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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知识分子群体状态与《春尽江南》

2018-02-04丁铨铨

青年文学家 2018年33期
关键词:格非乌托邦知识分子

丁铨铨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33-0-02

一、知识分子状态的嬗变

“知识分子”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是不容小觑的一个特殊群体。他们常以教诲者或思考者的形象出现,为人们传播道义,传达道理。这个群体形象被描述得往往游离于物质生活之外,以其精神世界来感知物质世界,他们不苛求物质上的满足,而更重视精神和思想中富足。而外在世界和时代浪潮的不断变换赋予了这个群体的复杂性、多重性和矛盾性,他们不再只是心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单纯的人,而已经逐渐在社会的政治化、经济化、科技化的浪潮下,荒芜为一片精神荒原。

严格意义上来说,“知识分子”这个概念产生于近现代社会,它的产生与西方思想启蒙运动的兴起演变不无干系。18世纪西方的启蒙运动,高扬“理性精神”的大旗,知识分子的理性精神也成为了 他们区别于其他群体的重要特征。所谓理性精神,表现在对道义、责任的勇于承担,对自由、公平的勇敢维护,敢于向不理性的社会提出批判,努力促使社会的进步与完善。在西方近代,知识分子不是以阶级的形式出现,而来自于社会的不同阶级,知识和思想维系着他们的关系。換句话说,无论来自哪个阶级,只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对社会有责任感使命感,敢于提出理性的质疑和批判,那么他们都是推动社会进步的伟大力量。而这一切,都应是在理性精神的指引下进行的。之所以认为知识分子这种精神和行为难能可贵,是因为知识分子与客观世界存在一种微妙的关系。客观世界为知识分子提供了可以表达观点的载体,有了知识分子这股精神力量,现代化社会得以不断进步和发展,而反过来,知识分子脱离了客观世界便无法存在,二者看似对立矛盾,实则相辅相成,甚至有着水乳交融的发展趋势。这种趋势最明显的外在表现形式就是,知识分子们成为了 社会和时代的“传声筒”。

与西方理性精神相比,中国本土的知识分子群体自古以来都有着一条较为清晰的发展倾向——为“士”。在古代中国,“士”发挥着与西方知识分子基本相似的效力,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本意为仕为官,对社会的一声疾呼也往往建立在仕途所求的基础之上。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是封建政治化的产物。故而,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群体,是“社会人”、“政治人”,而非“个人”,他们说到底,仍然肩负“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社会责任。有学者曾言,中国古代的“士”,是“高尚与卑俗、真诚与矫情、奋发与颓唐的矛盾集合体”,深意在此。

进入近现代以来,中国的知识分子群体发生了极为极大和跌宕起伏的改变,一方面,本土的“政治化”“国家化”的传统观念仍然在知识分子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另一方面,新的“经济化”“科技化”“物质化”的社会面貌对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产生巨大着冲刷,整个社会不再单纯的崇文或重武,而是要物质,要发展,要开放,要进步。古代士人的大声疾呼却消得也沉寂无声,湮没在时代的浪潮之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曾是古代士人高尚思想精神的表达,尽管他们总是仕途坎坷艰辛,尽管他们会为谋取一官半职而放弃了士者清高的尊严,因为他们身上永远抹不去的是慷慨激荡的家国情怀。20世纪之后,中国知识分子们的命运更显复杂与矛盾,在深刻的家国情怀笼罩下,却不得不面临国破家亡的危难时局,这个时期,尤其是19世纪末期和20世纪初期的知识分子,很容易产生分裂的矛盾心理。他们时而需要作为现代文明的觉醒者,承担起唤醒民众意识的责任,时而却不得不在封建伦理道德的教化下进行着不彻底的反抗斗争,最后也以失败告终。而后来的知识分子们,更加主动挑起了“革命者”的重担,积极融入大众洪流之中,为革命事业推波助澜。这个时期,“政治化”“国家化”依旧与知识分子如影随形。在革命时期,知识分子群体的存在略显尴尬,自古遗传下来的与现实世界的格格不入,也造成了他们与工农阶层的必然脱离,在抗战的需要下,理性独立自由不被提及和强调,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更是需要抛诸脑后,此时的知识分子处境可见一斑:“……意识到具有个体生命价值的‘人,反而在社会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由政治主导的社会发展后,新时期的知识分子们终于在社会高压下得以喘息,还没来得及狂欢,“市场化”“经济化”立刻扑面而来,知识分子们又被时代所席卷,陷入了物质金钱的牢笼。

格非“江南三部曲”的第三部《春尽江南》,就描写了一群在新时代“经济化”进程下,陷入无聊、迷惘、世俗、卑琐状态中的当代知识分子们。在他们身上,早已看不到古代士人清高的气节和品格,他们更多的是或神经质,或麻木冷漠,或虚荣拜金,或故作清高,或利欲熏心的一个个金钱时代下的卑微缩影。

二、《春尽江南》中知识分子生存现状

谭端午是《春尽江南》的男主人公,他是一名非常典型的当代知识分子。他于八十年代毕业于高等学府,攻读了硕士学位。青年谭端午恃才傲物,轻狂风流,可一朝梦碎惊醒梦中人,谭端午才真正看清了世界的本来面目。兜兜转转,他还是娶了与他有着露水情缘的李秀蓉(后改名为“庞家玉”),虽有着不错的学历背景,却只能窝在地方志办公室,每个月挣着刚刚够烟钱的工资。谭端午的形象,从早期的意气风发年少轻狂,到中后期的消极冷漠地面对客观世界,也印证着在时代冲刷下知识分子们的无奈和悲哀,中后期的谭端午将他青年时的信仰全部推翻,认为诗歌是多余的,诗人是多余的,连他自己也是多余的,在这里,他作为曾经的知识分子也不得不向世界妥协了。

没有妥协的是那个外人看起来略显神经质的女子绿珠。她是谭端午的所谓“红颜知己”,也是谭端午作为知识分子为数不多的能保持自我认知救赎的客观存在,在她身上,竟然能捕捉到传统知识分子的傲骨与清高,而这些都是被别人取笑的谈资而已,绿珠一直不被任何人理解,甚至还遭受自己亲人的侵犯,这说明现在已不是那个知识分子不愿与世界达成和解的时代,而是物质世界将知识分子甩在边缘、恣意嘲弄的时代。

而谭端午曾经年轻时的“盟友”——徐吉士和宋惠莲却并没有被时代所抛弃,反而过得如鱼得水。仔细考察二人的发迹历程不难得出这样的结果——顺应时事,“巧妙”发展。二人也曾与谭端午一样,以文学为傲,以诗歌为尊,诗歌梦碎后,二人却并没有消沉下去,而是顺应时代发展,积极“入世”,他们懂得把握时代脉搏,抓住机遇,更加了解如何钻空子、耍小聪明、走邪门歪道,可神奇之处就在于,他们这些卑劣行径,竟然得到了尚佳的效果。徐吉士一直利益至上,他对于时代的改变毫不意外,且迅速顺应其发展,逐渐过得风生水起。宋惠莲则从一个单纯天真的姑娘,摇身一变成为以美国人自居的衣锦还乡的“海归”,以往青春岁月里的梦被物质世界吞噬殆尽,留下的只是他们的一声嗤笑而已。曾被知识分子奉为圭臬的“理性”、“独立”、“自由”、“批判”的精神,在金钱物质的掩盖下丝毫不见了踪影,本该对社会进行理性批判的知识分子,在此刻却被社会所评价、所定义、所审判。就如同谭端午曾经的诗坛老友和校友们,再聚首时,话题早已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往昔的峥嵘岁月,而选择谈论当下时兴和自己的游历见闻,“理性”不存在了,“独立”丧失了,“批判”更是被视为无理取闹,这只是一场精神空虚者的华丽聚会而已。

在谭端午一团糟的生活中,还有一个他得以残喘的地方——地方志办公室。在这里,他虽然每天都在做着一份毫无意义的工作,面对那些对地方志一无所知的“关系户”同事,但他依然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他反复读《新五代史》,听莫扎特,只为在繁琐的俗世中得以片刻抽身。这个地方似乎是谭端午的心灵净土。但实际上,这里掩藏了另外一类被腐蚀的知识分子——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地方志办公室主任冯延鹤。冯延鹤看似是一位有着传统做派的老知识分子,可实际上却也深谙为人之道,与谭端午的刻意亲近也不过是看中了他身上或许有些人脉关系的缘故罢了,更甚者,竟还传出过他与儿媳间不清不楚的传闻,当真是斯文扫地。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谭端午的精神世界陷入了极度匮乏、空虚的状态中,以至于他看到了身边一幕幕人间悲喜剧仍然觉得麻木不仁,发觉了妻子的不忠仍然冷漠待之。相对于格非的“江南三部曲”的前两部《人面桃花》《山河入梦》,谭端午更展现了知识分子的消极面:登高时轻狂风流,跌重后冷漠、懦弱、畏缩。在“江南三部曲”前两部中,作为主人公的秀米和谭功达,虽然实现理想的方式方法令人难以评价,但他们身上有着一种坚定的乌托邦革命者的影子,而到了谭端午身上,已然找不到他的“革命”“勇气”“创造”等精神力量。《春尽江南》中的知識分子们虽然形象性格各异,但也早已与纯粹的知识分子的形象背道而驰,如果说在《人面桃花》《山河入梦》中,格非试图构建的是一个单靠一人或几人创建的精神实体乌托邦,那么在《春尽江南》里,精神实体乌托邦已经土崩瓦解,精神已经被摧毁,又何来乌托邦呢?

三、绕不开的“乌托邦”

格非的“江南三部曲”又称为“乌托邦三部曲”,三部作品的故事主线一直围绕着“乌托邦”这个命题产生发展。而格非作为一位较为典型的知识分子写作的作家,他在“江南三部曲”中对于知识分子与乌托邦的关系表现得也较为深刻。三部作品中的主人公身上都有着浓重的知识分子的特性。秀米的父亲是中国古代传统的“士”人知识分子,她本人受到父亲、表哥、花家舍土匪们(花家舍的创始人也曾是为官的知识分子)的影响,后期又到日本学习革命,整体来说,她的思想在当时是相当先进的。谭功达作为“女革命家”秀米的儿子,一直当上了梅县县长,也符合了传统知识分子“学而优则仕”的道路。谭端午更不用说,本身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格非这样的人物设定,是因为乌托邦与知识分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的积极、勇气、理性与批判,恰恰是推动社会臻于完善的助力,从最早的西方先知者、柏拉图、毕德哥拉斯等提出创作过乌托邦的雏形,到中国古代的“小国寡民”“桃花源”,再到后来各个类型的乌托邦、反乌托邦作品的层出不穷,这一过程中,知识分子们一直扮演着最早的觉醒者、最痛苦的捍卫者或者最彻底的叛变者的形象。《人面桃花》中,主人公秀米穷其一生都在追逐一个心中的乌托邦幻影并积极付诸实践,可结果却差强人意;《山河入梦》中,谭功达一心一意建立实体化的乌托邦城池,并且亲眼见到了经过革命改造后的花家舍,可这一切却也如同他的感情之路一样,终究是镜花水月,求而不得;《春尽江南》里,乌托邦已经没有了实体,实体的不是乌托邦,而是打着乌托邦旗号的“销金窟”。纵观三部作品中知识分子与乌托邦之间的关系,其实是知识分子们凭一腔热血为了自己心中的幻影而单方面的构建乌托邦,这样的行为实际上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到最后,知识分子们也未能和世界达成和解,精神与物质的复杂矛盾依然存在。

参考文献:

[1]崔龙. 论格非的知识分子书写[D]. 河北师范大学, 2016.

[2]刘忠. 思想史视野中的中国现当代文学[D]. 华东师范大学, 2004.

[3]陈继会. 二十世纪中国小说文化精神[M]. 东方出版社,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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