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平凡的世界》中的婚恋观
2018-01-31薛文礼
薛文礼
(山西大同大学文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价值观是一定社会时期群体中的人们所具有的对于区分好与坏、正确与错误、符合与违背人们愿望的观念,是人们基于自己生存、享受和发展的需要对于什么是好的和什么是不好的看法。”[1]对于20世纪沿长城带作家群来说,中华民族获得新生,走向富强,实现伟大复兴,是每一个优秀作家共同的价值取向和毕生彰显的主题。路遥,作为20世纪沿长城带陕西作家群最优秀的一员,不仅用他的正直、勇敢与生命,书写了20世纪中华民族的苦难史,而且也用他的爱国、拼搏与韧性,展示了20世纪沿长城带作家群的价值关怀。基于这一价值取向,深究路遥《平凡的世界》所反映的改革开放初期,青年男女的婚恋追求,对于研究当下的婚恋现象不无裨益。
一、现实妥协的理性婚恋
孙少安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民,虽然与田润叶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但严酷的现实却不允许他与亲爱的润叶在一起生活。正如他自己所想“一个满身臭汗的泥腿把子,怎么可能和一个公家的女教师在一块生活呢?”[2](P68)他是不忍心让润叶陪他一起到农田里干繁重的庄稼活,那样只会让自己痛苦。所以他选择躲避润叶来表示他的拒绝,同时掩盖自己的矛盾与痛苦。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合理和美好都会如愿实现。正是因为少安对他与润叶之间鲜明差距的认知,才使他对自己所处环境有着清醒的认识,最终明智地选择了秀莲。[3]当然,也秀莲满足他心中理想婆姨的基本条件,即“身材好、人样不错”、“门里门外的活都能干”[2](P97),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到他烂包的家过日子。少安基于生活的需要和共同的奋斗观而选定自己的爱情,而且在他之后创业的艰难历程中,是秀莲与他风雨同舟,做着最苦最累的活,任劳任怨,在他创业失败的时候,也是秀莲给了他精神的安抚和慰藉。经过生活的洗礼,少安与秀莲不仅是肉体上的融合,而是整个生命和灵魂都相融在了一起。这种爱是他们共同的劳作和苦难建立起来的坚实的爱,是“他们用汗水和心血一点一滴汇聚成了这深情的海洋”。[2](P496)生活的大剪刀是无情的,它按照社会的眼光来进行裁剪,即便当时不能尽如人意,但这种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爱恋,尽管是对现实妥协的理性婚恋,但却被时间证明是多么的可靠踏实。
二、现实与理想悖论下的畸恋
20世纪70年代后期,随着“伤痕文学”的发轫,刘心武的《班主任》在重构新时期文学的同时,也掀起了“社会问题”创作的浪潮,该时期出现的文学作品不管篇幅多小,都能引起整个社会的共鸣。《平凡的世界》中县文化局干部杜正贤的女儿杜丽丽,是一个极富浪漫主义情调的诗人,有着那个火热年代特有的浪漫气质和浪漫色彩。杜丽丽这样一个女性诗人,自认为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丈夫武惠良虽然知识面宽,但和她谈论的都是她不感兴趣的政治话题,她有自己的爱好和感情要求。而作为同行且是前辈的诗人古风铃恰好满足她的要求,于是她背着丈夫,和古风铃在一起。对丈夫武惠良的指责,她认为丈夫是粗鲁地评论她的感情,认为他的思想陈旧而且闭塞,甚至觉得他“也能找到一个他满心热爱的女人”。[2](P466)杜丽丽爱着她的丈夫,爱他现实中的理解与疼爱,另外也爱着古风铃,爱他精神上的慰藉。在她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她期待着所有的美好,却不去想这是与现实相违背的,没有一个丈夫愿意自己的妻子除却他之外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更何况像武惠良这样对爱情忠贞专一的人。作为少平秀莲恋爱观的反衬,杜丽丽这种恋爱与中国传统的道德观相违背,她那大胆、热烈、率性,缺乏现实思考的恋爱观,不仅给自己生活的造成了不幸,而且也给爱她的人带来了痛苦,更为理想的爱情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作者描写这种现实与理想悖论下的畸恋,表达对那个时代另一种恋爱观的复杂态度。
三、拯救担当型的恋爱突围
田福堂的儿子润生目睹姐姐润叶和姐夫李向前不幸的婚姻,使这个本身就在女生面前腼腆而胆怯的男孩,对爱情又多了些许害怕的心理,然而他又渴望拥有一份美好的爱情,所以他总是处在回避女性,却又渴望与女性接触的煎熬之中。但“这个身体瘦弱,不善言语的青年”[2](P342)在遇到郝红梅之后,却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勇敢地担负起了照顾这个落难同学的责任。慷慨帮助的同情在经历一段时间后自然变成了爱恋,他爱上了这个苦命的寡妇。但是“从田润生的家境来说,虽然不可能找个端公家饭碗的城里姑娘,但要在农村找个对象,那的确不必发愁,甚至可以有挑有拣”。“毕竟东拉河一道沟的村庄,谁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赫赫有名的田福堂家的儿子呢”?[2](P342)而郝红梅不仅成分不好(地主出身),更是一个带着前夫孩子的寡妇,无论是在旧时的农村,还是现时的农村,传统观念决定了娶个寡妇,夫家面子上无论如何是过不去的,更何况极爱面子的田福堂,儿子的坚持让他感到羞辱,在他看来这是家门不幸。由此,润生的恋爱遭到了家人坚决的反对,遭到了村里人的刻薄舆论,“这个可怜的人又一次陷入到了苦苦的挣扎之中”。多灾多难的郝红梅因为润生的出现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为了她和润生的爱情,无视那些闲言碎语,在等待心爱的人回来的日子里,坚强地抵制着村里那些光棍的骚扰,对彼此爱情的坚持让他们突破了世俗观念最终生活在一起,唱出了一曲动人的敢于担当的反封建习俗的赞歌。
四、夫唱妇随型的传统坚守
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对国人影响很大,特别是妇女。[4]路遥笔下的贺秀莲就是这类传统妇女,她夫唱妇随,吃苦耐劳,里里外外一把手;她尊敬长辈,爱护弟妹,对丈夫无微不至,百依百顺。孙兰花亦是如此,她不仅贤良,而且对丈夫从一而终,即使丈夫王满银是个逛鬼,她也不抱怨,“不管别人对她丈夫怎么看,这个忠厚善良的农家姑娘,始终在心里热爱着被这个世人嫌弃的人”。[3]她们没有自己独立的事业,也从不追求她们自己的事业,照顾家人,管理家中的柴米油盐,是她们的最高职责。她们坚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的传统婚姻观,她们贤惠从夫、恪守妇道的传统美德处处得到路遥的称赞,特别是被路遥神化了的孙兰花,更是成为传统美德的化身,她用自己无私的爱,最终感化揪回了“逛鬼”丈夫王满银的心。王满银的浪子回头和孙少安的兴旺事业都与他们的妻子孙兰花和贺秀莲的坚持与支持分不开。田润叶也是如此,青梅竹马的孙少安选择了难以和她相比的贺秀莲,润叶一度苦闷至极,甚至选择上吊、喝老鼠药自杀等方式来表达自己坚贞不渝的爱情,即使与李向前结婚之后,她依然保持着对少安的“从一而终”,仍坚守着自己的情感家园,直到丈夫发生车祸时,才回到丈夫身边。从润叶不爱向前,到回归丈夫身边这个过程,我们可以看出润叶依旧遵循着儒家传统的婚恋观。路遥笔下的这些女人,是中华民族传统道德的坚守者。
五、夫妻创业型的和谐之美
改革开放使生产责任制得到落实,农民的吃饭问题虽已解决,但贫困依然纠缠着刚刚觉醒的农民。《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安夫妻为了真正地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率先投入到艰苦的创业中。少安四处奔波,在刘根民的介绍下,克服一切困难,用自己的劳动赚了几千块钱。面对这笔不菲的收入,他并未听从妻子箍新窑的意见,而是思谋开一个烧砖窑,这个意志坚定、永不服输的细心农民,在拉砖时趁机学习了烧砖的整个过程和基本技术,就此拉开了他与妻子创业的序幕。尽管上级“冒尖户”的选定带有虚假性,但为了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冒尖户”,也谋算着怎样绘制实现这一目标的宏图,夫妻俩想到做到,立刻筹备买一台中型制砖机,加快制砖窑建设的步伐。对初涉制砖行业的孙少安来说,创业历程并非一帆风顺,当他再一次扩建专场时,因为技术环节的失误,他的事业遇到了挫折。但在妻子的支持下,他并没有放弃,并没有倒下,而是带着农民固有的倔强,顽强地从头再来,因为他有不服输的性格在支撑。“像少安这样被后来称为‘农民企业家’的人,在创业的初期是十分脆弱的。一个偶然的因素,就可能使他们处于垮台的境地”。[2](P445)但这样一些人却是不容易就此消沉的,他们有自己的骄傲与自尊。经过一段时间的迷茫后,少安重拾希望,“精神抖擞地再次跳上生活的马车,继续走向前去”。[2](P461)像孙少安夫妻靠勤劳双手致富的典型还有很多,如金家湾“金俊武既养奶羊,还喂了两头大奶牛;金光亮养意大利蜂,弟媳妇在公路上卖茶饭;‘粮食大王’金俊武和县林业局签定合同,开始育树苗”。[2](P521)田海民夫妇一心扑在鱼塘上,这些朴实的村民都在用在自己的双手谋划着新生活。他们的成功来之不易,既有孙少安们百折不挠的创业梦想,又有时代给予的创业政策,是孙少安们身上朴实爱恋观的升华。这种夫妻创业型的和谐之美,不仅仅是孙少安们对劳动创造价值的经典诠释,更是对如何面对待劳动,如何面对财富这一人生重大课题的巧妙回答。
结语
恋爱观在不同时代受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和传统伦理习俗的影响,总是呈现着迥然不同的价值取向。《平凡的世界》通过孙少安与秀莲、少平与晓霞、兰香与吴仲平、润生与郝红梅,以及孙兰花、杜丽丽等的爱情婚姻故事,给我们展现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年青人不同的爱情观、婚恋观。21世纪的今天,青年男女的恋爱观,随着国家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巨变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选择恋人的标准更趋现实,既考虑长相,又考虑品质,既顾及经济条件,又关注权势地位,尽管恋爱对象的善良朴实、孝敬父母的品质,仍然是首选,但随着恋爱与婚姻的商品化现象蔓延,动辄百万的婚礼支出,已经背离了少安、少平们那样朴实纯真的恋爱观,背离了那个纯真年代的纯真追求。复杂多变的婚恋观念,自然成为我们思考的重要课题。
路遥《平凡的世界》所彰显的婚恋观,既是那个纯真年代每一个中国人的真实婚恋写照,又与那个纯真年代的唯美价值吻合。如果比对当今中国的婚恋观,值得思考的东西很多,笔者以为如何重塑20世纪沿长城带作家群立志为国为民的价值取向,如何展现与探索当下的婚恋困境,路遥《平凡的世界》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