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李泽厚《盛唐之音》中的文学研究方法
2018-02-01叶俏毅
叶俏毅
摘要:李泽厚的《美的历程》曾给刚刚解禁的中国带来新的气息,尤其是学术界,一直以来都影响深远。虽然《美的历程》是一本美学著作,但其中不乏对文学的研究。而《盛唐之音》中更是用了很大的篇幅来论述盛唐诗之美。本文将以《盛唐之音》作为研究对象,发掘李泽厚在其中所反映出的文学研究方法,并浅析这些文学研究方法的具体内涵。
关键词:李泽厚;《盛唐之音》;文学研究方法
李泽厚的《盛唐之音》是其文艺理论著作《美的历程》中的第七章。而《美的历程》是一本广义的中国美学史纲要,美学研究离不开对文学的研究,本文将以《盛唐之音》为基础,浅析李泽厚是如何对文学进行研究的。
一、非线性的研究角度
《盛唐之音》所节选自的《美的历程》在脉络上虽然已历史时间的轨迹为叙述顺序,但在内容上却是一种非线性的研究探索。李泽厚在论述该时期的美学追求时往往会上溯其发展形成的原因,提出该时期之前的各种不同的文风审美对其的影响,以及其后相当一段时间内,同类型文学样式的大众审美意向的变化。与其说《盛唐之音》中陈述的是盛唐时期的文学审美追求,倒不如说是陈述盛唐时期最出色也是最具代表性地文学样式——诗的审美取向。在文章中,李泽厚用唐诗和宋诗并列比较,更注意到六朝宫体到初唐诗的过渡对盛唐诗的影响,从各个不同时期,同一类型的文学样式的对比中,得出他最终想要表述出来的形成盛唐之诗极致之美的必然和原因,而不是单一地只究其时,片面地去反复论述初唐及盛唐的政坛对文坛的影响、文人对文坛的影响或是诗人个体对作品的影响。
超脱于文本本身的研究。李泽厚认为,盛唐诗的之所以具有代表性的审美取向,除了文本的,还在于它的韵律美。“盛唐本来就是一个音乐高潮”[1],李泽厚关注到了那一时期的音乐对诗歌韵律美的影响,高度开放的外交环境,万国来朝,带来的不仅仅是政治效益和经济效益,更有审美取向的相互影响,渗透到盛唐各个艺术部类,最富有代表性的诗必当最为突出。音乐性的渗透出现在诗句的内容、形式、体律等方面。
如果说单一的线性研究角度是纵观历史维度地探究,那么,李泽厚在书写《盛唐之音》乃至整本《美的历程》时所采取的文学研究视角应该是扇面的,既有纵向的历史维度的思考,也有横向维度的探究。李泽厚在《盛唐之音》乃至整本《美的历程》中的剖析都更令人耳目一新,在《盛唐之音》中李泽厚没有对这一时期的所有艺术门类都进行研究,而是把最突出的那一部分当作研究对象,而在这最突出的艺术门类中,又列举了其中的佼佼者以突出盛唐的整个主流的审美取向。并且从初唐的代表一路铺陈引索,从刘希夷、张若虚到王勃、陈子昂,最后到盛唐诗歌的巅峰代表人物李白;从边塞诗、田园诗再到李白的浪漫主义和杜甫的抑扬顿挫,层层递进,抽丝剥茧。《盛唐之音》用了很大的篇幅去描述在盛唐时期占据重要地位的艺术门类——诗,但也绝对没有忽视掉这一时期同样很突出的散文和书法(狂草、楷书)。而这也正正印证了李泽厚对文学的研究并非只究其时,更注重每个不同时期的相互影响,《盛唐之音》第三节中提到的“杜诗、颜字、韩文”,这三者所反映出来的美学追求和审美倾向及美学规范正正是被宋人奉为正宗的。
二、李泽厚“历史本体论”的体现
“历史本体论”是是对客观历史本质的反思,其研究内容包括四个方面:历史规律论——混沌观点、循环观点、历史进步观;历史主体论——自然、神、生产力、人;历史价值论——历史是无目的的且有意义的;历史动力论——内部动力论——内部动力和外部动力。其中,规律,主体,价值,动力,来自产生与18-19世纪的思辨历史哲学的观点,其代表人物是意大利维柯、德国的黑格尔、赫德尔、斯宾格勒、英国的汤因比。
李泽厚也曾有过有关“历史本体论”的著作——《历史本体论》。他在这本著作中所要阐明的内容中提到的历史本体便是人,是人的实践活动,是目的性与规律性的结合。而这一点也在《盛唐之音》中有所表现。
李泽厚在《盛唐之音》中提到的门阀士族的没落、高宗和武后“南选”、知识分子的边塞军功报国之路、古今中外文化的大交流大融合等等這些社会背景实际上都是那个时代无数人的实践活动,而李泽厚所提到的盛唐之诗的美,就是盛唐诗人在这些实践活动中的所见、所感、所悟等统统都杂糅到诗里去,渗透到内容、情感、韵律等方面去。而在中国古代文学上的说法,也就无外乎四个字——“知人论世”。
“知人论世”出自《孟子·万章下》:“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论其世也,是尚友也。”[2]所谓“知人论世”就是指在阅读和研究作品的同时,还应该去了解作家的生平经历和作品的时代背景,要站在作者的立场和角度去感受作者的思想情感,掌握作者的写作意图和准确地把握作品的思想内涵。
在《盛唐之音》中,无论是刘希夷和张若虚的《代悲白头翁》和《春江花月夜》还是王勃和陈子昂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和《登幽州台歌》,亦或是巅峰代表李白的《将近酒》等,在评述这些盛唐诗的同时李泽厚站在了盛唐的清风明月间,站在了这些诗人的灵魂背后,以他们的视角、他们的态度去看盛唐的风花雪月、世间百态,用他们的内心、他们的感悟去看待不同经历的春暖花开、风雨兼程。
在评述王勃和李颀的诗时,他写到:“个人在渡过了十六七岁的人生感伤期之后,经常是成熟地具体地行动起来;及时努力,莫负年华,立业建工,此其时也”,这必然是经过了对王维和李颀在那个年纪所处的社会环境的研究,才有的从诗句中得出的推断;在评述“葡萄美酒夜光杯”[1]这几句边塞诗时,他写到:“豪迈,勇敢,一往无前!即使是艰苦战争,也壮丽无比”[1],这必然是对那个年代的战争历史有所探讨才能把握住其中的意韵;在评述王维的辋川名句时,他写到:“忠实、客观、简洁,如此天衣无缝而有哲理深意,如此幽静之极却又生趣盎然,写自然如此之美,在古今中外所有诗作中,恐怕也数一数二”[1],这必然是对王维笔下幽静的山水有所寻访才能有得共鸣;在评述李白的浪漫主义诗时,他写到:“因为这里不只是一般的青春、边塞、江山、美景,而是笑傲王侯,藐视世俗,不满现实,指斥人生,饮酒赋诗,纵情欢乐”[1],这必然是对李白所粉饰过的盛世大唐有过探究史实才能体悟他诗里的种种。李泽厚“知人”,所以读得懂建功立业,莫负少年郎的豪迈青春和傲视王侯,指斥世俗的李白;李泽厚“论世”,所以看得到边塞战争的艰苦壮丽和中原山川的幽静美丽。
三、对作品的艺术研究
所有对艺术门类作品的研究都不应该片面而浅层的只究其形不究其神,李泽厚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因而,他在《盛唐之音》中所变现出来的对于文学研究的方法还含括了对文学作品艺术的研究。用中国古代文论的概念来概括,大抵应该是注意到了“得意忘言”。
“得意忘言”出自《庄子·外物》:“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3]这是庄子对言、意关系的看法。庄子认为,言是不可以完全标的意思的,他强调文字的局限性,是不可能完全将人的思维内容表达出来的,虽然有明显的局限性,但对文学创作有着深远影响。文学作品往往要求含蓄、有回味,这就常要求以少点多。庄子的“得意忘言”正是揭示了文学创作中这种言、意关系的奥秘。而李泽厚在研究盛唐诗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言和意的关系,在诗的形制内容之外,去挖掘语言文字的背后所表达的韵味和意境,追求更深层次地挖掘作品的艺术意韵之美。
简单来说,李泽厚看到了,也体会到了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所展现出来的“韵外之致”、“味外之旨”、“象外之象”和“境外之境”。这“四外”来自于司空图,含括起来也不外乎“韵味”二字,李泽厚清楚,要对文学进行研究,离不开内容和形制这些表层的东西,更加不能忽视掉语言内容的背后,所隐藏的深层的韵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特性,不同的作家写出来的文学作品也迥乎不同,更何况是一个时代的文学?因此,李泽厚的对作品的研究深入到艺术审美层面是必然的,而对于进行以研究美学为最终目的的李泽厚来说,采取这样的研究方法和角度也是必要的手段。
从对《盛唐之音》的细读,以及对其中所能领悟到的李泽厚所反映出来的文学研究方法中可以看出:对文学进行研究,除了文本,对作为本体的人、作為背景的当时社会,以及文本以外的深层内涵有所探究、有所把握也是十分必要的。对于文本,要去研究文本的意义,去研究文本所反映的文体特点、韵律规范等。对于作为本体的人,一方面要对作家的生平、遭际、思想追求等有一定的深入了解,另一方面要对所研究的那个时代的普遍而主流的阅读追求和阅读审美有所研究,即对读者要有了解。对于作为背景的当时社会,要去研究其社会形式、了解当时的政治局势等。对于文本以外的深层内涵,要有探究精神,更要有文学触觉,明白文本的背后所隐藏的作者所真正想要表达的情感和内容,也只有做到这样,才能达到与作品背后的作者产生一定程度的共鸣,有了共鸣才有领悟,才能有文学研究的成果,才能通过这些成果发掘美学。
要学习文学研究的方法,不单单可以从相关专著中领悟,更可以从需要对文学进行研究的美学、语言学等门类的专著中探求和学习别人的研究方法和切入角度。从李泽厚《盛唐之音》中分析出的不仅仅是他在文学研究上的方法,还有他严谨的治学态度和举一反三的学术研究灵活性,确实是受益良多。
参考文献:
[1]李泽厚.美的历程[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8:206-238.
[2]孟子.孟子[M].北京:中华书局,2007:236.
[3]庄子.庄子[M].北京:中华书局,2007:328.
[4]来梅.行走于美的画卷——论《美的历程》对中国古典艺术之解读[J].南昌航空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16 (1):100-105.
[5]卢亚明.《美的历程》研究方法探究[J].石家庄铁道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3,6 (1):48-52.
[6]邓欢.从李泽厚先生《美的历程》中透视历史与逻辑的科学方法论[J].经济师,2010 (4):34-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