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不平衡发展的双重逻辑
——基于新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视角
2018-01-30陈良斌
陈良斌
(东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9)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1页。其中“不平衡发展”的重大理论判断为我们从空间维度来切入和探讨新时代城市化问题提供了崭新的视角和启示。据此,如何在新时代背景下全面认识和科学分析城市化进程的内在逻辑和存在问题,借助新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资源,尤其是从不平衡发展的视域,探索我国城市化发展的有效路径,是本文关注的主要议题。
一、差异逻辑:城市崛起的动力
城市的崛起在人类文明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需要指出的是,城市化在人类文明发展历史的长河中,其实是很晚近的产物。即便是到了18世纪中叶,全球城市人口的比例依然很低,城市可以称得上是汪洋大海般的农业社会中的一块块狭小的“孤岛”。但是,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和资本力量的崛起,城市与乡村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即城市社会的工业生产方式替代乡村社会的农业生产方式成为社会占支配地位的生产方式,马克思曾用极为精练的语言概括了这一过程——“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6页。。自此,城市与乡村这两种人类历史上的居住形式成为一对不平衡发展的矛盾范畴:说起乡村,就是落后、愚昧和处处受限的地方;说起城市,则是代表着现代性文明成就的中心——智力、交流和知识。*雷蒙·威廉斯:《乡村与城市》,韩子满等译,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1页。
不平衡发展不仅成为工业化时代以来城乡发展的基本样态,而且构成了城市化自身发展的主旋律。具体到城市化的一般模式中,不平衡发展是指由于城市内外部区域的发展禀赋差异,通过重点开发特定区域的方式,来提高城市资源的配置效率。按照城市发展的“中心—边缘”理论,在城市发展的初期,资源禀赋较好的空间一般能比其他区域吸收更多的资源,比如人口、投资、政策等,所以这些地方的发展速度往往会相对较快,从而成为整个区域的中心。这种中心效应会进一步放大,伴随着中心对人才、资源需求的不断扩大,本属于其他地区的资源和机会也会被中心所吸引和攫取,在此过程中,中心的周围地区以及边缘地带的发展就将受到中心的抑制,便会出现中心和边缘的不平衡发展现象。但事实证明,不平衡发展是现代城市化所采取的一种普遍模式,也是市场化机制运作的必然趋势,它不仅使现代都市(群)的壮大提高了资源配置效率,并将这种城市的增长优势演化为一种差异式发展逻辑,具体表现为流动性逻辑和多样性逻辑:
首先,城市不平衡发展的流动性逻辑表现为空间流动上的集聚优势与疏散化扩张。一方面,集聚是城市发展过程中最基本的优势。“城市是人员和公司之间物理距离的消失。它们代表了接近性、人口密度和亲近性。”*爱德华·格莱泽:《城市的胜利》,刘润泉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2年版,第5页。人们通过彼此接近和共享,减少了活动所必需的时间与精力,从而大量节省了劳动力转移和原材料加工的成本。于是,人口和人类活动的高密度化带来了充分的人力资源和绝对的效率,从而为人们追逐经济机会提供了便利。同时,在集聚的基础上,城市的发展在形成一定的规模后,就会产生规模效应。规模的扩大不仅增加了特定的机会,分解了固定成本,而且能有效降低不确定性和控制未知风险。集聚不仅能使城市产生规模效应,而且能产生协同效应。当志同道合的人们在同一个城市空间中相互靠近时,将拥有更多的时间与机会相逢,人们的工作、活动、组织运行与思维方式,就会产生互补效应,并以指数级的形式成长,将其战略优势拓展到更大的规模上,于是集中的密度化、规模化与协同化就会相辅相成,共同促成城市的优势成长。同样,城市及特定的城市群,通过设计和使用城市基础设施,向城市网络扩展其协作的形式和策略,将单个城市与其他城市的优势聚合到一起,从而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城市优势。*杰布·布鲁格曼:《城变:城市如何改变世界》,董云峰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4页。可见,城市的不平衡流动汇聚了人口和资源,提升了人们的工作效率和生活水平,加速了文化艺术的繁荣,最终促进了文明的发展。
另一方面,这种流动性差异逻辑还表现在城市发展中实现空间疏散式扩张和重构。根据经典芝加哥学派城市理论,城市化的进程通常包括两个互相对立而又互为补充的过程,即集中和疏散,或称向心流动和离心流动。*R. E. 帕克、E. N. 伯吉斯、R. D. 麦肯齐:《城市社会学——芝加哥学派城市研究》,宋俊岭、郑也夫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51页。当城市的中心区域趋于饱和,城市发展便会开始新一轮的离心流动,尤其表现为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城市重构与复兴浪潮下,一大批城市的边缘地带或郊区地带开始卷入城市再发展进程,既促成了城市规模的扩张,也推动了城市内部的流动与重构。20世纪中期以来快速交通方式的质变,直接颠覆了传统的中心—边缘的定义,也使城市的发展走上了多元化、分散化的道路。在空前的流动性面前,城市的增长动力不仅仅来源于传统核心商业圈,而且还来源于复杂多样的其他区域,比如莎伦·佐金(Sharon Zukin)所强调的具有地方风情的商业街,从而使城市在面临诸多危机和挑战时依然能保持巨大的生机。
其次,城市不平衡发展的多样性逻辑更易于催生创新,并孕育出富有特色的城市文化生态。纵观城市发展史,城市的兴起往往采取了不平衡的发展模式。无论是深处内陆的巴黎、柏林,还是面朝大海的纽约、上海,每个城市的地理区位与资源禀赋决定了其产业分布和功能定位绝不会是趋同式的平衡发展,上述城市发展过程中的不平衡性造成了自身的差异性和多样性,从而造就了各自别具一格的城市特色。可见,多样性的差异逻辑是城市具有更大外部吸引力的关键。
对于城市的内生增长来说,多样性的差异逻辑有助于催生创新精神,并造就具有个性的城市文化生态。索亚(Edward Soja)认为:“城市在其开端就被看作是革新的中心。”*索亚:《后大都市》,李钧等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4页。城市的创新精神离不开多样性的种群和人群,谁使用了新的思路聚居到城市的中心区域,谁能在这里创造具有吸引力的生活方式,谁就能使这些地方成为城市革新的中心,比如硅谷的兴起就见证着城市创新的奇迹。每个个体、群体,乃至各行各业,都在创造新的个性模式,通过城市这一共同的媒介而相互作用。城市提供了这一无与伦比的资源与机会的共同体,从而使人们在其中获得多样性的转换和组合,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城市能够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口进入,并引导他们去追求全新的产业空间、投资空间、发展空间和生活空间。正如芒福德所指出的那样:“城市自身也许变成了使这个统一体聚合的象征,不过在公共环境内部,随着许多前所未见的事例的出现,一种包含一切差异的真实文化产生了。经由在城市里族系和人种的混合,生物遗传相继与同样复杂的社会遗传事实结合在一起,这些事实时而作为个人体验被个性化。”*刘易斯·芒福德:《城市文化》,宋俊岭等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9年版,第487页。在此意义上,城市作为一个共同体,在将个体力量和优势最大化的同时实现了自身的成功,这也正是爱德华·格莱泽(Edward L. Glaeser)在今天重提城市胜利的重大意义所在。
二、极化逻辑:城市发展的悖论
工业革命至今,城市在不平衡发展逻辑的推动下急剧扩张,极大地改变了世界的面貌,到21世纪初,全球已有一半以上的人口生活在城市之中,城市在今天似乎已经取得了事实上的绝对性胜利,但是格莱泽的“城市胜利论”在当前却应者寥寥,而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回到芒福德意义上的“城市危机论”。其实,城市不平衡发展的负面效应并不是现在才成为大众的焦点,早在1845年,恩格斯就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以住宅问题为线索描述了曼彻斯特、伦敦等地的城市生活状况,以及由于贫富分化而产生的普遍的社会问题,以此揭示了城市不平衡发展背后的极化逻辑。为了破解这一城市的发展悖论,城市规划者从19世纪末就开启了一系列城市美化和自我更新运动,但无论是霍华德(Ebenezer Howard)的“田园城市”、霍尔(Peter Hall)的“明日之城”,还是伯纳姆(Daniel Burnham)的“美丽芝加哥”,都未真正实现他们心目中的规划蓝图,城市形象表面的更新与变化根本掩盖不了城市贫民窟现象的不断加剧。
当我们回到恩格斯那里,就会发现对不平衡发展的极化逻辑的追问显然已经脱离了纯粹的城市规划领域,只有在恩格斯所激发并为马克思所广泛运用的政治经济学语境中才能真正显现出极化逻辑背后的深层症候。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不平衡发展极化的背后首先隐藏的是资本的逻辑。城市发展的不平衡性实质上反映了一种资本不发达区域从属于资本发达区域的关系,正如资本“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6页。。而资本的根本目的是在不平衡的持续生产扩张中榨取剩余价值,以实现资本积累,因此“资本家积累的越多,他就越能更多地积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73页。。但是,不平衡式的集聚注定是有限度的,资本主义平均利润率的下降,必然会导致资本积累的放缓或停滞,并引发资本过剩为表征的经济危机。据此,马克思预言资本主义必将陷入周期性爆发的经济危机,从而走向灭亡。
大卫·哈维(David Harvey)继承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立场,他进一步认为:“贯穿整个资本主义历史,城市化从来都是吸收剩余资本和剩余劳动力的关键手段。由于城市化的周期很长,以及建筑环境中的大多投资都有很长的使用寿命,所以城市化在资本积累的过程中具有特殊作用。”*哈维:《叛逆的城市》,叶齐茂、倪晓晖译,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43页。但是,哈维不同于马克思的地方在于将不平衡发展从资本积累的附属物提升为资本解决自身过度积累危机的法门,也就是说城市不平衡发展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为过剩的资本寻找出路。这套解决方案,哈维称之为“时空修复”(spatial-temporal fix)。具体而言,危机时期的资本往往通过地域的扩张和空间的重组来吸收剩余,比如在城市中推出大量的公共基础建设计划或城市改造计划,前者能够吸纳大量的过剩资本和劳动力资源来实现城市的扩张,后者则表现为一种典型的“创造性破坏”,哈维曾以19世纪法国第二帝国时期奥斯曼主持重建巴黎城为例,探讨了资本在重组城市中如何缓解自身的危机,并借此刺激自我再造的过程。可见,“时空修复手段恶毒和毁灭性的一面,和它创造性的一面对资本同样至关重要;资本必须靠它们来建造一个新景观,以助力无止境的资本积累和无止境的政治权力积累”*哈维:《资本社会的17个矛盾》,许瑞宋译,中信出版集团2016年版,第176页。。
在此意义上,尼尔·史密斯(Neil Smith)的“跷跷板”理论则是在哈维的时空修复理论基础上对资本逻辑作出了更为细致的分析。他指出:“资本会努力从发达地区流向不发达地区,然后又会返回到已经不再发达的最初区域。”*Neil Smith, Uneven Development: Nature Capital and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Oxford: Basil Blackwell, 1990, p.149.这就解释了城市化进程中资本的流向之谜:一般来说,资本从城市中心流向郊区,然后当郊区无利可图时,资本再从郊区流向城市中心,就像跷跷板一般,资本就在城市的不同区域腾挪辗转,直至像蝗虫一样将城市中每块区域的利润吸干为止。与此同时,资本逻辑还会表现为城市生产的同一化逻辑,它通过城市化扩张不断生产出同一性的空间以及模块化的消费秩序,并通过符号、象征对空间价值及其社会属性进行再编码,进而采取空间来重塑个体的身份认同和群体意识,使得城市发展的差异化逻辑在现实面前完全退化为资本逻辑的附庸,形成一种鲍德里亚消费社会意义上的绝佳反讽,即“对差异的崇拜正是建立在差别丧失之基础上”,“这是取消了人们之间真实差别、使人们及产品同质化”*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59页。。
需要指出的是,马克思、恩格斯所着眼的“政治经济学”在某种意义上是经济学与政治学的结合,如果说资本逻辑是城市发展极化逻辑的经济学表达,那么权力逻辑则是极化逻辑的政治学表达。相对于资本逻辑公开采取肆无忌惮的方式进行过度积累,权力逻辑则内隐于资本在城市布展的背后,来固化不平衡发展的权力结构。按照吉登斯的观点,权力在城市空间中主要表现为某种支配能力和改造能力,“能够对一系列既定的事件进行干预以至于通过某种方式来改变它们”*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胡宗泽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7页。。“资本主义国家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要把权力置于资产阶级所控制的各种空间之中,使各种对立运动具有最大可能支配的那些空间变得不受它们支配。”*哈维:《后现代的状况》,阎嘉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296页。因此,“我们现在需要将城市区域看作资本主义不平衡地理发展中的一个地缘政治实体。”*哈维:《资本的城市化》,董慧译,苏州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57页。
一方面,在城市内部层面,工业生产和资本全面占据了城市,城市成为资产阶级的决策中心和利益来源地,资产阶级根据其利益诉求对其进行不断的改造。在确切意义上,奥斯曼这个城市规划师事实上是权力逻辑的代言人,通过整齐划一的规划将工人阶级从市中心区隔出去,按照资本的模样将巴黎城重新建构起来。所以,权力的空间生产与配置只会固化城市发展的极化逻辑,并加剧空间的“贫困”。诚如列斐伏尔所指出的那样:“统治阶级把空间当成了一种工具来使用,一种用来实现多个目标的工具:分散工人阶级,把他们重新分配到指定的地点;组织各种各样的流动,让这些流动服从制度规章;让空间服从权力;控制空间,并且通过技术官僚,管理整个社会,使其容纳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亨利·勒菲弗:《空间与政治》,李春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39页。
另一方面,在全球城市层面,权力逻辑支配下的不平衡发展在更大的空间规模中继续延伸。在多琳·马西(Doreen Massey)看来,“不断变动的国内不平等,本身就被锁结进入一个更广大的、国际系列的空间结构和分工当中”*多琳·马西:《劳动的空间分工:社会结构与生产地理学》,梁光严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18-119页。。全球化的分工并没有带来权力的分散,相反使得权力愈发呈现不平衡发展的极化效应。比如20世纪90年代以来金融业的繁荣刺激了全球金融市场的扩张,但是掌控金融业的权力却日益集中在几个主要的中心城市,即纽约、伦敦、巴黎、东京等地。这些城市在金融交易中所占的份额与其自身需求是根本不成比例的。可见,“经济越是全球化,中心功能在少数几个城市(即全球城市)集聚的程度越高”*丝奇·雅沙森:《全球城市》,周振华译,上海社科院出版社2005年版,第3页。。
三、“社会主义差异空间”:城市不平衡治理的路径探索
回顾现代城市化的历程,不平衡发展的双重逻辑在某种意义上拧成一种二律背反式的悖结,促使城市发展呈现为愈发复杂的局面:一方面,差异逻辑为城市带来了人口与要素的集聚、流动与创新,推动了城市的多样性繁荣;另一方面,极化逻辑却在资本与权力的合谋之下,引发诸多“城市病”,将城市引向衰败的歧途。显然,中国在改革开放以来快速城市化的道路上也遭逢着相同的境遇,无论是城市内部、城市之间,还是城乡之间、区域之间的不平衡发展都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那么,如何来破解不平衡发展的困境就成为了中国与世界共同面对的现实课题。
笔者以为,走出困境的关键在于厘清城市的功能与城市化的定位,而不是纠结于不平衡发展所产生的现状。芒福德告诉我们:“城市最终的任务是促进人们自觉地参加宇宙和历史的进程。城市,通过它自身复杂和持久的结构,大大地扩大了人们解释这些进程的能力并积极参加来发展这些进程,……从而扩大生活的各个方面的范围,这一直是历史上城市的最高责职。它将成为城市连续存在的主要理由。”*刘易斯·芒福德:《城市发展史》,宋俊岭等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年版,第586页。可见,城市的存在应当以人为本位,扩大人在城市生活中的潜能,从而更好地参与和创造历史的进程。在确切的意义上,城市化的任务也可以理解为马克思意义上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对应城市的任务,不难发现不平衡发展只是城市发展历程中所经历的特定阶段,尤其是极化逻辑在城市功能上所体现出的“见物不见人”的根本性错位,于是破解之道就应运而生,那就是回归康德意义上“人是目的”这一城市的本真定位,充分尊重城市化发展的规律,扬弃所有背离这一宗旨的做法。
新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无疑早已意识到城市不平衡发展的实质,并在扬弃其双重逻辑的基础上提出了一种“社会主义差异空间”的发展方案。列斐伏尔强调社会主义社会的城市化目标应当指向一种社会主义的差异空间。他认为:“社会主义的社会也必须生产自己的空间,不过是在完全意识到其概念与潜在问题的情形下生产空间。……不是打破它,而是释放其全部潜力。”*列斐伏尔:《空间:社会产物与使用价值》,王志弘译,载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55页。哈维也提出:“必须释放和协调自身的不平衡地域发展动力,产生差异的解放空间,以求发挥创造力,探索和再造资本的地区替代物。”*哈维:《资本社会的17个矛盾》,许瑞宋译,中信出版集团2016年版,第176-177页。这种差异空间与城市化历程中的差异逻辑最大的不同在于主张对人的全部潜能的释放,从而实现社会主义对人的丰富性本质的解放。
在此意义上,笔者认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探索显然已将新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的可能性方案逐步转化为一种现实的生动。具体来说,新时代的中国城市实践主要针对城市不平衡发展、城乡不平衡发展以及全球城市不平衡发展这三个层面,来建构一种复归城市任务本身的社会主义差异空间。
首先,2017年雄安新区的建设标志着中央打破常规,以非凡的决心着手改变城市(群)不平衡发展的现实,来定位城市发展的差异性。需要强调的是,雄安新区的设立,绝不是应对城市化发展困境的权宜之计,因为与同级别设立的国家级新区相比,如滨海新区、舟山新区等,只有雄安新区被明确为“国家大事、千年大计”。可见,雄安新区的提出是中央经过精心运筹之后所作出的充满前瞻性的创新实践。雄安模式的基本思路是通过转移过度集中于北京地区的资源到城市化程度较低的雄安地区,完全改变以往纯粹集聚的城市发展思路,充分尊重城市化发展的流动性差异逻辑,确立一种兼容集聚与疏散的双向流动的规划思路,根据需求均衡的原则来合理布局城市空间。同时,中央研究出台《雄安新区土地和房地产管理条例》,全面扭转主流的以房地产为支柱的城市化道路,这是对城市不平衡发展的资本极化逻辑的扬弃,为全国广大的内陆城市发展提供直接的现实借鉴。
其次,“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表明了中央从顶层设计的层面来改变城乡长期不平衡发展的局面,来推动乡村发展的特殊性。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按照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建立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和政策体系,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2页。,新中国成立以来,城乡发展关系历经城乡分立、城乡统筹、城乡一体化等阶段,目前的农村建设格局依然是以城市为主导,突出城市支持农村、工业反哺农业的思路。但是,乡村振兴战略无疑在倡导一种新的方式,回归城乡发展的本身,通过突出乡村的主体性,摒弃城市的代位解决思路,力图采取多样性的差异逻辑,挖掘乡村自身发展的潜力,改“输血”为“造血”,从而为最终实现恩格斯意义上的“城乡融合”提供一种全新的发展路径。
最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想体现了党中央基于全球城市定位的考量,力图改变全球城市不平衡发展的态势,来激发世界城市发展潜能的多样性。“城市作为共同体,一方面,具有与人的多样能力、多样需要相契合的文明多样性,另一方面,又具有与人的相互依赖、共同需要相契合的文明共同性。在文明多样性与文明共同性的具体统一与历史转换中,城市共同体的重要文明趋势是日益成为一种具体的命运共同体,并向更为合理的新型共同体转换。”*陈忠:《城市社会:文明多样性与命运共同体》,《中国社会科学》2017年第1期。“人类命运共同体”方案则旨在构建一种最广泛意义上的新型联合体,在理念上强调“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9页。,坚持多样性、差异性和特殊性的立场,通过建设全球社会主义城市发展的节点,提高不同城市作为地方共同体的开放度、兼容度,实现一种总体性的共生共赢。尤其是在现阶段“逆全球化”思潮频繁出现的背景下,“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的可贵之处在于以开放共享、和谐共处的类文明思维终结一切极端方式的极化逻辑,从而打破中心城市在全球范围内的同一性霸权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