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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文学经典论争综述

2018-01-29秦霁月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现代文学文学史文学

秦霁月

新时期以来,以政治意识形态为文学作品的唯一评价标准的局面被打破,大量西方文学理论和港台通俗小说进入研究视野,理论和作品都呈现出多元化的特点,且对于文学经典本身,亦无法给以“普世性概念,只可在描述中获得共识。由此势必持续地对文学经典予以质疑”[1,p5],故而,关于文学经典的论争势必持续不断。尤其在20世纪末的90年代,正如陈洪先生所言,“到了世纪末,一切都需要作个总结,大家都希望担起‘盖棺论定’的重任,所以‘经典’这个词这两年使用的频率非常高。仅以《中华读书报》为例,1998年底的两个月内,‘经典’一词出现就不下十次”[2],故而本文将选择20世纪的最后10年关于文学经典问题的论争进行综述。

一、文学史、经典的生成与评价标准

文学史对于经典的产生和确立具有重要意义,1988年陈思和等人提出“重写文学史”,自然带来对文学经典的重新选择和评价,入史标准、如何理解经典等都成为了讨论的话题。

首先,在文学史方面,陈思和强调了重写文学史的怀疑精神,“提倡个人性研究话语”的解读,并指出要摆脱的共名“不仅指过去的权力意识形态的潜在影响,也包括今天的各种被时代认可的流行话语”[3]。韩经太讨论了如何重写文学史的问题,文章区分了“文学价值”和“文学史价值”,指出应当考虑某些“文化现象”的文学史价值;而在文学作品方面,他提出“文学的识鉴眼力和评价准尺,要从外在的形态向文学自身的历史中内化”[4],即从文学作品自身寻找其经典性这一重要观点,进一步的,韩先生指出了个人观点在文学史编写中的意义,要求文学史家的介入,并认为“文学的历史乃是人生社会之况味与天地宇宙之意念以时间推移而积淀亦以时间推移而跃迁的情绪化和形象化纪录,唯其如此,文学史……需要在介入历史的过程中实现自我确证”[4]。这一观点的提出是有利于经典的多元化的。吕周聚也提到了与此类似的观点,即以研究者的主体性打破单一的政治标准,从而建立一个完整的多样化的文学史[5]。

当然也存在与此不同的声音,如陈思和在《关于现代文学研究的一封信》中就已经提到了一些人对“重写文学史”的质疑,强调“共名”状态和主流话语[3]。崔玉卿提到仍有炎岩、张炯等一些人在强调方向、目标上的统一,强调主旋律仍是需要遵循的方向,并认为当今审美理想“要反映受中国的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文化所制约的艺术追求。……在总的倾向上与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要求相契合”[6]。

而关于“重写文学史”的讨论自然带来了对“经典”的重新讨论,其中关于“经典”是如何产生的,以及文学作品的“经典化”亦是一个重要话题。佛克玛在《文学研究与文化参与》的第三章谈到了经典的生成问题,提到了政治形势的变化对经典变化的促成作用,及意识形态灌输、经典文本的“可得性”都对经典的构成产生了影响[7,p44-49],并指出“如果在经典流传下来的知识和所需知识及非经典性文本中可得知识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那么对经典的调整必然就会发生”[7,p49],足见经典的建构性。除此之外,基于经典的这种建构性,亦有很多论文谈到了文学作品的“经典化”问题。张荣翼在《文学史,文学经典化的历史》中谈了文学史对于文学作品经典化的作用[8];《走向成熟走向经典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第七届理事会第二次会议暨学术讨论会综述》提到了与会者达成的中国现代文学需要经典化的共识,并提出“根据文学审美的标准,选编传世之作”来编选“二十世纪文学经典”[9]。

不过,对于20世纪90年代经典化的潮流,也有警惕的声音,如毛志成指出了“人为经典化”的问题,认为很多非经典的作品被人为地经典化了,这就自然带来了经典的评价标准问题,他认为经典应具有“经典式文化内涵”和“经典式表述方式”,并强调经典的原创性和本真性[10]。金宏宇在《光明日报》上发表《90年代的文学经典化之争》,指出当时的“经典”概念被“普泛化平庸化”,认为90年代的经典化“仅仅是一种人文冲动”,“20世纪中国文学的经典化是一个复杂的动态的文化工程”,需要深入的研究,同时也要经过时间的筛选[11]。

此外,还有一系列的文章都或多或少地提到了经典的评价标准,其中认为经典需要时间的沉淀和检验的观点相对比较普遍。颜敏引述了佛克玛、霍兰德等西方学者的观点,认为经典(“恒太经典”)需要“经过比较、筛选和历史的检验”,要经过不同经历的“数代人的审视目光”,并认为经典要有历史尺度和文化传统性,但他并不否认确立当代“动态经典”的必要性[12]。陈洪也提到了经典化需要“时间历程与话语权力”,除了官方话语权力的建立以外,陈先生也认为要想成为“凝固”的经典,仍需要经历时间的检验[2]。张荣翼认为:“把经典著作界定在前人的创作范围,是由于随着时间的汰洗,人们能够更清楚地看到作品所体现的价值……文学作品的经典化正是在后人的意义添加中才逐渐形成的。”[13]王文英认为:“‘名著’和‘经典’能经受得住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甚至不同文化背景的不同读者的阅读,这些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都能从中读出新意,……方可成为真正的名著,真正的经典。”[14]亦强调了时空的检验。

另外,也有很多人从其他方面提出了经典评价的标准。钱理群认为“从长远看,在下一世纪现代文学迟早要被经典化,……这首先是美学的筛选,对作品内容的历史评价也将更注重其超越意义与价值”,并且提倡个人性,不受“趋向”和“潮流”的限制,足见其对文学史家的个性和经典作品的美学价值的重视[15]。黄万华提出“文学经典的确认是一个文学系统多个层面参与运作的动态累积过程”,并“以票选的‘民间方式’来产生经典”,且“筛选、评价经典都是出于对文学的理解、尊重”,能够看出这次经典评选对文学性和精神传统的重视[16]。董瑾在认为经典“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与工具”,即当时社会的需要将成为选择经典的标准之一[17]。张荣翼谈到了文学经典靠“过时”与“再生”的机制进行整合,获得其生命力的[18]。孙绍振在西方理论大量引进的背景下,指出了经典文本相对于理论的“稳定性和无可辩驳性”,并强调了经典的审美价值[19]。

还有一些人则是从相反方面进行论述,首先指出了中国现代文学缺乏经典的现状,再据此来谈经典产生的条件或标准。张柠认为中国现代文学缺乏审美性,很少有称得上经典之作,从反面说明了经典需要审美价值,经典并非对叙事技巧的玩弄[20]。李达轩指出“20世纪中国文学很少产生具有世界影响的经典性作品,是因为它赖以生存的文化传统遭到了破坏”[21],从反面说明了经典作品需要传统文化的积淀和文学底蕴。张宽也表达了类似观点,认为中国现代文学过于背离传统[22]。李仕中则针对20世纪80、90年代的文学,指出了市场经济、世俗化、大众传媒等对世纪末文学带来的挑战,认为经典还应保持其精英性,要“反映生活,努力把握时代的本质,……尊重艺术规律”,并要有思想深度和艺术感染力,而不是媚俗迎合市场[23]。

二、主流的颠覆与边缘的经典化

正如上文所述,打破单一政治标准之后,加上后现代主义、女性主义、文化研究等西方理论的大量引进,经典的评价标准呈现出明显的多元化,除了认为经典需要经过时间的筛选和检验之外,较少有普遍共识,然而这毕竟不能阻止人们对现当代经典作品的评选,而对文学史家个人性的反复强调以及评价标准的多样化都会带来经典评定的个人性和多样化,这就造成了曾经的主流经典被颠覆,而一些边缘作品被经典化的现象。

受后现代解构主义思潮的影响,这一现象在西方尤为明显。张宽介绍了美国著名大学之间的经典论争[22],1988年斯坦福大学“决定取消原有的‘西方文明’课程,代之以较具有包容性的‘文化、理念、价值’课程”,其他种族、阶级的非西方经典被包括在内,这一现象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反对者以艾兰·布鲁姆、罗杰·金巴尔、丁尼希·苏瑟为代表。布鲁姆“严厉抨击了校园内成为时尚的‘开放性’,他认为正是这种所谓的‘开放性’造成了文化上的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金巴尔则抨击各种新兴的理论思潮,认为“哗众取宠的当代理论”是“‘谋杀’经典的手段”,尤其是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张宽认为“西方经典从来没有消失,‘经典消失’问题是一个假问题”。孟繁华谈到了剑桥大学和牛津大学关于“英语文学”教学大纲应包括什么的论争,激进的批评家提出了“重新解读伟大的传统”,并引述佛克玛的观点,认为经典是在不同时代不断被重新确立的,“永恒的经典是不存在的”,其“普遍认同从来都是相对的”,并据此联系到中国现代文学经典的编选[24]。

女性主义思潮也带来了传统边缘作品的经典化,孙康宜在《改写文学史》中谈到了中西方女性诗歌的经典化问题,提出“新的文学经典应当包括不同种类的文学‘声音’”的“多样化”原则,并呼吁重新发现曾处于边缘地位的女性作品在文学史及文化史上发挥的作用[25]。

此外,在文化研究和消费文化的影响下,传统的通俗文学被经典化成为更为明显的现象,很多通俗小说进入了学术研究的视野,并获得很高评价。王宁指出:“在经过后现代主义思潮和后结构主义理论的冲击后,文化研究的范围更加扩大了,……原先戒备森严的等级制度被打破了,高雅文化和大众文化的人为界线被消除了。”[26]由此带来很多曾是通俗文学的作品进入研究视野,并逐渐被经典化,如倪文尖在《不能失去张爱玲》中谈到张爱玲经过了一个“失而复得”的过程,曾经被简单化、片面化,后来基本取得了经典文学的地位,在中国现代文学系谱中占有重要位置[27]。1997年王晓明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论》的附录“二十世纪中国重要作品系年”中收录了张恨水的《啼笑因缘》。孔庆东认为“从时间上看,金庸小说已经热了将近半个世纪,而且势头不衰,下一世纪仍是妇孺皆知的优秀经典无疑”,并认为金庸的小说具有“很高的艺术品位”[28]。1994年北师大教授王一川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将金庸列在第四位,而传统的经典作家茅盾则在八名之外。《中华读书报》“国际文化”专刊举办了“20世纪百部文学经典”调查评选活动,金庸的《鹿鼎记》和《天龙八部》均入选其中[29]。

总之,随着多元化的趋势和解构主义、女性主义、文化研究等西方理论的传入,传统的经典受到质疑,曾经的边缘作品如女性作品、非西方的作品等被经典化,而在中国现代文学中,最明显的体现则是雅俗的界限被打破,不被主流认可的通俗文学进入研究视野,并逐渐被经典化。

三、关于《百年中国文学经典》的论争

随着经典评价标准的改变和世纪末评选本世纪经典的迫切需要,90年代出现了很多对中国现代文学经典作家作品的编选,除了上述王一川教授的《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还有1997年谢冕、钱理群主编的北大版《百年中国文学经典》和谢冕、孟繁华主编的海天版《中国百年文学经典》。前者认为“经典不代表神,而是一种对尽善尽美的追求。精神产品的价值判断是多元的,自身繁复性、判断者自身的差异、文学史有意和无意的遗漏等都会造成判断的差异性”,后者亦认为“经典是历史性的,没有永恒的经典;对于经典的确定有局限性,并且隐藏着个人趣味”[1,p6-7]。钱理群谈到在现代文学的研究中“这些选择具体到个人,又是具有极大的个人性的,不必追随潮流,与众人‘一致’,也不要把自己的选择绝对化,可以鼓吹,却不能强加于他人。也许正是这些个人化的选择,构成了一个时代文化(包括学术)的多元化发展的趋向”[30]。正是由于这种多元判断和个人性,《百年中国文学经典》引发了很多争议。

孙晓娅谈到了一些人抨击《百年中国文学经典》,“世纪末择选文学这一行为本身,认为经典不是选出来的,而是历史沉淀、堆积出来的”[31],不过作者本人并不认同这一观点,并引述施莱格尔的观点认为“每个时代的人都想且有权利用自己的观念影响历史、概括历史,或进而借助文学史表达自己的观念,这就决定了文学史的流动性和审美本身是一种动态过程”,没有永恒的经典,同时指出了当代人选经典具有能够深入体察作者各方面情况的优势,总之作者对《百年中国文学经典》的编选总体上是认同的,认为“选者们避开了时尚亦即经典的误区,着眼于艺术化和哲理化,比较公允地站在世纪末的学术前沿高屋建瓴地完成了百年文学经典的选取工作”。

对于《百年中国文学经典》也有很多质疑的声音。杨新雨就表达了类似于孙晓娅的观点,反对评选当代经典,认为经典“是要后世的人来认定的”[32]。再如北大版的序言中表达了“注重审美与非审美,功利与非功利对立的存在”的编选原则[1,p6],而张国功则对这一原则提出了质疑,认为“其中矛盾的存在肯定影响经典的客观性与价值,标准的游离与模糊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经典确立工作的严肃性与科学性”[33]。朱辉军在《经典、精品及其他》中反对谢冕的“明显地偏于美学价值或艺术成就”的编选标准,并认为“没有任何一部‘经典’作品仅以艺术成就或美学价值立足”。此外,还有对入选作品的质疑,朱辉军就在同一篇文章中提出了对《射雕英雄传》入选的反对[34];张柠也对《射雕英雄传》入选“二十世纪文学经典”感到不满[20],等等。

对这两部文学经典编选学界褒贬不一,认同者主要根据“没有永恒的经典”指出评选当代经典的合理性;而反对者主要认为经典需要时间的沉淀,并对其编选的标准提出了质疑,同时,亦有很多学者反对通俗文学如《射雕英雄传》的入选。

四、总结

综上所述,20世纪90年代关于何为文学经典和编选中国现代文学经典有广泛的争议,总体上呈现出一种多元化的状态。比较具有共识性的观点主要有:经典需要时间的沉淀和检验;文学史的编选具有(应有)个人性;经典是时代建构的产物,没有永恒的经典。而争论的焦点则主要有:是否应该评选当代的动态经典;传统经典与边缘作品间的界限;经典的审美性问题等。而这些争论引发的最显著的一个现象就是雅俗界限的打破和通俗文学经典化,张爱玲、张恨水、金庸等传统的通俗作家进入研究视野,并逐渐被经典化,张爱玲的作品基本获得了经典文学的地位,最大的争议则在于金庸小说的经典化问题。

上述争议体现了一个事实,即经典没有固定的内涵,而理论的多元化势必带来评价标准的多元化,故而,关于经典的论争亦将长期存在,即使时间的检验标准也很难阻止当下对经典的评选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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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校对:任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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