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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中共“巩固华北发展华中”战略形成的历史考察

2018-02-07黄志高

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游击战争华北八路军

黄志高

(安徽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1)

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毛泽东提出了“巩固华北发展华中”的战略,并得到会议批准。这一战略对于中共在抗日战争中的发展格局,以至于在后来解放战争的发展态势,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学界对“发展华中”问题已经有较深入的研究,取得了相当的成果。不过,“巩固华北发展华中”作为一个完整战略,有必要从整体上加以考察。从红军出动抗日开始,到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在大约一年左右的时间里,毛泽东反复权衡并不断调整思路,最终正式提出这一战略。其间,既有对敌友我三方态势的分析和判断,也有与党内同志的协商与讨论。对于这一历史过程,学界似乎尚未给予足够关注。本文试图作出初步考察与分析,以求教于方家。

一、以山西为中心开展华北抗战

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大举进攻华北,中共提出“保卫华北”口号。在完成红军改编后,中共迅速出兵华北,配合国民党正面作战,最初拟展开于河北、察哈尔、山西、绥远四省交界处,后根据敌情变化,调整为以山西中心进行战略展开。

为应对严峻的军事危机,中共在第二次国共合作实现时,即考虑出动红军参加抗战。红军作战区域的划分,成为中共与国民党谈判的重要议题。1937年7月14日,毛泽东、朱德致电叶剑英,让他通过西安行营转告蒋介石,同意担任平绥线国防[1]2。7月16日,又提出,如国民党政府许可主力红军参战,则以原一、二、四方面军出动。如只许可部分参战,则派出三千余人之游击师,活动于热、察、冀间[1]4。

7月底,北平、天津、塘沽相继陷落。8月4日,毛泽东、张闻天提出,“依现时情况,红军应出三分之一兵力,依冀、察、晋、绥四省交界地区为中心,向着沿平绥路西进及沿平汉路南进之敌,执行侧面的游击战;另以一部向热冀察边区活动,威胁敌人后方(兵力不超过一个团)。”[1]9同日,周恩来、朱德等致电中央,建议向蒋介石提出红军主力“不反对开赴察绥,但要求给便于作战察、绥、晋三角区(争取消灭伪军与发展察、热、冀的游击战争)与便于补充联络的后方”[2]383。收到电报后,次日,毛泽东和张闻天复电强调,红军的作战方向应是“冀察晋绥四省交界区(四角地区不是三角地区),向着沿平绥西进及沿平汉南进之敌,以出击侧面的扰乱钳制和打击,协助友军作战,并便于派一部远出热河”[3]655-656。

8月22日至25日召开的洛川会议上,张闻天指出,“日本主要进攻的方向是华北五省,次要的是沿海一带,这方面的进攻是为了配合它主要的进攻方向。”[4]489朱德提出,要在国民党军队还能抵抗时,及早布置工作,争取在华北的持久战;即使友军都退下来,我们也能在华北坚持住。我们的中心摆在支持华北。重点争取太行山及其以东地区[3]660。

洛川会议后,8月下旬至9月初,红军主力师改编完毕。八路军第一一五师和一二〇师相继渡过黄河,挺进山西前线。9月3日,毛泽东预计,红军第一、二两个师约于25日前后可以展开于北平、石家庄、太原、大同、张家口之间。他考虑八路军的活动区域包括:(一)涿鹿、阳泉、蔚县三县境内一切友军未驻地区。(二)宛平、房山、涞水、易县四县友军未驻地区。(三)完县、唐县、曲阳、行唐、灵寿、平山六县县城以西地区。(四)涞源、阜平、灵丘三县作为我军之中心根据地。(五)广灵、浑源、繁峙、五台、孟县五县[3]664-665。总体上看,这个区域是处于晋东北的山西、河北交界处,北靠恒山山脉,向南则是太行山北端的五台山。不过,汤恩伯、卫立煌、刘汝明部占据蔚县、涞源、广灵、灵丘四县及其东北地区,八路军在该地区已无活动余地。阎锡山又有将八路军开赴阳原、大同之意。根据这一情况,9月7日,毛泽东对原方案作了调整。他指出,现时对八路军有利地区是阜平、唐县、曲阳、行唐、灵寿、平山、繁峙、浑源、五台、孟县及涞源、灵丘两县之南部地区,应力争以上述地区为八路军活动区域[1]19。

在日军的猛烈攻击下,国民党军队在华北出现严重溃败。鉴于“大同已失,绥远空虚,晋局更危”,9月13日,周恩来、朱德等建议,“我军两个师速集中涞源、灵丘、阜平地域,依傍太行山脉发展游击运动战。目前或将来万一处于不利,可依山向西南发展,并可吸收大批友军、流亡群众及散兵资材。”[5]503-504

毛泽东判断,日军以大迂回姿势,企图夺取太原,威胁平汉线中央军而最后击破之,夺取黄河以北。恒山山脉为敌军夺取冀、察、晋三省之战略中枢,日军必向此中枢出动主力。涞源、灵丘为敌必争之地。基于这种研判,9月17日,毛泽东指出,“此时如依原计划执行,将全部处于敌之战略大迂回中,即使第二步撤向太行山脉,亦在其大迂回中(设想敌占太原之情况下),将完全陷入被动地位。”为在战略上展开于敌翼侧之机动地位,毛泽东决定变更原定部署:一二〇师集结于太原以北之忻县,进而转至晋西北管涔山脉地区活动;一二九师在适当时机进至吕梁山脉活动;一一五师进入恒山山脉,并逐渐南移展开于晋东南之太行、太岳两山脉中。毛泽东断言,“如部署得当,能起在华北(主要在山西)支持游击战争的决定作用。”[5]507-508

9月23日,毛泽东再次强调,“游击战争主要应处于敌之翼侧及后方,在山西应分为晋西北、晋东北、晋东南、晋西南四区,向着进入中心城市及要道之敌人,取四面包围袭击之姿势。”[1]23这充分反映了毛泽东的对日作战思路,即利用太行山、恒山等地理条件,充分开展山地游击战,以包围袭击日军。毛泽东强调,真正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是八路军的“拿手好戏”[5]523。

9月底,毛泽东判断“华北大局非常危险”,“河北局面已经完结了”,“山东将不战而失”,但他坚信“山西将成为华北的特殊局面”。其判断依据是:“根本的是因为有红军,其次则是阎锡山与我们结合起来。由于这两个力量的结合,将造成数百万人民的游击战争。”[5]558日军虽然不断推进,但其困难增多,兵力渐趋不足,“后方联络线增长,现有兵力疲劳,进入山地给养困难,重炮坦克车不能发挥其威力”,“如此颇利我军今后的作战”[6]63。基于这些分析,毛泽东提出,“整个华北工作,应以游击战争为唯一方向。”应“发动全华北党(包括山东在内)动员群众,收编散兵散枪,普遍地但是有计划地组成游击队”[1]24。

二、谋划主力退出华北,转向西北和鄂豫皖

1937年10月,中国战局转入新的危机。日军集结重兵全力猛攻山西,国民党军队遭受惨重损失,遂有放弃华北之意图。陕甘宁边区也受到严重威胁,黄河河防屡遭日军攻击。基于这种情况,立足于全国抗战态势,中共中央考虑,在坚持山西游击战争的同时,主力部队退出华北,转向西北和鄂豫皖方面。

10月19日,周恩来通报说,“黄河两岸正酝酿着放弃华北、逐鹿中原的危险。”国民党军队“在敌压下都企图转入黄河南岸,划河自保”,且有“诱留红军单独在华北抗战的阴谋”[5]594-595。周恩来建议,“揭破放弃华北阴谋,要阎、黄电蒋增兵”,“力争各军留在华北”。同时,“红军在华北应采取积极行动,直接配合友军作战”[5]596。毛泽东、张闻天对此表示“完全同意”[1]33。

10月25日,毛泽东在和贝特兰的谈话中表示,“八路军将和其他中国部队一致行动,坚持山西的抗战局面;这对于整个的战争,特别是对于华北的战争,是有重大的意义的。”[7]38011月8日太原失守后,毛泽东依然提出,八路军准备坚持长期的游击战争,“非至有被截断归路之危险时,其主力不应退出山西”[6]112。其决策依据有二:其一,“华北战局重点并不在太原,而在娘子关、龙泉关一带之太行山脉。如太行山脉及正太路在我手,敌进太原如处瓮中,我军是还能有所作为的”[1]30。其二,“国民党为保卫河南,在晋城、临汾未失以前,山西残兵不至退出,刘湘部队亦有开入山西可能”[6]111。

然而,局势的发展远比预期的更为严峻。11月13日,周恩来报告说,阎锡山将战事主持完全推之于黄绍竑、卫立煌,而“黄已失信心,卫虽口头同意我们对于持久战与游击战主张,但其心已不在晋,各军均纷纷谋退过河。蒋似已不如以前之严令坚守。对刘湘,阎已希望其不会来晋主持。”周恩来还指出,“敌直下风陵渡只是时间问题”[5]672。如国民党军队退过黄河,风陵渡一旦失守,八路军就可能陷入孤军作战的严峻境地。为防止出现这种情况,周恩来特意与黄绍竑、卫立煌商量“一切部队留华北(黄主张好的留下)”[5]674。

毛泽东认为,“国民党及阎、黄、卫在日寇打击之下,已基本上丧失在山西继续支持的精神与能力。”[5]676鉴于中央军“确有一部分退过黄河以西”[1]39,毛泽东未雨绸缪,加紧做好八路军撤过黄河的准备。他要求贺龙、萧克等加紧巩固河防,选择合适渡口,以保障河东部队“于必要时能迅速安全的西渡”[6]121。

不过,在是否坚持山西问题上,党内存在着不同意见。11月17日,刘少奇、杨尚昆致电毛泽东,提出:“我们目前一切工作布置,应以争取华北游击战的胜利,红军不致被逼退过黄河为出发点。目前即以红军退过黄河为布置工作的出发点,似不妥的,某些电报中似有此种精神。”23日,毛泽东、张闻天回电指出,坚持山西游击战争的方针不容动摇,但“坚决执行这一方针,决不能束缚红军主力的适当的使用与适当的转移,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不要仅看局部,而且要看到全国”[1]39。“要看到全国”,这是毛泽东在八路军主力使用上的一个重要思路。

太原失守后,由于中共游击战争的日益活跃威胁,日军调集主力进攻晋察冀边区和晋西北地区,“不得不暂时停止南进”,“这就使得在山西抗战中过于疲劳的部队,得着机会收容、整理与补充”[8]146-147。在这种情况下,国民党军队没有退过黄河。不过,立足于全国抗战态势和军事格局,毛泽东仍然考虑八路军主力撤出华北。12月30日,毛泽东判断,日军“第二期作战目标,当在占领兰州广州武汉三点,并使相互联络起来”。据此,他提出,八路军三个师的主力,分别开至甘肃的张掖、武威,宁夏的固原,以及河南西部。“三师在鲁、晋各留一团兵力配合游击队,坚持华北游击战争。”[6]1341938年2月,中共中央作出新的判断,认为“日寇转入第二期战争,其中心目标是西安与武汉,其次便是陕北”[9]385。相应的,毛泽东将原方案调整为:“三个主力师位置,大体上应预拟一个位于鄂豫皖区,一个位于鄂豫陕区,一个位于陕甘区,即两个在内线一个在外线。”[10]88

其战略意图有三:一是拱卫陕甘宁边区,配合武汉作战。两个主力师置于鄂豫陕区、陕甘区,旨在保证西北尤其是陕甘宁边区的安全。另一个师出外线至鄂豫皖,既是保卫武汉的需要,又能与内线作战相呼应。毛泽东强调,“在敌深入进攻条件下,必须部署足够力量于外线,方能配合内线主力作战,增加敌人困难,减少自己困难,造成有利于持久战之军事政治形势。”[1]50

二是突破现有地域限制,以实现八路军的发展。“平汉以西的内线地区虽广大,但仅有汾水、渭水、汉水三流域较富庶,而汾渭两流域都是敌所必争的。要使三个师都有广大发展前途,在战争中起重要制敌作用,并影响全国,准备以一个师位于鄂豫皖是必要的。”[10]88

三是与新四军相配合,以保证在若干重要战略支点的存在。鉴于南方八省游击队已完成改编工作,毛泽东在考虑八路军调整部署的同时,也在谋划新四军的发展方向。他提议在长江南北建立:苏浙皖赣边军区,以皖南为重心;鄂豫皖军区,以安徽舒城、桐城,湖北黄梅、广济,河南商城、固始为中心。新四军“以陈毅支队置于皖南,以高俊[敬]亭支队并准备增加一部置于皖北”[11]72-73。毛泽东认为,坚持“长期抗战的重要战略支点有山西区、鄂豫皖区、苏浙皖赣边区、陕甘区、鄂豫陕边区、湘鄂赣边区等六处”[10]88。按照毛泽东的意图,八路军在山西保留游击兵团,其主力转移至鄂豫皖区、鄂豫陕边区、陕甘区,新四军又进入鄂豫皖边区、苏浙皖赣边区,如此则不仅能实现两军会合,更能使中共在整个抗战格局中占据相当有利地位。

在整个布局谋划中,最为棘手的当属出兵鄂豫皖。2月15日,毛泽东提出:估计敌集力攻陇海路时,河北全境及山东乃至江苏北部,必甚空虚,同时晋察绥三省之敌,一时尚无力南进,拟用一一五师至少分三步骤全部向东出动。第一步转入河北、北平、天津;第二步分数路突然渡黄河,转入山东,以鲁南山地为根据地,并发展至徐海南北;第三步转入安徽,以鄂豫皖边为指挥根据地,为保卫武汉而作战。毛泽东指出,“这一战略行动在国内国际之政治作用很明显不必说,从抗日军事战略说来,也是必要与有利的。问题是比较带冒险性,实际可能程度如何,主要是大小河流障碍能否克服问题。”[10]80他要求朱德等考虑该方案是否可行。

2月17日,朱德、彭德怀复电表示异议:平津之间不适合大兵团深入运动,“是带着某些冒险性的”,“至于东渡运河、黄河转入鲁南的条件,我们认为可能极少”。不过,朱德等判断,“蒋介石可能容许八路军直接参加保卫武汉,我以一二九师主力出豫皖鲁,以一一五师出潼关、洛阳之线以南,是可能争取实现的。”“蒋介石与刘伯承在洛阳谈话,表示有意要一二九师去鄂皖豫边区,但刘因此前未与我们谈,不了解我们的考虑,未明确表示态度,失去了与蒋介石进一步商谈的机会。”[3]746随后,毛泽东表示,即照朱、彭意见准备以一二九师出安徽[3]747。他考虑,“在设想国民党能够独力最后保卫武汉的情况下,蒋是不会让我们插足于鄂豫皖的。但如果不然,蒋容许我们插足的可能就存在。”[10]88

2月28日至3月1日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再次论及鄂豫皖问题。张闻天指出,“首先要加强鄂豫皖与中原地区。”[9]389任弼时甚至提出:为了保卫武汉,八路军在山西只留一部进行游击战争,主力可移到黄河南岸,在鄂豫皖进行活动,主要是进行游击战争,也可以进行运动战,从侧面打击敌人[12]369。毛泽东在会上的发言尚未完全公布,不过,联系前后相关言论,其发展鄂豫皖的态度是明确的。在会议结束后的3月6日,毛泽东提出:“目前根据地仍应坚持陕甘边,但准备转移时,最好是在鄂豫皖边。”[1]53

就在毛泽东考虑发展鄂豫皖时,2月中下旬到3月初,日军频频攻击碛口、军渡等黄河渡口。张闻天指出:“日寇在山西已达黄河东岸与北岸,正企图过河。”“榆林、保德均有被占领的危险,延安并受威胁”[10]147。3月2日,毛泽东等提出,“如潼关西安危险,在山西友军主力转移之前,准备先以一一五师之一个旅渡河南进,为保西安而战。”“如潼关、西安危急,蒋介石有另调晋境主力部队渡河,改任保卫西安之任务时”,一二九师“亦应准备西移,而留一部永久位于晋东南,坚持游击战争”。朱德、彭德怀等表达了不同意见:山西东南部尚有国民党军约七个师的兵力归八路军指挥,“此时我们决不能离开此地,否则政治影响极坏”如“敌部分渡河进攻绥德,调动我军回陕随时均有可能”[3]762-763。言下之意,在目前情况下,不宜亦无须转移主力部队。

3月3日,毛泽东再次强调,八路军主力留晋击敌后路,必须在黄河、汾河不被隔断的条件下,否则对于整个抗战及国共关系是非常不利的[1]52。他要求朱德等根据这个方针考虑八路军主力部队的转移问题。6日,朱德、彭德怀提出:蒋介石严令华北一兵一卒不许过黄河。“在友军不过河以前,我应坚决而积极地在华北配合友军作战。”[3]7677日,他们又提出:“情况变化,政治局以前关于战略决定应有所改变。在友军不过河以前,我们应坚决而积极地在华北坚持配合友军作战。”[3]768

3月9日,毛泽东致电朱德、彭德怀:目前阶段,八路军应在敌后配合友军坚决作战,“只要没有被敌军隔断的危险决不应过早渡过河来”。在将来阶段,即敌大举进攻潼关、西安、武胜关、武汉及陕北时,“八路军主力及其他国军主力,应渡过河西、河南,为保卫西北、保卫武汉而战,而留适当兵力位于山西各区,继续坚持游击战”。这实际上采纳了朱德等人的意见,搁置八路军主力即时撤出华北的方案。不过,毛泽东提醒说,如果八路军全部被限制于华北敌军的包围圈中,根本不能转移至陕甘豫边区,则对整个抗战及全国政治关系都是不利的。他强调,“这是政治局战略决定的基本精神。”[3]770

3月21日,毛泽东再次考虑,“敌占郑州后,河南、武汉形势当速起变化。刘伯承师去信阳以东,林彪师去豫西配合作战,保卫武汉。”[3]775为此,毛泽东作了两方面的准备。一是要求周恩来等向国民党方面说明,如“我军活动范围缩小和补给困难,那时只能留若干较小的兵团即若干个游击兵团于华北,各军主力须在敌未将黄河各渡口封锁以前渡过河来”[1]56。二是要求八路军总部立即组织游击兵团,这样,“在八路军主力转移至其他地区后,我党仍能在统一战线中有力地坚持与领导华北抗战。”[1]58

三、广泛开展华北,同时为进入苏鲁豫皖作准备

1938年春,日军为夹击徐州打通津浦线,从华北抽调主力南下,造成河北、山东等平原地区兵力空虚,华北获得了发展的有利时机。5月中旬,华北日军对晋西北、晋东南等根据地的进攻也相继被粉碎。毛泽东断言,目前山西日军被击退[1]70。7月3日,朱德指出,“我们在敌人后方已立定脚跟了,建立了支点,我们在吕梁山、恒山、五台山等建立了根据地”,“华北抗战由混战转为坚持局面”[3]814。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放弃了撤出华北的考虑,转而考虑在华北广泛发展,同时积极为进入苏鲁豫皖四省做准备。

5月26日,毛泽东明确指出,华北游击战争还是广泛开展的有利时机[1]73。作出这一判断,有两个重要依据。其一,对日军进攻方向作出了新估计。徐州失守后,毛泽东指出,“敌将以进攻武汉为作战计划之中心。”以为敌置武汉于不顾,“而将主力立即转向华北及西北打击游击队及切断中苏交通的估计,是不适当的”[1]73。这就改变了1937年底关于日军“将先占兰州、广州而置武汉之占领于稍后”[6]134的判断。毛泽东强调,日军对华北、西北“均暂时无法多顾,反给我以放手发展游击战争并争取部分运动战的机会”[1]78。

其二,取得了平原游击战的经验和信心。随着平原地区对日作战经验的积累,尤其是冀中平原根据地的开辟,中共极大增强了开展平原游击战的信心。1938年3月11日,刘少奇与杨尚昆提出,“应更多的到平汉路以东去行动,更大发展河北平原的游击战争;如有可能,目前即组织一支得力游击队到山东去。”[13]206这一建议得到了中央的认同。4月21日,毛泽东等指出:河北、山东平原地区广大地发展与坚持游击战争是可能的[1]64。

在广泛发展华北的部署中,毛泽东强调,目前应加重注意山东、热河及大青山脉[1]73。其一是发展山东根据地。山东省委书记黎玉到延安后,中共中央获悉“那边游击战争大可发展,鲁南第四支队三个月内由七十人发展至一千二百人、八百枝枪”,遂决定罗炳辉去负军事总责,选派政治部主任一人及中级以下军事及政治工作干部二三十人前去[1]61-62。4月21日,毛泽东、张闻天、刘少奇指出,党和八路军在河北、山东平原地区,应坚决采取尽量广大发展游击战争的方针。应即在河北、山东平原划分若干游击军区[1]64。

随后,发展山东的工作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5月,中共中央派张经武、郭洪涛率党政军干部约50人到山东,重新组建山东省委。5月下旬,将山东省委扩大为苏鲁豫皖边区省委。6月底,边区省委制定了《发展和坚持山东游击战争的战略计划》。当时,驻山东的国民党第69军军长石友三表现出进步姿态,主动向中共示好,请求派出干部帮助其开展政治工作。中共党员张友渔、袁也烈等被派到石友三军中进行统战工作。毛泽东、刘少奇要求,“对石友三应继续采取争取的方针,表示接受其指挥,并表示援助他统一鲁南各游击队的指挥,同时要求他划出一定防地给我们作根据地与后方。”[1]82-83

其二是发展热察冀根据地。早在红军改编参战时,毛泽东就考虑过派出部队前出热、察、冀间。1938年2月4日,毛泽东要求朱德、彭德怀准备执行雾灵山计划的各种条件,并请陈、周、叶向蒋介石交涉派五千人去冀东所需要的半年经费和装备[1]47。2月8日,在中共中央常委会上,毛泽东提出:热河、河北两省交界的雾灵山一带,派杨成武去发展新的游击区域。这是敌人的远后方,东面策应东北抗日联军,南面策应晋察冀,北面与蒙古接近,西面与绥远联系,在天下有变的时候,这个地区可以首先得到国际的援助[1]48。

在实施过程中,发展雾灵山根据地的思路发生了很大改变。首先,战略意图有了很大拓展。朱德、彭德怀提出,估计晋西北、晋冀察边、晋东南,尤以晋西对我军今后的发展无论财政经济特别是武装的获得,均有一定的限度。为取得持久抗战的胜利,使部队得到更大更快地发展,同时解决财政经济问题,必须寻求新的可能发展的方向,“需要有适当兵力伸入热察冀地区活动”[3]787。其次,派出兵力有了很大增加。最初由聂荣臻部邓华率一个团赴冀东开辟根据地,而后又“令宋时轮率一千五百人,步枪六百支左右组成察热支队”[3]781。两部会合后组成第四纵队,进据冀东、热南、察东北创造抗日根据地战。

其三是发展大青山脉根据地。1938年3月29日,毛泽东、滕代远致电贺龙、肖克、关向应并告朱德、彭德怀:“能否沿大青山脉创立一个游牧性质的骑兵游击支队,如可能则该支队西走新疆边疆,东迄满洲,整个内外蒙交界区域均可为其游击地区。”[14]35月14日,毛泽东又致电朱、彭:“在平绥路以北沿大青山脉建立游击根据地甚关重要,请你们迅即考虑此事。”[14]46月7日,贺龙等表示同意派出兵力到大青山建立根据地:“我们研究这地区的地形、粮食及群众条件,在该地区建立根据地是可能的。”[14]63

6月10日,朱德、彭德怀也表示,“大青山、青龙山地区建立根据地,为将来得到某种补充很重要”。不过考虑“该地带甚寒冷”,“组织骑兵前往为宜”,他们建议“将陕北骑兵团抽出与一二〇师之骑兵营合编支队前往”。毛泽东复电表示,具体部署由朱、彭等依情况处理。他强调,“部队须选精干者,领导人须政治军事皆能对付,且能机警耐苦,而有决心在该地建立根据地者。”同时,他表示,陕北骑兵团在定边盐池以北御敌南下,故不能调动。朱、彭遂决定由贺龙部“派李井泉率一个建制团去”[3]808。第一步“以大青山主峰东端为根据,向保宁区附近及其以北以西地区活动”,“第二步拟继向西转移归绥包头线以北,背靠大青山向归绥、包头及其中间地区活动”[14]7。7月,大青山支队正式组建,由120师直属骑兵营一连和该师715团为基础组成,另有第二战区总动委会第四游击支队,共计二千余人。

在积极发展华北的同时,毛泽东也在对向豫皖苏鲁四省的发展预作准备。1938年5月20日,毛泽东指出:徐州失守后,河南将很快落入敌手,武汉危急。那时蒋介石将同意我军南进在豫、皖、苏、鲁四省深入敌人后方活动,第一二九、第一一五两师将相应地作整个新的部署。他要求,未到适当时机,不应向蒋介石等提出这一点,只是自己预作准备。[1]71

5月22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在给长江局的指示中提出:“立刻成立鄂豫皖省委,领导津浦路以西,平汉路以东,浦信公路以南的广大地区的工作”,“中心任务是武装民众,准备与发动游击战争,有计划的建立几个基干游击队与游击区”[10]350。接到中央书记处的指示后,周恩来、叶剑英当即向中共河南省委书记朱理治、省委军事部长彭雪枫作了传达,要求河南省委立即贯彻执行。河南省委根据指示对游击战争作了具体部署,并动员一万多城市工人、学生、革命分子回乡开展工作,沿陇海、平汉线组织游击队,建立根据地。6月,根据中共中央、周恩来、叶剑英等指示,中共河南省委派肖望东率部队从竹沟挺进豫东敌后,成立新四军游击支队。

在八路军尚未获得进入华中条件的情况下,中共中央考虑由新四军承担起发展鄂豫皖的任务,要求“用一切力量争取高敬亭支队在党的领导下,使之成为这一区域的主力”[10]350。6月2日,毛泽东又要求皖南新四军对于“长江以北,到将来力能顾及时,亦应准备派出一小支队”[10]466。

四、发展热河、大青山遇挫与六届六中全会的新决策

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前夕,中共在华北已实现相当发展,但毛泽东预期的山东、大青山、热河三个重点发展区域,有两个先后遭受挫折。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将发展的方向转向华中,华北则以巩固为目标。

在毛泽东预期的三个重点发展区域中,山东抗日根据地的建立呈现出良好局面。毛泽东判断,“山东各党派军队与我们的关系进一步好转,已使我们有可能开始建立黄河以东[建立]大块抗日根据地。”他要求,应根据党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及敌后工作的基本原则与山东实际情况,“和石友三议定共同建立山东抗日根据地的纲领”,“进一步去统一山东至少鲁东南的军事”[15]136。

发展热察冀根据地的努力最初是颇有成效的。八路军第四纵队先后进据平谷、蓟县等地,并配合冀东抗日大起义,队伍得到极大扩充,冀东根据地初现端倪。8月3日,朱德、彭德怀指出,热河境内粮多,地形甚好,且将来日苏战争爆发以后,我军最易取得补充和与远方配合作战,有重要意义。他们要求以杨成武部原有部队抽一个团,到赤城、延庆、沽源、丰宁即热察冀边发展工作,创造根据地,与宋时轮、邓华部相配合[3]819。8月5日,毛泽东、朱德等商定,拨给张禹九两千人之一旅,给予支队名义,赴热冀边归宋时轮、邓华指挥[3]821。

然而到9月份,冀东部队面临着日军大规模“围剿”的压力。主力部队由于连续行军作战,没有得到休整补充。起义部队成分复杂,缺乏政治训练和武装斗争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宋时轮、邓华认为,大兵团在冀东活动和整训都是困难的,决定将部队转移至平西整训[16]277。毛泽东、朱德要求邓华等以最大决心克服发展中所遇到的一切困难。他们指出,根据全国抗战的有利形势、八路军远近距离配合、群众的拥护以及有雾灵山、燕山、五龙山千余里大山脉之回旋余地等条件,“创造冀热察边区根据地,创造相当大的军队,是有可能的”[3]832。朱德、彭德怀提醒说:目前即将冀东游击支队大部拉到白河以西,将要发生“部队不巩固,远离家乡困难,在行军中即受到很大损失”和“白河以西地区不大,如集结大批纪律不好的军队。亦不能创造根据地”[3]835等许多困难。聂荣臻也警告说,如“拟回平绥南部,则势必完全放弃冀热”[17]260。

但是,邓华、宋时轮“均表示决无信心在冀东立足”[17]254,冀东部队还是向平西撤离。途中遭到敌军袭击,由起义群众为主新组建起来的部队,发生了严重的离队现象。撤到平西的时候,十万之众的起义军只剩下很少的人数。第四纵队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中也受到了很大损失[18]403。邓华承认,“这次从冀东撤回,沿途减员很多,地方武装大部分未带出,很可惜。”[17]266毛泽东后来批评说,冀东的胜利没有尽可能的保持并发展,以致退出原地区,军队及群众武装均受到相当大的损失[1]96。

毛泽东曾对发展大青山脉寄予很大希望,但是,在实施过程中发现该区域建立根据地的条件并不理想。1938年7月,贺龙、肖克向毛泽东、刘少奇等通报了大青山来人接头时所介绍的情况。从获悉的情报看,该地区敌情较为严重:“驻绥日军在归绥一个步兵联队炮兵六百,骑兵两百。包头一个步兵联队,炮兵两连,骑兵百余。百灵庙有日军二百余,装甲车二十辆。从包头到大同沿铁路车站,日守备十数人不等。”“伪军李守信部九个团,共约万人,蒙汉兵各半。”此外,“从包头到集宁沿大青山均有碉堡(傅在绥时构筑的国防工事),每三百公尺一个,交通路上则系碉堡并防,系水泥钢筋岩石混合筑成的。”当地中共所掌握或影响的武装力量相当有限,共产党员“杨植霖在那里组织了一个游击队七十余人,二十几支枪”。“另有蒙古军反正两个连,有六七十人,七十几支枪,并以八路军名义出现,纪律极坏。”还有民团和民众抗日自卫军等三四股。群众条件亦不容乐观,“大青山上户五十至二十,最小的人户相距十余里。大家可住三四十人,小家可住十余人,并每家养三四百头到千头羊,马二匹到十匹。”[14]65-66

李井泉率部到达大青山脉后,更是亲身体验到当地条件的局限。8月11日,他报告说,“东从平地泉,西至包头,约七百里,平地泉至旗下营,山地平坦,便于骑兵活动。归绥、陶林之间是大青山高地,周围不上百里。包头、固阳以东有较大山脉,但敌在打马占山时,曾截断山脉中段,迫马绕道退却。”在同日军交战中,李井泉部有过失利的教训:“遭敌围攻,部队过大,不能转移外线,而内线又受敌人交通线限制。”鉴于这种情况,李井泉认为,大兵团在该地区难以活动,他“提议以较小兵力进到大青山活动”[14]99。

收到贺龙和李井泉的报告后,8月12日,毛泽东、王稼祥决定,“去大青山行动以暂缓执行为宜”[1]86。10月24日,毛泽东、王稼祥、贺龙指出,在大青山建立冀察晋式的根据地在今天不可能,但坚持长期游击战争,建立游击根据地完全可能,而且是中心任务。因此,那里一切政策应以长期游击战争性质为出发点[1]93。不久,彭德怀即电令:“大青山之主力即回晋西北,一部仍留大青山。”[19]17

这样,在六届六中全会前夕,华北根据地虽然获得较大发展,却没有获得预期效果。9月下旬,日军又出动五万余人及数十架飞机,围攻晋察冀边区。朱德等判断,敌人对晋察冀边区的进攻,不过是“扫荡”华北的开始,晋东南、晋西北、河北平原及冀东的严重局势必然会到来。华北将转向严重与艰苦之战斗环境[3]835。

在这种情况下,华北已经很难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巩固华北逐渐成为党内共识。9月15日,刘少奇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指出:华北抗日根据地已经建立,已经打好了长期抗战的基础。华北党的中心任务,就是坚持发展游击战争,坚持持久战,走向正规战争。建立抗日根据地,准备将来反攻的阵地。为此,要巩固华北的党与政权、军队,在巩固中发展,为了巩固而发展[13]235。

六届六中全会上,10月6日,邓小平在谈到华北问题时指出:现在主要任务是巩固[20]231。10月12日,毛泽东指出,“在某些重要战略地区,例如华北与长江下流一带,势将遇到敌人残酷的进攻,平原地带将难于保存大的兵团,山地将成为主要的根据地,某些地区的游击部队可能暂时的缩小其数量。”因此,“游击战争充分发展了的地区如华北,主要方针是巩固已经建立了的基础,以准备新阶段中能够战胜敌之残酷进攻,坚持根据地。”[10]601-602

相形之下,华中则存在着较多的发展可能。1938年7月10日,彭雪枫通报说,“目前河南客观形势极端有利于我们发展”。开封失守后,豫东、豫西各地官绅大部逃走,“绅民中之先进者及曾任军人之在乡军人等自动组织武装打游击”。豫东、豫西均有党领导下的相当数量的武装力量。统战工作也有大的开展,南阳地区地方实力派别廷芳更是表示“将来是共产党天下,愿去配合作战”[11]155-156。9月3日,彭雪枫向毛泽东、周恩来等报告说,中共在豫东已有相当发展基础。萧望东部不到两月时间“已由七十余人枪发展到人三百名、枪二百三十支,给养不成问题”。豫东武装力量完全在党领导之下的即有近7千人,这还不包括其他有统战关系、受中共间接领导的各股武装力量。各部“对我党公开领导之部队八路军、新四军期望迫切”。彭雪枫认为,“豫东、鄂北、鲁南、皖西北交界地区,不仅国民党力量薄弱,即日人仅盘踞津浦、陇海两线几个要点而已。倘我军进入柘城、鹿邑、亳县、夏邑、永城、涡阳、蒙城”,“能于最短期间中发展与壮大自己,相当起牵制敌沿大别山脉西进战略作用,扩大党的影响,发动民众运动。在武汉失守、平汉危急条件下,有可能造成冀察晋前途”[11]179。

更为重要的是,由于八路军在山东的渐趋活跃,新四军如在毗邻山东的河南东部获得发展,则两军能够直接呼应互通。中共将领已经意识到这一点。9月2日,叶剑英要求彭雪枫部“工作重心移向豫东,创造苏鲁皖边新局面,与八路军冀鲁豫活动部队(徐向前、陈再道)联系起来,对整个战局有重大意义”[11]174。彭雪枫也认为,如能进入豫东、皖西北等地,则南与新四军第四支队相应,“北与徐、陈及山东党武装取联系”[11]179。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毛泽东进一步坚定了向华中发展的意图。他在六届六中全会上指出,“游击战争尚未充分发展,或正开始发展的地区,如华中一带,主要方针是迅速的发展游击战争,以免敌人回师时游击战争发展的困难。”[10]602后来,毛泽东、王稼祥在给周恩来等人的电报中明确表示,“八路军今后开展主要方向不应是东三省、察哈尔、热河、冀东,因为大部队不能去,也无法去上述地区。我们必须坚持与争取向鲁皖及华中开展。”这就从侧面印证了发展大青山脉和冀东的遇挫,促使毛泽东下决心将发展方向调整为华中。

至此,“巩固华北发展华中”的战略,在六届六中全会上正式形成。不过,发展华中的突破方向,承担这一任务的兵力选择,进入华中的具体方式,这些问题,毛泽东在《论新阶段》中并没有深入探讨。这表明,这一战略的具体内容还需要在实际斗争中继续丰富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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