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新书》结集及版本考述
2018-01-29
(商丘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河南商丘 476000)
贾谊(前200年—前168年),西汉初期著名的思想家、政论家和文学家,其在短暂的一生中勤于笔耕,留下了大量的文字。这些文章就体裁而言,大致可以分为专题论文、辞赋、奏疏等,其中专题论文及奏疏结集成书,名曰《新书》。该书是研究贾谊及其思想的重要资料,历来颇受学者的重视。但该书的最终编纂者到底是谁,一直存在争议,其书版本渊源关系也亟需梳理,本文试图围绕这些问题展开讨论,以补此方面研究之不足。
1 《新书》之整理者
贾谊《新书》,《汉书·艺文志》著录“《贾谊》五十八篇”[1]1726。《汉书·贾谊传赞》也曰:“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于世者著于《传》。”[1]2265其中因《问孝》与《礼容语上》两篇有目无文,故今传本惟五十六篇。关于《新书》的编纂成集者,学界基本认为最终将此书整理成集的不是贾谊,而是另有其人。如王洲明通过对历史的检讨,认为:“完全能证明,《新书》自问世以来,各代一直流传;完全能证明,今本《新书》的篇目次序和古本《新书》的篇目次序基本一致,它们同出一个系统;也完全能证明,今本《新书》基本保存了古本《新书》的内容。虽然宋代以后,有人对《新书》的真伪提出了疑义,但是,或者没提出确凿的证据,或者虽提出了证据,又缺乏充足的事实根据,并且前人已辨驳得甚详甚确。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说明《新书》系后人伪造,倒是有更多的材料证明,它不是一部伪书。”[2]他又说:“我初步认为,《新书》中的事势部分出自贾谊之手,其连语、杂事部分,除《先醒》、《劝学》篇外,也基本肯定出自贾谊之手。《新书》不是一部伪书。决不是后人杂抄《汉书》而纂成,相反,倒是《汉书》选用了《新书》中的材料。但最后编定者不是贾谊自己,而编定者又离贾谊的时代不远。”[2]王洲明先生所言是很有道理的。
1.1 关于《新书》整理者之梳理
目前,关于《新书》之整理者,学界有几种不同的观点。
(1)观点之一,由贾谊之子整理成书。持此观点的主要是吴松庚。他从称谓出发,认为《新书》称贾谊为“贾君”是一个特例。他通过对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漆耳杯上“君幸食”“君幸酒”铭文的考辨,认为铭文中的“君”字,是子女对已逝父母的敬称。因马王堆三号墓下葬年代与《新书》产生的时代基本相同,所以,吴松庚认为《新书》中“贾君”之“君”亦可用相同的意义来解释。因此,《新书》称“贾君”也应该是贾谊子女在整理贾谊著作时对贾谊的敬称。《新书》中的《先醒》一篇为贾谊生前与梁怀王的对话,保留了贾谊的部分思想主张,其子女将其整理成一篇收录于贾谊文集中。为了避讳,整理者按当时惯例,使用了“君”的尊称,之所以在“君”前加上“贾”字,因为“君”还有“天子”之意,梁怀王系汉文帝爱子,恐后人理解为“怀王问于文帝曰”,故加上“贾”字以区分。就这样,吴松庚断定《新书》的实际整理者就只能是贾谊的独子贾璠无疑。此外,吴松庚还给出了几条理由:贾谊去世后,贾璠已具备整理《新书》的能力;在中国的传统社会生活中,整理父辈的著作已成习惯,汉代以孝为先,贾璠将其父的作品整理并使之传播,也是对父亲尽孝的一种表现;由于贾谊系英年早逝,去世时年仅33岁,其父贾回很可能还在人世,贾回帮助其孙贾璠整理《贾谊新书》的可能性也同样存在[3]176-180。
(2)观点之二,由贾谊之孙或曾孙整理成书。持此观点的主要是徐复观先生,其云:“《新书》的内容,虽全出于贾谊;但他三十三岁便死了,将其编成五十八篇,并冠以《新书》的书名,并非出自贾氏自己,可能是出自‘至孝昭时列为九卿’的他的孙贾嘉或是出自他的曾孙贾捐之手。”[4]73吴松庚认为,这种观点“应该是最接近于事实的分析了”。他还认为,徐氏的看法源于“贾嘉最好学,世其家”,贾捐之亦为元帝鸿儒,且为《汉书》所载贾谊直系后裔,故推测之[3]175-176。当然,这种观点只是推测而已,目前还没有相关支撑材料予以证实。
(3)观点之三,由刘向整理成书。《崇文总目》卷三记载:“《贾子》十九卷。原释。汉贾谊撰,本七十二篇,刘向删定为五十八篇。隋、唐皆九卷,今别本或为十卷。”[5]《崇文总目》的这段记载,徐复观早已指出其有不实之处,他说:“按《汉书》本传只言五十八篇,《汉·艺文志》亦只列‘贾谊五十八篇’;所谓‘本七十二篇’之说,毫无根据。而《隋唐志》皆作十卷,更无所谓‘皆九卷’之事。不知《崇文总目》何以讹误至此。”[4]70但徐复观并未否定“刘向删定为五十八篇”之说。目前,学界多认为《新书》为刘向整理而成。如汪耀明认为“‘新书’之称源于刘向,他整理经传诸子诗赋,没有校定的称为‘故书’,已经校定的就称为‘新书’。自然,经过整理的贾谊散文就称为《贾谊新书》”[6]74。杨鹤皋也认为:“刘向整理经传诸子诗赋,比较完整地搜集了贾谊的作品,加以整理编纂,校定为《贾谊新书》,亦称《贾子》。东汉时,班固撰写《汉书》他采用《新书》很多材料,……《汉书·艺文志》说有‘贾谊五十八篇’,大概就是刘向整理编纂的《贾谊新书》。”[7]显然,汪耀明与杨鹤皋等人是继承了孙诒让的观点。可见,此说影响较广。
1.2 刘向父子为整理成书者
上述三种观点中,以刘向整理成书说影响较大。当然,《新书》由刘向整理成书之说也并非定论,也有学者持否定观点,如吴松庚认为:“关于刘向整理《新书》,亦难以说通。虽然刘向的主要贡献在于校雠,但其是否校订了《新书》却无明证。从贾谊去世到刘向校书,相距百余年,如果贾谊《新书》要到刘向时才校订成型,那就无法解释班固‘郑贾之学,行乎数百年中,遂为诸儒宗’这一两汉独特现象。”[3]175其实吴松庚的这一说法,仅是一家之言。他提出的“虽然刘向的主要贡献在于校雠,但其是否校订了《新书》却无明证”,是有道理的;而“如果贾谊《新书》要到刘向时才校订成型,那就无法解释班固‘郑贾之学,行乎数百年中,遂为诸儒宗’这一两汉独特现象”这一说法,是有不周之处的。一方面,“郑贾之学,行乎数百年中,遂为诸儒宗”出自《后汉书·贾逵传》,而非班固所言。另一方面,历史上“郑贾”并称,主要是从儒学的角度而言的。“郑贾之学”主要是指郑氏、贾氏之儒学。郑氏,主要包括东汉的郑兴、郑众、郑玄等人。郑兴、郑众父子均通《春秋左传》学,且各著《周官解诂》。郑玄是东汉末年的儒家大师,以古文经学为主,兼采经文经学,遍注儒家经典,世称“郑学”,为汉代经学的集大成者。贾氏,主要包括贾徽、贾逵父子等人。贾徽为贾谊八世孙,曾师从刘歆,受学《左氏春秋》,兼习《周官》《国语》;又师从涂恽习《古文尚书》,师从谢曼卿习《毛诗》,撰著《左氏条例》二十一篇。贾徽之子贾逵悉传父业,兼通今古文经,时称“通儒”。贾逵深明《左传》,作《春秋左传解诂》五十一篇。后奉章帝诏,撰《春秋左氏长经》《周官解诂》《齐鲁韩毛四家诗异同》等。郑氏、贾氏之儒学在当时颇为闻名,故《后汉书》郑兴本传云:“世言左氏者多祖兴,而贾逵自传其父业,故有郑贾之学。”[8]1223《后汉书·贾逵传》论曰:“郑、贾之学,行乎数百年中,遂为诸儒宗。”[8]1241郑、贾之学历经西汉末年至东汉,符合《后汉书》所说的“行乎数百年中”。而在两汉之际贾谊的后代中,真正能与“郑学”相提并论且称得上“贾学”“为诸儒宗”的人物,只能是贾徽、贾逵父子。尽管贾谊孙子贾恽、贾嘉同为武帝时期的太守,曾孙贾捐之曾任待诏金马门,但他们在学术上是不能与“郑学”相提并论的,是称不上“贾学”的。所以,吴松庚的这段话是不严谨的。
当然,尽管贾谊的儿子、孙子、重孙在学术方面赶不上他们的后人贾徽、贾逵,但他们还是有可能整理贾谊作品的。我们知道,贾谊十八岁时,“颇通诸子百家之书”,“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这说明贾谊的家族应该具有家学渊源的。正如吴松庚所说的:贾谊生活的那段时间,“正是西汉立国之初,民力凋弊不堪,国家百废待兴,普通人家的子弟不要说通诸家之书,即使识几个字也为不易。……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经济实力和优良的家学传统,一般人家根本无法做到”[3]179。在优良的家学传统的影响下,贾谊后人确实是有能力整理贾谊遗作。所以,吴松庚及徐复观的说法都有可能是事实。
综合而言,本文认为刘向父子是《新书》的最终编成者。其一,刘向父子有亲手校理《新书》的机会。当年汉成帝即位后,即安排刘向以光禄大夫的身份整理皇家藏书,刘向便携幼子刘歆主持了这项浩大的文化工程。《汉书》记载:“上方精于《诗》、《书》,观古文,诏向领校中《五经》秘书”[1]1950,“河平中,(刘歆)受诏与父向领校秘书,讲六艺传记,诸子、诗赋、数术、方技,无所不究。向死后,歆复为中垒校尉。”[1]1967刘向主持这项过程持续十八年,去世后,剩余工作由其子刘歆奉帝命得以卒业。刘歆完成此项工程之后,“总群书而奏其《七略》”[1]1701。后来,班固撰《汉书》,以刘歆《七略》为蓝本撰成《艺文志》,并于“儒家类”著录“《贾谊》五十八篇”。《汉书·艺文志》是在《七略》基础上,作了增删、改移等工作之后而成的。那么,《贾谊》一书是刘向父子经过校理之后著录于《七略》中后被班固沿用的,还是班固经过增删、改移之后著录于《艺文志》的,答案应该是前者。班固不可能再去重复一遍刘向、刘歆父子的工作,他的增删、改移工作,主要是对《七略》原文作了一些修改和补充。所以,刘向父子对《贾谊》一书进行过整理,并著录于《七略》之中,后被班固《艺文志》继承。
其二,从《新书》所存在的诸多问题来看,该书应是刘向父子仓促整理结集而成。其实,《新书》今传本存在较多问题,如《问孝》与《礼容语上》两篇有目无文;其余五十六篇文章,有的残阙失次,有的文字错讹较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说:“其书多取谊本传所载之文,割裂其章段,颠倒其次序,而加以标题,殊瞀乱条理。”[9]2338这些问题的存在,说明了当初整理《新书》的并非贾谊本人。造成《新书》出现这样的问题,原因要么可能是当初的整理者在整理过程中没有对此书进行认真的校理;要么是经过整理后在流传的过程中产生问题而导致现在的面目。就《新书》而言,出现问题的原因应该是前者,而不是后者。如果是后者,较难解释此书在流传过程中一下子出现这么多问题。所以,这种情况应该归结为整理者的问题,那就是整理者在整理时仓促成书,未及认真校理。从这一点来看,其整理者也应该是刘向父子。刘向父子奉旨整理皇家藏书,不仅要整理、分类经、传、诸子、诗赋等藏书,而且“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故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1]1701。可见,刘向父子的工作量是相当大的。在繁重的工作压力下,对部分书简未及认真校理而仓促结集在所难免。《新书》应该是在这种情况下结集而成的。而《新书》中出现问题较多的文章,多是贾谊的奏议。这些奏议,在贾谊死后应该成为皇家藏书的一部分。由于年代久远与脱简现象的存在,刘向父子在整理时未及认真校理,故而出现了如今之面目。如果说《新书》是贾谊后代结集而成的,那么,他的受优良家学熏陶的后代应该有足够的时间与相应的学术素养来进行此项工作的,不至于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因此,《新书》应该是由刘向父子整理结集而成的。
2 《新书》之命名
关于《新书》命名的由来,清末学者孙诒让曾认为:“《新书》者,盖刘向奏书时所题。凡未校者为故书,已校定可缮写者为新书。杨倞注《荀子》,未载旧本目录,刘向《序录》前题‘荀卿新书十二卷三十二篇’,殷敬顺《列子释文》亦载旧题云‘列子新书目录’。又引刘向上《管子》奏称‘管子新书目录’,足证诸子古本旧题大抵如是,若然,此书隋、唐本当题《贾子新书》。盖新书本非贾书之专名,宋、元以后,诸子旧题删易殆尽,惟贾子尚存此二字,读者不审,遂以新书专属之贾子,校椠者又去贾子而但称新书,辗转讹省,忘其本始,殆不可为典要。”[10]孙氏之言是有道理的。刘向父子校理诸子之书后,常以“新书”称之,以区别于未校之故书。如此,则刘向父子在校理贾谊之书后,实亦应命名之曰《贾谊新书》或《贾子新书》。事实也是如此。
我们知道,东汉班固撰著《汉书》时,在刘歆《七略》的基础上撰成《艺文志》,著录图书596家,其中有贾谊《新书》,录之为“《贾谊》五十八篇”。可见,班固称名《贾谊》而略去“新书”。按说,班固与刘歆所处年代相距不远,且其《艺文志》又是在刘歆《七略》的基础上撰成的,那么,刘向父子所命名的《贾谊新书》或《贾子新书》,班固应该遵循才是。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原因:要么,刘向父子当初辑《新书》后即著录为“《贾谊》”。要么,班固《艺文志》对刘歆的《七略》进行了改编。在回答此问题之前,我们不妨先就《七略·诸子略》与《汉书·艺文志》的著录情况进行简单的分析。刘歆撰《七略》,于书目后常列序录,内容包括书目篇名、校勘情况、作者生平思想、书名含义及刘歆的评论等。而班固《艺文志》只著录书目篇名及篇数,略去其他。可见,《艺文志》是在继承《七略》的基础上删繁就简而成的。此外,《艺文志》在书目名称方面也有改动之处。如《荀子》一书,《艺文志》著录为“《孙卿子》三十三篇”,清代学者姚振宗所辑《诸子略佚文》著录为“《孙卿新书》十二卷三十二篇”[11]41。无独有偶,再如《蹵》一书,《艺文志》著录“出《蹵》一家,二十五篇”,《诸子略佚文》著录为“《蹵新书》二十五篇”[11]68。照此分析,上面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当初刘歆撰《诸子略》著录贾谊之书实为《贾谊新书》。只是后来班固撰《艺文志》时对书名进行了改动,便有了《贾谊》之名。
当然,《新书》之命名也一直存在着变化,如:《汉书·艺文志》著录“《贾谊》五十八篇”,《隋书·经籍志》著录“《贾子》十卷”,《旧唐书·经籍志》著录“《贾子》十卷”,《新唐书·艺文志》著录“《贾谊新书》十卷”,《崇文总目》著录“《贾子》十九卷”……
综合上述观点及史志的记载,笔者认为:西汉刘向整理贾谊作品时,即命名为《贾谊新书》,后来班固简称为《贾谊》。隋唐时期,或称《贾子新书》,或称《贾谊新书》,或称《贾子》等;宋代始以《新书》为贾谊作品集之专名。后便约定俗成,一直沿用至今。
3 《新书》之版本流传
《新书》自宋以来,刻印不绝,出现了多种版本。下面结合不同时期的版本状况,谈谈各自的渊源关系。
3.1 宋刻本
《新书》最早的刻本为宋刻本。学界认为宋刻本凡4种,分别为程漕使本、重雕程漕使本(简称潭本,也叫潭州本)、建宁本(简称建本)和陈振孙所见本。
宋刻本至清代时皆遗失,从传世的相关序跋之文中仅能略知一二。南宋淳熙八年辛丑(1181年),胡价刻《贾谊新书》,并撰《贾子跋》云:“提学漕使给事程公先生暂摄潭事,乃取椟中所藏谊《新书》十篇,俾刻之学宫。价既承命,窃考谊所著《过秦论》所陈《治安策》, 虽繁简与是书不同,要皆椎轮子斯也。……顾遐方无他善本可参校,字多讹舛,姑存之,以俟是正。淳熙辛丑日南至,门生从事郎充潭州州学教授南昌胡价谨题。”[12]516-517按理说,程漕使本即为程漕使藏本,胡价承命而刻于潭州之本,应称潭本,或为胡价刻本。李书玮曾根据胡价的跋文也曾这样认为:“据此可以推知,此程漕使本应该是漕使程公旧藏的一部抄本。由于原貌已不得见,此本是唐本抑或宋本,难以知晓。我们姑且将其作为宋本系统中的祖本来对待。潭州本:即上面所提到的胡价的刻本。此本是所知宋刻本中时代较早的。”[13]李梦阳当初提及的“此书宋淳熙间尝刻潭州”[12]519,所指即为胡价刻书一事。但后来此书于南宋淳祐年间又曾重刻,李梦阳也曾指出:“此书宋淳熙间尝刻潭州,淳祐间又刊刻修焉。”[12]519清卢文弨重刻《贾谊新书》时曾依据谭本,并自注云:“宋淳祐八年长沙刻,即从淳熙八年程漕使本重雕者,题《贾子》。”[12]532显然,卢文弨认为淳熙八年胡价所刻本为程漕使本,淳祐八年重雕本为谭本。如此一来,程漕使本与谭本都有了两种不同的说法。笔者认为,淳祐八年刻于长沙的重雕本是以胡价刻本为底本,应该称之为长沙本才合适,而不应该称为谭本。可事实上是,长沙古亦称潭州。如此一来,则刻于潭州的《新书》就存在两种版本:其一为当初胡价刻于潭州的版本为潭州初刻本,亦即学界所说的程漕使本;其二为淳祐八年的重雕本即为潭州重雕本,亦即为前文所提及的潭本。照这一思路,则当初胡价所见程漕使所藏本很可能就不是刻本,而是抄本。程漕使本是依据程漕使所藏抄本为底本经胡价刻成的本子。胡价初刻时因“无他善本可参校,字多讹舛,姑存之”,因而该版本存在较多讹误。
建宁本是宋建宁府陈八郎书铺刊本。清邵懿辰撰《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谓:“宋建宁本,后有‘建宁府陈八郎书铺印’一行。曾见盛意园藏黑口本,八行十八字,字大而疏,疑元刊。”[14]379
陈振孙所见本。据前引《直斋书录解题》记载:《新书》“首载《过秦论》,末为《吊湘赋》,余皆录《汉书》语,且节略谊本传于第十一卷中。”可知,此版本已收录贾谊之赋。
对于上述南宋的几种刻本,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曾予以概括,他认为:“南宋时《新书》自有三本,一则合《过秦》中、下二篇为一,而以《汉书》本传为第五十八,王应麟所见及建本是也。一则《过秦》分上、中、下仍为五十八篇,虽附本传而不入篇数,谭本是也。一则首《过秦》,末《吊湘赋》,以本传为卷十一,陈振孙所见本是也。”[12]540宋版4种目前均佚,清代卢文弨校本保留了谭本、建本的部分异文,对了解《新书》宋本概貌有一定的帮助。
3.2 明刻本
《新书》在明代出现了较多的刻本。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教研室贾谊集整理小组曾于20世纪60年代初对北京、上海地区所存的《新书》版本进行过一次比较全面的调查,共发现明刻本16种①。此次调查,他们未见到比较著名的明刻乔缙本和陆良弼本。现按年代先后顺序,对几种比较重要的明刻本分别进行简要介绍。
乔缙本。成化十九年癸卯(1483年)刻于长沙。该版本乃乔缙在公务之暇取《史记》《汉书》中所载贾谊之文,以及贾谊平时所为论、赋,略加隐括,结为一集,题《贾长沙集》,附乔缙成化癸卯七月朔旦所撰《贾生才子传序》。此版本为明代较早版本,弘治年间的都穆本及正德八年(1513年)的李梦阳本均以此本为底本而进行翻刻的。
沈颉本。弘治十八年乙丑(1505年)刻于吴郡,题《贾长沙集》。此版本经沈颉对照明“洛本(不详刊刻年月)与他本三复参校”后而刊刻的,书前附沈颉所撰《贾谊新书题志》。此本很受汲古阁主人毛扆的看重。
陆良弼本,也称陆相本。正德九年甲戌(1514年)刻于长沙,题《贾太傅新书》。时陆良弼守长沙,“检阅郡斋故犊中,得(《新书》)版刻数十片,计其脱落尚多”,便问询于家居长沙的黄宝,黄宝取于京国书肆中偶得之《贾太傅新书》抄本以补刻,遂成完书。陆心源《宋刊明补本〈贾子新书〉跋》指出:“《贾子新书》十卷,明正德九年长沙守陆宗相补刊本,每页十六行,行十一字,自序至跋凡二百七页,前有黄宝序,后有淳熙辛丑胡价跋”[15]。清代邵懿辰所见莫郘亭所藏陆相本,与陆心源所述有别,其云:“见莫郘亭藏正德陆相本,十行十八字,字大行疏,颇有古拙之致,前有黄宝序。”[14]379今查国家图书馆所藏贾谊《新书》明代诸刻本,未见有“行十一字”的本子,而多为“行十八字”。另外,正德十年刻于长沙的吉府本是据陆良弼本重刊的(详后),此版本就是半页八行,行十八字。邵懿辰说它“十行十八字,字大行疏”,如果是半页十行,就算不上“行疏”。如此,陆相本应该是八行十八字。
吉府本。正德十年乙亥(1515年)刻于长沙。此本实据陆良弼本重刊。时吉王朱见浚因“知其《新书》有益于天下国家,而虑其传布之未广”,故“命工重刻”[12]522,残缺部分以建本补入,“册首盖‘吉府图书’朱文方印”[12]499。此本在明刻诸本中最为精善。民国十八年(1929年)上海商务印书馆曾据此重印,世称《四部丛刊初编》本。
何孟春本。正德十五年庚辰(1520年)刊于云南,故也称滇本,题《订注贾太傅新书》。是书十卷,前九卷为《新书》,第十卷收贾谊的赋五篇以及有关贾谊的人物传记。书前附张志淳《订注贾太傅新书序》、何孟春自序,后附周延用《刻贾太傅新书叙》。
除上述几种版本以外,明万历年间还出现了胡维新所刻《两京遗编》本、程荣本、何允中本以及《子汇》本等,对《新书》的流传与推广,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3.3 清刻本
清代也出现了较多刻本,如《四库全书》本、《贾子次诂》本、王谟《增订汉魏丛书》本、卢文弨抱经堂校定本等,其中较早且影响较大的当属卢文弨抱经堂校定本。此本刻于乾隆皇帝六巡江浙之岁,即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卢氏校勘时,曾“据两宋本”即以宋建本、潭本为底本,又参以沈颉本、李空同本、陆良弼本、程荣本、何允中本。此版本前附卢文弨《重刻贾谊新书序》、李梦阳《贾子序》、黄宝《新书序》、胡价的跋及录自慈溪黄震《日抄》的跋文、《新书》雠校所据旧本,书末附《贾谊传》,正文有注。此版本对后世影响较大,并多次重刻,如光绪元年(1875年)浙江书局所辑《二十二子》本;民国甲子年(1924年)隆文书局石印本,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丛书集成初编》本,1936年中华书局影印的《四部备要》本等。另外,《四库全书》本版本价值也较高,学者李申曾拿其与《四部丛刊》本、中华书局版阎振益校本作过细致的比较,通过比较后认为:“库本(《四库全书》本)是做了认真校勘的,不失为古代一个好版本,甚至是最好的版本。”[16]
总之,《新书》版本众多,版本渊源错综复杂,而这正说明了后世学者颇为重视该书。因《新书》宋刻本已佚,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该书最早的版本为明刻本。由于清卢文弨抱经堂校定本是仿宋本刻的,我们也仅能了解宋本之大概。尽管由明至清出现了众多的刻本,书名也有变化,或称《贾太傅新书》,或称《贾子》《新书》《贾长沙集》等,但内容没有太大的出入,基本上是一致的。现存《新书》五十八篇,有三十二篇题下标有“事势”的字样,有十八篇题下标有“连语”的字样,有八篇题下标有“杂事”的字样。由此可知,其五十八篇文章可分为“事势”“连语”“杂事”三部分。这在不同的版本中也基本一致。
新中国成立后,学界出现了多种校注、译注本,比较著名的有吴云、李春台的《贾谊集校注》(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年增订版),阎振益、钟夏的《新书校注》(中华书局2000年版),王洲明、徐超的《贾谊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夏汉宁的《贾谊文赋全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王智荣的《贾谊新书译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等,其中阎振益、钟夏的《新书校注》是校注者花费五年之力,以吉府本为底本,参校流传的六类版本而成,书末附多种贾谊研究资料及各种序跋、集评等,学术价值极高,是目前研究贾谊及《新书》非常重要的版本。
注释:
① 见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教研室贾谊集整理小组:《关于贾谊〈新书〉版本的初步调查》,北京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1961年第3期,第20页。此文文末附录一表:《贾谊〈新书〉各种重要版本关系表(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