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和元知识:从知识的生成到知识的管理
2018-01-29李佩仑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学院
李佩仑(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学院)
1 知识及知识的生成:能受控的有用信息即知识
什么是知识?这是个古老的哲学命题。从柏拉图、笛卡儿、康德、黑格尔到波普尔、皮亚杰等对这一命题历来言说不一。传统上习惯将知识认定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与主观经验的总和。但这种静态的知识观显然有着先天的不足——未能揭示认知活动中主体与客体的动态关系。对此,福柯创造了“认识型”的概念,认为它们“显现的是知识空间内的那些构型,它们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经验知识”,[1]这可看作是寻找认知动态过程的中介组织的努力。然而,这个概念由于停留在纯粹的形式分析的层面,或多或少仍然拒斥着主体参与的正当性。事实上,由于知识和信息、认知机理不可分割的关联性,要想搞清楚什么是知识,就首先需要对信息、认知机理以及二者之关系进行全新的审视与定位。
(1)信息。国内曾有一个较为普遍的观点认为,“信息是在媒体上按空间顺序排列的字符序列”。[2]但这个定义只是对信息某一层面外在形态的一种表述,并没有触及信息本质,是一种并不科学的表述。这里我们有必要分清信息本体与记录信息的媒体或载体、信息表录物的不同。记录信息的媒体或载体是多种多样的,如图书、报刊、胶片、磁带、光盘等,而文字字符与数据则是信息的表录物,即表述记录体,并不能代表信息本身。同时,我们也应认识到信息绝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客观物,它不仅是物理的而且是精神的,它是生命活动与世界互动同构的媒介,是事物存在或运动的表征与印证。
(2)认知机理。感觉、体验、思考、想象、回忆、发现是人的本能,由无知到有知是我们生命的逻辑必然。人一生下来就开始认知,开始接受外界与其自身的信息,有些信息会引起个体的感官反应和心灵反应,并通过各种感官获得关于世界最初的答案,这些答案对于个体来说完全是先验的,而一旦进入了个体的体验,并为个体的经验所拥有就成为了个体的知识,成为个体进一步感觉、体验、思考、想象、回忆、发现的知识能源储备,然后个体就能够以全新的知识能源储备进一步认知世界,如此周而复始、螺旋递进、循环不已,这就是认知的机理。
(3)知识。由于知识是信息的一部分,知识也应具有信息的一般性特点。有人曾将知识定义为:“认知主体以其认知图式适应、同化被认知客体的信息内容,经整合重构而再现的观念化、符号化的有序信息组合”。[3]这种观点仍认为知识是一种静态的“观念化、符号化的有序信息组合”。实际上,按照本文对信息的认识,知识必然是动态的胶合状存在物。作为信息的一部分,知识具有主客体间的互动同构性,只不过知识(一部分知识)的这种动态特征更为隐性。这样知识的内涵就扩大了,即包括传统意义上的知识,也包括感觉、经验、思想、智慧的片断甚至心理活动、思维模式等,只要它们相对于受用主体是有用的信息并且是能受控的,即能为主体操作利用的信息。简单而言,能受控的有用信息即知识。当然这种“能受控”的知识既可以是受控于个体的也可以是受控于群体的,并且操控的过程既可以是明确、显性的又可以是模糊、隐性的。
2 知识的意义与结构:构成理解和获得知识的方式
新概念下的知识明确地反对知识逻各斯中心主义。逻各斯中心主义传统地将世界与知识武断地划分为两个领域,即本质和现象、形而上和形而下、存在和思维、图式和内容、彼岸和此岸等。由生活在后工业社会和知识经济时代的我们来看,这种划分显然把对象简单化和外在化了。笔者认为在这两种领域之外存在着更为实在的第三个领域,那就是两个领域间的流动或者说是转换交合过程,而这种过程是更为真实自在、更接近存在本真状态的。罗蒂认为,哲学的任务在于“撤去虚幻的屏障,理解实在本来的而非人为的样子”,[4]笔者认为这也是知识的任务。知识的意义就在于能推动我们的希望、驱使我们的意志,去发现,去创造,去实现人生的价值,从而达到主客体间的契合沟通、个体与群体间的协调发展,在和生命、世界的共时存在中获得终极快感并使这种快感普遍化和扩大化。
知识与思维应该是完全对应的,思维都是建立在对有用信息控制的基础上。只有把知识与我们的心灵看成同一物即看成相互间具有同构互为的统一体,人类才有可能实现“通过知识获得解放”[5]的理想。“知识本身是存在,是存在的活跃功用,是存在发展的价值。知识是普遍存在的自我意识和自我认识的行动——普遍发展的功用。知识不是存在的反映,也不是存在的构想,而是存在的自我揭示,存在的支解和定型”。[6]目前,学界仅把知识结构看作是一个平面封闭的网状结构(由知识因子和知识关联构成)是远远不够的,它应是一个立体、开放的脑系结构,而且和外在世界的关系是一种互动互为的同构关系。这个脑系结构仍由知识因子和知识关联构成,只不过这里的知识因子和知识关联的内涵都要比原来大得多。过去对二者的内涵只界定在显性、确定的客观知识以内,仅把知识因子看作是一个概念、一个词语、一个事物等,把知识关联看作是这种知识因子间的特定联系,并由此明确了知识组织的运作原理与目标,即揭示出这种知识关联并使之有序化。但实际上,知识因子完全也可以是一种隐性、模糊的存在形式,只要是能够受控且有用的信息。而知识关联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隐性知识,能否使之有序化一方面取决于知识因子及其之间的关联特性,一方面还要取决于知识受用主体的具体情况。因此,理解和获得知识只是一种可能性,意义的关键在于如何构成理解和获得知识的方式。这种方式是动态的,它更愿意支配过程,但却努力实现着巴德尔的天才说法:认识真理就意味着成为真理。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福柯说他全部研究的关注点是将人转变为主体的三种客体化方式,而其中最为基本的一点即是“力图给予自身以科学地位的探讨方式,如,在普通语法、语文学和语言学中对讲话主体的客体化。”[7]
3 第四类知识:知识管理的新动力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OECD) 在 1996年提出的知识新概念,即知识的4个W的概念,把知识分为了四类,其中,第四类知识(Know-who)指知道是谁的知识,这一概念的提出对于知识管理的意义极其重大。但学界对第四类知识的具体内涵认识并不统一。笔者认为,“知道是谁的知识”既包括知道谁具有什么知识(即知识与专家的关系)的知识,也包括知道谁不具有什么知识(即知识与用户的关系)的知识,还包括如何才能(更好地)“知道是谁”的知识(即知识管理者与知识、专家、用户的关系)。这里,“知道是谁的知识”使知识管理者极其自然地处在了知识关系网的核心。
在信息时代和知识经济时代,“知道是谁的知识”将成为知识管理最主要的推动力,这是因为:① 知识经济的特点就是知识在经济社会中发挥着更大的主导和驱动作用,使人能够更好地发挥其潜在的创造力。而第四类知识或“知道是谁的知识”概念的提出使知识管理作为一门科学更加完整,其深化了知识管理的内涵,使知识管理者有可能更完整、全面地把握知识、知识拥有者、社会用户的关系,这将更好地促进对知识的全面挖掘、优化配置和高效利用。②“知道是谁的知识”概念的提出将使知识的组织和管理发生结构性变化并使之更加完善合理。即由一个平面的、相对封闭的、单指向的传统知识组织与管理结构嬗变为一个多维立体的、开放的、双向互动的现代知识组织与管理结构。显然这种新型知识组织与管理结构将扩大知识组织与管理的功用范围并大大提高其功效性。③“知道是谁的知识”使知识管理的任务更加明确。它要求知识管理者不仅要研究传统意义上的知识,而且要研究知识拥有者与用户的经验与能力甚至潜在的社会关系,研究用户的显性知识与隐性知识并使传统的管理知识与行为知识相结合;不仅需要了解专业知识与具体专家的知识储备的相关联系,还要了解专业知识与用户知识储备的相关联系;不仅要研究有效利用专家的知识,而且要研究专家知识与用户知识间互动互为的动态流程关系。④“知道是谁的知识”使知识管理者的角色发生变化而进入本位。由于传统意义上知识管理的内容与性质的规限,过去的知识管理者只是在扮演着文献、数据的整理保护以供利用的角色;而“知道是谁的知识”使知识管理者处在了知识关系网的核心,除去原来的任务,其不光要使个人的隐性知识显性化,更要将这种显性化了的知识承延、传播开去,使之再次内化为群体的隐性知识,从而具有社会性和普遍价值。因此,知识管理者就由一元的扁型角色转变为了多维的圆型角色,由知识的看管员成为知识的美容师(雕塑家)。可见,知识管理是信息管理的延展和深化,而对第四类知识的发现和运用又是知识管理最重要的内容和核心动力。
4 元知识:知识谱系的图例
元知识可以简单地认为是关于知识的知识,它是用来描述知识的内容、性质、存在方式、认知程序与状态、认知主体与知识的关系等对象的知识。实际上,传统意义上的知识管理与知识组织的知识即可以认为是一种元知识;另外,关于感觉、经验、思想等认知机理及心理活动、思维模式等知识也是元知识。也就是说元知识既包括对主客观知识的梳理,也包括对主客体间动态知识流的观测、把握与导向。元知识的确立可以保证知识的组织和管理更加科学有效,使之更具有可操作性、可整合性、可置换性、可评估性、可维护性和可证效性。
当然,关于元知识的具体内涵、性质、功用、意义尚有待学界同行们作深入的研究,笔者之所以提出元知识的概念,是希望能够按照人的认知习惯来组织知识,把认知知识的过程看作存在本体的一部分,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一套全新的知识组织系统,使数据型知识组织与智能型知识组织相结合,使传统的知识组织单元更好地从信息价值链转向知识价值链。这种开拓性的研究将为目前知识组织与管理甚或社会经济文化方面的一系列棘手问题取得突破性进展有所帮助。布鲁克斯倡导按知识的逻辑关系来“认识地图”,长期以来,他的学说由于传统基础理论的少有突破及技术层面的局限而难以付诸实现。而元知识的确立使得展示知识的有机性以及直观标示人类思考和创造的关系成为可能,实际上就是在确定和标识知识地图的图例。通过对元知识的研究,将向新型知识体系下的意义世界表明:认识知识地图的时候到了,因为对知识的收集和对知识世界的组织获得了作为一种元知识的有机性序列的前提——逻辑的支点。
5 图书与档案的管理:作为一种后保管主义的元知识
经过对第四类知识和元知识的分析发现,图书馆学与档案管理学其实都具备了这两种知识的基本属性,具体来说,它们既是典型的第四类知识又体现了元知识的某些特点。图书馆员和档案管理员既要具备“知道是谁的知识”(知识与专家的关联性),更要具备“知道不是谁的知识”(知识与用户的关联性),而要更为有效地实现这样的要求,就必须掌握如何才能(更好地)“知道是谁的知识”和“知道不是谁的知识”,亦即必须要从知识管理者的角度处理与知识、专家、用户的关系,并且能够在这种多重关系中灵活地对自身和其他角色进行角色置换,使知识管理成为一种有机的和智能化的能动物。
加拿大学者特里·库克曾提出后保管主义的概念,笔者认为放在知识管理的范畴也是非常适合的。如,特里·库克就对文件进行了存在的文件和过程的文件的区分,他认为前者是具体事件中的自然产物,后者是更大时空内的动态形成,并由此而生成了档案学的“新范式”。其核心内涵其实就是不再把观测档案对应于静态物质对象,而倾向于把它们理解为动态的虚拟概念;不再把档案看作是“人类的被动产物或管理活动”,而倾向于把其看作“人类和组织的记忆构建活动自身的能动因素”。[8]过去认为档案工作者应该是中立公正的“历史真相”的保管员,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求档案管理人员根据普遍的、不含价值取向的理论来管理文件,也就是要把档案、文件和档案机构都看成是实践活动和行政管理中不含利害关系的副产品;档案整理和编目所赋予文件的“顺序”和话语则被认为是不含价值判断的某一既定现实的再创造,并在这一逻辑下进而推出档案应是被动继承、自然或有机的元叙述。而在特里·库克的观念中,档案工作人员却不能只是简单地把档案的上下文放置在固定的分层结构中,而是要将其置于有工作流程功能的流动网内。所以,后保管主义实际上使档案(以及图书、情报)获得了由相对闭封的内世界走向相对开放的和具有生成能力的外世界转换的可能性,在实现这种转换的过程中,图书、档案和其“保管员”的角色都必须发生根本的转变。这一转变的物质保障及精神动力都源于作为“知识的知识”的元知识。从保管到“后保管”的角度来说,也就是要求图书馆和档案管理员“由过去认定自己是继承遗产的保护人而转变为庆幸成为了能动的集体(或社会)记忆的整塑者”,[8]由对知识的掌控人而转变为梳理和运用元知识的联姻者、播种者和施惠者。图书情报及档案界多年的理论争论既起源于也受制于这个转换的过程,即从知识到元知识的转换、从结果到过程的转换、从结构到功用的转换、从“自然”的遗迹或说管理活动的衍生物到对社会记忆的存档行为亦即有意识地建构和能动地介构的转换。
6 知识个体与知识域:知识管理的任务
知识不是一种孤立的存在,它是动态的,而且知识之间也互有关联,以一定方式互相关联的知识构成知识域。就知识的管理而言,把对知识个体与知识域二者之关系的研究作为一种视角或方法更为可取。因为知识管理的本质性内涵就是把知识个体提升(置换)到与它能发生关系的知识域里,使其生发出新的知识意义,并尽可能使之普遍化。因此,知识管理的对象不是一个个单一的知识,而是由主观知识与客观知识、专家知识与用户知识、显性知识与隐性知识相互作用而构成的一个个大小不一、错综复杂的知识域。
由此可见,知识管理概念的内涵与外延远比知识组织大得多。知识组织就是组织知识,它的对象是知识,它的主体是人;而知识管理既有管理知识的涵义又有用知识进行管理的涵义,并且管理的对象既有知识又有人。知识管理的范畴具有一种宏观性,它除了涵盖知识组织所涉知识信息与应用的管理内容外,更有对知识资源(包括人力资源)的社会化管理、对知识资产的管理、对知识交流机制及知识产权的管理等。知识组织则仅是对知识进行整序以使其能够被更有效地利用,而以前的知识组织主要是对知识的外在形态进行组织,如,在文献和数据层面对知识进行组织,但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以及我们对智能、认知、记忆、心理、思维活动的深层认识,知识组织任务的内在化即对知识的内在形态进行组织的要求就凸显了出来。笔者认为,所谓隐性知识与显性知识是有着相互转化的可能性的,不只是隐性知识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为显性知识,显性知识完全也可经由意识到潜意识的路径上转换为隐性知识。如何激活个人的隐性知识使其显性化,并使这种显性知识再内化和普遍化为群体的隐性知识,从而使人们获得更本质意义上的知识,这应是知识管理的更高一层面的任务。
[作者简介]
[1](法)米歇尔·福柯.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M].莫伟民,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10.
[2]王知津.从情报组织到知识组织[J].情报学报,1998(3):71-75.
[3]刘植惠.知识经济中知识的界定和分类及其对情报科学的影响[J].情报学报,2000(2):104-109.
[4](美)理查德·罗蒂.后哲学文化[M].黄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2.
[5](英)卡尔·波普尔.通过知识获得解放[M].范景中,李正本,译.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8.
[6](俄罗斯)别尔嘉耶夫.自由的哲学[M].董友,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64.
[7](美)德莱弗斯,保罗·拉比诺.超越结构主义与解释学[M].张健超,张静,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271.
[8] Cook T.Archival science and postmodernism:new formulations for old Concepts[J].Archival Science,2001,(1):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