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延安日本问题研究会述论*
2018-01-31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的侵华战略引起中国政界、军界、学界的极大关注,同时也催生了各种各样的日本问题研究机构。全面抗战时期,中国对日研究有几大核心阵地*在国统区有宋斐如主编的《战时日本》杂志、刘百闵主办的《日本评论》、郭沫若领导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胡愈之主办的《世界知识》杂志、张友渔总主笔的《时事新报》等;在根据地有八路军总政治部敌工部日本问题研究会与八路军军政杂志社等对日研究机构。,其中延安的八路军总政治部敌工部日本问题研究会为重镇之一,对日本问题研究系统而连贯。从1940年到1945年,该会从大量日本情报与一手文献出发,为中共制定抗日战略策略提供参考材料,并试图推动日本人民反战运动、联合日本人民建立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八路军日本问题研究会的敌情研究反映了中共战时对日本问题的认识、对战争局势的观察,折射出抗战时期中共的国际视野和对日战略。但是学界对于八路军日本问题研究会在中共抗日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没有充分的认识,专题性的研究几乎没有*一些研究提及八路军日本问题研究会,但未做专题研究,包括林昶:《中国的日本研究杂志史》,世界知识出版社,2001年;徐则浩:《从俘虏到战友——记八路军新四军的敌军工作》,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刘建平:《野坂参三与中国共产党的日本认识——新中国对日外交思想探源》,《开放时代》2007年第6期;邝晓谦:《战斗在没有硝烟的战场:邝启常在八路军总政敌工部的工作片段》,广东省档案馆编:《父辈的抗敌往事》,花城出版社,2015年,第72页。,有关八路军日本问题研究会的史料也未能得到充分的整理与利用。本文基于对新发现史料的整理与分析*学界对八路军日本问题研究会的研究相对匮乏,可能与材料不足有关。笔者发现清华大学图书馆、山西省图书馆以及国家图书馆藏有大部分日本问题研究会的机关刊物《敌国汇报》,计有《敌国汇报》第2卷第1期,2期,3期,4、5合期,6期,7期,8、9合期,10、11、12合期、第3卷第3期。另外,笔者对美国斯坦福大学等机构所藏日本问题研究会的出版书籍进行了收集和整理,发现《敌国汇报》与《解放日报·敌情副刊》作者群具有相当的一致性,因此断定后者也是分析日本问题研究会思想的重要史料。,就研究会的基本主张及其意义进行初步的探讨。
* 本文系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历史渊源研究”(15KDA009)的阶段性成果。
一、中共的敌情研究与日本问题研究会的缘起
1938年,武汉、广州相继失守,中国沿海、沿江各工商业中心城市尽数被日军占领。同时,日本转变了侵华战略,对国民党正面战场的大规模进攻逐渐停息,开始加强对中共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围攻。随着德国、意大利在欧洲战场不断扩张,国际局势也急剧变化。同年11月,日本发表“东亚新秩序”声明,预谋借欧洲动荡之机取代英美等国的东亚旧秩序,以实现其大亚细亚主义。受到威胁的美、英等国意识到日本的战争目标不仅要征服中国,而且要独占整个亚太地区,因此美英的远东政策一直在对日妥协与限制日本之间摇摆。风起云涌的抗战局势、变幻莫测的国际形势都要求中共加快对敌情资料的收集、加深对日本问题的研究,以对国际局势作出准确判断。
1938年底,为改变敌情研究材料匮乏的现状,毛泽东主持成立延安时事问题研究会。1939年10月,毛泽东在为该研究会出版的《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沦陷区》撰写序言时指出:“不了解敌人的情形,我们对付它的方法是无从说起的。”他批评之前党内对时事问题调查研究的忽视,“‘瞎子摸鱼’,闭起眼睛瞎说一顿,这种作风,是应该废弃的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或者说,‘研究时事问题须先详细占有材料’,这是科学方法论的起码一点,并不是什么‘狭隘经验论’”。*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16册,中央文献出版社, 2011年,第670页。延安时事问题研究会陆续编辑了《时事问题丛书》,分为日本问题、沦陷区问题、国际问题、抗战中的中国问题四类。但是,由于资料与人员的匮乏,该研究会出版的书籍多为转引或整理《世界知识》《战时日本》《星岛日报》等报刊的文章*参见时事问题研究会编:《战争中的日本帝国主义》,新华日报馆,1939年;《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沦陷区》,解放社,1939年。。对此,毛泽东指出:时事问题研究会出版的丛书仅是材料书,仍没有对材料进行分析与阐释,“要解决问题就须要研究,须要从材料中引出结论,这是另外一种工作,而在这类书里面是没有解决的”*《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16册,第671页。。为了继续加深日本问题的相关研究,1939年,王稼祥领导成立了八路军总政部敌工部日本问题研究会,最初的成员有王子野、党校教员王思华、抗大教员杨宪吾、敌工科刘型、军委编译局曹汀等*参见《王稼祥选集》编辑组编:《回忆王稼祥》,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31页。。
但是,此时的延安日本问题研究会仍没有突破性的进展。随着1940年共产国际的一封指示信,中共对日敌情研究迎来一个重要契机。1940年2月8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书记处指示中共向远东和东南亚国家共产党提供国际援助,认为中共应同日本、印度、印度支那共产党建立联系、组织援助,并首先援助日共。同时,《决定》强调“中国共产党应当把瓦解日本后方和日本军队、扩大和加强日本和在华日军中的反战运动、加强日本共产党等项工作看作是自己的重要事情,为此目的要利用现有一切条件”。*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9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年,第18页。共产国际建议中共中央应同日共代表(即野坂参三)一起“在最近的将来进行讨论并拟定具体措施”*《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9卷,第18页。。
同年2月25日,日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共产国际执委野坂参三与周恩来、任弼时离开苏联前往延安*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1889—1949)》下,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463页。。由于难以回到日本,野坂参三在与周恩来、王稼祥会面后,被说服留在延安工作,帮助中共“调查研究日本的军事、政治、经济及社会的实际情况,将其结果报告给中共中央”*〔日〕野坂参三:《去延安》,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中共党史资料》第41辑,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92年,第248页。。据野坂参三回忆,当时的敌工部日本问题研究会虽有日本留学生在那里做研究,“但成绩并不十分突出”。经过多次讨论,野坂参三承担了组织日本问题研究的工作。他认为:“日本劳动人民的敌人是日本军阀,而打倒日本军阀并使日本民主化这正是我们的任务。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因此,为了共同的目的,我们是有必要共同合作进行斗争的。”*〔日〕野坂参三:《野坂参三选·战时篇(1933—1945)》,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204页。
野坂参三的到来加强了日本问题研究会的实力。与此同时,研究会吸收了一批年轻知识分子,如黄乃*黄乃,在东京时名黄一寰,在延安时署名傅弭,黄兴之子。留学日本期间,领导中共东京特别支部外围组织“现代问题座谈会”、“中华留日世界语者协会”等社团组织。1937年12月入党。1938年,到延安后进入抗大、马列学院学习。1940年5月,调入八路军总政治部敌工部担任野坂参三翻译、日本问题研究会研究员。参见刘强伦:《黄兴》,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6年,第206—207页。、李林*李林,原名李肇嘉。在日本期间与黄乃一起参加了日本“左联”的多个组织,是东京“社会科学座谈会”与“世界编译社”发起人。1937年,与黄乃一同回国,并在随后加入延安日本问题研究会。参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合订本)》第37卷,中国文史出版社,2011年,第407页。、邝启常*邝启常,笔名启常。1935年1月到东京留学,就读明治大学政治经济系。在东京期间,参加文艺座谈会等团体。1935年,加入中共东京支部。1939年赴延安,先后在中组部干训班、中央马列学院学习和工作。1941年,调入总政治部日本问题研究会,担任研究员。参见中共广州市委党史研究室编:《中共东京支部(1935—1938)》,2013年,第308页。、黎韦*黎韦,原名陈永亭,笔名黎,印尼华侨。1932年赴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1936年回国。在《南京早报》工作时,被捕入狱,后由八路军南京办事处保释,入延安抗大学习。1938年11月,加入中共,后赴延安,在日本问题研究会任研究员以及野坂参三的秘书。参见中共厦门市委党史研究室等编:《集美学校校友名人录》,2000年,第487页。、庄涛*庄涛,笔名涛,是野坂参三在延安时的伴侣。1940年初,开始接触研究日本情况的工作,1941年初正式参加研究。参见李北海,彭望东,曾宪法主编:《中联部四十年:1951—1991》,1992年,第85页。、廖经天*廖经天,笔名廖、今天、了天。1931年因参加暴动被迫流亡南洋。1937年回国,进入陕北公学和中央党校学习,担任日本问题研究会研究员。参见廖朝晖:《一位老报人文化人的光辉足迹——深切怀念敬爱的父亲廖经天》,《出版广角》2000年第7期。等。他们多数曾留学日本,于抗战爆发后回国,并在1938年前后加入中共,属于党内的“三八干部”群体*“三八干部”指的是1938年前后加入中共的干部群体。这批人普遍知识水准较高,是抗战时期中共获得的一股新鲜血液。参见黄道炫:《抗战时期中共干部的养成》,《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4期。。他们先后在日本问题研究会机关刊物《敌国汇报》与该研究会主办的《解放日报·敌情副刊》上连续发表文章,继而形成了一个延安对日研究的年轻作者群*遗憾的是,由于日本问题研究会成员多用笔名、化名发表文章,笔者没有考证清楚全部成员,如发表多篇文章的作者黑鹰、挹清、柯山、尹光等。。据野坂参三回忆,敌工部搜集的杂志曾达40多种,汇集了东京、大阪、北九州、伪满洲国、北京、太原等地最新的报纸,如《朝日新闻》《每日新闻》《读卖新闻》《日本产业经济新闻》《西日本新闻》等。同时,八路军前线截获的日本情报、日军俘虏回忆材料、日本国内广播、无线电报信息也辅助了研究人员对于日本情况的掌握了解。野坂参三指出:八路军敌工部收集报纸杂志的过程十分艰辛。敌工部首先与太原等地的中国校长、官吏接洽以订购报刊。为防止被日军发现,他们每人仅能订购一份材料。为了突破日军警戒线,八路军战士将报纸杂志打成小包紧贴在身上,驿传式地传递,但是“在中途被日军发现了藏有小册子等的小包,而被当作间谍杀死的,也曾有三、四人”。*〔日〕野坂参三著,金学成译:《亡命十六年》,中国建设印务股份有限公司,1949年,第42、43页。另据王学文回忆:“为了掌握第一手材料,经王稼祥同志批准,敌工部派往日本一个干部、派往敌占区一个干部,后来他们都忠实地完成了任务。”*王学文:《王稼祥同志和抗日战争时期党对敌军工作的政策》,《回忆王稼祥》,第122页。
据不完全统计,1940年至1945年日本问题研究会至少编辑出版了6本书籍。研究会在1941年出版的《日本便览》前言中提到:“本研究会现在从事日本政治、外交、军事、经济、社会等问题的研讨,每半月出版《敌国汇报》,并搜集较有系统材料,首先编成《日本便览》一书,以后准备陆续编成各种书籍与小册子等,以期对于日本问题研究,有所贡献”*八路军总政治部敌工部日本问题研究会编:《日本便览》,新华书店,1941年,序言。。该书目的在于“供给敌国之一般的知识”,并希望成为“抗日战士的伴侣与必携”*《日本便览》,序言。。此外,日本问题研究会还出版《日本革命与日本共产主义运动》(1942)、《日本最近政治形势与太平洋大战》(1942)、《日本革命运动史话》(1944)、《日本战友在这样斗争着》(1944)、《二次大战中的日本政治》(1945)等资料*据边区文化教育研究会出版的《 敌我在宣传战线上》记载,日本问题研究会还出版日文刊物《士兵之友》。参见边区文化教育研究会编:《敌我在宣传战线上》,文化教育研究会,1941年,第224页。。该研究会的机关刊物《敌国汇报》以评论研究、译介文章、敌情资料为主,约于1941年上半年停刊。随后,日本问题研究会成员主要在《解放日报·敌情副刊》上继续发表研究文章。*参见邝晓谦:《“馍馍少吃几个,担子多挑几斤”——邝启常在延安八路军总政敌工部的日子》,《中国档案报》2017年6月23日。
日本问题研究会的敌情研究为中共的对日作战、对日政策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资料*郭化若在其《论百团大战及其胜利》一文中即援引了《敌国汇报》的材料。参见《郭化若文集》,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第201页。。八路军总政治部敌工部的知识分子成长为党内第一批研究日本问题、国际关系问题的骨干。1941年5月,毛泽东在马列学院建院纪念会上强调:“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并肯定研究员黄乃对日本问题研究扎实,“现在就有发言权”*参见蔡志评:《茶味人生》,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11年,第263页。。1943年1月,毛泽东为《解放日报·敌情副刊》手书标题。*毛泽东的题字于1943年1月6日第33期《解放日报·敌情副刊》启用,参见邝晓谦:《战斗在没有硝烟的战场:邝启常在八路军总政敌工部的工作片段》,广东省档案馆编:《父辈的抗敌往事》,第72页。1943年3月,毛泽东致信野坂参三说:“你的文章我都喜欢看,并劝同志们学习你对事物的客观分析态度。我们的人很少会做分析文章的,主观主义夸夸其谈的东西满口满纸,我们正在打击这一传统甚深的极坏作风,并请你予以帮助。”*〔日〕加藤哲郎、林晓光:《野坂参三与毛泽东、蒋介石的往来书信》,《中共党史研究》2005年第1期。1945年抗战胜利后,日本问题研究会的部分成员离开延安,从八路军总政治部敌工部调任新的工作*如邝启常在1945年调入南下干部大队,支援湘粤边根据地的建设;廖经天1945年10月随《解放日报》先遣队离开延安,调入承德工作。参见广东省档案馆编:《父辈的抗敌往事》,第72页;廖朝晖:《一位老报人文化人的光辉足迹——深切怀念敬爱的父亲廖经天》,《出版广角》2000年第7期。。野坂参三也于1945年9月离开延安经苏联回国,敌工部日本问题研究会的研究工作随之结束。
二、日本问题研究会对日本政治的认识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因此日本政治是研究会关心的首要问题。与30年代中共机关刊物《红色中华》《新中华报》*参见《日本帝国主义最近的新外交方针》,《红色中华》1933年9月4日;《日本帝国主义的血手又伸到福建来了》,《红色中华》1934年6月3日;《日本外交方针以对华问题为中心鉴于外交孤立主张与各列强提携》,《新中华报》1937年3月9日;《日将召集五相会议研究对华具体政策》,《新中华报》1937年3月23日。的日本评论相比,日本问题研究会的敌情研究更为详细具体,其对日本政治的基本认识包含以下几个方面。
(一)日本的社会性质
研究会认为:日本是一个具有军事封建性的帝国主义国家。首先,研究会从日本的垄断组织、金融资本、资本输出等多个角度分析日本已经进入资本主义的垄断阶段,是一个高度发展的帝国主义国家。战时日本财阀如三井、三菱、住友等不断吞并在战争中破产的中小企业,扩大其资本的控制网。同时,伴随着日本垄断的强化与金融资本实力的增强,日本追求超额利润的资本输出逐渐增加。例如,日本设立“华北开发会社”与“华中振兴会社”,使得华北沦陷区“交通、运输、港口、通信、电气、矿产、盐的制造”等事业均由此两大公司以投资的方式进行产业独占。*傅弭、罗天杰:《敌人在华北、华中沦陷区的经济侵略》,《敌国汇报》第2卷第8、9合期,第10页。
研究会强调:日本帝国主义具有军事封建性,日本“以军队输出代替了资本输出”,“是从强盗战争中发展起来的”,并且“每经一次战争它就跃进一步”*庄涛:《日本是什么样的帝国主义?——日本社会性质》,《解放日报》1943年6月25日。。在政治上,日本不像英美等国由“单一资产阶级掌握政权”,而是由“天皇制的官僚、大地主和近代的独占资本家所共同统治”*八路军总政治部敌工部日本问题研究室编:《二次大战中的日本政治》,1945年,第1页。。经济上,日本“占农业总人口不到百分之四的地主们,垄断了占耕地总面积百分之四十的上好土地”。研究会指出:日本资本主义发展史的特征是决定日本帝国主义的军事性与封建性的基本要素。日本资本主义诞生在明治维新以后,而明治维新运动的领导者,并不是反封建的资产阶级,而是“以天皇为首的、反对当时德川封建统治的另一批封建力量”*庄涛:《日本是什么样的帝国主义?——日本社会性质》,《解放日报》1943年6月25日。。日本新兴资产阶级由于本身力量的软弱以及西方帝国主义国家的威胁,需要与封建势力妥协,通过废除封建割据、建设近代化的工业与军队等手段推动日本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因此,日本资本主义发展的方向,“不能不循着资产阶级和地主之间的妥协的道路”*傅弭:《日本资本主义特征是怎样的?》,《敌国汇报》第2卷第7期,第29页。。
实际上,研究会对日本社会性质的分析受到列宁帝国主义理论与日本“讲座派”的双重影响。研究会在《日本便览》第1章《日本怎样侵略中国》开篇时就提出:“日本帝国主义是有其独特的特性的,列宁曾规定它和沙俄一样是一个军事封建性的帝国主义。”*《日本便览》,第6页。在列宁看来,日本与俄国类似,这两个后起的帝国主义国家虽然确立了垄断资本的统治,但军事封建的色彩仍然浓厚。列宁指出:“在日本和俄国,对军事力量的垄断,对极广大领土和掠夺异族——如中国等等——的极便利条件的垄断,部分地填补了,部分地代替了现代最新金融资本的垄断。”*《列宁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14页。
影响研究会对日本性质判断的第二个思想因素是日本“讲座派”。先于中国学术界对中国社会性质的讨论,20世纪20年代日本学术界有过一场关于日本社会性质的论战。以野吕荣太郎为代表的“讲座派”认为:由于日本明治维新后改革的不彻底性,日本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依然是半封建的土地所有制;因此日本社会革命应是“二次革命”,即先进行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然后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而以《劳农》杂志为阵地的“劳农派”则认为:日本社会性质本质上已不是半封建社会,日本经济基础的主体已是资本主义的垄断资本,日本社会革命的任务是打倒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革命。*蒋自强等编:《经济思想通史》第4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63—265页。研究会认同的是“讲座派”关于日本社会性质的判断。研究会在《敌国汇报》刊载的《日本资本主义前史》*参见涛:《日本资本主义前史》,《敌国汇报》第2卷第8、9合期,第39—45页;涛:《日本资本主义前史》(续),《敌国汇报》第2卷第10、11、12合期,第36—39页。等文章的主要参考资料,即是野吕荣太郎于1927年发表的《日本资本主义发达史》以及羽仁五郎、野吕荣太郎、山田盛太郎等合著的《日本资本主义发达史讲座》*参见涛:《日本资本主义前史》,《敌国汇报》第2卷第8、9合期,第45页。。这一时期受到列宁、日本“讲座派”影响的学人还有《战时日本》的主编宋斐如。他在1940年发表的《日本帝国本质论》一文中判断:日本是一个“军阀封建帝国主义国家”*宋斐如:《日本帝国本质论》,《战时日本》第2卷第5期,第164—166页。。
(二)日本天皇制与法西斯主义
随着南京汪伪政权的成立,1940年前后日伪报刊在中国沦陷区的宣传达到高潮*参见林昶:《中国的日本研究杂志史》,第84—85页。。为了反击这股日本研究的逆流,中国言论界出现一系列分析日本天皇制的时评,代表文章如国际问题专家王芃生发表的《如此天皇》*参见王芃生:《如此天皇》,《现代文献》1946年第1卷第3期,第12—16页。该文初期发表时间为1941年,1946年《现代文献》再次将其整理发表。、国民党第三厅主办刊物《敌情研究》发表的《谁是日本的统治者:天皇是神么?》*参见《谁是日本的统治者:天皇是神么?》,《敌情研究》,1941年,第18—22页。,等等。这些时评的共同点是通过梳理昭和天皇成长史与家族史,破除天皇的神圣性,指出日本军部而非天皇掌控了日本政治、经济、军事实权。
而日本问题研究会的研究特点,则是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来系统阐述天皇制及其与法西斯主义的关系。研究会认为:天皇制是以天皇为首,以军部为中心,包含枢密院、元老、重臣、贵族院、军事机关、内阁、警察等官僚机构。日本的天皇制是在地主、资本家的阶级基础之上建立起来的,依赖并代表地主、资本家的利益,并且和他们的上层部分结合在一起,执行地主、资本家的帝国主义政策。研究会在分析天皇阶级实质时指出:天皇被宣传为“万世一系的、神的子孙,披着半宗教阶级的神秘的外衣”。但实际上,由于日本天皇拥有耕地、森林,且是多个银行、会社的大股东,天皇是日本“最大的地主”和“屈指可数的大资产家”。*《问题和答复——什么是天皇制》,《敌国汇报》第2卷第2期,第27、28页。与日本问题研究会观点相同的还有当时在国统区的共产党人张友渔。1943年,他在《墨索里尼下台和推翻日本天皇制》一文中指出:“天皇制是把资本家和地主的利害,在其独特的机构中,实现大资本家和大地主的集团的支配的政治体制。”*张友渔:《墨索里尼下台和推翻日本天皇制》,《国讯》1943年第344期,第3—5页。
在分析日本天皇制与法西斯主义关系时,研究会认同季米特洛夫关于法西斯主义的一般性定义,即法西斯主义是“最反动、最主张民族侵略主义、最抱帝国主义野心的财政资本家*日本问题研究会将其翻译为“独占资本的公开的、恐怖的专政”。的公开的、恐怖的专政。”*解放社编:《季米特洛夫文集》,解放社,1950年,第75页。不过研究会指出:日本法西斯主义和世界法西斯主义相比具有特殊性,即天皇制因素。因为日本军部在日本实现了法西斯独裁,军部又是“天皇制的柱石”,*《二次大战中的日本政治》,第24页。遂将日本法西斯主义称为“军部法西斯主义”。继而,研究会得出结论:日本法西斯主义并不和天皇制对立,而只是“在天皇制的机构以内来实现它的独裁”,它“涂上了若干封建的色彩”,并打着“翼赞天皇”的招牌,以天皇“超阶级”的装扮来掩饰其所代表的“独占资本的阶级实质”。因此,研究会总结认为:日本人民革命的第一任务是推翻“天皇制的统治机构”,而“军部便是日本统治阶级当中最野蛮、最侵略、最冒险的帝国主义者”,打倒天皇制首先要打倒其中心骨干——军部。*《二次大战中的日本政治》,第24、9页。
(三)日本军部的战争动员
相较于抗战时期其他的日本问题研究机构,日本问题研究会对日本政治最突出的研究特色是对其军部战争动员问题的持续关注。
自五一五事件以后,日本政党政治退潮,军部成为政治中心*参见《二次大战中的日本政治》,第49页。。从1940年8月起,日本政党纷纷被军部解散。同年10月,大政翼赞会正式成立,首相近卫文麿自任总裁。1942年4月,在日本众议院大选之前,东条内阁集结日本军部、政界与财阀要人,组织了翼赞政治体制协议会。协议会不仅与内务省等机构联合推荐候选人,并指导各市、町、村和各种团体进行了总动员。选举之后,众议院、贵族院议员以及各界要人组成了强化法西斯统治的政治结社——翼赞政治会,阿部信行任总裁。
延安日本问题研究会则从日本军部与日本法西斯体制的角度对翼赞政治会与大政翼赞会进行了解析。研究会认为:翼赞政治会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大杂会”,表示日本军部大致统一了统治阶级的内部势力。它虽然是日本军部模仿纳粹政党建立的,但日本法西斯体制的完成过程却和希特勒不同,是“倒转”的过程。希特勒先有政党,利用欺骗口号获得群众,然后再“自下而上”地夺取政权。可是日本军部却是先掌握政权,然后才“自上而下”地组织政党和争取群众。希特勒是以党的领袖而实行独裁,但日本的翼赞政治会总裁却是由军部背景的政府方面指定,该会也由军部控制。*《二次大战中的日本政治》,第53页。对于大政翼赞会,研究会强调说:“日本军部不敢给群众建立自下而上的组织,这样便等于给群众以力量,有可能将群众引导向反政府、反军部斗争的危险。但群众仍是要想办法获得,因此,军部便组织了半官僚的‘大政翼赞会’,在政府强力控制之下,自上而下地动员群众。”*傅弭:《敌翼赞政治会的成立和军部法西斯主义》,《解放日报》1942年6月7日。
图1:日本问题研究会绘制的日本国家机构图* 《二次大战中的日本政治》,第8页。
研究会指出:日本军部通过多种方式巩固其对大政翼赞会控制,进行战争动员。其一,日本军部经过大政翼赞会的群众细胞——“邻组”或“邻保班”获得与全体国民的联系。大政翼赞会组织结构分为四级:中央本部、地方支部(各道、府、县设立)、群市支部(町、村支部)、邻组(城市)与领保班(农村)*《二次大战中的日本政治》,第58页。。其二,大政翼赞会内部除本部之外,下属一个国民协力会议组织,其层级结构与翼赞会类似。“每一次‘中央协力会议’的召开和活动,都
是日本法西斯群众运动中的一个重要事件,它预示着在日本国内将有一次新的动员。”*启常:《敌国的协力会议》,《解放日报》1942年10月1日。其三,军部训练大批翼赞推进员。推进员既是“翼赞运动的先锋”,又是军部在翼赞会内的“嫡系力量”,军部经过它获得自下而上的配合,巩固自己对翼赞会的统治。推进员有组织地被配置到市、町、村的“部落会”与“町内会”,以及工业、农业、渔业、教育、宗教等各种事业团体中去,“使一切有群众的地方都逃不了翼赞会的耳目”*启常:《关于大政翼赞会的活动近况》,《解放日报》1942年2月21日、22日。。其四,大政翼赞会组织了“翼赞青壮年团”,作为推进员的补充。在系统上青壮年团是作为翼赞会的外围团体而直属翼赞会的领导,但实质上是以在乡军人为中心而与军部密切结合的团体。它的团员为21岁以上的青年和壮年。其五,除了针对日本青年进行战争动员,日本的中小学生也都被编入“大政翼赞会”指挥下的“大日本青少年团”和“学生报国队”,作为战争的宣传者和鼓动者。小学生皆需参加“废物收回(收集破铜烂铁)、爱国贮蓄、献金报国、勤劳奉仕、修桥铺路、打扫神社(庙宇)、除草以及其他农业生产”等活动,“每次出征士兵的欢送会和阵亡士兵的村葬仪式,都有小学生打起旗子参加;每一次的动员工作,他们都站在最前列”。中学以上的学生,则参加“学生报国队”,在“勤劳报国”的名义下,做无报酬的劳动。有的学生还被选拔编成“兴亚学生勤劳报国队”,派遣到伪满或其他占领区帮助日本军队修路,借以鼓励士气。*傅弭:《文教刷新与日本学生的厄运》,《解放日报》1943年2月9日。
研究会意识到:日本军部通过对日本人民的思想统制和精神动员,发动的侵华战争是一场包含思想战的总体战。研究会对于日本战争动员的重视以及认识深度与中共在各抗日根据地进行群众动员工作的思考是密不可分的。
三、研究会对日本军事战略的分析
基于对敌情资料的充分讨论,日本问题研究会对于日本军事外交战略得出较为准确的判断,其分析也反映了抗战时期中共对国际事务的认识以及对外政策的转变。《敌国汇报》设有“敌军资料”和“敌国大事记”专栏,介绍日军重要人物和军事动态,并刊出前线截获的敌军情报*例如《敌军是怎样地对付我们》,《敌国汇报》第2卷第1期,1941年1月25日(该材料是八路军截获的日军中央铁路学院、越智部队柳内队、下元部队本部的文件,详述了日军对中国进行宣传与情报工作的内容);《关于华北方面军》,《敌国汇报》第2卷第7期,1941年4月25日(该材料由日本俘虏所写);《敌军对共产军的戒备》,《敌国汇报》第2卷第8、9合期,1941年5月25日(该材料是八路军截获的日军于1940年8月发给日本独立步兵第三、十三大队长关于“灭共工作”的指示)。。在《敌国汇报》停刊后,《解放日报·敌情副刊》设有专栏“敌情半月谈”。研究会重点关注的是日本南进战略与太平洋战争、铁道爱护村运动、华北治安强化运动、大东亚共荣圈战略与日本对南洋统治等问题*参见《(时评)近卫内阁为什么改组?外相为什么发出亲美的声音?》,《敌国汇报》1941年1月25日第2卷第1期;日本问题研究会:《敌国七十六届会议的重开和武力南进的迫切》,《敌国汇报》1941年2月10日第2卷第2期;傅弭:《日美战争爆发后日本经济将怎样》,《敌国汇报》1941年3月25日第2卷第4、5合期;傅弭:《松冈出使归来》,《敌国汇报》1941年4月25日第2卷第7期;李林:《日苏关系之史的检讨》,《敌国汇报》1941年5月25日第2卷第8、9合期;李林:《日美关系的透视》,《敌国汇报》1941年6月25日第2卷第10、11、12合期;李林:《来栖赴美后的日美关系》,《解放日报》1941年11月22日;傅弭:《诱?降?》,《解放日报》1943年8月28日;廖经天:《关于最近苏日间两大协定》,《解放日报》1944年6月11日;等等。。
(一)预测日本南进、北进战略与太平洋战争走向
南进、北进战略是日本在近代实行对外军事侵略的基本国策,南进还是北进一直是困扰日本军事战略方向上的问题。戴季陶在1928年的《日本论》中指出:“在幕末时代,压迫日本的外国势力有两个,一个是从北方来的俄国,一个是从南方来的英美诸国。”北进,即日本通过中国向苏联远东地区扩张;南进,即日本通过中国向南洋一带扩张,主要对手是美英等国。戴季陶将日本的南进、北进战略归纳为“大陆进取政策”和“海洋进取政策”。*戴季陶:《日本论》,东方出版社,2014年,第63页。随着1940年德国闪击欧洲的胜利,日本国内支持南进政策的势力急剧抬头。1941年2月10日,研究会判断日本即将实行南进战略,其依据在于美国、中国、苏联、南洋、日本5个方面。1941年初,美国内部的意见逐渐一致,多数赞成罗斯福援英反日的政策。另外,1941年皖南事变爆发后,国共合作局面出现严重危机,研究会认为这正是“日本借中国人之手镇压中国的抗日运动,巩固日本南进之后方”。同时,日苏关系开始好转,日本与英、美在争夺泰国、越南、荷属东印度的斗争中占据优势。再有,美、英对日经济制裁使日本的经济陷入非常困难的状态,“日本政府遂把南进当作是摆脱困难的唯一出路”。*日本问题研究会:《敌国七十六届会议的重开和武力南进的迫切》,《敌国汇报》第2卷第2期,第2—3页。
1941年3月25日,研究会将《敌国汇报》第4、5合期定为“南进专号”。该专号刊载了蔡前*蔡前(即蔡孝乾),台湾彰化人,曾任八路军总政治部敌军工作部部长。1950年在台湾被捕后叛变。等人在日本问题研究会讨论会上的意见稿——《当日美战争的时候》。研究会经讨论后认为:日美战争即使不和日本南进同时爆发,也会急速将美国拖入战争。研究会预估了日美战争的开始形态以及双方将采取的战略战术,认为日本在军事进攻之前会有一场激烈的外交战。在南进之前,日本将努力调整下列外交关系:其一,迅速解决中日战争,即以比较大的“让步”来引诱中国投降,以便放手南进;其二,与苏联订立互不侵犯条约,最低限度也要与苏联建立一定的友好关系以消除后顾之忧;其三,强迫越南、泰国屈服于日本军事威胁下,以便假道越南、泰国,包围新加坡,并掌握“南海的制霸权”;其四,争取荷印参加“东亚新秩序”,如此在军事上可以控制新加坡和英属婆罗洲,在经济上可以取得石油、橡皮、锡、锰等的供给;其五,阻碍美国和英国在远东的军事合作,最低限度也要使美国的军事准备不至于进一步威胁日本的南进。*参见蔡前:《当日美战争的时候》,《敌国汇报》第2卷第4、5合期,第1—2页。根据南进的地理条件及日本海军的情况,研究会判断日本南进时可能采取如下战略:
(1)以一部有力的舰队挨近新加坡,并封锁之。首先击溃驻在新加坡的英国舰队。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占领香港。
(2)以陆军通过泰国,直趋马来半岛,包围新加坡。日本的第一个攻击目标是新加坡。但是新加坡是世界四个金城汤池的海上堡垒之一(其余为珍珠港、直布罗陀、赫果兰),日本仅从海上正面攻击新加坡,必付极大的代价,而且是极困难的事情,故日本必采取以陆军自马来半岛南下,用海陆军夹攻新加坡。
(3)迅速占领荷属东印度(即现在的印度尼西亚——引者注)。因为荷属东印度不但在军略上可以控制新加坡和英属婆罗洲,而且在经济上居非常重要的地位。
(4)当日本进攻新加坡的时候,最值得考虑的是美国海军的动向。如果在实行南进中,日本发现了夏威夷的美国舰队向南海开拔时,日本海军必迅速占领马尼刺(即马尼拉——引者注)。从夏威夷的珍珠港至菲律宾的马尼刺的距离为四千七百三十里,军舰平均每小时的航程以二十二里计算,约需九天才能到达。在这九天中,日本海军将配合陆军攻击马尼刺。日本的陆军可能在吕宋岛西北的仁牙因湾或东面的波利罗湾登陆作战,包围马尼刺。
(5)关岛是马尼刺的一个最好的前卫,同时又是夏威夷至菲律宾中途的息足的战略据点,故日本海军可能在攻击马尼刺同时由日本在南洋的代管群岛进攻关岛。
(6)以日本在南洋的代管群岛为前进根据地,远出夏威夷——新几尼亚——澳大利亚之线,阻击美国舰队的南下,并不断地破坏美国的给养航线。*以上(1)是根据石丸藤太《日英之战略》的意见,(5)是根据松尾矗明《联盟之危机与日美战争》的意见,(2)、(3)、(4)、(6)是日本问题研究会根据日本南进的地理条件及美国的远东政策所作的估计。参见蔡前:《当日美战争的时候》,《敌国汇报》第2卷第4、5合期,第2页。
研究会预测,日美战争将存在三个战略阶段:第一阶段以新加坡之陷落为结束;第二阶段以封锁战和贸易航路的破坏战为中心;第三个阶段既是决战阶段,又是美国反攻的阶段。因为日本将采取速战速决的战略,故在战略的第一阶段,日本海军的攻击目标就有数处,如此日本的军事战略存在一个严重的弱点:海军兵力的分散。研究会指出,美国在日美战争中可采取持久的包围战略。在战争初期,美国应避免与日本海军主力决战,而把战争拖延下去,加紧实现自己的造舰计划,增大海军力,等到日本海军打得精疲力竭的时候,美国海军再与日本海军主力决战。因此在战争的初期,美国必采取分散分击的战法。*参见蔡前:《当日美战争的时候》,《敌国汇报》第2卷第4、5合期,第3页。
更重要的是,研究会认为美国作战的关键是联合太平洋地区其他国家结成统一战线,共御强敌。研究会强调:美国可争取英国、缅甸、印度、中国、澳大利亚、荷属东印度、新西兰等国的支持。中国方面,“如果英美可以与中国结合一阵线,则可以从陆上包围日本,美国可以利用中国的若干海岸作为空军根据地,给日本的航路以极大的威胁,并可以空袭台湾、海南岛及日本南部”。研究会强调:如果中国军队能够坚持继续抗战,则可以大量地消耗日本的兵力财力,“这种对于美国的持久战略,正是一个最有力的配合”。同时,如果荷属东印度、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参加英、美方面的作战,将在军事经济上打击日本,“因为荷印的石油和澳大利亚的羊毛,都是日本必需的原料”。*蔡前:《当日美战争的时候》,《敌国汇报》第2卷第4、5合期,第4页。
研究会判断:日美战争是以强敌强的持久战。研究会在考察日美双方实力时,分析认为日本的优势在于:其一,日本在南进的战略地位上占优。日本已有台湾和海南岛作战略根据地。同时,日本在越南和泰国外交上的胜利,使日本能够利用越南、泰国的若干地点作为海空军根据地。日本在南洋的代管群岛更是天然的潜水艇和空军根据地,成为英、美舰队的直接威胁;其二,日本海军经过中日战争和日俄战争,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能够发挥较强的战斗力;其三,日本的国家机器和经济组织比较适合战时体制,而美国尚无经验。*参见蔡前:《当日美战争的时候》,《敌国汇报》第2卷第4、5合期,第8—9页。不过,研究会指出,日本方面的弱点也十分显著:其一,日本两面作战,多面树敌。陆上与中国作战,海上与美国作战,兵力和财力的消耗过大。美国、英国、中国、澳大利亚、荷属东印度、新西兰如果缔结同盟,美国则可以动员这些国家的陆海军共同作战,故而可以封锁日本,但日本不可能封锁美国;其二,美国海军舰与航空机质量比日本优越;其三,日本经济力差,国民支持战争经费的能力薄弱,而美国国力强大;其四,日本缺乏军需原料。虽然日本占领新加坡和荷属东印度后,可以取得橡胶、石油、铁、锡、锰等资源的供给,但在战争中,航路容易被美舰破坏。而美国资源丰富,如铜、铣铁、铅、亚铅、煤炭、煤油、棉花等原料的生产,均占世界首位;其五,日本因长期作战,人民厌战,士气低落,内部矛盾增长,其侵略南洋,也必遭南洋土人的反抗。研究会认为:由于日本在太平洋上战略地位的优越,在战略的第一阶段,美国处于被动的可能性比较大,而日美战争越持久,则美国胜利的因素便越增加。*参见蔡前:《当日美战争的时候》,《敌国汇报》第2卷第4、5合期,第8—9页。这一预判与日美在太平洋战争中的表现是基本吻合的。
正如研究会在1941年3月所作的判断,同年4月,日本与苏联签订中立条约;同年7月2日,日本御前会议确定南进;7月24日,日本进军印度支那南部。针对日本的行动,美国立即冻结其在美财产并对其禁运石油等战略物资,日本也进行经济反制裁。同年10月,东条英机出任日本首相。为了迷惑美国并加速战争准备,日本还于11月5日派外相来栖三郎前往华盛顿协助谈判,而与此同时,日本御前会议通过对美作战决定。11月22日,研究会发表时评文章,强调:来栖赴美不能缓解日美矛盾,日美战争即将爆发,世界反法西斯阵线对日的包围阵势已大体奠定基础。研究会还指出:苏德战争爆发后,美国试图用“东方慕尼黑”的方式对日妥协的政策已逐渐转变,而日本已经走到一个“不战争、即屈膝”的十字路口。研究会由此判断:从日本帝国主义发展史与内政外交的情势分析,它很可能“狗急跳墙”,“纵然因为日寇向来善于‘观望’、‘投机’,也许中间可能还有一些曲折发生,但最后恐怕还是投向战争一途的可能性大些吧。”*李林:《来栖赴美后的日美关系》,《解放日报》1941年11月22日。在该文发表的半个多月后,日本即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
(二)应对华北铁道爱护村运动与治安强化运动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在中国战场与太平洋战场两面作战,而中国抗战的牵制使日本在太平洋战场处境愈加艰难。如何确保华北占领区,是日本面对的一个棘手问题。日军为统治主要的交通经济命脉,在伪满洲国与华北沦陷区设立铁道“爱护村”,范围包括铁路、汽车路、各主要交通沿线的两旁,各约5000米到1万米以内的村庄,以及飞机场、矿山等重要据点周围的村庄。研究会通过分析日军《爱路工作实务要领》《宣抚工作指针》等材料,揭露日军向“爱护村”民众实行的“怀柔”政策。为了“保护”铁路,日军禁止“爱护村”种植高禾,而向农民分发种子、林苗、种畜等。此外,日军经常安排“安慰列车”“安慰汽车”入村。车上设有电影、留声机、围棋、象棋、新闻杂志等娱乐工具,以及物品贱卖部、食堂车、展览部等。*王晚云:《日寇在沦陷区所组织的“爱护村”——毒辣的统治办法之一》,《敌国汇报》第3卷第3期,第59页。
研究会强调:日军华北铁道“爱护村”运动的最终目标是“把握民心”。日军希望通过“爱护村”运动,“从思想上解除我民众的武装,抽调民众精神上的‘灵魂’,什么民族意识,国家观念,来一个‘彻底的清洗工作’”。研究会指出:日军为使“沿线住民理解新的‘爱路’运动的真精神,信任铁道,唤起其自发的协助之念”,选择亲日且“有声望”的村民代表参观伪满洲国的铁道爱护村的运动现状,以便“团员”在归来后宣传伪满洲国的“建设成绩”。*王晚云:《日寇在沦陷区所组织的“爱护村”——毒辣的统治办法之一》,《敌国汇报》第3卷第3期,第53、58页。当“爱护村”发生自然灾难时,日军宣抚班则来“慰问”,并时常开敬老会、运动会、辩论会,以及对“爱路有功者”进行表彰。另外,日军还对“爱护村”民众实行“对付匪贼训练”,教给民众对抗八路军的办法。例如,“根本不使民众与我们的人员接近,不准我们的人员进村庄,以免民众受到我们的宣传与影响,不得已接近时也要无条件地供给他情报”。研究会强调:八路军的对策首先是加强宣传,向民众说明“只有破坏敌人的交通网、粉碎敌人的统治才是自己的出路”,并向民众介绍根据地的发展成就。同时,八路军应尽量利用爱护村各种形式的灰色团体来组织群众,“争取大批群众在我们的影响下,使之不完全为敌人所利用”。此外,为了宣传组织能收到更大的效果,八路军还应当配合军事进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使群众看到自己的力量,增加自己为粉碎日本帝国主义统治而奋斗的勇气与信心”。*王晚云:《日寇在沦陷区所组织的“爱护村”——毒辣的统治办法之一》,《敌国汇报》第3卷第3期,第55、63页。
继1939年日本施行“治安肃正计划”以后,在日本中国派遣军华北方面军策划、伪华北政务委员会主持下,日军于1941年、1942年先后进行了五次华北“治安强化运动”。研究会认为:“治安”运动与“爱护村”运动目标相似,都是“日军和我八路军及抗日根据地政权争取民众的一种政治斗争”。“治安”运动目的在于“进一步‘掌握’占领区的民心,争取游击区的民心,和动摇或瓦解我根据地的民心”。根据研究会的总结,日军1941年至1942年的五次“治安强化运动”的目标与战略不同,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其手段愈加残酷,故“的确使我抗日部队和政府遭受相当大的困难”。例如第四次“治安强化运动”目的在于“适应大东亚战争,完成大陆作战计划活动”来“拆散军民关系”,“确立思想”、“进行剿共”和“勤俭生产”。*挹清:《敌寇在华北的治安强化运动》,《解放日报》1942年5月6日。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的目标为:“建设华北、完成东亚战争;剿灭‘共匪’,肃正思想;确保农产,降低物价;革新生活,安定民生”。为推动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日本开始了对华北各抗日根据地的“扫荡”,并实行大规模抢粮运动。在“肃清思想”的口号下,各敌伪机关人员和“保甲长”等被迫受训,日本在各级伪新民会里设立了“宣传组”,加紧对民众进行欺骗宣传。*李凡夫:《评敌五次治安强化运动》,《解放日报》1942年11月6日。
日本问题研究会指出:进一步密切党群关系是八路军应对日军“治安”运动的关键。针对第四次“治安强化运动”,研究会强调:首先,针对日军“分区清剿”、“铁壁合围”、夜袭等策略,八路军应抓住日军兵力不足的弱点,一方面全力进行交通破坏战,另一方面实行袭击、伏击、截击、包围的战术,机动打击和消减敌人,同时加强民兵和地方武装的组织,号召“每人每日杀一敌人”以及“以敌人武装,武装自己”。其次,应加紧军民团结,维护群众利益,“不仅帮助群众以劳力,还需设法解决耕牛农具问题”。部队要尽可能保护群众撤退,帮助他们进行坚壁空舍;要解决群众切身困难,救济抚恤受灾群众。根据地政府应对沦陷区逃亡而来的一切群众如士绅、地主、学生和壮丁等,采用积极帮助的优待政策,“使民如归”。同时,继续展开对敌伪的政治攻势,加强瓦解敌伪军的工作。再次,应破坏敌寇“增产”计划。加强民众锄奸运动,使民兵和地方武装的组织除配合武装部队作战外,还能担当“监视、侦察一切汉奸敌探的活动,以及封锁消息,捕捉汉奸的任务”*挹清:《敌寇在华北的治安强化运动》,《解放日报》1942年5月6日。。1942年11月6日,研究会强调:开展反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斗争的关键是要展开反抢粮的斗争,“首先击毁他这一环,才能击中他的要害”。研究会指出:根据地和游击区要发动和帮助群众来实行“不给敌人一颗粮食”的运动;贯彻“保护粮食”和“快打”“快藏”的口号。在研究会看来,党政军民团结一致的持续牵制与打击,不仅可以抵抗日军“治安强化运动”,日军的“长期战”战略也会因此受到重大挑战。*李凡夫:《评敌五次治安强化运动》,《解放日报》1942年11月6日。
(三)剖析日本对南洋的统治
南洋是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的战略据点和资源基地。自太平洋战争爆发到1942年春夏,日军在南进中节节胜利,先后攻占西起缅甸和马来亚,东至中部太平洋的吉尔伯特群岛,北达阿留申群岛,南迄新几内亚和所罗门群岛的广大区域。日本意图在南洋实行“现地自给”“以战养战”政策,从而维持国力,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为此,研究会于1942年5月详细分析了日本统治南洋的手段。
研究会指出:日本统治南洋的重心是在经济方面。太平洋战争初期,日本首先在国内成立“南方开发金库”,作为“榨取南洋物资的总司令部”。东条内阁为了取得日本财阀的支持,宣布三井、三菱、住友等金融财阀拥有开发南洋资源的优先权,并组织“大东亚建设审议会”这一分赃机关。随即,又动员大批“南洋通”到南洋进行大规模的掠夺工作。1941年4月,日本创办培养侵略南洋的干部学校——“拓南塾”,其毕业生不断地被派赴南洋地区“实习”。同时,日本确立“东亚物资交流团”“东亚金融团”,以实施直接掠夺的政策。日军在各地登陆之后,还到处强迫行使军用票。*李林:《日寇怎样统治南洋》,《解放日报》1942年5月22日。
在统治方式和手段方面,研究会指出:日本在统治南洋时,充分利用了南洋“土人”(指世代居住在南洋本地的人——引者注)与英美“白人”的种族矛盾。日本利用英、美在南洋殖民地政策上的弱点,向“土人”宣传“东方各民族从英美帝国主义压迫下解放出来”。其中,在泰国,日本指使亲日印度侨民组织“印度独立联盟”;*李林:《日寇怎样统治南洋》,《解放日报》1942年5月22日。在缅甸,日本拉拢“独立缅甸自愿军”*指昂山领导的缅甸独立军,又称缅甸独立义勇军。1942年1月日军入侵缅甸后,昂山率缅甸独立军配合日军与英军作战。1945年3月,他又率缅甸国民军协助世界反法西斯人民自由联盟军对日作战,在英军配合下收复仰光。,使其协助日军与英军作战。日军还在南洋实行拉拢华侨的政策。例如,日军在占领香港时,宣布尽量使用华人而不停止其职务,同时南京伪政府则向海外侨胞宣传“助日可根本驱逐英美势力,家业将更兴隆”,并派陈碧君、林柏生等赴港活动。此外,日军又大批收买天主教徒,派员与罗马教廷建立关系,企图以此来达到安定社会秩序,巩固南洋统治的目的。*李林:《日寇怎样统治南洋》,《解放日报》1942年5月22日。
在文化教育方面,研究会指出:日本打着“尊重南方各民族固有文化”的幌子,而实际却力图使南洋各民族“具有日本式的世界观”。日本在国内确立了“大东亚教育体制案”,从事于培养“共荣圈内之教育工作人员”;同时输送3000多名艺术者到南洋一带组织“南方艺术协会”,成为“艺术挺进队”,以便将“和制文化”输至南洋。在占领区内,日军还将原有的文化教育机关,如报馆、学校等加以破坏,而完全实行日本化的“建设工作”。*李林:《日寇怎样统治南洋》,《解放日报》1942年5月22日。
但是,研究会确信日本没有足够能力开发与消化南洋的资源。1942年6月21日,通过收集各方面关于日本船舶数量及造船能力的数据,研究会指出:日本船舶的不足显示了其必败的前途。研究会认为太平洋战争是一个海洋的战争,在持久的消耗中海军和运输船只至关重要。太平洋战争开始后,日本作战范围日益扩大,“泥足越拉越长、越长越细”,日本在南洋战场比中国远两三倍,其常用以维持此项兵力所需之船舶在120万吨左右,而日本的船舶远远不足,且“日寇船舶的损伤率(沉没与负伤者均在内)为其造船率的两倍”。如果同盟国广泛展开海上游击战,继续保持或扩大比例击毁日本船舶,日本船舶的匮乏将成为其战败的一个重要因素。*傅弭:《敌国船舶不足的困难》,《解放日报》1942年6月21日。1942年12月8日,研究会又强调要充分开发南洋资源,必须依靠“大量资金、高度工业化的生产组织与技术、充分的劳动力和熟练的技术工人、迅捷价廉的运输线、安定的空间与较长的时间等条件”,而日本并不具备以上条件。由此研究会总结说:“日寇想要强化在南洋的统治与榨取、借以对英美进行‘长期战’的打算,最后将必然遭到悲惨的结局。”*傅弭等:《太平洋战争一年来的日本》,《解放日报》,1942年12月8日。
四、研究会的日本民众关怀与反法西斯动员
除了对日敌情研究,日本问题研究会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对日本民众进行反法西斯宣传动员。延安时期,野坂参三在华有多重身份。他不仅是研究会的研究员,而且是延安日本工农学校的校长、在华日本反战组织的领导者。1942年8月,在野坂参三领导下,分散在各地的“觉醒联盟”和“反战同盟”组织统一为“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华北联合会”。1944年,该联合会又改组为“日本人民解放联盟”。*张惠才:《从鬼子兵到反战斗士》,中国文史出版社, 2005年,第83—89页;〔日〕小林清:《在华日人反战组织史话》,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7年,第145—147页。被俘的日本士兵通过参加延安日本工农学校获得教育和改造,世界观发生了根本改变。他们不仅认识到日本对中国的战争是非正义的侵略战争,而且多数人还树立了共产主义信仰。他们以建立反战组织的形式在华北、华中等地配合八路军、新四军对日作战,并以“反对战争”“反对军部”“建设民主日本”*〔日〕野坂参三:《亡命十六年》,第47页。的口号在前线进行反战宣传。研究是教学与实践的基础,日本问题研究会以“自下而上”的民众角度分析日本社会问题,宣传日本人民生活疾苦与厌战思想。总之,延安日本问题研究会、延安日本工农学校、在华日本人反战组织构成“三位一体”的“研究—教学—实践”体系,成为中共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重要组织。
(一)宣传日本人民生活疾苦与厌战思想
日本问题研究会认为日军士兵绝大多数来自工人和农民,在其国内同样备受统治阶级的剥削。研究会通过揭露日本国内阶级压迫的事实,唤起日本士兵的阶级意识与反战思想。
研究会指出:日本工人存在数量激增、劳动极度强化、实际工资低落与疾病伤亡增加的显著特征*参见傅弭:《战时日本的工人生活》,《解放日报》1942年11月6日。。由于军需生产急剧增长,多数工人劳动时间被无限制地延长。1939年,日本政府废除了限制工作时间为每天12小时的《工人就业时间限制令》,致使“日本工人更像中世纪的奴隶一样,被合法地、无限制地榨取着”*《二次大战中的日本政治》,第117页。。此外,日本的多数工厂按照军队方式来进行编制,工人每天要接受“法西斯的精神训练”,以强化工人“忠君爱国”“必死增速”的思想*《二次大战中的日本政治》,第118—119页。。与此同时,日本女工的劳动已被提到和男工同样的强度,生活条件恶劣。例如,日本女矿工们大部分都是25岁以上的年轻母亲,劳动时往往携带着孩子,“但是矿山里没有完备的安置婴孩的托儿所,因此,她们的孩子们常常夭折”*庄涛:《高压下的日本劳动妇女》,《敌国汇报》第2卷第10、11、12合期,第32页。。
在农民生活方面,研究会指出:日本农民除了承担繁杂的赋税,还要被强迫购买公债。农民强制加入食粮统制,即政府以规定低于市场的官价,摊派数目并强迫向农民购买。研究会转引《朝日新闻》报道举例:日本松本市岛内村上交的粮食不够政府目标,该村开会决议:“全村粮食自己一粒也不许剩下,全部交给部落管理,以期绝对完成摊派的数目。如果不这样做的人,奖励金没收,违反者的部落,停止肥料及其他一切配给。”在食粮统制的宣传方面,日本政府动员农民应该有高尚的“农民魂”,“军人杀身以殉国,故农民亦应当有牺牲自己而不令世上之人有饥饿之苦的精神。”*了天:《要农民挨饿的食粮统制》,《解放日报》1944年9月13日。
研究会指出:“日本法西斯财政政策”不仅对日本工农进行剥削,还破坏了日本的社会经济体系。其一,日本生产集中在军事需要上,凡与军事关系较浅的生产部门缩小或完全停止,生产益趋集中在大资本的统治下。其二,日本战时公债大量发行,公债市场呆滞引起的通货膨胀和物价升腾,逼使绝大多数的中小工商业者陷于破产与失业。其三,为支撑不断扩大的战争,日本加强了经济统制并限制国内消费,实行生活必需品的凭票配给制。城市居民由于物资不足,“常常成群结队地到乡下去偷买粮食和蔬菜”,仅东京一地的“采买队”的数目就超过30万人*《二次大战中的日本政治》,第110页。。同时,日本出现了所谓的“幽灵人口”,这种人口是日本人民为了多一份配给品而虚报的家庭人口,仅在东京一地就有75万*漫谈:《幽灵人口》,《解放日报》1944年3月27日。。日本还推行“国民贮蓄”政策,以日本人民的贮蓄充作国家资本的来源。这种贮蓄不能随时自由提取,规定到战争结束后两年才允许分期提取。研究会强调这种强制贮蓄的政策成为“日本广大贫苦老百姓的负担”,是“威胁着人民生活的日本法西斯吸血的手段”。*黎韦:《吸血的敌国“国民贮蓄”》,《解放日报》1943年3月11日。
1944年10月,《解放日报·敌情副刊》发表了前线缴获的日军文件中关于“在华军法会议”处刑人数的统计,指出:从1939年至1942年,日军内部“逃亡、逃避兵役、暴行威胁长官、伤害长官”的数字逐年增加*《在华敌军法会议处刑统计》,《解放日报》1944年10月27日。。研究会以该组文件中关于日军内部爆发的多起“暴动事件”来说明,“敌军内部厌战、反战和官兵对立的情绪,是相当深刻的”*傅弭:《关于敌军的暴动事件》,《解放日报》1944年10月27日。。
(二)联合日本人民建立反法西斯统一战线
1940年7月,近卫文麿再次组阁后确立建设“大东亚新秩序”的对外政策目标。为了反击日本“大东亚共荣圈”的基本国策,1941年10月26日,延安召开东方各民族反法西斯代表大会。日本、印度、印尼、菲律宾、马来亚、缅甸、泰国、朝鲜、越南和中国国内各民族代表出席。在会上,朱德指出:日本的“大东亚新秩序”包含四类国家或民族:第一类是日本本土;第二类是截止到1941年11月日本已侵略的台湾、朝鲜、中国沦陷区与越南;第三类是日本直接威胁的中国大后方、泰国、马来亚、荷印、菲律宾、缅甸等;第四类是日本大东亚新秩序的候补地带,如中国内陆的“康、藏、青、新”等地和印度、澳洲、新西兰等国家。朱德呼吁:东方各民族应联合起来,共同打击“日本制造的虚伪的民族运动”*朱德:《日本法西斯的贪欲及其侵略方法》,《解放日报》1941年11月23、24日。。毛泽东也阐释了建立东方各民族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必要性,指出:“各民族都能团结起来,共同对付日本帝国主义,是很好的现象”,“日本和希特勒之所以能小丑跳梁,猖獗一时,就是因为他们抓住我们的弱点,这弱点就是不团结,在中国,在东亚,在全世界都有过这个弱点”*金炳镐编:《民族纲领政策文献选编》第1编,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95页。。会后,延安成立东方各民族反法西斯联盟,其组织范围涵盖日本“大东亚共荣圈”的大部分“目标”国家和民族。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共立即提出建立太平洋反日统一战线,并强调这一国际统一战线包括了反对日本侵略的一切民族的政府、党派及一切阶层的人民,日本国内的反战人民和日本殖民地朝鲜、台湾、越南的人民在内。同时,这一统一战线,“是上层的,同时又是下层的,是政府的,同时又是民众的联盟”。*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3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251页。
日本问题研究会将对日反战、反法西斯宣传动员作为贯彻中共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思想的中心工作,为此出版了多部介绍日共与日本革命的书籍。其中,《日本革命与日本共产主义运动》(1942)*参见十八集团军总政治部敌工部编:《日本革命与日本共产主义运动》,1942年。编辑了日共及共产国际的重要文件;《日本战友在这样斗争着》(1944)*参见第十八集团军总政敌工部编:《日本战友在这样斗争着》,新华书店,1944年。重点收集野坂参三的讲话与日本人民解放联盟的文件;《日本革命运动史话》(1944)*参见《日本革命运动史话》,山东新华书店,1944年。则由《解放日报·敌情副刊》“日本革命运动史话”专栏汇编而成,以重要事件和人物为主题,论述了日本革命运动的历史。
关于对日反战、反法西斯的宣传口号,野坂参三在《敌国汇报》上撰文强调:动员日本民众的形势与方法,“必须适合今日群众的当前需要和情绪”,“徒然提出高度的‘革命’口号,并不是革命运动家的任务”*〔日〕野坂参三:《野坂参三选集·战时篇(1933—1945)》,第215页。。野坂参三建议根据日本工人、农民、劳动知识分子、小工商业主、应征士兵家属、士兵的要求提出不同的动员口号:
(1)关于工人的要求,有增加工资、反对从工资中扣除强制储蓄、缩短工作时间、反对解雇、反对强制性的“产业报国会”以及参加工人运动和进行罢工的自由等;
(2)关于农民的要求,有减少地租、反对地主夺佃、延期还债、反对强制性义务劳动以及参加农民运动和进行佃农争议的自由等;
(3)关于劳动知识分子的要求,有增加工资、反对技术人员登记制度以及反对学校军事化等;
(4)关于小工商业主的要求,有救济破产者以及反对经济统制等;
(5)关于应征士兵家属的要求,有保证普通的生活以及让成为家庭生活核心的士兵即时退伍等;
(6)关于士兵的要求,有增加战时津贴、严禁打耳光的粗暴行为以及允许在农忙时期还乡等。*〔日〕野坂参三:《野坂参三选集·战时集(1933—1945)》,第215页。
此外,研究会号召建立“日本广泛的反法西斯人民战线”。这一概念源于1935年共产国际七大提出的思想,即各国共产党的首要任务是在世界范围内“建立工人统一战线”,并“在无产阶级统一战线的基础上建立广泛的反法西斯人民阵线”*《季米特洛夫文集》,第170页。。研究会指出:“日本法西斯血腥的财政”虽然破坏了日本社会经济,但客观上“造成了基于工人阶级的团结一致的日本广泛的反法西斯人民战线的社会基础”。*黎:《侵略战争中的日本财政》,《解放日报》1942年1月7日。同时,研究会还提出“日本人民共和国”的概念,强调日本统治阶级是“占日本人口极少数的‘寄生虫’,最后将被他们的‘掘墓人’掀倒下去,在三岛上代替他们的统治的是崭新的日本人民共和国”*黎韦:《日本财阀》,《解放日报》1942年7月21日。。研究会的反法西斯动员也集中体现了抗战时期中共的日本观。中共希望联合一切日本人民的民主力量反对日本帝国主义战争,推翻日本法西斯统治,支持日本人民建立日本民主制度,从而在抗战胜利后不仅使中国人民建立一个新中国,也支持日本人民建立一个新日本。
五、结 语
综上所述,抗战时期延安日本问题研究会汇聚了野坂参三、黄乃、邝启常、黎韦、李林等延安“日本通”。研究会基于第一手敌情资料,以独具特色的分析框架与研究视角,对日本问题得出了基本认识,逐步发展为中共敌情研究的智库机构。
研究会通过分析日本帝国主义的军事封建性、天皇制与法西斯主义来阐释日本发动战争的根本原因,并预判太平洋战争的爆发不可避免,而日美战争将是以强敌强的持久战。同时,研究会还从日本国内、华北沦陷区、南洋沦陷区等多个维度来详尽考察日本发动战争的具体方式。更重要的是,研究会提出了对日作战的具体对策。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研究会即指出:美国对日作战的关键是联合太平洋地区其他国家结成同盟,共御强敌;如果中国与美英协同作战,将有力地支持太平洋战争。研究会强调密切党群关系是抵抗日军在华北沦陷区施行“爱护村”运动、“治安”运动等“攻心”之策的关键。为了回击日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构想,研究会加强对日本民众的反战、反法西斯动员,提出增强“东方各民族反对日寇的战斗合作”*启常:《敌寇对占领区统治一元化的企图》,《解放日报》1942年11月17日。,倡导东方各民族达成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总之,日本问题研究会为中共制定抗日战略和建立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提供了重要的思想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