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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救了陕北”
——关于“刀下留人”说考辨

2018-02-07魏德平

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刘志丹洪涛西北

魏德平

(陕西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随着西北根据地研究的深入,以及对西北根据地历史地位的重新认识和评价,“刀下留人”说开始越来越受到关注和重视,在现在相关的著作、文章、影视剧作等中频频出现,影响愈加广泛和深远。与之相应的是,关于“刀下留人”说是否存在的争论也更加突出。这不仅成为一个学术研究需要解决的问题,而且也成为一个亟待澄清的严肃的政治历史遗留问题。有鉴于此,本文拟结合相关资料,对这一流传甚广、影响深远的说法作以简要考证和辨析。

一、观点迥异的“刀下留人”说

毛泽东是否下过“刀下留人”命令制止陕北肃反恶性蔓延,现在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认为,“刀下留人”确实存在,是毛泽东初到陕北,了解到陕北肃反一些具体情况后,为制止陕北肃反恶性蔓延,亲口所下命令;另一种观点则根本否认毛泽东曾针对陕北肃反下过这样的命令,或说过类似的话。

对“刀下留人”说持肯定态度,认为当年“刀下留人”确曾存在者,多是当年在陕北肃反中受到迫害的原西北根据地党政军负责人和部分参与处理陕北肃反的历史见证人。原中共陕甘边特委书记、陕北肃反期间遭受残酷刑讯的张秀山回忆:“在西北革命危机的紧要关头,1935年10月19日,党中央、毛泽东率领中央红军到达陕北。毛泽东听说了陕北抓人的事情,马上派李维汉、贾拓夫等同志作为先遣队来陕北。……在甘泉县下寺湾,党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上听取肃反负责人的汇报,毛主席……果断决定‘刀下留人,停止捕人’。立即要求:停止逮捕、停止审查、停止杀人,一切听候中央解决。”[1]87原陕甘边苏维埃政府主席、陕北肃反期间遭到逮捕和折磨的习仲勋在回忆文章中对毛泽东制止陕北肃反也有明确记述:“一九三五年十月十九日,党中央和毛泽东、周恩来同志率领中央红军到了陕甘根据地吴旗镇(今吴起镇——引者注)。当了解到根据地的严重形势后,毛主席立即下令‘刀下留人’,‘停止捕人’,并派出王首道、刘向三、贾拓夫同志代表中央去瓦窑堡接管‘左’倾机会主义分子控制的保卫局。”[2]568习仲勋对陕北肃反惨痛教训一直难以忘怀,晚年多次对夫人齐心回忆这段历史:“西北根据地的历史地位是很关键,但当时如果党中央、毛主席不来,这个根据地也不复存在了。当时,陕甘根据地外受国民党重兵‘围剿’,内遭‘左’倾路线的危害,开展了错误肃反,我和志丹等都被监禁,许多优秀的党员、干部、知识分子和下级军事指挥员都被枪杀、活埋。他们也已经为志丹和我挖好了坑,准备活埋我们。是党中央、毛主席到达陕北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指示‘刀下留人’。如果毛主席晚到4天,就没有刘志丹和我们了。”[3]14

参与负责处理陕北肃反、时任国家保卫局执行部部长的王首道对毛泽东坚决果断制止陕北肃反的态度和措施有生动而详实的记述。他回忆:“一九三五年十月,中央红军完成了二万五千里长征,胜利到达陕北,在吴起镇和红二十五军胜利会师。正当毛主席紧张部署直罗镇战役的时候,陕甘边区的干部和群众向毛主席反映了一个严重的情况,一个多月前,刘志丹、习仲勋、马文瑞等大批负责同志被捕,有的甚至被杀害了。对此,广大干部群众无比义愤,希望毛主席、党中央公道处理。毛主席仔细地倾听了当地干部群众的反映后,立即指出:刀下留人,停止捕人。毛主席说:我们刚刚到陕北,仅了解到一些情况,但我看到人民群众的政治觉悟很高,懂得许多革命道理,陕北红军的战斗力很强,苏维埃政权能巩固地坚持下来,我相信创造这块根据地的同志们是党的好干部,请大家放心,中央会处理好这个问题。由于毛主席和周恩来副主席等中央负责同志正忙于战役准备,毛主席和党中央决定派我和刘向三等同志到瓦窑堡去,接管陕甘边区保卫局的工作,先把事态控制下来,避免进一步恶化。毛主席在下寺湾的一次干部会上,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杀头不能象割韭菜那样,韭菜割了还可以长起来,人头落地就长不拢了。如果我们杀错了人,杀了革命的同志,那就是犯罪的行为,大家要切记这一点,要慎重处理。”[4]166-167诸如此类证实毛泽东针对陕北肃反严峻形势下令“刀下留人”的回忆还有许多,此处不再征引,后面另有介绍。

另一部分人则否认历史上曾有“刀下留人”说这一史实。陕北肃反发生时任陕甘晋省委副书记、后因陕北肃反问题受到批判和处分的郭洪涛对“刀下留人”说持坚决的否定态度。据采访过郭洪涛的何方回忆:“中央到陕北释放刘志丹等错捕的同志,明明是张闻天在他们关押地瓦窑堡领导处理的,但后来许多党史著作和回忆录却都写成了是远在直罗镇指挥打仗的毛主席下令释放的(也有例外,如《周恩来传》和郭洪涛的回忆等),有的还具体说成‘刀下留人’。对此我也作了点调查研究,访问了一些人,包括郭洪涛(郭说‘刀下留人’和活埋刘志丹等人的坑已挖好是两项最大的捏造)。”[5]167

现在一些研究专著也否认“刀下留人”是史实,还就这个问题做了相关辨析。《朱理治传》是其中较有代表性的著作。《朱理治传》否认毛泽东当年曾下令“刀下留人”,并做了分析和评论。《朱理治传》针对《王首道回忆录》关于“刀下留人”的叙述做了分析和反驳:“因为王首道在其后不久以国家保卫局副局长的身份参加了对陕北肃反的调查和处理工作,所以,他的叙述被视为真实史料,被广为征引。也因为‘刀下留人’在戏剧舞台上都在生死关头、千钧一发之际出现,悬念强烈,扣人心弦,生动传神,所以流传极广。现在几乎所有的写陕北肃反的历史著述或者文艺作品,必定有毛泽东‘刀下留人’的急迫呼声。”“其实,这句话的确切性是大成问题的。”“从历史事实看,第一,说毛泽东‘当即下令‘刀下留人’、‘停止捕人’,即派王首道等人去瓦窑堡释放刘志丹等一百余名干部’是不真实的。派王首道等人去瓦窑堡不是在吴起镇,而是在十几天之后在甘泉县下寺湾。第二,作出此重要派遣的是张闻天、博古、毛泽东、周恩来中央常委领导集体。第三,说广大干部群众希望毛主席、党中央公道处理’也是不真实的。当时在全党负总责的是张闻天(洛甫),中央常委依次是‘洛、博、毛、周’或者‘洛、博、周、毛’。第四,毛泽东在吴起镇没有说过‘刀下留人’,到下寺湾后就更不可能说了,因为他在下寺湾听取了详细的汇报,知道了在二十几天之前就停止了捕人、停止了审讯、在后方瓦窑堡从未杀人,并且准备放人了。”[6]135-136

《朱理治传》还对毛泽东了解陕北肃反概要和不会下令“刀下留人”的理由作了简要介绍。“最早在吴起镇向毛泽东反映陕北肃反和刘志丹被捕问题的人,是龚逢春。”“最有发言权的当然是龚逢春本人。龚逢春在晚年写下了这一段难忘的经历,他去见毛泽东是由总政治部地方部的同志引见的。未言有保卫局的王首道在场,他也记下了毛泽东当时说的话。他写道:‘我还向毛主席汇报了当时陕北‘肃反’的情况和刘志丹被捕的问题,我向毛主席表示了我的意见,我认为刘志丹等同志不应逮捕,我说我的看法,刘志丹等同志不是反革命。毛主席非常关怀陕北的‘肃反’问题,毛主席亲切的向我说,中央红军和中央到了陕北以后,陕北的‘肃反’问题,刘志丹的问题,都可以得到正确的解决。使我得到了很大的鼓舞。’”《朱理治传》认为:“龚逢春记下的毛泽东说的话,虽然远远不及‘刀下留人’那样精彩生动,但却是真实可信的。‘中央红军和中央到了陕北以后,陕北的‘肃反’问题,刘志丹的问题,都可以得到正确的解决。’毛泽东的表态是稳妥的。毛泽东不会未经调查研究,刚到一地就对重大问题轻易表态。龚逢春救刘志丹心切,如果毛泽东当即说‘刀下留人’,不但可证明领袖的英明,他也会更受鼓舞,不可能不记。”“‘刀下留人’因其具有强烈的戏剧色彩,今后还会流传下去。对此说,《毛泽东传》有录,注明引自王首道;《毛泽东年谱》无载。”[6]135-136

综上所述,在处理陕北肃反过程中,毛泽东是否下过“刀下留人”的命令,制止肃反继续蔓延,存在着两种结论迥异的观点,且这两种针锋相对的观点都有一定的史实依据和可以自圆其说的逻辑推理过程。这就使“刀下留人”说存在与否的争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值得思考的是:如果说“刀下留人”仅仅是因其是“具有强烈的戏剧色彩”的杜撰或是凭空“捏造”的故事,那么为什么肃反受害人几乎是众口一辞,肯定这种说法?为什么众多参与处理陕北肃反并与陕北肃反领导者和受害人双方无明显亲疏关系的历史见证人也肯定此说(后文将有介绍)?为澄清这个问题,笔者查阅部分资料并进行了一定研究,认为“刀下留人”说绝非仅仅是杜撰或“捏造”,而是客观存在的历史事实。由于“刀下留人”说流传广泛、影响深远,并且分歧和争议较大,所以有必要对其来龙去脉和盛行于世的原因予以探究和分析。

二、“刀下留人”说的来龙去脉

在长征转战途中,毛泽东和中共中央获悉刘志丹领导创建的西北根据地后,高度关注,积极搜集和了解西北根据地和刘志丹等西北根据地创建者和领导者的详细信息和动向。当获悉陕北肃反严峻形势和比较具体的情况后,毛泽东果断下令“刀下留人”,指派王首道等奔赴瓦窑堡控制局势,相机处理肃反遗留事宜。

西北根据地的存在对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摆脱困境发挥了极为关键的作用。在发现西北根据地之时,正是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在长征中最为艰难的时刻。1935年9月9日,张国焘从阿坝致电徐向前、陈昌浩并转中共中央,再次表示反对北进,坚持南下,并称“左右两路决不可分开行动”。张国焘还另背着中共中央电令陈昌浩率右路军南下,并企图分裂和危害中共中央。右路军前敌指挥部参谋长叶剑英看到张的电令,赶往中共中央驻地巴西向毛泽东报告。毛泽东抄下电令,告诉叶剑英处境危险,要赶快回去,务必提高警惕,以防意外。随即毛泽东同张闻天、秦邦宪等紧急磋商,一致认为再继续说服等待张国焘率部北上,不仅没有可能,而且会招致严重后果。当晚,毛泽东在红三军驻地阿西同张闻天、周恩来、秦邦宪、王稼祥召开紧急会议,决定迅速脱离险区,率领红一、三军立即北上。并通知在俄界的林彪、聂荣臻,行动方针有变,要一军在原地等待[7]471。

虽然中共中央、毛泽东机智和周密的应变计划摆脱了张国焘可能造成的危害,但是由于中共党内高层矛盾和分歧造成的分裂局面也使毛泽东和中共中央面临严峻的考验。参加长征时任陕甘支队政治部副主任的杨尚昆回忆:“部队经过长途征战,的确非常疲劳啊!何况,长征中相当一段时期在藏民区行进,那里人口稀少,又有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民族隔阂,扩军、筹粮都很困难,大家都希望早点找到一个人口较多的地区创造根据地。……本来,中央不让向下面随便讲张国焘闹分裂的事,但是,许多中下级干部还是知道了,一路上情绪不太好。”[8]152-153

当毛泽东等在哈达铺获知有刘志丹领导创建的西北根据地和红军后,当时严峻的局面发生了根本性的改观。杨尚昆后来对毛泽东和其他中共领导人在得知西北有一块根据地后的激动心情以及随之采取的战略和政策调整有生动回忆:“在哈达铺,我们才知道陕北有刘志丹的部队,有一块根据地。当时,我看到过两个材料,一个是国民党政府出的布告,说刘志丹‘匪徒’在三边地区活动,政府正在‘围剿’。聂总(聂荣臻——引者注)先看到的,马上报告叶剑英,并且把布告揭下来送到毛主席那里。另一个是我在老百姓家里看到的一张油印的红军传单,上面有‘红军占领中心城市的伟大胜利’这样的话……,当时见到这些材料的确非常高兴,因为,这证明陕北有红军、有根据地,并且就在瓦窑堡附近。毛主席把贾拓夫找来,问他陕北刘志丹和游击队的情况,并且任命他为白区工作部长,率领先遣队去寻找。此外,从当时收罗来的国民党区域的报纸上也证实国民党军队正在向陕北红军刘志丹部进攻。知道这些消息后,毛主席非常兴奋,说你总要找一个地方歇脚呀。他召开了一个小会,决定向陕北红军所在的那个地方走,就是向延安西北方的保安那里走。过了几天,部队进到通渭县的榜罗镇,中央召开政治局常委会,改变俄界会议关于在接近苏联的地方建立根据地的决定,确定将中共中央和红军的落脚点放在陕北。”[8]152

在沟通毛泽东、中共中央和刘志丹及其领导的西北根据地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贾拓夫回忆:“红军长征到哈达铺镇时,毛主席从敌人的报纸看到,说陕北刘志丹20万共匪正在受到围歼。即把我找去,问陕北红军的情况。我说我离开陕西一年多了,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毛主席果断地说:刘志丹领导的红军不要说是20万,就是有两万也好。”[1]87毛泽东还兴奋地对当时在他身边的谢觉哉说:“看来刘志丹在陕北至少开辟了一块根据地,到了陕北再说吧!”[9]36关于西北根据地对中共中央、中央红军摆脱国民党围追堵截窘境,奠基西北的历史贡献,毛泽东一直念念不忘,曾多次讲:“是中央救了陕北,也是陕北救了中央。”[1]881945年4月21日,中共七大前夕,毛泽东作了《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工作方针》的报告。毛泽东在报告中再次讲道:“有人说,陕北这地方不好,地瘠民贫。但是我说,没有陕北那就不得下地。我说陕北是两点,一个落脚点,一个出发点。”[10]297

中共中央、毛泽东抵达西北根据地后,对当时陕北肃反千钧一发的危急形势有了逐渐深入的了解。1935年10月19日,毛泽东、中共中央以及中央红军长征抵达西北根据地吴起镇。之后,毛泽东先后从多个渠道了解到了陕北肃反的严峻形势。第一个向毛泽东汇报陕北肃反的是当时活动在吴起镇附近的陕甘游击队负责人张明科。张明科后来回忆见到毛泽东的情景:“毛主席还问我,刘志丹同志现在哪里活动,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么?我当时一下子紧张起来,我不敢说实话。毛主席又反复问,我才说刘志丹被关押起来了。毛主席立即站了起来,问,为什么?什么时间关押的?我说,10月初被押起来了,为什么关押我不知道。我对面坐着一位长胡子老汉(以后听说是周副主席)问我,现押在什么地方?我说,听说押在瓦窑堡,共押起几百人。毛主席又问我,谁能知道详细情况?我说,只有骑兵团(红26军的骑兵团)政委龚逢春知道详细情况。毛主席问,他在哪里?能找到么?我说,行!毛主席问,你什么时候能找来?我说,明天找不来,后天一定找来。周副主席说,你派人骑马快去找来好么?我说,刘兴汉家中有两匹马,一头骡子,我能借到。随后,我派第1中队指导员雷海清带一个战士去找龚逢春。”[11]413-414张明科的回忆生动地反映出了毛泽东、周恩来急切想了解刘志丹及其率领的西北红军的迫切心情。在张明科的帮助下,毛泽东在10月22日早上见到了知晓陕北肃反详情的龚逢春。龚逢春后来回忆:“我向毛主席汇报了当时陕北‘肃反’的情况和刘志丹被捕的问题,我向毛主席表示了我的意见,我认为刘志丹等同志不应逮捕,我说我的看法,刘志丹等同志不是反革命。毛主席非常关怀陕北的‘肃反’问题,毛主席亲切的向我说,中央红军和中央到了陕北以后,陕北的‘肃反’问题,刘志丹的问题,都可以得到正确的解决。”

在吴起镇期间,毛泽东还从其他渠道了解到了西北根据地、刘志丹和西北红军的一些情况。杨尚昆回忆:“10月19日,陕甘支队到达陕西吴起镇,这里和俄界相距2000华里,已是陕甘苏区了。我们把同地方党取得联系后了解到的有关陕北红军的情况,向毛主席、党中央作了报告。”[8]153

为了尽快与刘志丹领导的西北红军取得联系,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一抵达吴起镇就派出熟悉西北根据地情况的贾拓夫率领一支先遣队寻找刘志丹和西北红军。当时作为先遣队成员与贾拓夫同行的李维汉回忆:“党中央到了吴起镇以后,即派贾拓夫携带电台,作为先遣队去寻找陕北红军和刘志丹,我与他同行(贾拓夫于一九三四年代表陕西省委到中央苏区参加六届五中全会,会后,留中央白区工作部工作,随中央红军长征北上,并任总政破坏部部长)。我们在甘泉下寺湾遇到了郭洪涛,得知陕北苏区正在对红二十六军和原陕甘边党组织进行肃反,刘志丹等主要干部已被拘捕。在吴起镇时,曾有同志向党中央反映陕北肃反和刘志丹被捕的事,现在得到了证实。我们当即电告党中央毛泽东等同志。党中央立即下令:停止逮捕,停止审查,停止杀人,一切听候中央来解决!”[12]370-37110月30日,毛泽东同彭德怀率陕甘支队离开吴起镇,向下寺湾前进,并于11月2日抵达甘泉下寺湾。11月3日,毛泽东在下寺湾边区特委出席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会议听取陕甘晋省委副书记郭洪涛和西北军委主席聂洪钧关于陕北苏区、陕北红军及其作战情况的汇报。

郭洪涛在下寺湾给毛泽东等汇报的具体内容是“刀下留人”说能否成立的重要关节点,但是关于这次汇报的主要内容,郭洪涛本人在不同时期的说法,前后存在微妙差异。郭洪涛晚年所著《郭洪涛回忆录》中对其向毛泽东等汇报的情形有比较详细的介绍:“我在前方时,见到中央和中央红军抵达陕北吴起镇的布告。我即和程子华同志赶赴下寺湾迎接。”“我们赶到下寺湾时,遇到贾拓夫同志。1935年11月1日,党中央、中央红军到达下寺湾。我向李维汉同志汇报了陕甘边、陕北两块苏区、两支红军,互相支援、互相配合,于1935年2月成立了西北工委、西北军委,统一了两块苏区党政军的领导等情况;同时,也汇报了陕北(包括陕甘边)肃反是逼供信搞的,是错误的,前后方已停止捕人、审讯人等情况。李维汉同志认为我反映的情况很重要,领我去见了毛泽东、张闻天两同志,我主要汇报了肃反是错误的,是逼供信搞出来的;前后方都已停止了捕人、审讯人等。在听取我汇报了错误肃反的情况后,党中央领导同志指示赶快审查释放被冤同志,要抓紧做工作。2日,中央政治局召开常委会议,……我又汇报了陕北苏区、陕北(包括陕甘边)错误肃反是逼供信搞出来的情况。政治局常委会……指出陕北(包括陕甘边)肃反是错误的。指定国家保卫局局长王首道同志到瓦窑堡查处错误肃反问题,我向王首道同志也作了汇报。”[13]77-78郭洪涛的这段回忆成为某些否定“刀下留人”说的史实依据。这就是上文所讲的“毛泽东在吴起镇没有说过‘刀下留人’,到下寺湾后就更不可能说了,因为他在下寺湾听取了详细的汇报,知道了在二十几天之前就停止了捕人、停止了审讯、在后方瓦窑堡从未杀人,并且准备放人了。”

但是,郭洪涛的上述关于陕北肃反的回忆材料却与1942年西北高干会以及1945年西北历史座谈会上自己当时的发言有重要不同。在1942年延安整风期间召开的西北高干会上,郭洪涛曾对自己在下寺湾先后见到贾拓夫、毛泽东后关于陕北肃反问题的汇报有比较详细的叙述:“以后又遇着贾拓夫同志,我和贾拓夫同志谈话共四次,贾拓夫同志只想到两次。第一次见面他就问刘志丹哪儿去了,我说因为反革命问题捉起来了,他问有没有证据,我说有口供证据,以后就没有谈这个问题。”[14]在1945年召开的西北历史座谈会上,郭洪涛再次就见到贾拓夫等汇报陕北肃反情形做了发言:“接到中央来的消息,程(指程子华——引者注)与我同到下寺湾接中央去,途遇贾拓夫,我不知他负什么责任,他问我刘、高那里去了?我说因为反革命事被捕了,他问有没有证据,我说有口供证据。”[15]郭洪涛的这些说法有相关史实可以佐证。贾拓夫在西北高干会上发言指出:“我初次来遇到了(指贾拓夫等在吴起镇被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作为先遣人员派往寻找刘志丹和西北红军,途中巧遇郭洪涛等——引者注),便问他(指郭洪涛——引者注)志丹高岗同志怎样?他说抓起来了,说是反革命,也不知道是和法西斯有关系的原故。我问有证据没有?‘他们有证据,有口供。’我就没有再问下去了,不敢问。”[16]在西北高干会上,郭洪涛还回顾了自己见到中共中央主要领导人后的情况:“这时候没有开展会议,中央就来了。我们跑到下寺湾迎接中央,接中央以后,关于这个问题(陕北肃反——引者注)没有谈。这时候报告中央:许多同志捉起来了,但我没有详细对中央谈。周副主席找我谈,如何搞饭吃,军队的安插,搞运输队等招待工作。中央在下寺湾召集了一个活动分子会议,我把陕北历史、斗争的经过谈了一下。”[17]从郭洪涛和贾拓夫在西北高干会和西北历史座谈会上的发言材料可以看出,郭洪涛在两次会上的这些发言并没有反映出《郭洪涛回忆录》中所讲的,自己向中共中央领导人反映:“陕北(包括陕甘边)肃反是逼供信搞的,是错误的,前后方已停止捕人、审讯人等情况。”1942年西北高干会、1945年西北历史座谈会,历史见证人大都在场,郭洪涛在这两次会议上都处于受批判的地位,如果确有其事,能澄清问题,他不可能不谈这些历史事实,为自己申诉。较之于《郭洪涛回忆录》所载郭洪涛向毛泽东等中共中央领导人汇报的陕北肃反相关内容,笔者以为,西北高干会以及西北历史座谈会上,郭洪涛发言记录下来的关于陕北肃反的档案材料应该更为确切和可信。

因此,笔者认为,毛泽东在下寺湾下令“刀下留人”,并派遣王首道等赶赴瓦窑堡制止肃反继续恶性蔓延是客观存在的史实。虽然当时没有留下关于“刀下留人”的文字资料,只是口耳相传和事后回忆,但是毛泽东综合从哈达铺到下寺湾期间所获知的信息分析判断,对刘志丹等西北根据地领导人必然会有很好的印象,当得到确切的关于陕北肃反严峻形势,知道刘志丹等命悬一线之时,作为政治家的毛泽东果断下令“刀下留人”,则不仅可能也实属必要。西北高干会上形成的《中共中央关于陕北肃反问题重新审查的决定》还在强调:“朱理治同志当中央到达下寺湾制止了‘肃反’、禁止再行逮捕时,而他还曾密令保卫局要拘捕四个同志”。[18]退一步讲,即或是当时“进行了八天的陕北肃反,由于发动者自己发现错误而下令停止了”[6]129,但是毛泽东在下寺湾获悉的关于陕北肃反情况的形势依然是严峻的。因此,正如《王首道回忆录》所记载:“毛主席仔细地倾听了当地干部群众的反映后,立即指出:刀下留人,停止捕人。毛主席说:我们刚刚到陕北,仅了解到一些情况,但我看到人民群众的政治觉悟很高,懂得许多革命道理,陕北红军的战斗力很强,苏维埃政权能巩固地坚持下来,我相信创造这块根据地的同志们都是党的好干部,请大家放心,中央会处理好这个问题。”毛泽东的这一表态,既是他从哈达铺到下寺湾一路上所见所闻,对刘志丹等西北根据地党政军领导人印象逐渐加深,颇有好感为基础的,也是他作为一个政治家见微知著,力挽狂澜的政治敏感性和果断性比较集中的表现。

诚然,《王首道回忆录》确实存在一些史实性的错误,一些著作和文章对此也进行了分析和研究,指出了其中存在的问题①,但是笔者认为,王首道关于毛泽东下令“刀下留人”制止陕北肃反继续恶化的回忆是真实可信的。主要理由如下:一是,如前所述,考虑当时毛泽东获悉关于陕北肃反的严峻性,发出这样的指令有其客观可能性。二是,这可以从很多历史见证人的回忆中得到旁证。杨尚昆回忆:“那时,国民党军正在对陕甘苏区进行第三次‘围剿’,如果不及时纠正这种‘左’的肃反错误,就不可能把全苏区党政军民的力量团结在一起,粉碎敌人的‘围剿’。因此,毛主席提出:‘刀下留人,停止捕人’;同时,成立了以国家保卫局局长王首道为首,并有董必武、张云逸、李维汉、郭洪涛组成的5人工作组,对被捕的同志进行甄别平反工作。”[8]155时任中央军委机要员、毛泽东秘书的叶子龙回忆:“1935年10月20日,也就是中央红军到达吴起镇的第二天,毛泽东听取当地游击队负责人张明科和红二十六军骑兵团政委龚逢春的汇报,了解到陕北错误肃反扩大化的严重形势。许多共产党的干部被错误处理,刘志丹等陕北党政军高级干部被错误逮捕,关押在瓦窑堡,随时可能被杀害。”“毛泽东听完汇报,当即指示‘刀下留人,停止捕人’,决定成立由董必武、李维汉、张云逸、王首道、郭洪涛等五人组成的中央党务委员会,审查西北错误的肃反事件。11月初,王首道等到达瓦窑堡,代表中共中央释放了被关押的刘志丹、习仲勋、马文瑞等苏区和红军领导一百余人。毛泽东12月中旬达到瓦窑堡后,很快就接见了刘志丹。”[19]17-18陕北肃反历史见证人、1983年参与中共中央处理陕北肃反争论问题的宋任穷回忆:“中央红军到了陕北,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了解到这里正在进行错误肃反,刘志丹等同志被关押的情况后,立即下达‘停止捕人’、‘刀下留人’的指示,采取坚决措施,及时纠正错误。刘志丹等一大批遭受迫害的干部被释放出狱,并为已被杀害的同志平反昭雪。”[20]96时任红十五军团政治部副主任的郭述申回忆:“不久,毛主席来到陕北,说刀下留人,派王首道同志带工作组来处理,把刘志丹放出来,给戴季英调了工作。中央决定陕北的肃反是搞错了的。肃反中杀了一些人。”[21]451以上诸人属于经过长征到达西北根据地的中共中央、中央红军系统,或对陕北肃反没有责任、与陕北肃反各方面当事人基本没有亲疏关连,并且是陕北肃反重要的历史见证人,有的还参与过肃反遗留问题的处理,虽然他们的回忆中也有一些时间、地点、具体情节等记述有误的地方,但是其对毛泽东下令“刀下留人”制止肃反的描述还是一致的,因此也是可信的。

不仅如此,毛泽东在派遣专人处理陕北肃反过程中的情绪变化也是支持“刀下留人”说的重要材料。王首道回忆:“由于毛主席和周恩来副主席等中央负责同志正忙于战役准备,毛主席和党中央决定派我和刘向三等同志到瓦窑堡去,接管陕甘边区保卫局的工作,先把事态控制下来,避免进一步恶化。毛主席在下寺湾的一次干部会上,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杀头不能象割韭菜那样,韭菜割了还可以长起来,人头落地就长不拢了。如果我们杀错了人,杀了革命的同志,那就是犯罪的行为,大家要切记这一点,要慎重处理。”随同王首道一同赶赴瓦窑堡处理陕北肃反问题的刘向三也有回忆:“当王首道同志带领我们离开下寺湾赶赴瓦窑堡时,毛泽东主席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杀头不像割韭菜那样,韭菜割了还可以长起来,人头落地就长不拢了,如果我们杀错了人,杀了革命同志那就是犯罪的行为。大家要切记这一点,要慎重、要做好调查研究工作。’”[22]96甚至在指挥直罗镇战役的紧张过程中,毛泽东对陕北肃反问题还惦记于心。时任毛泽东机要秘书的叶子龙回忆:“在进行直罗镇战役期间,一天,毛泽东请我到他的窑洞吃饭”。“吃着饭,毛泽东突然用筷子指着盘子说:‘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越割越长;人可不一样,割下脑袋就再也长不出了!’”[19]19从上面这些回忆可知,毛泽东得知的陕北肃反形势是极其严峻的,并非“前后方都已停止了捕人、审讯人等”。试想,如果像某些研究著作和回忆所讲的那样,毛泽东已经得知陕北肃反被制止,则大可不必如此反复提及,念念不忘。

更为关键的是,关于陕北肃反期间,毛泽东下令“刀下留人”制止肃反恶性蔓延,在西北高干会上他的讲话中也有印证。西北高干会是在延安整风全面检讨中共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尤其是其后期路线正确与否的背景下召开的。会议从1942年10月19日召开到1943年1月14日结束。陕北肃反问题是这次会议要解决的主要问题之一。西北高干会期间,毛泽东在会上作《党的布尔什维克化十二条——在西北高干会上的报告》演讲时,针对陕北肃反问题,再次使用“刀下留人”形容当年陕北肃反千钧一发的危局。毛泽东在讲解斯大林关于布尔什维克化时结合中国革命现实问题、西北根据地历史问题,尤其是陕北肃反问题作了广泛的联系和有针对性的强调,并对朱理治和郭洪涛进行了严厉的批判,明确提出“刀下留人”。毛泽东说:“我们党有三个阶段,一个是大革命阶段,一个是内战阶段,一个是抗日阶段。就是两个东西的斗争,一个是马克思主义,一个是反马克思主义;一个是真马列主义,一个是假马列主义。这个会开了十一天,××(原文如此——引者注)同志也这样讲,一边的口号是‘为马列主义而斗争’,朱理治的文章就是这样写的,有两万多字,这一边便叫做‘右倾机会主义’,也算一个主义,不过是个‘机会主义’。历史现在证明,这个现在不要在书上找证明,书上也有证明,而且有人证明,究竟哪一个正确呢?就是叫做‘右倾机会主义’的那个正确,被抓被杀的那些人正确。杀了二百四十个,杀的是什么人呢?杀的是马列主义者,杀了二百四十个马列主义者,坚决地马列主义者,很好的马列主义者被杀掉了。再有一批因为中央来了,没有杀得及,大呼一声‘刀下留人’。这个情形只有一个苏区吗?不只一个苏区有,特别严重的有三个苏区:鄂豫皖,湘鄂西和这里。”[23]毛泽东的这段话,不仅给陕北肃反问题进行了定性,还明确指出了“刀下留人”说这一重要史实。

虽然在当时特殊的战争环境中,没有留下能证明“刀下留人”说存在的文字或其他实物资料,给现在存在分歧和争论留下了隐患,但是通过上述大量事实可以推断:在获悉陕北肃反危急形势后,毛泽东果断下令“刀下留人”,制止其恶性蔓延,应是客观的历史事实。

三、“刀下留人”说盛行于世原因分析

“刀下留人”说广为流传、盛行于世,不是捏造的史实,也不仅仅是因为其具有强烈的戏剧色彩,而是多种因素促成的结果,既因为毛泽东确曾针对陕北肃反问题下过“刀下留人”的命令,也与中共历史发展曾经历的特殊时期、后毛泽东时代围绕陕北肃反争论迭起有密切关系,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刀下留人”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事实,这是该说存在和广泛流传的客观史实基础。毛泽东通过各种渠道和信息反馈获悉当时陕北肃反严峻形势后,确曾对陕北肃反下过“刀下留人”的命令。这是毛泽东制止陕北肃反继续蔓延的重要举措。这也是“刀下留人”说存在和广为流传的客观史实基础。关于毛泽东下令“刀下留人”,制止陕北肃反严峻形势蔓延的来龙去脉本文前面已有比较详细的介绍,在此不再赘述。当然,“刀下留人”说比较形象地描述了陕北肃反的危机形势,对其广为流传也有一定的促进作用,这也是客观事实。这里需要强调的是,虽然现在有研究者认为,“进行了八天的陕北肃反,由于发动者自己发现错误而下令停止了。停止的标志是:前后方皆停止捕人、停止审讯、停止杀人;后方始终没有杀过一个人,而且准备放人。肃反停止了,但是还未被纠正。中共中央抵达后,才纠正了肃反的错误。”[6]129加之,在《郭洪涛回忆录》中,郭洪涛称在下寺湾向毛泽东等中共中央领导人已汇报了“前后方都已停止了捕人、审讯人等”,因此不存在毛泽东下令“刀下留人”的缘由。但是,历史地考察这个问题,这种说法并未得到陕北肃反受害人、中共中央以及部分学者的回应和认同。一是,到目前为止,笔者未曾发现陕北肃反的受害者有赞同这个说法的文字材料;二是,中共中央四次主持或委托重要负责人代为解决陕北肃反遗留问题也从未出现认可或肯定这种观点;三是,这种说法也受到一些学者的质疑。李东朗认为:“陕北肃反的时间问题是容易搞清楚的。判断一个事件的始终,只要了解了它的筹划、发动和最后结局,就清楚了。”“陕北肃反从1935年9月中旬部署、发动到11月30日中共中央正式作出结论结束,大体经历了两个多月时间。”[24]

“刀下留人”盛行,也与中共党史上曾盛行的党史研究某些倾向,即为现实政治服务有密切关系。这种绝对化的倾向在陕北肃反的解决上也有表现。例如有的文章在介绍中共中央解决陕北肃反时,就有虚构周恩来具体历史贡献的描述:“经过大量艰苦的工作,周恩来看了很多案卷,针对刘志丹等同志的‘右派’‘反革命’的‘证据’立即进行了详细的调查访问。”“1935年11月7日,周恩来亲自主持召开为刘志丹等人平反的会议,为刘志丹等一大批被错误审查和处理的同志进行平反。”[25]这种说法是经不起推敲和考证的,现在大量资料和研究成果表明:在刘志丹11月7日获释之时[26]117,周恩来根本就不在瓦窑堡。周恩来从踏进西北根据地吴起镇后,中途经过下寺湾,随后即与毛泽东、彭德怀等率中央红军南下会合红15军团发起直罗镇战役,直到12月8日才到瓦窑堡②。而此时刘志丹等不但早已走出监牢,而且还于11月25日就军事问题直接致电毛泽东、彭德怀汇报工作、征求意见,因此这种说法站不住脚。有的影视作品也用形象生动的艺术手法“加工”这种情节,“构建”周恩来亲赴监牢释放刘志丹的场景③。

甚至当年跟随毛泽东一起抵达西北根据地的当事人,对历史问题的回忆也存在局限。毛泽东抵达西北根据地时期的警卫员陈昌奉回忆当时的情景就存在这样的时代特征:“来到这里(指吴起镇——引者注),主席便忙着和林彪、陈赓等首长研究打骑兵的事。”[27]81“(在下寺湾——引者注)这时,欢迎的群众让开了一条路,有数十位首长模样的同志跑过来热烈、激动地和主席握手。他们就是:刘志丹、刘景范(刘志丹之弟)、马明方(当时陕北的省苏维埃主席)、徐海东(红二十五军军长)等首长。这时和主席站在一起的,还有少奇同志、周恩来同志、王稼祥同志、徐老、林老、董老、谢老等诸位首长。”[27]83这本出版于1961年“庐山会议”后的回忆著作,对当时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一说总负责)的张闻天、陕甘支队司令员彭德怀(政治委员为毛泽东)、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博古等在当时地位较为重要的党政军领导人无一字提及,对当时在中共党内地位并不突出的刘少奇却置于周恩来等之前,不能说全是记忆有误,更多的可能是现实政治在回忆中的“折射“所致。

“刀下留人”说广为流传还与后毛泽东时代关于陕北肃反争论迭起有重要关系。自从陕北肃反发生到西北高干会召开前,围绕陕北肃反,发生了广泛争论,引起中共高层毛泽东等的关注和重视,先后召开了西北高干会、西北历史座谈会对陕北肃反诸问题进行裁决和定性处理。在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高度重视、亲自指导和参加以及当时在中共党内处于强势地位的高岗的影响下,西北高干会对陕北肃反问题的裁决结论保持了较长时期的相对稳定性,直到“高饶事件”后,在清算历史问题时,才对其中某些具体结论作了修正和重新解释,但是对主要结论一直还是维持的。正如有的研究者指出:“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不敢’翻案,当时也不可能翻案,直到现在也没有翻案。”[28]“文革”发生后,陕北肃反的主要当事人大都受到冲击,自保尚自顾不暇,关于陕北肃反的争论就被掩盖下去了④。由于以上特殊的原因,陕北肃反的主要结论在毛泽东时代保持了相当长时期的稳定性,关于陕北肃反的争论也长期被掩盖在政治结论之中。

“文革”结束后,关于陕北肃反的争论开始逐渐表面化,甚至此前的定性结论也开始受到挑战。个别当事人对西北党史,尤其是陕北肃反相关结论的重新认定,直接引发了新时期的新争论。这也引起了当年陕北肃反受难者的强烈不满,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纷纷向中共中央或其他相关部门和领导人反映情况,要求澄清历史真相,解决有争议的问题。张秀山回忆:“1979年和1980年,我和刘景范等同志出来工作后,得知以上情况,我们认为郭洪涛的做法是错误的,有关同志的处理是不妥当的。我们分别给中央组织部和党中央写报告,要求认真处理这一问题。”“由于影响越来越大,在同志间造成了新的不团结因素。”“1983年2月,我和刘景范、张策、张邦英联名给耀邦、小平、陈云并中央书记处写报告,建议党中央召开有关同志参加的西北党史座谈会,解决这个问题。”“鉴于对西北(包括陕甘边和陕北)20世纪30年代前期,以错误肃反为中心的一段历史问题,又发生了相当广泛和激烈的争论。1983年4月,中央决定由李维汉、王首道、冯文彬、荣高棠、何载组成五人小组,和原在陕甘边、陕北有代表性的负责同志刘景范、张秀山、张邦英、张策,和郭洪涛、贺晋年、崔天民(应为崔田民——引者注)、李铁轮参加座谈会,共同研究这个问题。”[1]355-356座谈会就争论问题达成了共识,形成了《五人小组对于解决西北历史争论问题的分析和方针》,为郑重其事还要求参会的原陕甘边、陕北上述代表签字,并报经中共中央同意,以中共中央文件形式下发给相关单位和部门。该文件要求:“三十年代在陕北、陕甘边工作过的老同志……以五人小组对于解决西北历史争论问题的分析和方针为标准来统一认识,最终结束争论,更加团结一致。过去文件中有同这个文件相矛盾和不一致的地方,应以这个文件为准。”

但是,后来历史的演进表明,围绕陕北肃反的争论还在继续,就是当年参加座谈会的部分代表,在其后来的回忆中亦有同该文件抵牾的内容⑤。

围绕陕北肃反的争论不断发生,当事人或著书立说,或发表文章等,陈述自己经历的陕北肃反。“相关各方都在对历史作自己的诠释,都想讨回属于自己的公道,都想从过去的梦魇中解脱。但是,如同过去的50年中为之死去的人们一样,在他们心中,真相依然无处说清,公道始终难以还清。深埋心底的伤痛,至死也难以平复。”“这就是那个时代无数中国共产党人经历的苦难,悲壮而又怆然。而伤害人心的祸根,是残酷的党内斗争。”[29]正因为如此,陕北肃反这段历史中的一个极为关键的事件,即毛泽东下令“刀下留人”制止肃反恶性蔓延的情节,也就与之开始在学术界和坊间逐渐流传,影响不断扩大。大凡关于介绍陕北肃反的文章、著作等都会提到“刀下留人”。这方面的著作较多,前文征引的相关著作和文章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限于篇幅,本文不再举例。

诚然,由于当时特殊的战争紧迫环境,没有保留下,或是迄今仍未发现关于毛泽东下令“刀下留人”的权威资料,这确实是比较大的遗憾,但是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使命亦或责任则是通过已知资料,突破研究瓶颈,“还原”尚未被发掘的史实。笔者认为:刚进入西北根据地的毛泽东在逐步获悉陕北肃反严峻形势后,立即下令:“刀下留人”,是对当时肃反危急形势蔓延的有效遏制,体现了毛泽东作为政治家应对党内棘手危机的果断与坚决,集中反映了毛泽东力挽狂澜,扭转危局的领袖才能,绝非仅仅因为其是“戏剧化”或者是传奇色彩演绎和杜撰而大行于世。还有,根据毛泽东的性格和语言风格而论,其倾向于使用、引用生动而形象的语言、典故等表达一定的意思。这在其著作和工作、生活中也是不乏其例的。仅以引用“刀下留人”而言,1935年中共中央、中央红军刚抵达西北根据地,毛泽东为制止陕北肃反用过;1942年西北高干会上,毛泽东在批判朱理治、郭洪涛在陕北肃反上的错误时也用过;1971年8月,为解决所谓林彪问题,毛泽东在南巡途中接见许世友谈话时还用过……。“刀下留人”说随着西北党史,尤其是陕北肃反问题研究进一步深入和全面展开,还会产生更为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当然,学术研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讲是一个试错的过程,随着研究不断向纵深方向发展和深入,关于对“刀下留人”说以及陕北肃反的研究必定会有新的进展,实现新的突破。

注释:

①参见吴殿尧、宋霖著:《朱理治传》,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版,第135—136页;拙著:《张闻天主持解决“陕北肃反”研究》,《党史研究与教学》2013年第3期。

②参见力平、方铭主编:《周恩来年谱》(1898—1949)(修订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第298—301页;逄先知主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卷),中共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484—488页;张培森主编:《张闻天年谱

(1900—1976)》(上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版,第193页;李维汉著:《回忆与研究》(上册),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版,第371页;刘英著:《我和张闻天命运与共的历程》,中共党史出版社1997年版,第86页等。

③参见电影《北斗》下集,有周恩来亲自赶赴瓦窑堡释放刘志丹的剧情;电视剧《延安颂》第2集,亦有这样的剧情。

④参见拙著:《“高饶事件”阴影下的“陕北肃反”再争论》,《党史纵横》2013年第6期,第45页。

⑤如《郭洪涛回忆录》中关于陕北肃反责任问题,就与中共中央〔1983〕28号文件有较大的距离。《郭洪涛回忆录》中,郭洪涛对陕北肃反的责任有简要的结论:“陕北(包括陕甘边)的错误肃反是中央代表团主持的。”“我不是中央代表团成员,不是肃反主持人,根本没有诬害刘志丹等同志的意图,逮捕张秀山同志我事先不知道,坚决反对将刘志丹等同志当反革命处理。但是在陕北错误肃反中,我是有错误的:一是我盲目地拥护了中央代表团负责同志执行王明‘左’倾错误路线的报告和西北工委永坪扩大会议的错误决议。这个报告和决议,号召反对张慕陶右派,对错误肃反影响极大;二是中央代表团负责同志来到陕北后,我向他讲过我误信别人反映的陕甘边特委一些不完全符合事实的情况和错误意见。虽然反映的情况和意见是属于党内性质的问题,却造成了对红26军老干部的不信任。而且我当时担任陕甘晋省委副书记,又是本地干部,因此,对陕北错误肃反也负有政治上的责任。”

中共中央〔1983〕28号文件则认为:“郭洪涛同志一九五八年在申诉书中的自我检查说:‘我应是错误肃反的政治上主要负责人之一。因为我不仅是本地干部,而且还是当时陕甘晋省委主要负责人之一。’所谓政治上,当然首先就是政治路线上。从这个意义上讲,郭洪涛同志这样来检查和认识自己的错误,是应该的也是符合实际的。”“实际上是,郭洪涛同志对于刘志丹同志说了一些很错误的话。所以就造成了错误肃反的根据之一。”“郭洪涛同志在那一段期间是王明‘左’倾路线的拥护者和执行者,对待陕甘边特委和红二十六军是严重的‘左’倾主观主义和宗派主义。”中共中央〔1983〕28号文件强调:“一九四二年中央直接领导的西北局高干会对错误肃反问题的处理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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