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孤立主义新发展及其对全球化的影响
2018-01-29宋国友
宋国友
【摘要】孤立主义是美国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国际和国内形势相对不利时,美国孤立主义便会高涨。以特朗普赢得总统大选为标志的美国孤立主义浪潮,有其深刻的时代背景,反映了美国国内以及美国和世界关系的新变化。美国孤立主义的重新抬头,会给全球他的未来发展以及全球他的动力、理念和利益分配等带来一定变化。但基于美国国内体制、双边层面和国际层面的多重制约因素,美国孤立主义思潮及特朗普政府对全球他的消极态度,对全球化所能形成的负面影响有限,不宜过分夸大。
【关键词】孤立主义 发展脉络 保护主义 全球化
【中图分类号】D51
【文獻标识码】A
地处与传统世界中心欧亚大陆隔绝的新大陆,美国自建国以来便有着浓厚的孤立主义思想渊源。孤立主义一直是美国各种意识形态主义的重要分支,随着国内政治的发展以及美国与世界关系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表现形式,对美国对外政策产生深刻的影响,并且塑造着美国与世界的新关系。理解美国孤立主义的发展脉络及其对全球化的影响有着重要的理论意义。特别是随着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美国的孤立主义又有了新的发展,其与全球主义此消彼长,共同推动着美国对外关系的未来发展。本文结合当前美国孤立主义主要聚焦于经济领域这一实际情况,侧重从经济角度对美国孤立主义及其对全球化的影响进行重点分析。
美国孤立主义的历史脉络
《韦氏第3版新国际英语足本词典》中对于孤立主义的界定是:“故意回避结盟或其他政治、经济关系,以让自己直接与其他国家隔绝开来的国家政策。”玛丽恩-史密斯(Marion Smith)在其一篇关于美国孤立主义的研究报告中指出,“孤立主义”作为一个完整和连贯的大战略,是由经济孤立或保护主义、军事和外交不干涉以及文化上的隔离共同组成。追溯美国外交政策中的“孤立主义”现象,通常认为其最早出自于美国国父乔治·华盛顿外交理念中的“中立主义”原则。尤其华盛顿那句“我们是为我们自己行动,不是为别人而行动”的名言,成为“孤立主义”外交政策最具代表性的政治宣言。总体上,自华盛顿总统以来的孤立主义,既有政治方面的表现,也有经济方面的表现,而且两者有时并不同步:当政治孤立主义兴起之际,经济层面并不孤立,而是保持一个总体自由开放的国际贸易环境;而在经济孤立主义抬头之时,政治孤立主义却影响有限,美国依旧积极参与外部事务。
以经济孤立主义为脉络梳理美国的立国与对外经济关系,不难发现总体上的经济自由主义,是建立在一定的经济孤立主义基础之上的。在美国历史上,甚至曾有过几乎完全隔绝与外部贸易的时期。为保护国内产业免受外国竞争,美国对外国产品征收高额关税的贸易保护主义做法,更是常在国内和国际形势相对不利时回潮。
1807年至1809年失败的禁运。18世纪未19世纪初,英法两国再次卷入战争,两国互相使用封锁政策遏制对方。作为总体战略的一部分,英国加强在海上搜捕中立国船只,危及到作为中立国的美国的利益。为避免卷入英法战争,美国颁布了《1807年禁运法案》(Embargo Act of 1807),禁止任何船只由美国港口出发,驶往外国港口,仅允许外国船只交付某些进口商品。此举几乎等同于对国际商业实施了完全禁运。杰斐逊原本期望通过让英法两国失去美国的产品和市场,来对两国施加经济压力。但英国很快以西班牙及其美洲属地取代美国,成为其新的贸易伙伴;法国则通过加大对意大利的控制和掠夺,使得禁运政策给英法两国的经济压力远远小于预期。
禁运实施后仅一两个月,美国主要的出口商品棉花、面粉、烟草、大米的出口额急剧下降,减少了三分之一,而进口商品价格则相应提升了约三分之一。1808年,美国出口总额下降了八成,进口额减少了六成,政府关税接近于零,航运业接近崩溃。禁运使得美国通货膨胀严重,导致建国以来的第一次经济萧条。根据美国经济史学家道格拉斯-欧文(Douglas A.Irwin)统计,禁运给美国造成的静态福利损失约为GDP的5%,可见代价之大。国会最终在1809年3月废除了《禁运法案》。而杰斐逊总统本人在此经历之后,开始坚决反对经济上对外孤立。
美国内战后的孤立主义。美国内战结束后的40年间,主张保守主义的共和党人基本控制了国会和总统,征收高额关税一度成为美国的主要经济政策,旨在保护国内产业免受外国竞争。但另一方面,美国又积极争取扩大产品出口。从短期来看,这种经济政策确实会给美国带来大量的贸易盈余,但相互矛盾、不公平的贸易政策也从根本上破坏了当时的国际贸易体系。持续对他国产品征收高额关税,必然严重抑制美国与他国的经济联系,阻碍美国产品进一步出口扩张,最终会伤及自身利益。因此,1912年民主党的威尔逊政府上台后,美国逐渐转向贸易自由主义,并在1913年通过《安德伍德关税法》,大幅度降低保护主义关税,改变了自美国内战之后较长一段时期贸易保护主义的国际经济政策。
20世纪20至30年代的孤立主义。一战之后,出于强烈的厌战情绪,美国国内孤立主义思潮强烈。而一战结束后的凡尔赛体系过于惩罚和报复德国的举措、重建金本位的错误意图和各国寻求民族主义特征的“以邻为壑”政策等因素叠加,使得世界经济始终未能复苏。当1929年大萧条来临之际,美国通过《斯穆特-霍利关税法》将关税提高到美国历史上的最高水平,旨在保护本国制造商不受外国竞争的影响。根据该法律,有75种农产品和925种工业品提高了关税率,其中农产品关税的平均水平从20%提高到34%,全部关税的总平均水平从33%提高到40%。1933年,罗斯福总统更是决定脱离金本位,进一步使得美国脱离世界经济。但此举并没有抑制经济形势的继续下挫,反而使得各国争相效尤,世界经济破碎成由几个核心区以及它们边缘国家构成的相对孤立的集团。自由世界经济秩序的崩溃使得大萧条愈发严重,法西斯势力崛起,并最终引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二战后的美国孤立主义。二战后美国经济、军事、科技等各方面都处于全球领先地位,美国一国的经济就超过世界国民生产总值的50%。在与苏联争夺全球霸权的冷战期间,美国精心构建了一个覆盖全球的同盟和联盟体系,主导并控制了国家交往和交易方式的国际机制网络。此外,通过石油和美元挂钩、广场协议等做法,巩固了美元的“全球货币”地位。随着苏联解体,更是出现了由美国主导的新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在这个新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中,充分反映了美国的霸权利益,按照美国式的架构方式和组织原则进行运作。即便如此,孤立主义的思潮并未绝迹于美国的话语体系。每当国际或者国内形势不利于美国时,美国民众的孤立情绪便会高涨。20世纪90年代初,著名的保守主义和新孤立主义支持者帕特里克-布坎南就曾经打着“美国优先”的旗号参加美国总统大选,大力鼓吹美国不应该作为世界警察,而应该将国内需要放在政策的中心地位。endprint
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孤立主义思潮并未销声匿迹。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鼓吹美国利益优先,高举保护主义大旗,战胜民主党希拉里赢得了总统大选。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数度公开宣称只代表美国利益,不代表世界利益。在各项政策中,最为体现特朗普施政风格的举措有二:一是正式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协定(TPP),二是宣布对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重启谈判。在特朗普看来,TPP和NAFTA更多是美国提供公共产品,而让其他国家搭便车的“赔本买卖”,并不公平。这两大举措颠覆了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历任总统提倡的全球扩张和自由秩序战略,体现了鲜明的孤立主义色彩。
当前美国孤立主义抬头的原因
孤立主义一直存在于美国各种思潮之中,从未消寂。这是由其政治哲学传统和地理天然位置所决定的。但是,此轮以特朗普赢得美国总统大选为标志的孤立主义浪潮,却有其深刻的时代背景,反映了美国国内以及美国和世界关系的新变化。
一是关国国力相对衰落,未来发展较为悲观。美国孤立主义的兴起往往与外部世界的动荡或者本身国力的下降高度相关。外部世界风险越大,国内孤立主义情绪越浓。当前,世界总体处于和平发展当中,局部地区虽有动荡,总体安全可控,没有大国战争风险。因此,美国国力相对衰落成为此轮美国孤立主义兴起的重要原因。2007年金融危机是美国国力相对衰落的标志性事件。从经济实力看,经过此轮金融危机,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在世界经济格局中的地位显著上升,美国在全球经济中的影响力有所下降,由此形成东方世界重新崛起之势。根据汇率法计算,中国占美国GDP的比重由2007年的20%左右上升为2016年的61%左右。如果按照购买力平价法计算,中国GDP甚至早在2014年便已经超过美国。从发展后劲看,历经阿富汗和伊拉克两场战争,美国国力透支严重,联邦政府负债率迅速上升,基础设施建设严重滞后,国内经济发展动力长期不足。而中国等国家的经济发展在社会组织、财富创造以及积累方面表现似乎更佳。国力的此消彼长导致美国精英逐渐对美国国际领导地位感到悲观,认为美国的相对衰落是一种历史性趋势。美国民众对美国国力的看法大致也是如此。根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数据,美国人对国家未来发展预期普遍不容乐观。2016年甚至有超过70%的美国人认为美国的国家发展方向是错误的。在国力相对衰落的趋势之下,越来越多的美国人认为美国在全球的地位相比以前不那么重要。根据2016年的统计,甚至有49%的美国人认为美国积极参与全球事务极可能使得“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而2014年这一比例为40%。
二是美国民众生活水平下降,导致民粹主义兴起。美国实力下降不仅表现在国家间的实力对比上,更表现在美国民众日常生活水平的下降。其中最為典型的是美国中产阶级规模的萎缩。二战结束以来,美国社会结构呈现出显著的橄榄型特征。中产阶级长期占据着60%左右的规模,而贫穷者和富人处于橄榄结构的两端,均为少数。然而,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中产阶级家庭收入水平及其资产,开始不断下滑。尤其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后,美国中产阶级人数在不断减少,实际收入水平也在下降。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分析报告,美国中产阶级家庭所占比例从1970年的62%下降到2015年的43%。中产阶级的数量逐渐萎缩,甚至已不再是美国社会的最大主体;从收入来看,根据美国统计局数据,2015年美国家庭收入中位数约为5.65万美元,较2014年增加5.2%,出现了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的首次年度增长。即便如此,这一数据较2007年的水平仍然低1.6%,较1999年约5.79万美元的峰值低2.4%。
规模和收入的双重下降使得美国中产阶级在美国社会中的主导地位不断衰落,失落感加重,不满情绪增加,他们在政治上变得更为激进,越来越多的美国中产阶级转而成为民粹主义者。民粹主义者在找寻“药方”的时候,很容易狭隘地把全球化和自由贸易作为攻击目标,认定是全球化以及自由贸易导致问题的出现。加之美国确实存在着制造业外流所导致的就业人数下降以及巨额贸易逆差等问题,民粹主义者更加相信他们的判断,认为要改变现状必须采取去全球化和贸易保护主义的措施,这就出现了民粹主义和孤立主义的合流。
三是选举政治需求,特朗普迎合孤立主义。美国孤立主义的高涨既有国家经济实力和国民收入下降等经济性因素,也有总统选举的政治性因素。当前美国孤立主义的抬头就恰逢2016年总统选举。在大选期间,政客对于民众的诉求表现得极为重视,以便获取更多选票。孤立主义借助选举,其影响会在短期内有所放大。在本次总统大选两党对决中,各类精英普遍支持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与希拉里相反,特朗普是反建制出身,剑走偏锋,求助于孤立主义、本土主义和民粹主义,重视底层白人民众诉求,主张美国及美国民众是全球化的失意者和受害者,强调美国外交政策服务于国内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基本目标,保护美国人民的“自由、安全和财产”才是美国至关重要的利益。在失意的白人中产阶层的大力支持下,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作为履行其选举承诺的必然反映,特朗普反复强调“美国优先”,反对美国过多参与世界事务,耗费过多资源,意图通过适度战略收缩,减少国际义务。总体上,特朗普当选之后对传统主流精英的继续不信任,是迎合而非抑制、加剧而非缓解了美国国内的孤立主义和民粹主义情绪。
事实上,从自身的经商经验出发,特朗普本人也有较为浓烈的孤立主义色彩。只不过,他的这种孤立主义更体现在精明算计成本收益方面,带有明显的商人特征。在他看来,美国为世界付出更多,但并未获得相应收益。他甚至认定美国和世界的现有关系损害了美国的利益。因此,如果美国不能从其他国家那里得到应有的利益,就应在军事和经济层面减少为世界提供“公共产品”。另外,特朗普认为创造一个貌似孤立主义和保护主义的美国形象,可以为美国在与其他国家进行经贸问题谈判时赢得有利的谈判位置。因为其他国家看到美国国内的孤立主义情绪,会有所忌惮,担心美国真的实行去全球化,为了拉住美国,从而更有可能答应美国政府的相关要求。endprint
美国孤立主义对于全球化的影响
在国力相对衰落、民众总体困顿以及选举政治需求的共同作用之下,当前美国社会中的孤立主义确实有所抬头,产生的影响将波及各个领域。从全球化的角度而言,美国长期以来是全球化的支持者,且美国在全球经济的地位举足轻重,如果美国国内孤立主义不断兴起,而特朗普政府对于全球化又持有消极的态度,势必会影响全球化的未来发展,给全球化的动力、理念和利益分配等带来一定的变化。
全球化短期内会面临动力不足的问题。总体而言,冷战结束以来的美国历任总统对于全球化是提倡并且支持的,因为这符合美国的整体利益,其支持全球化的措施在贸易、金融和投资等领域均有表现。美国是全球第一大经济体、最大市场和第一大进口国。得益于美国以往的支持,全球化势如破竹,在全球范围内高歌前进。如果特朗普政府对全球化降低甚至丧失兴趣,全球化将会面临动力不足的问题。
全球化的推动者既需要足够的能力,也要有足够的意愿,两者缺一不可。在短期内,除了美国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国家既有能力又有意愿推动全球化。在贸易领域,美国对于全球化的重要性首先在于其是全球最大的市场,诸多国家通过与美国贸易并且从美国那里获得贸易顺差来获取外汇储备。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市场容量,特别是逆差额,能够与美国相提并论。假如美国中断与其他国家的贸易,由此消失的市场没有替代者,贸易全球化会遭遇重大挫折。在货币领域,美元事实上是全球准基础货币,美元的全球化是金融全球化的重要基础。如果特朗普在货币领域也采取去全球化的措施,美元流动性可能会出现不足,进而影响国际金融体系的稳定。
全球化理念会发生变化。全球化发展至今,是有一套话语体系作为理念支撑的,即新自由主义。在原有全球化浪潮中,美国政府大力推行以“华盛顿共识”为基础的新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的核心是市场作用、开放经济和自由贸易。在美国以往政府看来,新自由主义和美国政府所推行的意识形态也大致契合。然而孤立主义与新自由主义是背道而驰的,如果特朗普推行孤立主义,会给全球化原有主流理念带来影响,可能形成某种程度的全球化理念范式转换。
一是国家行为体影响上升,而市场作用相对下降。特朗普政府维护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优势,借助的不是自发的市场力量,而是美国的国家力量。为创造更多就业,带动制造业回流,特朗普以政府力量压迫各跨国企业,促使它们在美国进行更多投资。而按照市场规律,这些跨国公司本应该在其他综合成本更低的地方投资设厂。二是经济民族主义理念增强,开放理念有所式微。特朗普政府表现出明显的经济民族主义理念特征。在其就职演讲中,特朗普公开宣称“每一个关于贸易、关于税收、关于移民、关于外交的决定,都会为了美国工人和美国家庭的利益而做出”,强调“所有国家都有权以自己的利益为先”。这是赤裸裸的经济民族主义。开放不是特朗普政府的选项。三是保护主义情绪高涨,自由贸易理念受阻。与经济民族主义相伴相生的,通常是贸易保护主义。特朗普政府的国际经济政策已经体现出了浓重的保护主义色彩。在关税问题、汇率问题以及贸易协定问题上,特朗普不仅不讳言其保护主义倾向,甚至为保护主义“正名”,鼓吹“只有保护,才能有真正的富强”。特朗普政府公然的保护主义理念可能会刺激其他国家跟风追随。假如保护主义理念蔓延开来,自由贸易理念将会受阻。
全球化利益的再分配。说到底,特朗普对于全球化的不满和指责在于他认为美国没有在此前的全球化中获得应得的利益。因此,不同国家关于全球化或者去全球化的争论,其要害在于利益问题。特朗普旨在捍卫和扩大美国利益的孤立主义路径确实会对原有的利益分配格局带来震动,使得原有的利益分配格局产生变化。
在各种利益再分配中,有两种利益再分配尤其引人注目。一是全球化利益在各个国家之间的分配。全球化中有“赢家”也有“输家”。特朗普认为美国属于“输家”阵营。在特朗普针对“不公平”全球化的一系列政策措施之下,全球化创造的利益分配确实会有所调整。总体上,美国在全球化中的收益相比以前会有所增加,而相应地,其他国家,尤其是那些通过全球化实现经济快速发展或者从美国获得大量顺差的国家的利益将会相对减少。只有出现全球化红利的再转移,美国等国家才会对现有的全球化保持兴趣,全球化也才能得以继续。这也符合全球化“赢家”的长期利益。二是全球化利益在生产要素之间的分配。正如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中所揭露的,全球化时代资本比劳动更能带来财富。特朗普政府试图提升底层民众收入以及重视制造业等经济议程,客观上有助于提升劳动要素在财富分配中的地位。在全球层面,美国对于制造业的重视以及制造业回流的政策会引发全球范围内的产业竞争。为了应对特朗普政府强烈的制造业回流偏好,各国都力图促进本国制造业发展,实体经济受到重视,工人以及劳动的价值得以再发现,而资本的财富创造效应会有所抑制。无论是国家之间的利益再分配,还是生产要素之间的利益再分配,其趋势是利益分配从相对失衡走向相对平衡。
对全球化影响的制约性因素
盡管特朗普对全球化的消极态度会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但是这种影响是有限度的,不宜过分夸大,更不应据此认为去全球化趋势将会不可逆转。在看到特朗普对全球化的抵制态度的同时,更要看到对这种态度的制约性因素。
美国国内制约。孤立主义的抬头在美国当下确实是不容忽视的重要现象,其发生也有着特定的背景。但是,孤立主义是不是美国国内的主导型意识形态?是不是已经完全成为美国对外政策制定的主基调?答案是否定的。美国目前国内尚缺乏全面孤立主义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基础。
一是美国国会态度总体上以温和为主。2016年美国除了总统大选以外,还进行了国会议员选举。共和党以显著优势赢得了国会选举胜利。通常而言,共和党在国际经济政策上更为主张自由贸易和全球化,反对孤立主义。而根据美国宪法,国会在对外经济贸易事务有很大的发言权,涉及对外经贸的法律都必须经由国会同意。仅特朗普本人在言辞中表达出孤立主义倾向,并不足以导致严重的孤立主义后果。如果其贸然制定孤立主义政策倡议,这些倡议又极可能会因共和党议员所控制的国会反对而无法转化为法律。endprint
二是美国主流精英并未转向孤立主义。如前所述,美国此次孤立主义更多的是和民粹主义相结合,中低收入阶层的孤立主义情绪浓重。在竞选过程中,反建制出身的特朗普迎合中低收入群体,体现出鲜明的孤立主义色彩,遭遇到以各派精英为主的建制派的强烈抵制。建制派普遍反对特朗普也从侧面证明了美国主流精英圈是反对孤立主义的,仍主张美国要继续在全球政治和世界经济中发挥主导作用。当前特朗普政策中所展现出来的孤立主义,是其政治上的反建制主张在经济上的延续。但没有精英支持的孤立主义,即使反映了部分民众的呼声,也会因缺乏持久性而难以顺利转化为政策。
三是美国跨国资本利益集团不支持孤立主义。虽然美国制造业似乎遭受了全球化的不利影响,但美国资本却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美国资本借助全球化进行产业布局分工,谋求利润最大化。在很大程度上,全球化的进程就是包括美国资本在内的资本全球化过程。如果美国政府制定孤立主义政策,美国资本获取利益的空间将会缩减,甚至可能面临其他国家的报复措施。为维护自身利益,美国资本利益集团将会通过各种经济和政治途径来约束特朗普孤立主义。
在美国的民主体制下,上述美国各种国内政治力量将会对特朗普行政当局形成有力约束,防止特朗普制定过分偏向孤立主义的政策。
双边层面制约。从目前显露出来的孤立主义端倪看,特朗普政府国际经济政策呈现出较为明显的弱多边而强双边特征。特朗普政府认为多边渠道对美国多有牵制,美国很难在其中实现最大利益,美国希望与重点国家双边谈判来维护自身经济利益。例如,在亚太地区,美国政府退出TPP之后,立即把与日本的双边贸易协定作为重点;在北美地区,美国政府希望与加拿大和墨西哥分别就北美自由贸易的升级版进行双边谈判。
既然是双边手段,其政策效果就不仅要考虑美国的意图,也要看对方国家的意愿。由于美国双边互动的主要目的是通过“一对一”的方式来更好地施压,而非进行公平交流来促进共同利益,因此对方很难完全配合特朗普政府。可以预见,无论是在美日双边谈判中,还是美墨双边谈判中,美国都不可能逼迫对方完全接受自身诉求。这意味着特朗普想要根本调整双边经贸关系的难度非常大。此外,双边层面带来的制约不仅来自于对方,也来自于美国国内。在原有的经济互动中,美国国内已经形成了利益格局,不同行业和公司在其中损益程度有所不同。特朗普若想重塑原有的双边经贸关系,势必会影响原有的利益分配格局。那些因调整而受损的经济利益集团将会对特朗普政府进行游说,然后形成“双边问题国内化”情况,进而对特朗普政府形成牵制。
国际制约。对于特朗普政府的孤立主义政策倾向,国际因素将变得十分重要。虽然当今世界确实也出现了一些逆全球化或者去全球化的苗头,但总体而言,特朗普面对的是一个不支持孤立主义的国际大环境。
一是全球化符合绝大多数国家的利益,其他国家希望继续推进全球化。以金砖国家为代表,二战后大量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国家通过参与全球分工实现了本国经济发展。这些国家是全球化的受益者。从以经合组织成员(OECD)为代表的发达国家立场看,大多数国家也都支持全球化。以德国为代表,欧洲国家对于特朗普的孤立主义情绪异常担忧。至于通常与特朗普当选相提并论的另一起去全球化事件——英国脱欧,从英国的角度,其实不是反对全球化或者支持去全球化,而是想通过“脱欧”改变英国和欧盟之间的关系。因此,从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基本政策看,继续推进全球化是大方向。为了提振全球化的信心,对冲特朗普孤立主义和保护主义形成的影响,全球范围内正出现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联合起来推动全球化的新动向。
二是此前全球化所形成的各种国际组织、国际规则和国际制度将对美国形成制约。全球化及全球治理催生了各种國际经济组织,比如世界贸易组织以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这些机构经过长期发展,已经成为世界经济中重要的政府间组织,在全球化的进程中也积累了大量相对独立的机构利益,制定了大量的国际规则。例如,在贸易领域,世界贸易组织就有一套成员国共同认可、且对各成员国具有约束力的贸易规则。美国新政府也要在总体遵守国际规则的基础上来推行孤立主义的各项措施,不能完全无视已有规则。
考虑到目前美国的全球地位相对衰落这一现实,特朗普政府在国际上推行孤立主义还存在一种两难困境:美国试图通过孤立主义来扭转利益“受损”的局面,但由于自身力量下降,全球化进程并不会因为美国反对而终止;美国如果执意通过保护主义措施把自身从全球经济中剥离,其对全球经济的影响以及对全球化的塑造能力将会进一步下降,包括软实力在内的自身力量将会受到更大伤害。面对这一悖论,美国难以不受约束地切割其与全球经济的关系。
结语
全球化无论是作为一种思潮,还是作为一种政策,确实都面临着严峻挑战。尤其是随着特朗普政府上台,全球化更加面临源自美国的变数。在特朗普治下,美国不愿意再如此前那样“不计成本”地推动全球化,而是明确把自身利益放在全球利益之前,甚至意图以全球利益来换取自身利益。这种认知转变会对全球化产生一定负面影响,可能会使本已遭遇一定挫折的全球化雪上加霜。但需要指出,从目标上看,特朗普反对的不是全球化本身,而是反对全球化格局中美国所处的不利位置。从策略上看,与其说特朗普政府是拥抱孤立主义,毋宁说其是采取了收费的全球主义。从效果上看,在多重因素的制约之下,美国的去全球化战略难以产生实质性影响。总而言之,全球化有其自身发展的逻辑,并且已经成为当前国际结构的要素之一。它符合世界总体利益,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全球化的发展趋势不会因为特定的政策偏好而发生实质调整。经过一段时间的冲撞式调整之后,美国和世界的关系还将回到全球化的大格局之中。全球化积蓄新的动力将会继续向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