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征:《唐诗三百首今译新析》
2018-02-06聂鑫森
聂鑫森
年届八旬的老友弘征兄,在出版、编辑、古籍校勘、文学创作、诗书画印诸多领域皆有不俗表现,著述多多。特别令人钦佩的,是他几十年来对国学经典文本研读不辍,并进行独具只眼的评析,为弘扬中国传统优秀文化不遗余力,广为人知的专著就有《司空图〈诗品〉今译·简析·附例》、《唐诗三百首今译新析》等,点校本有《南村草堂文钞·诗钞》等。蒙他青睐,每出新书皆慷慨寄赠,情意绵长令我铭感。
我常置案头时或翻检的书,首推《唐诗三百首今译新析》。此书1991年11月由漓江出版社出版,首发是三万七千册,前后共发行三版、数十次印刷,惠人多矣。2017年9月,“修订珍藏本”由人民出版社付梓面世,书带上标示大字:“二十六年畅销不衰的权威版本”。正文前添加了当年周谷城、王子野二先生的手迹影印件及弘征兄论诗绝句书法作品,再配以名画家谢振鸥的精美国画十幅,流光溢彩,精美、厚重。
《唐诗三百首》面世二百多年来,可说是妇孺皆知。如何让更多的读者真正领悟其诗境、诗格、诗品、诗趣,尽享精神的盛宴,是弘征兄日思夜想的问题。正如他在“自序”中所言:“今译是帮助读者理解原诗的另一种方法。”而译诗的具体方法有几种,一是“意译”,好处是“它容易使译作成为可读的诗,但那等于是大致据原意再次进行创作,离弃了原作的表达语言基础,辅助读者准确地理解原文就要大打折扣”。二是“着重对原诗的文字进行解释,多数是将一句分为多句,按每个词来对照,大致是不失真的,但常常不太像诗”。弘征兄采用的方法则是:“一句一句地进行对译,同时也力求不失原作的思想感情、构思、意境……”我在阅读译诗和原诗时,深感他达到了目的,正如“王子野序”中所称:“诗的今译应该仍然是诗,就是把古诗译成白话诗,译时要尽量保存原诗的神韵与风格。在这里严复提出的信、达、雅三条翻译原则完全适用。”
弘征兄韶华时即以新诗名世,上世纪五十年代武汉长江大桥落成通车时,他写的一首新诗,就受到郭沫若先生的评赞。而他又具家学渊源,在读和写旧体诗词上亦是轻车熟路。有了这两方面的素养和经验,他在今譯中应该是游刃有余的,既得专家的首肯,也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故周谷城先生题词赞此书:“一本青年应当熟读的好诗选。”
七言绝句中温庭筠的《瑶瑟怨》,原诗为:“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译诗为:“冰凉的细竹簟月泻如银总难入梦,碧天水一般明净云影轻盈。只听得雁声远远地向潇湘飞去,一轮皎月空空照在华丽的楼中。”不但原诗中的关键词语得到准确的解析,而且承袭和保留了原诗的情境和语境,韵律优美,流畅生动。五言绝句中孟浩然的《宿建德江》,原诗为:“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译诗为:“小舟停泊在烟霭迷濛的洲畔,游子的心在暮色中又添惆怅。四垂的天空好像比树还低矮,清澄的江水将月亮送到身旁。”译诗重现原作所表达的简洁、清远与澄明,以及人格化外延的意旨。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读者自可去一品为快。
中国的新诗(又称自由诗)虽说发展至今不过百年,却产生了许多重要的诗人,也形成了许多流派,眼下更是繁花似锦。但老一辈诗人及他们的作品依然魅力四射,如比较遵循中国化气派的郭沫若、臧克家、光未然、郭小川、张志民、李瑛……在新诗的艺术形式上,他们讲究意象的生动隽永、文字的音韵美,句式的大体整齐,基本上以四行为一节,似乎更容易为人所接受和传播。弘征兄的新诗创作和此书中对应的三百首“今译”,承袭的就是这样一种新、旧诗融合的风格。
旧体诗无论绝句、律诗、古风,一般都是不分段、分节排列的,而以吟诵时的停顿起伏来自然体现。但弘征兄的“今译”,除绝句本为一整体不应分节外,八句的律诗则因其前四句即为绝句的平仄式,所以依格律分为前四句、后四句两节,而古风则依内容分出很多的节段,如白居易的《长恨歌》,以四句为主分节,又嵌入少量六句、八句、十句的节段。译句的长度也基本上是十二个字上下。这样的分节让读者舒心爽目,神与境随,大体整齐的译句读起来节奏感强,而不会气闷神滞。而他的这种分节,又是遵循新、旧体诗的创作规律所精心斟酌的,不仅是外观的形式美。如岑参的《走马川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全篇句句用韵,除开头两句外,以下皆是三句一转韵,这在旧体的古风中也是极少见的,我们在默读时很容易忽略。一经分节排列便一目了然,领悟到诗人每一转韵都表现出一比较完整的诗思层层推进,阅读的情绪亦即随之跌宕。现在的新诗是大多不押韵的,但“今译”押韵严谨,或用原诗的韵脚,或重新安排韵格,这样做,古诗、新诗虽各有各的形制,但内蕴却是互为贯通与映照的。
弘征兄每首诗后的“赏析”,往往言简意赅,如明清人的小品语录体,咀嚼而有余味。如许浑《秋日赴阙题潼关驿楼》,“赏析”为:“诗人的心态是很矛盾的,题诗在赴京的途中,却又做着渔樵的梦。中间两联写途中的山川气势,辽阔雄浑,笔力遒劲,工整自然。”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的“赏析”,评题旨,论诗风,兼带一点考证,意语工新:“既是梦境,也是现实,构思缜密,想象高妙,将神话传说和实境奇幻地交织在一起。这是诗人迭遭失意后对神仙世界的向往,觉得只有梦境才更值得留连;然而梦总是要醒的,醒来就要接触到冷冰冰的现实,最后只能发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呼喊。全诗兴到笔随,酣畅淋漓地倾泻感情,完全不受形式的束缚,只有李白这样的大诗人才能这样气势纵横。这首诗又题作《别东鲁诸公》,是天宝四年(745)李白在被放还后从山东南部将南下游吴越时的作品。”
眼下,国人研读古典诗词的热潮方兴未艾,历代的古典诗词集越来越受到关注。我觉得弘征兄的《唐诗三百首今译新析》是个很好的范本,各出版社可以仿效催生出更多的今译新析本,以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