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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增量规划到存量更新:居住性优秀历史建筑的重生*
——以武汉福忠里为例

2018-01-29曹志刚

中国名城 2018年1期
关键词:原住民居民社区

曹志刚 汪 敏 段 翔

1 问题的提出

已有论者指出,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1990年代中后期以来,我国城市发展的方方面面都呈现出增长主义的态势[1]。其中,城市规划作为城市空间生产的一种重要制度工具,以增量建设为主。大量新增的城市空间实现了资本增值和财富分配,推动了经济高速增长和城市快速发展。增量规划在满足了城市化进程对空间需求的同时,也造成了建设用地指标不足、土地资源浪费、产业链低端、生态环境恶化等严重问题,滋生了居住空间极化、新城市贫困、城市暴力拆迁、传统文化断裂等一系列的社会与文化问题[2]。增量规划所带来的系列问题使政府将城市规划的重点转移到城市更新上,上海、广州、深圳等一线大城市纷纷出台相关城市更新办法,鼓励城市土地有计划开发利用,并且将城市更新的重点放在盘活现有存量空间上,这标志着针对现有存量空间的城市更新将成为城市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议题。与此同时,规划界对空间增量规划的反思也逐渐增多,如陈宏胜认为土地制约是规划转型的主要原因,并且迫使城市从外延式扩张转向内涵式发展[3];邹兵认为存量规划适应了城市转变发展模式的要求,提出重新唤起规划对于存量空间的关注是基于城市空间增长管理的需求,并指出这种通过城市更新等手段促成建成区功能优化调整的规划就是存量规划[4]。

存量规划不以城市用地规模扩大和空间拓展为基础,主要通过存量用地的盘活、优化、挖掘、提升来实现城市发展[5]。然而在实际实施的过程中,由于社会经济发展对于空间的需求日益迫切,对城市存量用地的改造存在“建设性破坏”和“破坏性建设”并存的现象。有学者称现在的形势是“空前重视,空前破坏”[6],并指出用地规模不增加,但是提高开发强度使得建筑总量增加的做法是不被接受和鼓励的。也有学者认为对于旧城区大规模的拆除重建实际是增量规划的变种,这种“伪存量规划”甚至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城市问题[7]。

优秀历史建筑保护与规划是存量规划的重要内容,居住性优秀历史建筑(及社区)因承载居住功能,相对其它建筑而言,更具存系社区传统文化的历史意义,对其进行保护的重要性更是不容忽视。针对居住性优秀历史建筑,如何保护与更新,对当前的城市发展趋向提出了更为严峻的历史挑战。课题组以优秀历史建筑武汉福忠里为例,希望回答两个基本问题:一是希望通过对居住性优秀历史建筑福忠里的历史与现状进行对比,挖掘深层次的建筑与社区变迁原因;二是基于城市社会学的经典理路,从空间结构和社会结构两个层面探讨对作为居住性优秀历史建筑的福忠里保护与更新的新思路。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所论述的存量更新,是对存量规划这一规划理念的延续和拓展,它旨在遵循强调既不以城市用地规模和空间扩展为发展方向,也不以城市现有空间的建筑总量增加为发展方向,而是希望通过存量用地和空间的效率提升、性能优化、用途转变等,来满足受众需要为发展方向的空间规划及改造原则。本文所论述的优秀历史社区的重生,以物质形态的社区建筑空间的存量更新为基础,但同时又不仅仅只是社区建筑本身,而是又包含社区邻里关系、社区生计、社区文化等人文要素的社区生态整体面貌转变。

2 研究思路与研究方法

过往关于优秀历史建筑(及社区)的保护与更新,多局限于从技术层面对建筑外在形态展开讨论。但从城市社会学关于空间研究的经典理路来看,多是围绕人类群体生活与都市空间环境的关系这一核心问题,不论是人类生态学范式还是新都市社会学范式,学术研究基本上是沿着人类群体生活与都市环境的关系在空间结构上的展现和在社会结构上的展现两个方向展开。在变迁着的城市环境下,空间结构的焦点是群体、组织的区位结构问题,社会结构的焦点是邻里、族群、阶层等人类群体的结合和冲突[8]。新都市社会学代表人物列斐伏尔的“空间三元辩证法”指出,空间结构包含三个维度:一种是可感知的物质空间,即物理空间,主要体现为建筑物及建筑形态之间的关系;第二种是抽象的构想空间,即精神空间;第三种是社会空间,是居住者和使用者的生活空间[9]。由此,课题组希望沿着城市社会学研究的经典理路,引入时间的视角,以时间为轴,从优秀历史建筑的历史入手,着重分析优秀历史建筑的现状。同时,聚焦于优秀历史建筑的空间结构和社会结构,在此基础上将空间结构分为物理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三个维度。通过理清优秀历史建筑保护与更新过程中面临的困境,在存量更新的理念下探讨进一步改造的思路。

课题组成员于2017年3月-2017年7月,在武汉市老城区的汉口老里分住宅——福忠里(地处武汉市江岸区大智路街道保成社区)——进行实地调研,在调查中综合运用参与观察、半结构式访谈的方法获取一手资料。通过随机抽样的方法,从社区550户居民中抽取100位社区居民进行深度访谈,在此基础上又对其中20位居民代表进行了重点访谈,同时在居委会开展了社区工作人员与居民意见领袖的座谈。以详细了解该社区物理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等空间结构状况,同时深入挖掘社区社会生态的变化、空间功能的矛盾与分化、居民的社会排斥与异群体隔离等社会结构因素。

3 福忠里社区历史

有学者认为,时空视角是讨论当前中国城市更新的宏观境遇非常重要的一个视角,她认为城市更新是沿着原有的历史脉络创造新的城市历史,也是在原有的空间条件上生产新的城市空间,是一个典型的时空议题[10]。时空视角指引着我们在探讨城市更新的时候,关注着一个这样的话题,即“在一个时间流中的空间改造问题”。历史建筑不同于一般的建筑,悠久的历史是其灵魂所在,因此,对于历史建筑的保护与更新应该是历史的、延续的,我们很有必要从历史入手挖掘更新对象的发展脉络。与此同时,空间除了作为历史发生的地理条件,还有其社会属性。有鉴于此,课题组从空间结构和社会结构两个层面分析优秀历史建筑福忠里从1920年社区草创到改革开放初期的历史变迁。

3.1 空间结构

3.1.1 物理空间

物理空间是列斐伏尔“空间三元辩证法”中最基本的一个维度,列斐伏尔认为物理空间是可以被感知的空间,并且通过感知可以对空间进行分析性的解构与重构,人们可以根据事物的物理性质直接理解事物的存在[11]。

福忠里社区位于武汉市江岸区,南临南京路(原伟雄路),西至吉庆街,北抵汇通路,东临江汉二路,属于汉口原租界风貌区。课题组通过查找阅读与福忠里相关的历史文献了解到,福忠里于1920年代由张、王、陈3户委托比利时义品银行建造,共60栋,业主为邱怀,其建筑风格独特,以巴洛克和洛可可风格的欧洲古典山花卷草、卷涡为主[12]。道路系统上,福忠里采取网格型交通空间组织(见图1),其主巷、次巷、支巷均与四周城市街道垂直,整齐划一;其中,垂直于江汉二路的5条,3条主巷的宽度分别为3.6米、4.5米、4.0米,2条次巷为1.7米、1.75米,平行于江汉二路的2条,宽均为1.7米[13]。整个福忠里封闭围合,虽然处于江汉路闹市中心,却又有着闹中取静之妙。

图1 福忠里社区地理位置概况

福忠里是新式里分住宅的代表,单元平面设计上已经开始采用现代住宅功能,将居住、起居室、厨房等按主从关系合理地布置[14]。里分建筑有一、二、三开间等单元,福忠里采用单元联排式布局,以两开间为主,如福忠里12号,三开间户型则是满足少数大户人家的需求而建,如福忠里9号,一开间的情况较少,如福忠里4号(见图3)[15]。由图3可以看出福忠里将四合院中传统的院落压缩成了厢房和堂屋之间的天井,将厨房等辅助用房和后天井居住部分隔离,把后天井作为过渡性和通风的空间[16]。福忠里作为汉口唯一的空间布局形若堡垒的里分建筑,是中西建筑文化交融的标本,同时它也是中国传统合院式住宅和西方低层联排式住宅的结合体[17]。

图2 福忠里社区居住概况

图3 福忠里房屋布局类型

3.1.2 精神空间

精神空间是列斐伏尔“空间三元辩证法”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维度,它是对空间中的文化和符号进行赋值,是具有符号和象征意义的空间概念[18]。福忠里有着汉派独特的居住文化,其居住文化深受合理的物理空间结构的影响,尤其是亲切的居住尺度和公共厨卫更是使得历史上福忠里邻里关系良好。不少居民与亲属生活在一个社区甚至一栋住宅中,联系十分紧密,具有传统大家庭的特色。访谈中原住民①多次提到在夏天没有空调的年代,居民多会选择搬出自己家的桌子在巷道里吃晚饭,晚饭后搬出自己家的凉床在巷子里纳凉。

“以前邻里关系可好了,谁家有红白喜事别人都会参加,帮忙带个孩子什么都可以,邻里间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分享。最热闹的时候要数夏天了,那时候孩子又还小,家里的孩子又多,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凉床纳凉,孩子在巷子里玩耍,大人在门前聊天。”(C—ZY1705)②

3.1.3 社会空间

社会空间是列斐伏尔“空间三元辩证法”中最重要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个维度,对社会空间的关注体现了社会空间理论中对空间社会性的反思。社会空间关注空间的使用者及他们的社会分层现象。里分是武汉城区中居住地段、环境、配套设施均为上乘的住区[19],福忠里在建成初期是当时社会精英阶层的住宅,是武汉近代华商总会买办们建设的模范区住宅区[20],当时2开间户型价格约为2根金条,居住的人群主要为银行高级职员、资本家会计、买办等当时的社会精英人群。

“以前这里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来住的喔,都是有身份的人才可以,比如银行职员啊,而且都是一家一栋房子。以前这里附近有一个汇通银行,对面还有白崇禧故居、吴佩孚故居等等。”(C—ZJ1704)

3.2 社会结构

从1920年到改革开放初期,整个社会结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福忠里社区在大的社会变迁背景下,其空间的使用价值发生多次转变,利益格局出现了多次再分配。抗日战争时期,居民自发在社区东南部修筑防空洞,保障居民生命安全;日本宪兵将沿南京路的建筑隔墙打通开辟为马房,下层养马上层堆放草料;原社区活动场地沦为日军养马场。抗日战争胜利后,原来因战争而搬离的居民陆续迁回。随着1956年社会主义三大改造的实施,福忠里社区建筑完成了私房公有化改造。改革开放后,福忠里允许私有产权的存在,房管处开始将福忠里房屋产权进行出售,并为没有能力购买的住户办理租住证,按月收取房租。由此可见,福忠里作为里分住宅的典型代表,其历史的变迁折射出中国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③。

“福忠里最大的特色就是老城区的老房子,年代久远,这里以前是日军的养马场,还有个防空洞现在被填起来了。对我来说,福忠里意味着一个时代(70年代)的记忆,代表文革的回忆。”(C—ZX1703)

4 福忠里社区现状与保护困境

时空视角下的优秀历史建筑作为社会历史变迁的结晶,其保护与更新也是建立在漫长而复杂的社会历史之上。当社会历史不断作用于空间形态后,处于时间流中的空间的物理、精神和社会三个维度的属性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与此同时,改革开放后城市化的飞速发展带来了城市社会结构的变迁,尤其是城市社会经济结构、城市劳动力就业结构等方面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城市“原住民”的生计以社区面貌。因此,课题组沿着城市社会学的经典理路,从空间结构和社会结构两个层面分析福忠里在改革开放后发生的变化,由此探索福忠里的保护困境及解决方法。

4.1 空间结构

4.1.1 物理空间

物理空间是我们通过肉眼就可以感知到的空间,在课题组为期半年的调研与走访中,我们发现了福忠里社区的一些现状特征:

(1)建筑自身

在课题组的实地调研走访中发现,整个地块的建筑呈现破败、混乱的景象,一是由于原本独门独户的住宅中普遍住进了多户人家,福忠里处于超负荷运作状态;二是由于福利住房体制下的政府每个月只收取30元左右的租金,低租金不能保证福忠里得到很好的日常维护,建筑物多年久失修。现在的福忠里建筑外部结构与房屋内部结构混乱,具体表现为一楼的住户通常通过侵占天井或者巷子空间,搭建厨房或者卫生间;顶楼的住户通常加盖一层或者两层,搭建厨房、卫生间或卧室(见图5);而房间内部基本上都存在搭暗楼或者放置隔板储物的现象。此外,福忠里的建筑质量更是堪忧,具体表现为屋顶的红砖粉化严重、房屋经常漏雨,墙体老化严重、大车经过时房屋有震动感等。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房子漏雨,就怕下雨,一下雨到处滴水,屋顶上的红砖市面上已经不再销售了,只能用毛毡暂时挡雨。”(C—SSQ1706)

图4 福忠里社区建筑外部面貌

图5 福忠里社区建筑内部面貌

(2)居住环境

福忠里作为居住性历史建筑,它不仅仅是纯碎的建筑,更是一个社区,是居民生活、居住的主要场所。社区环境是城市人居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社区环境质量的好坏影响居民对住房的满意程度,影响到居民的生活品质,进而影响居民的主观幸福感[21]。福忠里地块的居住环境整体来说较为恶劣,一是内部垃圾堆放严重、乱扔垃圾的现象屡见不鲜;二是由于临街经营店铺(尤其是餐饮业)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见图6),包括油烟过大、噪音扰民、苍蝇蚊虫过多等等。

图6 福忠里社区建筑内部面貌

问:“您觉得目前您对福忠里最不满意的地方是哪里?”

答:“最不满意的就是这里的卫生环境太差了,那些外来人口素质很低,垃圾直接从楼上扔下来,还有外围这些商铺尤其是开火锅店和烧烤店的,油烟太大以至于我们白天都不敢开窗户,油烟机、早市晚市的噪音太大吵得我们都不能休息。”(C—LWC1704)

4.1.2 精神空间

文化生态学理论认为人类社会最鲜明的特征就是文化,文化因素是人类生态学不可忽视的重要变量,费雷认为空间作为一种工具,是共有某种文化或价值的人群聚居场所[22]。课题组通过实地调研发现,福忠里的历史文化特征缺失,既体现在独特的汉派居住文化的变化,也体现在建筑的象征符号的解构。

福忠里由于较高的建筑艺术和城市景观价值,包括天井式院落、联排式住宅、街头转角建筑、4个墙头堡、老虎窗等这些反映了武汉地域建筑历史文化的特点,在2014年的时候,被列为武汉市第九批优秀历史建筑,这是官方建构出来的一套话语体系。在访谈中当被问及福忠里的代表符号、独特价值等问题的时候,大多数居民对于福忠里的历史文化都不甚了解,只知道福忠里是年限久的老建筑,并且对福忠里没有特殊的文化印象,认为这里没有特色,比不上附近的吴佩孚故居、人民政府参议室等历史建筑。只有少数原住民会提及到福忠里的象征元素如井字形结构、4个墙头堡、防空洞、天井、堂屋、带木栓的大门等。由此可见,官方建立起来的话语体系没有被当地居民接纳。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了解福忠里历史文化特征的原住民也正在减少,这份独属于汉口老城区的历史文化记忆也在消逝。

问:“您认为福忠里最独特的价值在哪里?代表符号是什么?”

答:“我是这里的租户,前几年才搬过来的,我只知道这里是老房子,年数多,其它的都不知道了。你去问问那边的老年人,他们可能知道。”(C—XLJ1705)

4.1.3 社会空间

社会空间的引入正是对物理空间和精神空间的思维方式的批判和补充,列斐伏尔认为社会空间是一个真实的、亲身经历与体验的空间[23]。在计划经济时期,土地的无偿划拨使得城市空间只有使用价值,人们只注重空间的使用价值。改革开放以后,城市空间被纳入资本扩大再生产的体系中,空间作为沉睡资本逐渐被唤醒[24]。由于空间的使用价值转变为资本积累,福忠里外围的商铺发展起来。伴随着以烧烤、火锅等餐饮业为主的消费空间的出现,原住民原本逼仄局促的生活空间被商业活动所侵占,居住在餐饮垃圾污染严重、油烟噪音大的环境下。因此,基于列斐伏尔的社会空间认识论,课题组将更多的关注放到空间使用者身上,剖析他们的基本居住需求和公共活动空间需求的满足情况,以及社区存量更新的过程中作为空间使用者的主体参与改造的意愿。

(1)空间使用者的需求

一方面,福忠里社区中建筑的结构、面积等先天性因素导致大多数居民的基本居住需求无法得到满足。它主要表现在:首先,居住拥挤是居民普遍反映的问题。在福忠里建成初期,一栋楼为三到四户所居住,完全可以满足居民对于卧室、客厅等居住功能的需求。随着人口的增多,每户的居住面积多为20㎡或30㎡左右,居民基本的基本居住需求无法得到满足,居民只能通过乱搭乱建的方式侵占更多空间,出现了一门多户的现象。其次,厨卫共用(3家或4家)(见图7)甚至是没有卫生间也是居民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共用厨卫增加了居民对于公共空间的争夺,容易引起居民间的纠纷和矛盾。最后,基础设施缺乏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居民的居住需求,如社区缺乏路灯、自行车停车场、健身器材、无晾晒空间等等。

“人家商品房的一个客厅就有我们整个房子大,我都不好意思让亲戚来家里串门,大家都搭了暗楼,也都可以理解,孩子大了确实不够住。厨卫共用又脏又乱,主要是使用不自由、不方便,没有淋浴用盆洗澡更是不方便……”(C—GLD1707)

图7 福忠里社区建筑内部的厨卫共用

另一方面,福忠里社区居民对公共活动空间的需求也很难得到满足和实现。公共活动空间在社区中对居民交往起着重要作用,居民相聚在同一空间是居民交往的前提。公共活动空间不仅仅是单纯的建筑学要素,更是被赋予了社会属性的物理空间,为人们深化交往提供了一种可能方式。由于福忠里在规划时并无公园绿化、健身场所等公共活动空间,再加上居民乱搭乱建侵占公共空间,导致福忠里的公共活动空间匮乏。居民缺少休闲娱乐的场所,精神生活空洞乏味,居民多倾向于待在家里看电视或者选择去麻将室打麻将(福忠里内部至少有5家麻将室)。仅有的公共活动空间为福忠里大门的走道、24栋附近的巷道,居民的主要交往活动为晒太阳、聊天、下象棋。有些居民选择去社区外部的公共空间活动,包括吉庆街小广场、江汉路步行街、中山大道空地、江滩、青少年宫,主要活动有广场舞、太极拳、散步、下象棋等。

“老城区就是什么都没得,社区里面根本没得公共活动空间,能占的都被占光了,连健身器材都没有,我平时就在家看看电视,或者跟朋友一起打麻将,不像他们有些人还去社区外面跳广场舞……”(C—ZR1706)

(2)空间主体参与改造的意愿

现阶段,我国城市空间存量更新的典型特征之一就是过于强调城市存量更新中政府部门及其领导的推动作用,忽视了广大社区居民的参与性和能动性[25]。社会空间的主体尤其是底层民众扮演着被统治的、被主宰的角色,长期属于利益失声的地位。在访谈中,福忠里原住民参与社区更新的意识非常薄弱,居民自主性不强。多数居民认为社区更新是政府的工作任务,抱着听之任之的心态,服从政府的工作安排。当被问及“理想中的福忠里是什么样?”的时候,居民消极地回答到“我们年纪大的人不想这个了,在这里住了三四十年,想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听从政府的安排,政府说要拆就拆,政府不拆也是放在这里不管不问。”(C—ZYY1704)

4.2 社会结构

有学者将城市社会结构定义为“一定地域空间内的群体,以物化交换关系为纽带、以共生性竞争互动形成依赖关系构成的有机网络空间系统”[26],并且指出城市“侵入与接替”的出现就是城市社会结构变迁的一种形式[27]。“侵入和接替”的概念是由古典人类生态学理论的代表人物麦肯齐引入的,他认为城市空间受到侵入和接替原则支配。侵入是指一种社会机构或人口群体逐步渗透到另一种机构或人口群体占据的区域内的过程,接替即成功排除了原有机构或人口群体,使人口群体或土地用途完全改变[28]。对于历史建筑福忠里而言,在宏观层面上,它面临着结构化因素对它的影响,如城市化进程中城市中心区扩张和大量外来人口移入所带来的侵入;在微观层面上,结构化的因素影响到了生活于其中的个体的个体属性的变化和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的变化,如原住民之间的分化、原住民的社会排斥与异群体隔离。

4.2.1 城市中心区对福忠里的“侵入”

在许多大城市,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区周边往往会有个相对衰落的过渡区,这乍看起来似乎不合理,但这恰恰是城市中心区的统治地位决定的,人类生态学理论认为,城市中心区的位置和变化决定了周边地区的功能定位和发展[29]。福忠里位于武汉市老城区的中心——江汉路商圈附近,交通区位优越,周边资源丰富。伴随着中心区江汉路一带的发展,更准确地可以说是中心区的扩张,这种扩张向其周边地区不断“侵入”,使福忠里原住民认为这里很有可能成为下一步的拆迁区,因此不愿意维修翻新建筑,而是等待拆迁,从而加速了这一地区的衰落。

福忠里的衰落具体体现为生活环境较为糟糕、与商品房小区相比设施较为落后等方面,脏、乱、差成为它的代名词。这导致原住民逐渐搬离,整个社区的社会生态平衡被打破,社区地位也大不如从前。在这样的情况下,经济条件较好的原住民选择在其他地方购置房产而搬离福忠里,导致原住民大量流失,慢慢形成了原住民之间在居住空间上分化的现象。居住空间的分隔淡化了原住民之间的社会交往,带来原住民之间文化和社会地位的分化等等。

“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穷人、没本事的人,稍微条件好点的都出去住大房子了,我们这个地方政府官员是从来不来的,社区工作人员对我们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基本上是不闻不问的。”(C—WPC1703)

4.2.2 外来人口对福忠里的“侵入”

城市化的发展加速了人口流动,大量外来人口向城市中心区集聚,福忠里的相对衰落吸引了收入较低的外来人口前来居住,一是因为这里租金便宜,二是这里离市中心近,方便在市中心工作并有能力支付较便宜的交通费用。外来人口的侵入打破了原住民原有的社区结构,并且作为对搬离原住民的替代,使得社区的社会生态呈现更加复杂的现状。

随着原住民的逐渐搬离和外来人口的大量涌入,继续留在福忠里的原住民多为中老年人,他们在福忠里的居住年限为多为20年以上。作为社会的底层人民,他们很容易形成社会排斥和自我隔离。福忠里原居民的社会排斥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社区外部人员的排斥,包括社区工作人员、调查员等等,他们觉得自己处于利益受损的群体,通过排斥来保护自己的安全和表达弱者的权力,如在刚开始进入社区开展访谈的时候,居民对调查员充满戒备,不愿意交谈,害怕透漏信息;二是对社区内部人员的排斥,原住民认为外来人口的侵入大大降低了他们生活的幸福感,内部居民反感外围商铺带来的诸多的负面影响。福忠里原居民通过社会排斥成功地将自己与外来人口、外围商铺进行隔离。不同群体之间的隔离阻碍了社区的良好运作,拉大了人们之间的社会距离,导致居民对社区的归属感降低、邻里之间人际关系的淡漠与疏远。

“我们跟那些租户都不常交流的,他们住的时间短,经常换来换去的,再加上语言交流上也有障碍。平时基本上都不怎么见面,他们都是白天工作,只是晚上回来睡一下,相互打不着照面。”(C—CZP1706)

5 福忠里社区的重生

存量更新不同于传统城市更新的大拆大建,它要求慎用“手术刀式”,倡导“针灸式”的更新[30]。除此之外,存量规划不以单纯的空间形态为设计重点,其重点是处理复杂的既存利益格局调整问题,关注人口结构的规划、基础设施的配套、经济形态的调整和环境的保护等等。从长远来看,存量更新指导思维下的社区重生不是急于求成的结果,而是不断微更新的过程。课题组基于存量更新的指导理念,兼顾居民利益、城市文脉、社会关系、产业创新等多重因素,结合深度访谈和实地调研的经验材料,对福忠里的社区更新提出三个规划原则和两个重点的改造关注。

5.1 三个规划原则

5.1.1 满足社会需求

存量更新是政府、社区和空间主体共同参与、兼顾各方利益、上下互动的协商式规划方法,在规划的过程中要格外注重发挥空间主体的主动性,鼓励他们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满足他们的基本生存需求和公共活动需求。

5.1.2 恢复社会记忆

在探讨社会历史和文化的时候,保罗·康纳顿认为社会也有记忆,社会通过纪念仪式来传递记忆,而仪式需要通过身体实践来完成[31]。对于福忠里社区而言,目前除了部分老原住民对福忠里保留部分历史记忆,大部分人不认为福忠里有特殊历史文化价值。因此,要想真正恢复原住民的社会记忆,维持社会记忆的传递性和连续性,就要动员原住民通过特定的仪式来恢复社会记忆。

5.1.3 还原社会生态

人类生态学范式关注群体与环境之间的关系,认为人类社会与自然界一样,有着同样的发展规律和表现形态。社会生态是人类社会和自然环境相互作用的生活状态,着重研究土地利用、土地利用模式变化和空间组合。城市中心区和外来人口的侵入破坏了福忠里社区的社会生态,因此,应还原其居住文化特色,注重社区肌理和社会网络、邻里关系的维系。

5.2 空间结构的重生

5.2.1 改造物理空间

物理空间改造主要是针对空间形态和功能的逐步更新改造。在建筑空间格局和建筑结构不变的情况下,对建筑的空间功能、基础设施、外观特征及内部空间格局与环境的进行规划与更新。首先是拆除与建筑整体形象不符的乱搭乱建的空间,还原建筑本身的形态。其次是对墙头堡、天井、堂屋、防空洞等可观赏价值较大的建筑进行修复。在此基础上增加公共卫生间、公共澡堂、社区阅览室、棋牌室、健身室等场地,以满足居民的公共活动需求。

5.2.2 精神空间重塑

对社区精神空间的生产,从文化生态学的角度来看,是一个向空间中内不断注入文化内容的过程。近年来武汉的里份建筑都在慢慢地改造与消逝,人们寄存于里份的记忆也在慢慢消退,但老里份建筑作为历史悠久的汉口特色建筑不应就此沉寂在现代发展的浪潮之中。因此,重塑福忠里的历史文化特征,修复与延续其文化脉络,打造其独特的符号与象征意义是非常有必要的。如若能将福忠里与老汉口传统文化有机融合,唤醒人们的记忆,向更多的人讲述汉口故事,宣传武汉文化,福忠里将焕发新的生机与活力。5.2.3 社会空间崛起

城市发展从增量规划到存量更新,不仅意味着建设方式及建设地点的变化,也意味着空间背后的利益主体及诉求的变化。而过往的城市更新往往忽视了空间的使用者即底层社会民众在城市更新中的主体性作用。因此,在福忠里社区更新的过程中,应鼓励多元主体参与,重视空间主体在社区发展和系统结构中的建构性力量。

5.3 社会结构的重生

5.3.1 修复原住民的生活结构

福忠里在经历了近百年的历史后,原住民的生活结构被打破,原本的生活方式被破坏,邻里之间的关系淡化,社区归属感和认同感大大降低。因此,福忠里的规划与更新需将留住原住民为核心,将其改造为以原住民居住为主的社区,打造展示老武汉人生活的“活”展览。同时,鼓励搬离的原住民和原住民后代回迁,加强亲属间的联系,维持传统的大家庭居住方式,注重社区的可持续发展。只有留住了福忠里的根,才能反映更加接近原生态的街区生活。

5.3.2 完善社区的多元功能

福忠里应把握城市更新的大好机会,适应改变,发展社区经济,为社区注入活力,从而提升社区地位和稳固自己的区域功能。福忠里可以充分利用外围临街人流量大和市场潜力大的特点,将外围商铺改为武汉传统技艺展览、体验、购买一站式的老武汉文化体验馆,包括楚剧、汉绣、武汉绢花、汉锣等多种形式。通过福忠里建筑文化和原生态生活展览、传统手工技艺(习俗)体验及商业文化展示,将“方便快捷”与“闹中取静”有机结合,使福忠里成为老汉口文化的一张名片。

注释:

①课题组将原住民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私有自住原居民,即居民拥有房屋产权,还有一种是公有自住原居民,即产权归房管局所有,居民通过每个月上交30元左右的房屋享有房屋的使用权。这两种类型的原住民在福忠里的居住时间普遍在20年甚至30年以上。

②引文代码是根据引文性质、来源、获取时间进行编码的。引文性质是指访谈内容(C),DM是被访者化名,1705指访谈时间是2017年5月。访谈资料中的括号内内容是为了方便读者理解,根据访谈上下文内容添加的注释。

③武汉市轻工建筑设计有限公司内部工作PPT《福忠里社区更新规划》(2017年3月)。

[1]张京祥,赵丹,陈浩.增长主义的终结与中国城市规划的转型[J].城市规划,2013(01):45-50,55.

[2]张京祥,赵丹,陈浩.增长主义的终结与中国城市规划的转型[J].城市规划,2013(01):45-50,55.

[3]陈宏胜,王兴平,国子健.规划的流变——对增量规划、存量规划、减量规划的思考[J].规划与设计,2015(9):44-48.

[4]邹兵.增量规划向存量规划转型:理论解析与实践应对[J].城市规划学刊,2015(5):12-19.

[5]邹兵.增量规划、存量规划与政策规划[J].城市规划,2013,(2):35-37.

[6]李和平,肖竞.城市历史文化资源保护与利用[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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