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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学生赴苏学习问题的历史考察(1951—1965)*

2018-01-31

中共党史研究 2017年12期
关键词:苏联留学生政治

白 冰

留学教育的发展不是独立的内容,它始终是与政治外交、文化交流以及发展援助等方面相联系的。冷战以来,留学教育总是被看作“未来政治关系的一种外交投资”和“一种促进和平和互相理解的工具”*董泽宇:《来华留学教育研究》,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12年,第41页。。特别是在社会主义阵营内,接受他国留学生的行为,不仅彰显了国际共产主义情怀,也扩大和提高了所在国的国际影响和地位。以中苏关系为例,很多人都清楚自新中国成立后,苏联向中国派遣了大量援华人员,对战后中国经济的恢复和发展起到重要作用,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苏联政府还同时接收了大批中国学生赴苏学习。为了帮助新中国培养工业化建设所需人才,从1951年到1965年间,苏联各高等院校、研究所、工厂共接收了近万名来自中国的大学生、研究生、实习生和进修教师。有鉴于此,本文以档案资料为基础,以20世纪50年代赴苏学生为研究对象,着重梳理中国学生赴苏学习的基本情况和派遣政策的变化。加强对这一问题的研究,不仅对于探讨社会主义国家间关系的特点和中苏关系变迁的特点具有重要意义,而且有助于理解中国对外交流史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一、经济的选择:人才培养的苏联化

中国向苏联大规模派遣留学生的决策是在内忧外患的形势下作出的。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面对的最大困难就是如何收拾旧中国“满目疮痍”的残局。此外,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还利用联合国大会通过对中国禁运的提案孤立中国。处在内有“破烂摊子”,外有禁运困境下的中共相信,苏联成功的社会主义建设经验是“世界上唯一能够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帝国主义阵营相抗衡”的,只有苏联的工业化才能“提高劳动人民的生活水平”*《刘少奇选集》下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8页。。在中苏友好协会总会成立大会上,刘少奇就指出:“我们要建国,同样必须‘以俄为师’,学习苏联人民的建国经验”*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编:《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大事记(1949—1982)》,教育科学出版社,1984年,第4页。。客观地说,在新中国成立初期,通过各个领域向苏联学习,以及借助苏联专家的帮助,“调整了整个国民经济管理体系,几乎建立起所有的工业部门”,*路甬祥主编:《中苏两国科学院合作资料选辑》,山东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320页;〔苏〕奥.鲍.鲍里索夫、鲍.特.科洛斯科夫著,肖东川、谭实译:《苏中关系:1945—1980》,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年,第125—149页。国民经济得以快速恢复和发展*“一五”期间,机械制造业的生产总值年均增长率约为30%,1957年比1952年增长了264%。参见路甬祥主编:《中苏两国科学院合作资料选辑》,第319—329页。。种种业绩令中共确信,“学习和运用苏联先进经验,是胜利完成我国各项建设任务的一个重要因素”*转引自沈志华:《苏联专家在中国(1948—1960)》,新华出版社,2009年,第122页。。中国要走的道路就是“苏联走过的道路”,“要想避开这条道路不走是不可能的”*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5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487页。。

* 本文为重庆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中国学生‘赴苏学习’问题的历史考察(1951—1965)”(0903005203460)的阶段性成果。

然而,新中国的工业化建设和苏联模式冲突的最显著表现就是人才短缺,人才培养模式不匹配。特别是“一五”计划,由于基本沿袭苏联模式,必然要求按照苏联模式培养各种专门人才。只有这样,才能最有效、最快速适应工业化建设。但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教育制度和教育模式却不容乐观,当时“旧中国的高等教育制度基本上是为帝国主义和反动统治服务的”,“只能培训出不切合实际的所谓‘通才’,这种通才教育的结果,在旧中国表现为‘学非所用’、‘用非所学’”*《人民日报》1952年9月4日。。再者,中共党内和社会遗留下来的知识分子也存在数量严重不足,水平整体低下,政治程度不纯的问题。当时华北有150万党员,其中130万是文盲或半文盲。在区委以上领导干部中,近50%没有文化或文化不高。*АВПРФ,ф.0100,оп.43,п.302,д.10,л.100.从国民党那里接收下来的工程师和专家也仅仅2万余人,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具有反动的、亲美的和轻视苏联、怀疑苏联的思想情绪*参见《内部参考》第256号,1952年11月17日,第198—200页;《内部参考》第233号,1951年12月18日,第78—80页;《熊复文集》第2卷,红旗出版社,1993年,第18—19页。。因此,要“培养人才,就必须学习苏联”*《李富春关于与苏联政府商谈对我国援助问题的报告》,《党的文献》1999年第5期。,改变人才培养模式成为中共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1949年10月28日,中央财政经济委员会主任陈云向苏联大使罗申透露:当前国民经济的重大障碍就是“缺少既懂专业而又忠于人民政府的技术干部”*АВПРФ,ф.0100,оп.42,п.288,д.19,л.58-62.。周恩来也曾多次强调:技术干部严重不足“是中国工业化的一个主要障碍”*АВПРФ,ф.0100,оп.44,п.322,д.13,л.44-51.;“在国家建设事业进一步恢复和发展的过程中,将日益感到知识分子的需要和缺乏”*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949—1976)》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第116页。。而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大多出身于封建家庭、资产阶级家庭或小资产阶级家庭,或多或少地与旧势力有联系,“都受过旧思想的影响,脑子里多多少少存在着封建的、资产阶级的思想”*《周恩来年谱(1949—1976)》上卷,第182—183页。。对中共来说,解决知识分子不足和“不忠”的最实际、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依靠苏联教育模式培养出“工农出身的新型知识分子”*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年,第270页。。一方面,积极在教育领域进行体制改革和院系调整,以苏联高校为样板,从人才培养、专业设置、教材编写、师资培训到科学研究均参照苏联教育模式。另一方面,又因为国内师资和高级技术人才不足,所以积极部署选派留苏生计划,派遣国内优秀人员赴苏联学习、进修。

早在新中国成立前夕,中共就已经考虑向苏联学习的问题。1949年6月,中共派以刘少奇为首的代表团到莫斯科与苏共领导人磋商中苏两党合作事宜。6月27日,斯大林接见了中共代表团,并答应了中共提出的3亿美元贷款请求,同时还将派苏联专家以提供技术支持和帮助。对于刘少奇提出的希望在国家结构、经济政策及管理、文化教育、党组织和群众组织等方面在苏联进行考察学习的要求,斯大林都慷慨应允。不仅如此,中共代表团还第一次向苏共提出“派一些大学生去苏联学习”,*АПРФ,ф.45,оп.1,д.328,л.11-50.或者希望“苏联政府建立一所专门的学校,设置工业、贸易、银行业务、法学和教育等专业”,“来为新中国培养建设和管理国家与企业所必需的干部”。“这个学校中的学习可分为为期一年的短期训练班学制,两年的普通学制和三四年的正常学制”,以便有利于迅速培养干部。*АПРФ,ф.45,оп.1,д.328,л.51-55.对于在苏联建立专门培养中国学生学校的要求,斯大林同样给予支持,并提议校址设在莫斯科,并详细讨论了系的划分和课程设置,以便中国同志学到“根本不同于资本主义的理论、原理、各工作部门的体制”*АПРФ,ф.45,оп.1,д.328,л.137-140.。这是中共第一次向苏方提出为培养建设人才让苏方代为培养人才的要求。当然,这所专门学校最终并未建立。而由于中国赴苏学生人数众多,后经两国政府协商,允许中国学生作为大学生或研究生进入苏联高校学习。

随着中国革命的彻底胜利,中共也步入了由革命党向执政党的角色转换时期。此时,对中共来说,“熟悉的东西已经闲下来了”*《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80页。,面对内忧外患的形势,中共一方面借助苏联专家帮助进行经济恢复工作,另一方面也开始为工业化建设积蓄人才。在中苏结成同盟后,新中国“一边倒”战略便全方位、多层次地得到落实。从1951年起,中共开始向苏联派遣留学生,学习苏联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以缓解工业化建设中人才不足的状况。

二、“以俄为师”的确立:留苏潮的到来

新中国向外派遣留学生行为并非始于苏联。早在新中国成立之初,波兰、捷克等东欧国家就已提出“准备与我交换留学生,以便沟通两国文化”的建议*转引自李滔:《中华留学教育史录:1949年以后》,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75页。。在与捷克等国家大使协商留学协定后,新中国就已向波兰、捷克、匈牙利、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5国派遣了35名留学生。1951年7月,教育部又下发《急速选拔留学生的指示》(以下简称《指示》),着手留苏生的选派工作。根据中央“严格选拔,宁少勿滥”的指示精神,《指示》中提出:“为了培养我高等学校的各科师资”,决定在高等学校教师、高等学校一二年级学生或高中毕业生中提出选派名单,并要求在12日之前完成。可见,《指示》的下发非常急促,以至于要求下级单位在一周内完成。《指示》要求选拔保送的留学生,政治上要可靠,业务上要积极,并有钻研精神;而对学生则要求成绩特优,有培养前途,并且规定了身体、年龄和语言各方面标准。*转引自李滔:《中华留学教育史录:1949年以后》,第82、98页。经过短暂而紧张的选拔后,同年8月,新中国首批375名留苏生踏上赴苏之旅。

50年代的留苏生都是按照国务院规定的使馆人员出国标准来置办服装。每人“发了两套西服、两套中山装(都是纯毛料,当时没有化纤),还有几件衬衫、两双皮鞋、一双球鞋、一个大皮箱”*王卉:《胡亚东:我早年的留学生活》,《科学时报》2006年6月30日;贾泽林:《走向列宁山——莫斯科大学》,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年,第131页。,研究生还特别发了件狐狸皮大衣。抵达苏联后,留苏生同样享受着比国内高一等的留学津贴。1951年10月9日,教育部发文通知:“留学大学生每人每月膳费宿费书籍文具费零用费等共计595卢布(以上四项包干发给留学生个人),学费33卢布,特别费22卢布(以上两项由大使馆统一掌握),以上合计每人每月供给标准650卢布;研究生每人每月供给标准900卢布;大行政区部长级干部再加100卢布。”*《函请电知我驻苏大使馆代垫赴苏375名留学生学习生活费》(1951年),教育部档案馆藏,档案号长期档1951—90卷。这种津贴标准比国内大学生的待遇还要高出许多。笔者曾找到一份关于1952年中国国内大学生平均开支经费数据的文献,上面标明当年每个大学生的年平均开支为830元*《中国教育年鉴 1949—1981》,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4年,第99页。;而留苏生1个月的留学津贴按650卢布为标准,10个月累积为6500卢布。按照当时人民币和卢布汇率来折算,“500卢布大概可换250人民币”*《习仲勋在1954年欢送留学生晚会上的讲话》(1954年7月29日),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馆藏,档案号俄院留长B7-29。,可知每个留苏生仅1年的生活津贴就有3250元,相当于国内大学生年均开支的4倍左右。而当时中国的一个三级干部月工资也只有290元,留苏研究生每月900卢布的津贴“相当于毛主席津贴或国内12个学生”的费用*《习仲勋在1954年欢送留学生晚会上的讲话》(1954年7月29日),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馆藏,档案号俄院留长B7-29。。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费用是由苏联政府预支给中国学生的。1952年8月9日,中苏两国签署《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苏联高等学校(军事学习除外)学习之协定》,规定苏联政府同意接收中国公民作为大学生和研究生在苏联高校留学,但须按苏联高等教育部规定之课目“经过入学考试后”方能入学;中国学生在毕业时,“均发给按苏联规定形式之毕业文凭,并载明其所获得之专门知识及熟练程度”;苏联政府答应为中国学生提供“住处(即宿舍),其条件与苏联公民之大学生与研究生同”,并答应“支付给中国学生在苏联高等学校学习时之生活费与学习费”,以及“教授及教员工资、学费、杂费、宿费以及因派遣大学生与研究生赴学习地点所需之差费”。*转引自李滔:《中华留学教育史录:1949年以后》,第83—84页。而苏联政府只要求中国政府每年分两次偿还“各项费用的50%”即可。

由于派遣时间紧迫,选派工作进行得比较仓促,1951年度赴苏学生的选派工作存在一些不足。例如,中苏双方没有签订正式的留学工作协定,新中国缺乏选派和管理留学生的专门机构和管理经验,导致派遣学生与苏联院校的专业不对接,在375人中就有37人被更换专业,“占留学生总数的10%”*《留学生改换学校及学习科系登记表》(1952年),教育部档案馆藏,档案号长期档1952-86卷。。再如,在选派过程中,由于选派标准模糊,难以界定,导致政治审查、身体检查等规定执行得不严格,在第一批留苏生中,“未完成学业提前回国者14人,死亡2人(全部是研究生,其中1人因精神疾病死亡)。提前回国的留学生中有因为疾病无法完成学业者,有因为分娩而提前回国者,有因为犯错误提前回国者,甚至还有因为贪污犯罪而遣送回国者”。*《1951年选派留苏学生情况统计表》(1951年),教育部档案馆藏,档案号长期档1951-87卷。1951年10月3日,林伯渠到苏联考察了留苏生的学习、生活情况后,也向刘少奇和周恩来反映:“该次学生不懂俄文的占95%”,语言学习困难;“该次学生等先无精神准备”,到莫斯科后便“闹起情绪来”,并有学生“程度不够格”,为接收院校不满。因此,他建议:以后再派学生去苏联,须在国内进行预备教育,教会学生俄文,说明赴苏学习的重要性以及告知学生苏联生活情况。*转引自李滔:《中华留学教育史录:1949年以后》,第102页。吸取经验后,在之后选拔留苏生过程中,既提高了选拔标准,完善了规章制度,又按照林伯渠的建议成立了留苏预备部,要求选拔出来的留苏预备生要在出国前统一到留苏预备部学习一年后再选送出国。在随后的1952年、1953年教育部下发的选拔赴苏留学生指示中再次强调了“宁少毋滥”方针,留学生选派部门也进一步明确了“选拔留苏学生的目的、指导原则,细化了留苏预备生的选拔方法”*周尚文、李鹏、郝宇青:《新中国初期“留苏潮”实录与思考》,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41页。。在1953年修改的留苏预备生选拔办法中,在政治上要求“历史清楚、政治上可靠、思想进步”,学习上要求积极努力,品质优良;选拔范围则扩至机关干部,高等院校的教授、副教授、助教及成绩优良的研究生以及一年级大学生、高中毕业生。在身体条件方面,与1951年相比制定了更加详细的健康标准。除此之外,政务院和教育部于1952年6月5日分别下发了《派送出国留学生暂行管理办法》和《公费出国留学生书报供给暂行办法》,明确了各部门管理留学生的权限和职责。《派送出国留学生暂行管理办法》规定:留学生之管理工作由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主管,重大问题得会同中央人民政府外交部、人事部及其他保送留学生部门商定原则,由驻外使馆执行。*转引自李滔:《中华留学教育史录:1949年以后》,第115、231—233页。随着留苏生选拔和管理机制的形成,留苏规模日益扩大。1952年至1956年共计派出5919名大学生和研究生。特别是伴随中苏友好关系的密切,选拔方针也由“宁少勿滥”转为“严格审查,争取多派”,仅1954年至1956年间就派遣了5189名大学生和研究生赴苏学习。

总而言之,由于缺乏工作经验,1951年至1953年派赴苏联留学的人数相对较少(见表1),留学生选派工作中存在着缺点和不足。自1953年度起,留苏预备生的选派工作按照《1953年留苏预备生选拔办法》实行了全国统一标准,选派规模逐渐呈现上升趋势,特别是1954年至1956年期间,留苏学生成倍增长(见表2)。

表1 1951年至1953年度派遣留苏学生情况统计表

说明:关于1952年和1953年派遣的留学生数字,李滔的《中华留学教育史录:1949年以后》和周尚文等人的《新中国初期“留苏潮”实录与思考》中分别是220人和583人。经笔者查询,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俄院留长B7-37以及《刘少奇同志给1952年暑期留苏学员的讲话》中所提1952年“一百多名学生”之语和1953年《张闻天大使对留学生工作的指示》中说明1953年留苏生是559人。因此,笔者认为171人和559人的数字比较可信。

表2 1954年至1956年选派留苏学生情况统计表

说明:括号中的数据是李滔《中华留学教育史录:1949年以后》和周尚文等人的《新中国初期“留苏潮”实录与思考》中所列出的1954年至1956年留苏学生人数。笔者经过查阅留苏预备部学生变动统计数据,对1954年至1956年出国学生人数进行了认真的校对。特别是通过对1956年留苏生2085人数字的核查,发现在1956年的2085人中有135人转去东欧国家学习(包括研究生3人,大学生132人)。资料来源: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馆藏,档案号俄院留长B7-56、俄院留长B7-37、俄院留长B7-14;《苏联驻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馆1956年工作报告》(1957年4月18日)。

1952年3月,留苏预备部开始了招生工作。留苏预备部致力于“培养‘学习好、纪律好、身体好’的德才兼备,体魄健全的留学预备生”*《1954—1955年度工作总结》(1955年9月28日),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馆藏,档案号俄院留(永久)B7-11。,对留苏预备生进行了严格的训练。留苏预备学校成立时提出两项任务:一是要做好俄文、政治课的教学工作,培养学生初步的听、读、讲、记录俄文的能力,并提高其政治思想水平;二是留苏预备学校要协助中央教育部、中央人事部、外交部、卫生部进行政治审查,文化、业务的测验,体格检查,并拟定留学计划以及办理出国事务等工作。*参见《留苏预备学校筹备会向周总理请示报告》(1951年12月19日),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馆藏,档案号俄院留(永久)B7-1。

在留苏预备部学习期间,虽然“俄文课及课外阅读(包括俄文专业阅读及专业自修)共占全部教学时间的78%”,政治课仅占22%,*《1952—1959年俄语教学计划》,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馆藏,档案号俄院留(永久)B7-16。但不能忽视的是,在整个培训期间依然是政治审查工作发挥着决定性作用,并始终伴随着政治运动。在赴苏学生的选拔过程中,因政治审查不能出国或缓出国者占绝大多数。据统计,1952年至1955年不能出国者共计1233人,因政治审查不合格者就达501人,占不能出国留学人数的40.63%。*1952至1955历年不能出国人数:1952年2人,1953年201人,1954年151人,1955年147人;《1952—1955年学生情况统计》(1955年12月),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馆藏,档案号俄院留长B7-37。60年代初期,党和国家更加注重学员政治素质,在教育部下发的选拔留学生指示中就要求选拔“家庭出身好”“政治立场坚定”“政治思想好,作风正派”的学生。1960年,北京市选拔了50名高中生赴苏学习,其中出身好,家庭成分和社会关系没有问题,本人表现好,干干净净的39人,其中革命干部子弟21人,工人子弟7人,贫农子弟8人,下中农子弟3人。*《市委教育部从高中毕业生中选送留学预备生的名单、汇报提纲》(1960年),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1-023-00199。

在预备部学习期间,预备生的性别、年龄、民族、文化程度、政治面貌、家庭出身、个人成分、历史问题等信息都需要登记审查*《教育部关于58年选拔留学研究生的通知及有关文件》(1958年5月23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2-10-228。。随着中苏之间的分歧加剧和国内政治运动的发展,学员政治成分的划分更加细致化。特别是反右派斗争开展后,留苏预备部党委对留学生进行了“左、中、右”的划分,其中绝大部分同学被划分为中派、中右,而左派和右派人数仅占很小比例*参见《1958年整风反右运动资料》(1958年11月),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馆藏,档案号俄院留长B7-123。。不仅如此,预备部还开展“忠诚老实”教育运动。当时通过对1952年至1955年留苏预备生情况的分析,认为留苏预备部招收的预备生的文化程度、个人成分、家庭出身情况都很复杂,因此开展“忠诚老实”教育运动,对留苏预备生进行常规的政治教育。在1954年留苏预备部制定的“忠诚老实”学习计划中,就强调本年度报到新生的“家庭出身是工人、农民、职员等劳动阶级1876人,占总人数78%;是地主、资本家等剥削阶级出身534人,占总人数22%;曾参加过国民党的3人,三青团的24人,反动会道门的77人,参加其他反动组织的6人,占总人数4.15%强”。*《1954年留苏预备部工作计划》(1954年4月),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馆藏,档案号俄院留(永久)B7-3。“忠诚老实”运动要求在学校党委和行政统一领导下,号召学生交代问题,“动员学生将过去隐瞒和尚未交清的问题,主动、积极、无保留地向党和国家”交代家庭经济情况和政治情况、社会关系和个人历史。交代后要作典型报告,组织小组讨论,最后经组织分析、批判,以提高学生认识。

值得思考的是,通过对留苏预备生进行这种“小米筛子加细箩”式的政治教育和政治审查,的确能够提高留苏生的政治素质,坚定其政治立场,增强他们对党和国家的忠诚。但是,频繁的政治运动也确实影响了部分学生的留学命运。据萧似男回忆说:“凡是在忠诚老实运动中交代了本人或家庭以及亲友有历史问题的同学没有一人出国。”*转引自周尚文、李鹏、郝宇青:《新中国初期“留苏潮”实录与思考》,第116页。中国工程院院士宁津生也曾提起自己因为家庭出身问题被取消了留学的资格*《宁津生:大地测量泰斗》,新浪网http://news.sina.com.cn/c/2005-09-14/14587767488.shtml。。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赴苏学生与苏联师生之间的紧张关系,以至于中国学生常常与苏联师生就意识形态、两国关系、社会主义道路等问题产生矛盾,甚至引发冲突。

三、“以苏为鉴”的选择:留苏标准的政治化

好景不长,经过苏共二十大和1957年莫斯科会议后,中、苏之间的分歧日益显现。随着中、苏对斯大林评价问题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看法日益疏远,中共开始调整全面学习苏联的方针。毛泽东于1956年4月发表了《论十大关系》讲话,提出“以苏为鉴”,走中国自己的社会主义道路。随着“以苏为鉴”口号的提出,留苏方针也随之调整。后来,金门事件、中印边界冲突、布加勒斯特会议等事件相继发生,中苏之间的分歧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中共“开始把中苏两国两年来战略方针上的矛盾、两国关系中的矛盾,定性为‘敌我矛盾’,是修正主义和马列主义、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根本路线的不同,矛盾的性质是‘对抗性的不可调和的’,只是还‘作为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沈志华:《中苏关系史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363页。直至1963年,两党终于爆发了一场持续一年之久的论战交锋,中苏关系也走到难以弥合的地步。

当上层政策方针发生变化时,留学工作必然需要及时调整。在研究1957年派遣苏联留学生的计划时,国务院副总理李富春就曾建议,希望今后派遣工作应注意“多派研究生,少派或不派大学生”。在拟定1958年和1959年派遣留学研究生计划时,一方面为适应社会主义建设的“大跃进”步伐,坚持“多、快、好、省”地培养技术骨干,把去苏联和其他兄弟国家学习科学技术,作为“一项重要的、不可少的办法”。按照“高(级)、尖(端)、精(密)、缺(门)”的标准,采取“公开招考与组织保送相结合”进行留苏研究生的选拔,以保证能够派出去取“经”,回来传“道”的人出国学习;另一方面又受国内政治运动和中苏关系的影响,要求选派工作按照“严格控制,统一解决”,“应当少派,派去的要精”的原则进行。*《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6册,中央文献出版社,1987年,第449—450页。在坚持“多、快、好、省”的原则下,国家科委提出尽量缩短学习时间“到2年半左右”,甚至提出可“不必在外国写副博士论文”以提早回国参加工作的要求。

自1957年起,赴苏学生规模逐渐缩小,留苏人数也呈现大幅下降趋势(见表3)。1957年至1965年间,仅有1400名赴苏大学生、研究生、进修教师和实习生。特别是60年代,留苏方针再次调整为“减少数量,提高质量,宁少勿滥”。当然,留苏人数下降也与苏联政府限制中国学生赴苏学习的态度有关,苏联方面或以专业特殊,涉及国家安全为由,或因苏联高校无法接收过多中国学生为借口,多次拒绝中国政府派遣留苏生的请求。对此,1960年9月13日至21日,国家科委、教育部、外交部联合召开了研究出国留学政策的第二次留学生工作会议。会议作出了《关于今后一个时期的留学生工作的意见》,要求向苏联和东欧各国学习,应本着“发奋图强、增强信心、自力更生、埋头苦干的精神”,“采取减少数量、提高质量的方针”,要求选派“政治思想好、作风正派、业务条件、外文水平和身体条件均须确实符合出国要求”、“大学毕业后有二年以上实际工作经验的人出国作研究生、进修生或实习生”,同时坚持“宁少勿滥,不要勉强凑数”的原则。在派遣专业方面既要着眼于国内需要,也要秉持“绝不存依赖思想,对方不接受,就不勉强”的态度。*转引自李滔:《中华留学教育史录:1949年以后》,第169—172页。

表3 1957年至1965年选派留苏学生情况统计表

说明:括号内数字是李滔《中华留学教育史录:1949年以后》和周尚文等《新中国初期“留苏潮”实录与思考》中整理的赴苏留学人数。经笔者考察北京大学档案馆相关文件整理1957年和1958年留苏人数为228人和193人。而李滔和周尚文整理的数字大于笔者统计数字,可能是因为这一时期有部分留苏学生未经过留苏预备部培训而由各单位自行派出。

资料来源:李滔《中华留学教育史录:1949年以后》;周尚文等《新中国初期“留苏潮”实录与思考》和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馆藏,档案号俄院留长B7-38。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中苏关系恶化,这一时期赴苏留学生的选拔工作尤其注重政治审查。正值国内整风和反右派斗争期间,政治审查程序相对以往来说更加严格。不仅在保送、统考环节进行严格的政治审查,并且在留苏预备部学习期间,为了贯彻整风和反右派斗争精神同样对留苏预备生进行更严格的政治审查。当时《人民日报》有篇社论公开质问留学工作“怎么可以不重视政治呢”?要知道“世界上任何一种政权在选用人才和培养人才方面都是有政治标准的”*《用人可以不问政治吗?》,《人民日报》1957年7月23日。。为此,高教部要求各部门在选拔过程中严格注意政治审查。中共俄院监委曾指示,在留苏预备部学习的所有学生都要参加整风运动,填写检查问题登记表进行政治鉴定,划分“左、中、右”。而教育部在1963年下发的《选拔留学生工作通知》中则进一步强调“为了适应当前国际阶级斗争尖锐复杂的形势”,要“切实保证和提高派出人选的质量”,要求在“今后必须加强对留学生的阶级教育和思想政治工作”*《关于对派往苏联、东欧、蒙古和意大利等国留学生进行组织整顿工作的请示》(1963年),教育部档案馆藏,档案号永久卷1963-76卷。。在接到教育部和外交部指示后,驻苏使馆留学生管理处在4月对在苏联学习的留学生就国际阶级斗争的立场、观点和政治表现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组织整顿。

综上所述,随着国内政治运动的推进和中苏关系的恶化,中国政府几度调整赴苏留学政策,赴苏学生人数也随之骤降,这其中既有中共应对国内现实的需要,同时也暗含着在中苏关系紧张中对苏联政府不卑不亢的态度。中苏两党关系的恶化虽然并未直接关闭中国学生赴苏学习的大门,但通过一系列自上而下的政策不时地发生作用,甚至对两国基层民众之间的交流都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四、“老大哥”的关照:政治化下的留学

为更好地管理和照顾留苏生,中国驻苏大使馆专门成立留学生管理处,为每个学生建立了学生档案,记录了学生在留苏期间的学习成绩、工作潜力、政治表现等信息,并制定了《政务院制定派送出国留学生暂行管理办法》《留学生守则》《关于留学生中途退学回国的规定》《关于留学生在学习期间结婚问题的意见》等管理办法和措施。此外,驻苏大使馆还“设立了留学生党委,在留学生所在的各个城市成立了下属党委,在每个大学还成立了支部”*单刚、王英辉:《岁月无痕——中国留苏群体纪实》,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第115页。。

作为接收方的苏联政府,对中国学生也是格外照顾。由于赴苏学生规模较大、专业类别复杂,几乎所有的苏联学校都可以看到中国学生的身影。苏联政府为中国留学生提供最好的学校、优越的学习生活条件和优秀的导师。50年代留苏生专业以工科为主,主要集中在矿业、运输、化学、机械、制造、建筑等专业。苏联政府接收中国学生时大都把他们分配到经济、教育水平较高的城市和院校,主要集中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据统计,50年代在莫斯科学习的留苏生多达5041人,占留苏生总数的53.86%;其次是列宁格勒,达2720人,占留苏生总数的29.06%。不仅如此,苏联政府还为中国学生提供了优越的住宿和生活条件。苏联学校免费为中国学生提供必要的生活设施和用品,宿舍卫生也由清洁女工负责打扫。有的苏联高校领导看到中国学生学业繁重,便由校方补贴为中国学生加餐,补充营养,而东欧国家、蒙古、朝鲜等国学生却从未有此待遇。为了能够让中国学生受到最好的教育,苏联方面为他们配备了最优秀的师资队伍。在莫斯科航空学院进修的陈士橹就被分配到知名教授奥斯托斯拉夫斯基门下。奥斯托斯拉夫斯基“不仅是莫航(莫斯科航空学院)的教授、空气动力学教研室主任,还兼任苏联试飞院的院长、苏联中央空气动力学研究院的高级顾问”*鲁卫平等:《剑指苍穹:陈士橹传》,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48页。。当然,中国学生也不负众望,都是抱着“抢白旗”的劲头来到苏联,他们靠着努力和毅力克服学习上的种种阻碍。经过努力,中国学生都成为学习上的佼佼者。他们的上课笔记被苏联同学认为是考前“必备手册”,他们的考试成绩也是门门优秀。在莫斯科大学档案馆随机抽取的40份中国学生学籍档案中,几乎所有人都是以4分、5分的优异成绩毕业。

除此之外,苏联方面还为留苏生提供了丰富的课余活动和暑期休假。留苏生在课余之时可观看歌舞、话剧和听音乐会。苏联院校还经常组织学生到工厂、农庄和其他地方参观访问。不论去哪里,都会受到当地苏联人民热情的接待。在中苏友好的年代里,“‘中国’二字是金色的通行证”,中国学生通行无阻。苏联师生对中国学生的态度可以说是友好而亲切的,苏联人视中国人为自己的亲人、朋友,许多留苏生都被邀请到苏联师生家里作客,并受到热情招待,甚至出现了很多跨国恋情。起初中国政府不允许赴苏学生谈恋爱,中国学生之间也明令禁止。后来,恋爱事件频发,中国政府禁令也放松了,只要求婚后必须将配偶带回国内,但由于中苏两国文化差异和中苏关系恶化,五六十年代在留苏学生中缔结的跨国婚姻,绝大部分以悲剧收场。

起初,中国学生与苏联师生间的相处是比较融洽的。即使中苏两党间的分歧刚刚显现时,也未影响中苏师生间的交流。然而,随着中苏两党对社会主义道路、对国际共运等问题的争辩日益激烈,两党矛盾日益显现出来,不仅影响到双方的留学生选派、接收政策,甚至身为基层民众的两国师生也潜移默化地被各自的政治意识形态所左右。虽然,双方的文化交流大门并未因政治因素所关闭,但文化交流的道路显然日益狭窄。特别是留学渠道,已弥漫着一股火药味。随着两党分歧在苏联社会公开化,中国学生在苏联的生活日益艰难,不仅学业上处处受限制,生活中还经常被苏联警察盘查和跟踪。中国学生和苏联师生的矛盾和冲突不仅表现在课堂上,在政治学习时也经常出现中苏学生相互激辩、诋毁的现象。在中苏友好期间,对留苏生的要求是“立场坚定、业务精通、作风正派、身体健康”;而在中苏论战期间,则要求留苏生“旗帜鲜明、站稳立场、坚持原则、注意策略”。可以看出,培养目标由学习、政治、健康三位一体的人才培养目标转变成单纯的政治要求。不仅如此,留学生管理处特别规定留学生“除上下课以外,不得一个人单独外出,如必须外出,应当有两人以上同行;夜晚一律不得外出;除导师以外,不得到苏联人家中做客;生活上要节俭,不得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要站稳立场,防止思想变‘修’了”*《拓荒与呐喊:一个大学校长的教改历程》,世界知识出版社,2011年,第62页。;不论参加苏方召开的任何会议,都要至少两个人参加;会上如有对我国政府的敌对言论,要当场予以反驳,反驳不成,要退场以示抗议*单刚、王英辉:《岁月无痕——中国留苏群体纪实》,第153页。。可见,这时期中国政府对中国学生的政治要求极为严格,对普通的师生交流、两国人民的日常交往都作出严格限制。凡此种种,不仅阻碍了中苏师生间感情的交流,甚至也波及部分学生的政治命运。在教育部存放的一份1958年至1961年留学生纪律档案中记录到,在“反对修正主义的学习”期间共出现87起纪律处分,其中“1958年39起,划右派分子16人,开除党团籍11人,严重警告1人;1959年18起,其中右派分子2人,开除党团籍14人,严重警告2人;1960年25起,其中开除党团籍5人,留党察看8人,严重警告10人,警告2人。1961年5起”*《留学生的政治思想工作基本情况介绍提纲》(1961年),教育部档案馆藏,档案号长期档1961-97卷。。

由上可知,由于中苏两党政治意识形态认同渐行渐远,中国学生赴苏学习计划再次发生转变。原本迫于国内知识人才不足而作出的留学计划,却因紧张的中苏关系和国内蓬勃的政治运动而宣告停止。50年代留苏生在归国之前,学到的不仅是苏联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还带有对国家的忠诚和对中共意识形态的认同。虽然中苏两国基层群众文化交流的留学渠道中断了,但苏联的科学技术、文化知识、教育、管理模式都被带回了中国。

五、留苏的继续:归国命运的承转

1966年,鉴于中国爆发了“文化大革命”,经中央指示,下发了《教育部、外交部关于国外留学生回国参加文化大革命运动的通知》,要求“除科技进修生有特殊需要或个别有其他特殊情况的,可在国外继续学习外,都要回国参加文化大革命运动”*转引自李滔:《中华留学教育史录:1949年以后》,第266页。。至此,延续了15年的赴苏学习彻底结束了。

50年代的留苏生分批前往苏联,回国时同样由国家统一安排分批回国。据统计,从第一批回国的16名留苏生到1966年最后归国的65名留苏生,先后共有8278名留苏生归国,其中1959年至1962年期间是留苏生归国的高峰期,4年内共有5980名留苏生归国。这8000多名留苏生的归国命运可谓潮起潮落,跌宕起伏。自60年代起,留苏生回国开始受到中苏关系交恶的影响。特别是中苏论战后,留苏生在归国后要进行两至三个月的集中学习,然后再分配工作。*《1959年留苏预备部指示与报告》(1959年),北京外国语大学档案馆藏,档案号俄院留长B7-127。学习期间,留苏生主要是学习中央关于“三面红旗”的文件和有关批判苏联修正主义的报告及其他有关国内外的时事报告,了解国内政治、经济动态,要求他们正确认识苏联,与苏联划清界限。

经过集中培训后,留苏生都被安排到适当的岗位上。为能最大限度发挥留苏生作用,国家和用人单位都很尊重学生的自主选择。每个留苏生都有科研、教学、生产三个方面的选择,但很多学生只选择“服从祖国分配”。在选派留苏生时,出于国家需要和现实考虑,大部分留学专业都限定在理工农医类。在中国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编写的《中国留学生论文目录》中收录了1959年至1963年留学生的毕业论文、研究报告、实习报告等资料。其中第1册至3册中收录了50年代末60年代初回国的2206名留学生的论文资料。其中,理工农医类留苏毕业生共计2053人,占总人数的93.06%;人文社科类留苏生仅占6.94%,主要以经济和法律专业人数最多(见表4);在人文社科类专业中,将近50%的留苏生选择经济和法律,目的就是要学习苏联模式,仿照苏联的经济、政治、法律体系构建中国的社会主义。为了照顾留苏生,在工资待遇方面,1958年2月经国务院批准制定了《关于留学生回国分配工作以后在见习期间工资待遇的规定》,对留学生工资待遇作了专门规定:因为留学生比国内学生学习时间“长一年到二年以上”,且“留学生科学知识和技术水平比国内同等学校毕业生要高”,“政治素质也比较整齐”。所以,留苏生在见习期间及期满后定级工资要比国内同等学校毕业生“高一级”。*《国务院人事局关于回国留学生分配工作以后在见习期间工资待遇问题的报告》,《江西政报》1958年第6期。以北京地区为例,留学生研究部3年制毕业工资标准是70元,而同等学历的国内毕业生只有62元;修业4年毕业的留学生工资标准为62元,而同等学历的国内毕业生则比留学生工资低6元;修业2年以上不满4年毕业的留学生则又比国内毕业生高出一级工资,定级为22级工资标准,而国内毕业生仅为23级工资水平。

表4 2206名留苏毕业生专业分科情况统计表

说明:学科按照“全国一级学科专业目录及名称代码表”归类。其中“经济学”中包括学习“企业经济组织”的5人,《中国留学生论文目录》中属于军工的“航空工程”专业归入工学学科。

资料来源:李喜所主编,田涛、刘晓琴著:《中国留学通史》(新中国卷),广东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137页。

实事求是地讲,无论在科技领域、政治领域、艺术领域,还是在机关、高校、科研院所、生产第一线,留苏生的贡献可谓功不可没。以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院士为例,据中科院院士增选情况的资料统计,从1955年至2005年的11届院士中,留学美国有295人,占留学院士比例的51%,其次是留学英国(15%),第三就是留学苏联(13%)。而留苏院士全部是在50年代留苏生中评定的。特别是在1991年增选的院士中,在63名留学院士中,留苏院士就占25人,占该年留学院士增选的40%,并首次超过留学欧美院士人数。从1991年至1997年的4届院士增选中,留苏院士始终占据着数量上的优势。*参见中国科学院网站http://www.cas.cn;李喜所主编,田涛、刘晓琴著:《中国留学通史》 (新中国卷),广东教育出版社,2010年。而在1994年成立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名单中同样可以看到50年代留苏生的身影。在整个90年代,中国工程院共增选出561名院士,具有留学背景的院士有190人,其中留苏院士比例就达近50%。*参见中国工程院网站http://www.cae.cn;李喜所主编,田涛、刘晓琴著:《中国留学通史》 (新中国卷)。从两院院士增选情况可以看出,90年代是50年代留苏生在中国科技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年代。不仅如此,即使文化、艺术等领域,甚至政治领域都程度不同地形成了一个“留苏派”。据统计,在《中国共产党历届中央委员大辞典(1921—2003)》收录的中共一大到十六大产生的历届中央委员、候补委员1604人中,有留学背景的176人,占总数的10.97%。第十七届中央委员中,7人有留学经历。其中,留苏学生占整个留学委员(含候补委员)的62.30%;1949年以前留苏委员有70人,占所有留学委员的38.25%;新中国初期留苏委员有44人,占所有留学委员的24%。另据笔者统计,在50年代留苏生的政治时代里,产生了1名国家主席、1名国务院总理、多名国务院副总理或国务委员、200多名正副部长及省部级官员、100多位将军和军队领导。

要知道,这种影响力形成的一个最重要因素即是对苏联模式的最快最有效的适应力。在改革开放初期,中国逐渐开始了政治、经济改革,作为精英人才的留苏生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机会。他们既能把在苏联学习到的知识技术应用到中国科学技术领域,又能凭借早年奠定的政治基础,在中国社会经济、政治改革的攻坚时期,承担起领导党和国家的历史重任,把握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前进方向。

值得注意的是,50年代留苏生虽然在各个领域内都作出了卓著的贡献。但是,他们大多在改革开放后才有所建树。当他们满心欢喜地学有所成归国后,面临的却是连续不断的政治运动。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因为留苏身份,他们大都遭遇着相似的命运。随着中苏关系日益恶化和国内政治运动的不断发展,50年代留苏生作为知识分子群体的组成部分必不可免地被卷入到政治运动的漩涡中。然而,50年代留苏生不只因政治环境而卷入政治运动中,还因为他们所独有的天真个性和单纯的留苏生活所导致。在50年代留苏群体中,大学生群体占79.40%;他们在留苏时大多数仅十七八岁,在经过少则一二年,多则八九年的留苏学习后才返回祖国。对刚刚归国的留苏生而言,在他们心中,直言意味着对党忠诚,对人民负责,那种直言坦率的个性最终也成为他们卷入政治运动的诱因。1956年从莫斯科大学法律专业毕业归国的江平,在被问及对赫鲁晓夫苏共二十大秘密报告的态度问题时,只因承认同意陶里亚蒂分析的斯大林问题属于社会主义制度问题的论断,就在反右派斗争中因“攻击社会主义制度”,被当作“右派”。*江平:《沉浮与枯荣:八十自述》,法律出版社,2010年,第103页。而1958年获得博士学位的留苏生舍英归国后,正值国内“大跃进”。针对农业院校大放“牛精猪”“猪精兔”的卫星喜报,舍英直言批判这“是对进化论无知的投机分子的瞎胡闹,这是对进化论中动物种间性隔离规律,动物进化不可逆转规律的嘲弄”;而“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是意识第一性而物质第二性的反唯物主义的梦呓”。这些真话竟成了她被批判的证据。*舍英:《我们没有辜负毛主席的希望》;朱训主编:《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忆留苏岁月》,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年,第324页。

60年代末,中苏边界问题使两国的分歧上升至战争边缘。一切和苏联有关的人、事、物都被当作破坏社会主义的“修正主义”而对待。由此留苏生的命运便发生了翻转性的改变。在中苏关系破裂的政治环境中,仿佛一切和苏联有关的人都成为了罪人。据王文彬回忆,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几乎谁也逃脱不了被清算为‘苏修信徒’甚至被诬为‘苏修特务’,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王文彬:《深厚友谊,历久弥新——追忆留苏学习岁月》;朱训主编:《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念嘱托忆奋斗》,中国计量出版社,2007年,第162页。。尽管如此,大多数留苏生还是忍受着屈辱与痛苦,留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工作。因为他们知道这种不正常的政治生活总会过去的,就像俄文歌词写到,“我们的生活总会发生不预测的事情,乌云早晚会驱散,风会静下来,雷雨也会停下来,又会出现蔚蓝的天空”*笔者采访留苏生韩存礼口述资料,莫斯科雍和轩,2014年11月6日。。50年代留苏生并没有因为“文化大革命”带来的厄运而忘记自己肩负着祖国使命。留苏生韩存礼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只因为收到苏联同学寄给他的照相机,便被诬陷为用照相机向苏联透露大量政治情报,由此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苏修特务、叛国投敌。在批判过程中,他从未承认强加给自己的罪名。1970年入狱后,韩存礼告诉自己要为人民做贡献。在狱中他自学日语,七年如一日。同时,他还运用在苏联学习的知识技术,改革监狱里的生产设备,使产品合格率从70%提高到90%以上。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党和国家适时调整了知识分子和留苏生政策,在彻底否定“两个估计”的前提下,重提“绝大多数科学技术人员应该说是站在工人阶级立场上的”*刘国新、贺耀敏、刘晓:《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第4卷,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53页。,并再次肯定新中国的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三中全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305页。。1980年1月28日,中组部就《关于对留苏回国学生反映问题的处理意见》(简称《意见》)提出,要做到“政治上要充分信任”“工作上要合理安排使用”“要承认他们在国外获得的学术称号”“要妥善解决工资遗留问题,关心他们的物质生活”等四个方面原则。《意见》要求,给留苏生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遭遇的冤假错案一律平反,留苏生归国后未经妥善处理的遗留问题要尽快解决。

这样,在经历“文化大革命”的磨难后,许多留苏生在党和国家的妥善安排下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辛勤工作,而像工龄、工资、职称等牵绊着留苏生的历史遗留问题也陆续得到解决。

六、中苏关系的困境:文化与政治的博弈

中国学生“赴苏学习”本是由中共一方提出,后经苏方同意而成。然而,随着中苏关系分歧的不断加剧直至破裂,终止“赴苏学习”的决定再次由中共提出。在响应党和国家学习苏联的号召下,成千上万的中国学生被派往苏联,学习比资本主义国家还要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据笔者考证,仅通过留苏预备部就派出了7694名大学生、研究生和进修教师。综观整个中国学生赴苏学习及归国命运情况,可以看出:

第一,50年代的中国学生赴苏学习是在中苏关系变化的政治背景下得以产生的。无论是50年代中国学生赴苏学习的选派政策,还是留苏生的归国工作、命运转折都与中苏关系的变化紧密相连。正是在中苏政治结盟的条件下和内忧外患的现实中,新中国作出全面向苏联学习的战略选择。同样,随着中苏关系分歧的加剧,留苏教育也被迫终止。

第二,在中苏关系变迁的政治背景下,50年代的留苏生同样经历着起伏跌宕的命运。如前文所述,虽然50年代留苏生对新中国社会主义事业都发挥了不可小视的作用。但是,归国后的他们,命运并非一帆风顺。随着国内政治运动的发展和中苏关系的恶化,刚刚归国的留苏生很快就被打成了“右派”和“苏修特务”。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使留苏生放弃对党和国家的希望。经过历练,在他们身上逐渐形成了一种服从于大局、决定于大局的政治觉悟。正是因为这种坚定的忠于党和国家的政治觉悟,也最终造就了属于50年代留苏生自己的辉煌时代、贡献时代。新中国成立后,中共一方面在苏联帮助建立的教育体制下培养自己的知识分子队伍;一方面向苏联派遣留学生,以期在苏联的教育模式下塑造自己的知识分子队伍。然而,随着国内政治形势的发展和中苏分歧的扩大,苏联模式下培养的无产阶级知识分子,出现对中共批评、质疑的言论,以至于毛泽东不得不认为,“不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需要改造,就是工农出身的知识分子因为在各方面受资产阶级的影响,也需要进行改造”*《毛泽东读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批注和谈话》上卷,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1998年,第120页。。特别是在中苏关系日益恶化的形势下,苏联从中共学习的“老大哥”变成 “修正主义”的批判对象,留苏生又红又专的光环也就荡然无存了。

第三,回顾50年代中国学生赴苏学习的历

史过程,可以看出:50年代的中国学生赴苏学习是在一种政治合作与文化交流的相互交错关系下产生的。作为文化交流主体的留苏生,正是在中苏政治关系的复杂多变的情境下应运而生。反过来,50年代留苏生归国后,曾试图利用在苏联学习的先进科学技术知识服务于新中国现代化建设,同时扮演着中苏文化交流的中介者。然而,随着“左”的错误的干扰,50年代留苏生归国后,还未完全投身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就因政治因素被卷入到批判浪潮中。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文化没有政治强势,但作为文化的影响力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新中国的发展。这种苏联文化的影响,被改革开放初期留苏生的回归所验证。特别是90年代的留苏生时代的形成更加证明文化的影响力。不论是在科技领域、艺术领域,还是在政治领域,在90年代,留苏学生都程度不同地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可以说,90年代是50年代留苏生最辉煌的时代,最具影响力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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