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李岩

■ 马智立 株洲市文化艺术创作中心

时 间 公元一六四四年（明崇祯十七年）

地 点 北京

人物表 李 岩 红娘子 李自成刘宗敏 牛金星 李 侔宋献策 熊 贵 公 主崇 祯 老福头 小顺子门 子 侍 卫

第一场 执 法

【序曲。

【战鼓声排山倒海而来,夹杂着隐隐的呐喊声，格斗声。

【字幕：明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李

自成兵破北京，杀进皇宫。

【御花园。

【小顺子扶福公公逃上。

小顺子 福公公，李自成杀进皇宫了，咱们快逃命吧！

【小顺子扶福公公慌下。

【义兵执刃过场。

【长平公主逃上。

【崇祯皇帝朱由检披发跣足仗剑追上。

崇 祯 皇儿慢走！

公 主 救命呀！万岁爷杀人啦……

崇 祯 皇儿站住！站住……

公 主 （哀哀地）父皇，你执意要杀女儿，女儿到底有何罪过？

崇 祯 生在我帝王之家就是你的罪过！

公 主 啊！父皇……

崇 祯 皇儿呀！

（唱）闯贼破京，

神器坍崩。

恨无回天力，

眼睁睁玉石俱焚。

空余恨，

江山倾尔易他人。

国破家亡何惜命，

来来来，

随父皇黄泉见祖宗。

【崇祯仗剑砍去，公主臂挡，昏倒。

崇 祯 （癫狂地）皇儿，你死了吗？死了！

死了为父的就放心了！哈哈哈哈！

【崇祯掷剑于地，踉跄而下。

【追喊声：“捉皇帝呀！捉皇帝……”

【熊贵口衔腰刀，双手拖包袱，上。

熊 贵 哈哈哈哈！老子发财了！

【公主悠悠醒转，呻吟。

熊 贵 （惊跳）什么人？给老子出来！

公 主 内侍，快，快扶我起来……

熊 贵 哟！原来是位美人儿！嘻嘻嘻……

公 主 奴才找死！

熊 贵 哟！一个宫女，这么大脾气！

公 主 奴才瞎了眼！我乃长平公主！还不快来服侍我！

熊 贵 公主？哈！我就来服侍你！（旁白）今天我这癞蛤蟆要尝尝天鹅肉了！（轻薄地）嘻嘻嘻嘻……

公 主 啊！你是什么人？

熊 贵 我？说出来吓你一跳！我乃李闯王部下，熊贵熊将军！

公 主 哎呀！站开些！站远些！

熊 贵 一个亡国奴，还抖什么威风？（戏谑地）公主殿下，驸马爷来了。

公 主 （拾起宝剑）过来我就杀了你！

熊 贵 哟！还没进洞房，就要杀驸马爷呀！

【熊贵夺剑，搂抱公主，公主昏晕。

【李岩、李侔急上。

李 岩 （怒声）放手！

熊 贵 呸！败兴！（提起包袱欲走）

李 岩 站住！大胆熊贵，不顾义军律条禁令，竟敢在皇宫凌辱妇女，劫掠财物！

熊 贵 只怕你管我不得！我乃刘候手下大将，不是你李岩部下小兵！

李 岩 你违纪犯令，就当军法从事！

熊 贵 得了吧你！刘侯都不管我，你管我？

李 岩 李侔，拿下！

熊 贵 怎么？要来真的呀？

【李侔剑逼熊贵，熊贵以刀拒捕。

【二人交手，熊贵落败，受制。

李 岩 侍卫！

侍 卫 在！

李 岩 此女受伤，速速扶入后宫，好生调养！

侍 卫 是！

【侍卫扶公主下。

【刘宗敏、宋献策率侍卫上。

李 岩 刘侯，宋先生。

宗 敏 这是怎么回事？

李 岩 熊贵逼淫宫女，劫掠财物，属下拿他军法从事！

宗 敏 我当什么大事？把他放了！

李 岩 这……

宗 敏 我说放了就放了！

献 策 事关义军军纪法度，请刘侯三思。

宗 敏 熊贵是我手下骁将，广立战功，偶犯过失，该当赦免！何况——这次我军破京，大小将士哪个不是大包小包？制将军你抓得完吗？

李 岩 正因如此，熊贵身犯律条，当正其罪，以儆效尤。

宗 敏 （威严地）嗯——

李 岩 （倔强地）熊贵罪无可恕！

宗 敏 你，你……（强忍怒气）制将军啦！（唱）弟兄们扯旗造反浴血拼命，

为的是荣华富贵图个后半生。

眼下里进北京大局已定，

闯王爷要登帝位坐龙庭。

苦尽甜来，享点富贵是本份，

我与你都是那开国功臣。

到如今得过且过你能忍则忍，

网开一面，还望你手下留情。

李 岩 刘侯！

（唱） 说什么得过且过能忍则忍，

说什么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大顺军举义旗驱除暴政，

出生入死，为的是天下受苦人，

眼下里虽入京大局未定，

还须有支纪律严明的兵。

熊贵他触禁令无以为忍，

军法从事，决不容情。

【宋献策见事不谐，悄下。

宗 敏 李岩，你不要太过分了！

李 岩 属下职责所在，只好得罪刘侯。

宗 敏 大胆！（拔剑，将剑搁李岩脖子上）

若伤熊贵，我叫你血溅五步！

李 侔 大哥！

【李侔欲救李岩，被宗敏侍卫围住。

宗 敏 李岩，速速饶了熊贵，否则，休怪俺

老刘手下无情！

【忽然，红娘子飞身而上，剑抵刘宗敏后心。

红娘子 刘侯，休得伤我李郎！

李 岩 红娘子休得鲁莽！

李 侔 嫂嫂，他若伤了大哥，你就杀了他！

宗 敏 哇呀呀呀！反了反了……

【众人对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宋献策喘嘘嘘跑上。

献 策 闯王爷驾到！

众 人 啊！王爷来了！

【众人恨恨地互瞪一眼，收起兵刃。

【侍卫高擎“奉天大顺李”纛旗上。

【侍卫捧青龙宝剑引李自成上。

众 人 见过王爷。

自 成 （面色冷峻）杀呀！砍呀！你们的刀呢？剑呢？怎么都收起来了？要不要借我青龙宝剑一用？真是胡闹，连狗皇帝都没抓到，自家人就窝里反了！

红娘子 （直言快语）王爷，是非曲直当有个公断，您可不能各打五十大板呀！

自 成 李岩你说！

李 岩 王爷容禀！

（唱） 义军入城立足未稳，

当务之急安民心。

整饬军纪还得严禁令，

难容熊贵胡作非为怠军心。

杀一儆百要用人头来示警，

求王爷的青龙宝剑正典刑。

熊 贵 （叩头不止）王爷饶命……

宗 敏 你真要借王爷的青龙宝剑杀熊贵？制将军，这青龙宝剑杀的是大明贪官污吏，可不能杀我自家之人！

自 成 （逼视熊贵）你这畜生!来人!将熊贵押往大牢，听候发落！

李 岩 王爷……

自 成 休得多言！

【侍卫拖熊贵下。

宗 敏 制将军，熊贵都下大牢了，你还要怎样？是不是还要治我刘宗敏的罪呀？

李 岩 属下不敢！

自 成 二位这是怎么啦？哈哈哈哈！

（唱） 你们是孤王我的好股肱，

切莫为适才小事闹生分。

似这般反贴门神不对面，

从今后呀怎为一殿臣？

制将军执法从严是本分，

刘侯你休得要想不通。

来来来，冰释前嫌莫怨恨——

李 岩 （拱手）刘侯！

宗 敏 （拱手）制将军！

自 成 哈哈哈哈！

（唱）这才是闯王我的好弟兄。

【牛金星乐颠颠地跑上。

金 星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自 成 丞相，孤王何喜之有呀？

金 星 崇祯皇帝朱由检他、他在煤山自缢身亡！

自 成 好！崇祯煤山自缢，明室荡然无存，

真乃天大喜事！

（唱） 李自成浴血苦战十五春，

历经磨难，死而得后生。

崇祯身亡明室气数尽，

我大顺成一统伟业当兴。

论功行赏，人人都有份，

封妻荫子、赏金赐银、高官厚禄，孤王我、我要遂你们的心。

金 星 谢王爷！不，谢万岁！万岁，那边就是金銮宝殿，您请！

自 从 好，打道金銮宝殿！

【切光。

【追光。

【小顺子扶福公公上。

福公公 哎哟哟！累死咱家了！小顺子！

小顺子 福公公！

福公公 咱家走不动了，歇歇吧！

小顺子 好呐！你坐地上吧！

福公公 放肆！趴下！

小顺子 哎！（趴下）

福公公 （坐小顺子背上）把屁股撅高点！

小顺子 您拉倒吧！（起身，福公公摔地上）

福公公 大胆！（作势欲打）

小顺子 少来了！万岁爷上吊了，大明朝完蛋了！你以为你还是福公公吗？老福头！

老福头 （泄气地）我成了老福头？

小顺子 小顺子不侍候您了，我呀，回老家成家立业光宗耀祖去！

福公公 （怪笑）嘿嘿嘿嘿！你，回得去吗？小顺子 （摸腰包）我有钱！

老福头 有钱怎么样？你下面的行头没了，就不怕回去丢人现眼，辱没祖宗吗？小顺子 啊？

老福头 咱们这号人，一辈子离不开皇宫大内，你呀，就跟着我老福头在这皇城根扫扫地打打更，过一天算一天吧！（哭）万岁爷呀……

【小顺子扶老福头下。

第二场 力 谏

【太和殿。

【牛金星引李自成、刘宗敏、李岩、宋献策等上。

自 成 （坐上龙椅）哈哈哈哈！想不到我李自成也会有这么一天，能坐上金銮宝殿的龙椅！

金 星 王爷造反，不就是为了当皇帝吗？当年宋献策宋先生给您卜过一卦，说是“十八子，主神器”。这“十八子”就是您李闯王的李字，“神器”嘛，指的这神州赤县，万里江山。如今，正是您“主神器”的时候了！

宗 敏 牛丞相所言极是。目今义军一统天下，王爷隆登大宝，乃众望所归，人心所向。

自 成 （兴奋地）好！孤王决定早登帝位，

让你们也当个名副其实的将军丞相！

李 岩 且慢！末将以为王爷正位不宜操之过急！

自 成 （不悦地）何以见得？

李 岩 目今义军虽攻占北京，但天下未平，强敌环伺，外患内忧，王爷切不可熟视无睹，掉以轻心啊！

（唱） 我义军孤军深入占北京，

要提防勤王的各路明兵。

吴三桂是我大顺心腹患痈，

雄镇关外，他乃是一代枭雄。

金 星 皇帝都死了，量他这条小泥鳅也掀不起大浪！

李 岩 可他手中有五十万兵马，若是杀回北京，后果难以设想！

自 成 什么后果？难道我百万义军还怕他不成？

李 岩 就怕他弃关勤王，那鞑子从山海关乘虚而入！

自 成 啊！依你该怎么办？

李 岩 即刻派人出关招降吴三桂。吴三桂若受招安，我北方就可高枕无忧了！

自 成 吴三桂身为山海关总兵，明室重臣，他会轻易接受招安吗？

李 岩 王爷呀！

（唱） 吴三桂在山海关拥兵自重，

一家老小尚留在北京城，

王爷您软硬兼施将计用，

投鼠忌器他只能俯首称臣。

自 成 制将军有话就直说吧！

李 岩 （唱） 这厢有陈圆圆亲笔书信。

自 成 陈圆圆是他什么人？

献 策 回王爷，陈圆圆乃吴三桂的爱妾。

李 岩 （唱） 还有那吴襄的一纸劝降文。

自 成 那吴襄又是他什么人？

献 策 吴襄乃吴三桂的父亲。

李 岩 （唱） 吴三桂顾情爱妾遵父命，

他定然知进退归顺义军。

自 成 哈哈哈哈！原来制将军早已取到了吴襄和陈圆圆的劝降文书，真乃有心之人！宋先生！

献 策 山人在。

自 成 兹事体大，就请先生带了劝降文书，火速出关招安吴三桂！

献 策 遵命！

【宋献策下。

李 岩 王爷，吴家上下三十八口安危，牵系这次招安成败。请王爷速速派人进驻吴府，以策万全。

自 成 好！这件事就交与制将军你去办！

李 岩 遵命！

【李岩与红娘子、李侔下。

自 成 （赞赏地）这李岩行事虽有些迂腐偏执，但运筹帷幄，不失儒将风度，确也是个人才！

金 星 王爷你太抬举他了！瞧他那副目无余子的倨傲劲，简直就没把您放在眼里。唉！都像他这般小题大做，王爷您不知哪天才能当上皇帝哟！

自 成 哼！孤王自然心中有数！

宗 敏 （小心地）王爷，您看熊贵之事……

自 成 算了！等下你去大牢领走他！不过，你也得做做样子打他几军棍。

宗 敏 谢王爷！

金 星 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您还得早登帝位，以安民心。

自 成 好！孤王登极事宜就交与你办！不过，登极典礼亟需大批银两，刘侯，你准备怎么办？

宗 敏 京城肥得流油，遍地都是金银，王爷您尽可放心！

自 成 好！就这么办！孤王要去皇宫内苑走走，左右，引路！

【侍卫引李自成下。

宗 敏 （急不可耐地）牛丞相，听说那陈圆圆是个天生尤物，绝色美人？

金 星 那还用说？美得简直没法说，要不然，吴三桂会对她倍加宠爱吗？

宗 敏 哼！真便宜了吴三桂这老小子！

金 星 怎么？刘侯吃这般干醋，莫非你……

宗 敏 嘿嘿嘿嘿！

金 星 哈哈哈哈！（附耳低语）

宗 敏 妙！妙！

金 星 不过得慢慢来，性急吃不了热豆腐！

宗 敏 这本侯就拜托牛丞相了！

金 星 那吴府的万贯家财……

宗 敏 家财归你，美人归我！嗬哈哈哈！

【战鼓声由轻渐重……

【切光。

【追光。

【老福头敲梆，小顺子鸣锣上。

小顺子 皇城宵禁，严禁喧哗！

老福头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合 平安无事啊——

小顺子 哎，听说老李要登基当大顺皇帝了，是真事吗？

老福头 真事假事，不关我事，打更报夜，方是正事！

小顺子 还听说那小李反对老李过早登基，莫非小李想争这个皇位？

老福头 谁知道呢？老李也好，小李也好，谁当皇帝，我看都好！

小顺子 我看，小李玩不过老李！

老福头 何以见得呀？

小顺子 你看老李身旁那帮子将军丞相，一个个饿鬼投胎，捞钱不要命，就会玩阴的，能有小李什么好果子吃？

老福头 我看也是！小心，巡夜的来了！合 平安无事啊——（下）

【李侔带军士巡逻过场。

第三场 劫 府

【升光——吴府书房。

【红娘子端酒菜上。

红娘子 （唱）夜深沉，更漏滴，

皇城月黑影迷离。

郎未归，心牵系，

愁绪里，遥听军梆几声凄。

进京来，百废待兴从头起，

相公他夙兴夜寐理军机，

呕心沥血辅佐闯王图大计，

形神瘦损，叫我痛心脾。

下厨房，亲将菜馔理，

待与他把酒解神疲。

到此时，黄酒三温，人无消息，

盼郎归——

看风摇烛影，又听金鸡啼。

【红娘子神思怏怏，支颐而睡。

李 岩 （内唱） 夤夜巡城归府第——

【李岩便装上，见红娘子睡着，遂放轻脚步……

李 岩 （唱）茶凉饭冷，等苦了我的贤妻。

一腔歉疚生怜惜，

难禁我回肠九转，慨叹依依。

想当年——

因劝赈得罪官府陷缧绁，

红娘子她，杀贪官，破牢狱，孤身犯险，救出李岩追随闯王举义旗。

刀剑丛中同声气，

两情相悦，她与我结夫妻。

多年来患难相依无怨艾，

深情无悔志不移。

愧见她，憔悴容颜映在烛光里，露夜生凉，与妻轻盖衣。

红娘子 （醒）啊！相公！

李 岩 哦，惊醒夫人了！夫人，这吴家老小的护卫之事都安排妥当了吧？

红娘子 相公放心，李侔带着十多个亲兵在府中不眨眼的巡逻！

李 岩 有劳夫人了！

红娘子 怎么这时才回？哟！我去热一下酒菜……

李 岩 不必了！冷酒正好浇浇心火！（斟酒一饮而尽）

红娘子 相公，发生了什么事？

李 岩 唉！夫人不问也罢！（闷头饮酒）

红娘子 相公呀！

（唱） 我与你同命鸳鸯结连理，

你有心事怎能瞒过妻？

近来你无端掷笔生闷气，神思恍惚意迷离；

也见你梦里挑灯舞剑器，

仰天长啸叹兮兮。

天大事儿让妻明底细，

莫让我悬心吊胆费猜疑。

李 岩 夫人，这心事么——我、我是在为闯王大业、义军前途忧心如焚啊！

红娘子 啊！相公何出此言？

李 岩 我大顺义军一举攻下北京，岂料入城之后，平日军纪严明的义军官兵，倒成了一帮烧杀掳掠的土匪了！

红娘子 啊？有这等事？

李 岩 （唱）为正军纪我连日察访，

所见所闻气心房。

将士们军务懈怠东游西荡，

骄奢淫逸一个个似虎如狼。

红娘子 京城禁地皆为刘侯统属，难道他不闻不问么？

李 岩 休提那刘宗敏了！

（唱） 他忙着逼刑明官追银饷，

不问贪廉，齐押在刑房。

夹棍下血肉横飞黄金万两，

哪有心整顿军务点阅校场。

红娘子 那牛丞相呢？他不是军政内务一把抓么？

李 岩 （唱） 好一个穷怕了的牛丞相，

徇私枉法昧天良。

纳贿贪赃,不输那明庭魏奸相，

简直是利令智昏发了狂。

红娘子 义军律条乃闯王亲手所制,他岂容得

将军丞相这般胡作非为？

李 岩 （苦笑）闯王爷么？

（唱） 闯王他一心登极正皇位，

紧忙着择吉禳天早封禅。

多天未离皇宫内苑。

红娘子 那你到皇宫找他禀明一切……

李 岩 （唱）我也曾闯宫面谏——

红娘子 怎么样？

李 岩 （接唱） ——他若无其事不回言！

红娘子 啊！如今的闯王爷怎么不像以前的闯王爷了？！

【李岩执壶狂饮。

红娘子 相公，空肠枵腹，少饮冷酒！

李 岩 不要拦我！

红娘子 看你，都喝醉了！

李 岩 我醉了？举世皆醉我独醒！夫人，醉了的是刘宗敏、牛金星之流，醉了的是闯王爷啊！

红娘子 相公，虽则是一醉解千愁，可借酒浇愁愁更愁呀！

李 岩 夫人放心！笔墨侍候，我要再谏闯王上条陈。

李 侔 （急上）大哥！不好了！

李 岩 何事惊慌？

李 侔 数十个蒙面盗贼已偷偷潜入府中！

李 岩 啊！李侔，加强后院防守，保护吴家

老小安全！快去！

李 侔 是！（急下）

李 岩 夫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晚情况异常，劳你去后厢房保护陈圆圆！

【红娘子拔剑，急下。

【李岩执剑正欲出门，见来人，隐伏。

【一蒙面人仗剑蹑足进书房。

李 岩 （剑抵蒙面人）站住！什么人？

【蒙面人一个懒驴打滚躲过剑锋，扬

手发暗器打黑桌上灯火。

【二人摸黑格斗。

【几经回合，蒙面人被李岩制住。

【红娘子提灯笼踉跄而上。

红娘子 相公，贼人人多势众，武艺高强，我等抵敌不住！吴襄和陈圆圆被抢走了！

李 岩 啊！你在怎讲？

红娘子 吴襄和陈圆圆被贼人抢走！吴府管家趁乱里骑快马逃之夭夭！

李 岩 （颓然长叹）大事不好！吴府管家定然到山海关给吴三桂通风报信去了！

红娘子 这、这怎么办？

李 岩 （咬牙切齿地）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什么人！（撕下蒙面人面巾）啊！是熊贵！

【战鼓声骤然响起。

【切光。

【追光。

【福老头、小顺子各执扫帚扫街上。

老福头 呀呀呀呀！

小顺子 老福头，您几时改唱花脸了？

老福头 嗨！这回总算弄明白了！

小顺子 明白了什么？

老福头 明白了我大明为何一眨眼便亡国亡君了啊！

小顺子 为何？

老福头 都怪大明那些狗官，损公肥私，欺君罔上，活生生把个大明王朝整垮了哇！

小顺子 我不明白！

老福头 你听——

【鞭挞声，惨叫声，呵斥声……

小顺子 这是大顺义军在拷打明官，敲诈金银！

老福头 是啊！曾几何时，大明忧患，国库空虚，崇祯爷下多道血诏，向朝中文武百官借钱。可那些狗官死猪不怕开水烫，硬是不拿钱，呜呼哀哉，万岁爷到死都没从他们手中借到几两银子啊！

小顺子 也许他们真的没钱！

老福头 没钱？你去看看，在大顺义军的皮鞭夹棍之下，那些狗官哪个不是拿出几十上百万两金银赎身买命啊！

小顺子 看来大明真的是亡在自己人手里啊！

老福头 可不是嘛！走！

【老福头、小顺子下。

第四场 闯 宴

【升光——将军府厅堂。

【刘宗敏喜气洋洋地上。

宗 敏 （唱） 将军府里设刑房，

只打得狗贪官哭爹叫娘。

夹棍下金子流来银子淌，

珠光宝气好叫我脚乱手忙。

那银子、银子拿去作军饷，

这金子、金子都装进我的库房。

闯王爷的江山我有一半，

理当是公私兼顾，相得益彰。

侍 卫 （上）禀侯爷，吴襄、陈圆圆已经抢……不，接到府中了！

宗 敏 哦哈哈哈哈！好！好！

侍 卫 请侯爷定夺吴襄的赎金！

宗 敏 他有钱，叫他拿五十万白银来赎人。

那美人现在何处？

侍 卫 回侯爷，美人已安顿在后院暗香楼。

宗 敏 着人好生服侍，休得惊吓了她！

侍 卫 是。

宗 敏 熊贵回来了吗？

侍 卫 熊贵至今未归。

宗 敏 哼！这狗贼定然卷掠吴府财宝连夜逃走，日后抓到，我要剥他的皮！

内 声 牛丞相到——

宗 敏 苍蝇见了血，这老贼果然来了！

【牛金星上。

宗 敏 听说牛丞相广开财路，忙得很的，怎么有空来我将军府？

金 星 好说好说！比起刘侯，老夫还不是小巫见大巫？

【二人大笑，落座。

宗 敏 丞相光临，有何见教？

金 星 刘侯何必明知故问？我是来要吴襄的！

宗 敏 （装糊涂）要吴襄？这老头是我的摇钱树，值五十万两白银啊！

金 星 怎么？你反悔了？当初有言，你得美人，我得钱财，刘侯，天地良心，你总不能财色独占吧？

宗 敏 财色独占又怎样？你想无功受禄？

金 星 我无功受禄？这档子绑票抢人的活儿，不是我老牛给你出的主意吗？

宗 敏 （拍桌）牛金星，你休得来我将军府胡搅蛮缠！我抢吴襄是为义军筹饷，大公无私！

金 星 （跳起来拍桌）刘宗敏，你休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问你，你刑逼明官得来的金银财宝有几个充了军饷？

宗 敏 这……

金 星 我再问你，你抢来陈圆圆也是为筹饷吗？

宗 敏 这、这、这……

金 星 刘侯，凡事不要做得太绝了！你我心照不宣，还是平分秋色吧！

宗 敏 呀呀呸！做你的千秋大梦！

金 星 你就不怕我到王爷面前告你一状吗？

宗 敏 告我？哈哈哈哈！进京以来，你徇私枉法，纳贿贪赃，得银何止数百万，你还有脸去告我？

金 星 你、你胡说八道！

宗 敏 去年在西安，你给崇祯皇帝写密信，说只要他重用你，你就有把握劝降闯王爷——这也是我胡说八道吗？

金 星 啊!你、你怎么知道？

宗 敏 李岩截获密信，交到本侯手中，本侯大事化小，就将这事压下了！

金 星 （咬牙切齿）又是李岩！

宗 敏 丞相，你还欠我这个天大人情啊……

内 声 闯王爷驾到——

【李自成率侍卫上。

自 成 （话里有话的）刘侯，看你这将军府富贵逼人，你——还是挺会享受的嘛！

宗 敏 托王爷洪福。不久前我还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光蛋，进京之后，就将这寿王府改成了将军府……

自 成 一步登天了是不是？

宗 敏 （跪下）啊王爷……

自 成 听说你滥用私刑追索明官赎金？

宗 敏 属下不敢！属下向明官筹饷，一向用您制定的怀柔政策，绝不敢滥用私刑！

自 成 风闻你部将士军纪涣散，在京城中胡作非为，你身为大将军竟置若罔闻！

宗 敏 那都是小人忌恨我造的谣！

自 成 哦？还说你搜罗了不少金银财宝和美女歌姬！也是造的谣吗？

宗 敏 王爷，这想必又是那李岩……

自 成 空穴来风，必有因由，你就推得这么干净？

宗 敏 王爷，我跟您多年，自问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无贪财恋色之事……不信？牛丞相可以为我作证！

金 星 是啊王爷，刘侯他治军严谨，克己律人，廉洁如水，两袖清风，从无犯科越轨之事。

自 成 哼！牛丞相你么——也好不到哪里去，传闻你也干了不少出格的事！

金 星 啊！王爷……（跪倒）

自 成 我义军初创江山，诸多事务还需你等勤勉劬劳，励精图治，断不能醉生梦死，骄奢淫逸啊！二位呀！

（唱） 为封禅仪典，我连日紧忙，

军务大事难以顾周详。

你二人是我的得力臂膀，

还须得尽心尽力佐孤王。

整饬军务操兵练将，

文武之道有驰有张。

治军律令要三申五讲，

断不能阳奉阴违行乖张。

自 成 念你们跟我多年，诸事也就既往不咎，算了！起来吧！

宗 敏 王爷，我已备下酒菜，您就赏个脸……

自 成 也好！很久未与二位相聚，今日有兴，小饮三杯！

宗 敏 酒宴摆上。

【摆宴。三人入席饮酒。

李 岩 （内唱） 吴府遭劫，怒火三千丈——

（打马上） 夜审熊贵知端详，

可恨刘侯酿祸患，

心如火燎，我要禀闯王。

打马皇城细寻访，

不见王爷为哪般？

眼前来至将军府上，

勒缰下马问门房。（下马）

门上哪位在？

门 子 （出）原来是制将军！有何贵干？

李 岩 请问，王爷可在将军府上？

门 子 巧得很，王爷正在将军府中喝酒！

李 岩 哦，烦劳通禀，李岩有要事求见王爷！

门 子 稍候！（进）启禀王爷，制将军李岩有要事求见！

自 成 哦？他寻到这里来了……

宗 敏 王爷，属下难得与您畅饮一回，千万别让李岩拿些鸡毛蒜皮小事搅了清兴，还是不见的好！

自 成 嗯，叫李岩明天去内苑见我！

门 子 是！（出）制将军，王爷叫你明天去内苑见他。

李 岩 事关重大，十万火急，不能延捱到明天！劳你再次通禀。

门 子 （进）启禀王爷，李岩执意要见！

自 成 执意要见？什么事这样急？

金 星 那李岩一向反对您早登帝位，得知您已择下了登基吉日，想必又来百般饶舌，劝王爷改期！

自 成 哼！孤王吉日已定，焉能改期！告诉李岩，就说我正与刘侯、牛丞相商议军政要务，一概免见！

门 子 是！（出）王爷正在商议军政要务，一概免见！制将军请回吧！（下）

李 岩 啊！好恼！

（唱） 王爷他执意不允见，

急得我扭折了打马丝鞭。

他云翳障目受蒙骗，

怎知晓边关即刻起狼烟！

听堂上，杯觥酬酢开欢宴，

禁不住怨愤盈胸间。

李岩我今日要闯宴，

血溅丹墀也要禀直言。

【李岩闯进将军府。

宗 敏 嘟！大胆李岩，竟敢擅闯将军府！

李 岩 李岩叩见王爷！

自 成 （不悦地）你到底有什么事？

李 岩 吴襄、陈圆圆昨夜被人劫走！

自 成 啊！可知何人所为？

李 岩 这个——您问刘侯便知！

自 成 （目视宗敏）嗯——

宗 敏 王爷，属下概不知情！

自 成 李岩，这是何意？

李 岩 刘侯，是汉子就敢作敢为，你怎么不认账？昨夜那伙劫府抢人的蒙面盗贼难道不是你所遣？

宗 敏 李岩，你自己失职误事，竟敢嫁祸于本侯？真是无法无天！

金 星 是啊王爷，刘侯岂会干出这等事来？李岩栽诬刘侯，居心不良，当究其罪！

自 成 李岩，你咬定刘侯作案，可有证据？

李 岩 要证据么——带上来！

【红娘子应声押熊贵上。

宗 敏 （大惊）啊！

自 成 （拍案大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 敏 （倒地叩首）属下罪该万死……

金 星 王爷暂且息怒，刘侯昨夜所为，实乃事出有因。

自 成 有何原因？

金 星 他抢来吴襄，是为您的登基大事筹饷呀！（暗示宗敏）

宗 敏 对对对！王爷呀！

（唱） 您登基在即，急需银两，

筹遍京城，差额甚宽，

急得我茶不思来饭不想，

无奈何，请来吴襄劝他解囊。

自 成 那你怎么又抢来陈圆圆？

宗 敏 这、这……

金 星 王爷，这也是为了大顺朝廷呀！眼看你隆登九鼎，当皇帝爷了，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你总不能偏废了宫廷礼制，让后宫乏人吧？

宗 敏 对对对！王爷，我是为您着想呀！（唱） 为充实后宫，我将美人访，

访到了陈圆圆国色天香。

宝马香车接至在将军府上，

要献与王爷，作那西宫皇娘娘。

自 成 哈哈哈哈！

宗 敏 王爷，待会属下便将陈圆圆送进后宫！

自 成 好！好！既然如此，此事我就不深究了！

李 岩 （怒气填膺，跺脚长叹）唉！

自 成 制将军为何叹气？

李 岩 末将担心吴三桂若得知家生变乱，拒绝招安事小，只怕他——

自 成 怕他什么？

李 岩 就怕他一怒之下投降鞑子！

自 成 啊！

李 岩 倘若吴三桂投降鞑子，敞开山海关，鞑子长驱直入，我军腹背受敌，可就糟了！

自 成 啊！李岩，事已至此，何法可以补救？

李 岩 为今之计，还请王爷将吴襄、陈圆圆送回吴府，好言抚慰。待李岩亲往关外招安。

自 成 （意有不舍）这个……

金 星 王爷，李岩分明是在小题大做，危言耸听！

自 成 牛丞相有何高见？

金 星 那吴三桂一代枭雄心性高傲，岂会为一个小妾大动兵戈冒险对抗我大顺神兵？

自 成 （求之不得有此一说）对！牛丞相说得对！制将军不必多虑了，我看这件事就算了吧！

李 岩 （情急，下跪）王爷,此事关系重大，断不能如此不了了之！

自 成 （不耐烦地）不必多说了！

李 岩 王爷……

自 成 哼！就算吴三桂拒绝招安，量他也不敢投降鞑子当那千人唾万民骂的汉奸！李岩，不必多虑了！退下！

李 岩 （沉重地）是——

【宋献策喘嘘嘘地跑上，欲进将军府。

门 子 （出）宋先生，您找谁？

献 策 快快通禀，我有急事求见王爷。

门 子 （进）启禀王爷，宋献策宋先生求见！

自 成 哦！宋先生回来了！快快有请！

门 子 （出）宋先生，王爷有请！

献 策 （进，揖见自成，哽声）王爷，山人有辱使命了……

自 成 啊！招安告吹？

献 策 就为一个女人功败垂成，叫我好恨好恼！

自 成 你恨什么？

献 策 （目视刘宗敏）我恨……嘿嘿，吴三桂已经反了，山人不提也罢！

自 成 啊！吴三桂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献 策 王爷容禀！

（唱） 为招安，山人匆匆赴关外，

吴三桂顾虑重重踌躇再三，

见家书才毅然下决断，

顾情老父爱妾，他愿受招安。

自 成 他既愿受招安，你就当早些带他进京！

献 策 我已劝得他登程回京，可事情就出在回京路上。

（唱） 一路上紧催程晓行夜赶，

他急着回家见那陈圆圆。

驿站里遇管家惊闻家变，

老父被囚，爱妾被抢，他、他他冲冠一怒为红颜。

顷刻间狼烟起烽火燃遍，

他人马倾巢要杀进关。

若非我见机溜得快，

早已是人头祭旗杆上悬。

自 成 （恼火地）刘侯，你坏我的大事了！

宗 敏 王爷，凭义军神威，难道怕了区区吴三桂不成！给我一支兵马迎敌，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侔冲上，欲进府，门子拦阻，被推倒在地。李侔撞进将军府。

李 侔 王爷，大事不好！

宗 敏 何事惊慌？

李 侔 接探子飞鸽传书，吴三桂已经投降鞑子了！

众 人 （大惊）啊！

李 侔 （【扑灯蛾】）吴三桂为女人恼羞成怒，降鞑子他要引清兵入关！他、他要借清兵讨伐我义军！他、他扬言报仇之后要把北京割让给鞑子！

献 策 王爷，军情紧急，眼看大军压境，您当速速调兵山海关，拒敌于国门之外！

自 成 气死我了！

（唱） 骂一声吴老贼下流三滥，

为个女人行事竟逆天。

反我大顺犹自可，

他不该卖了祖宗当汉奸！

岂容他为虎作伥生战乱，

岂容他引狼入室抢我江山。怒冲冲取出青龙剑——

传闯王令！

众 将 听令——

自 成 牛丞相留守北京,其余将士随孤王亲征吴三桂，杀奔山海关！

众 将 遵令！

自 成 （接唱）泰山压卵，我要杀他个人仰马翻！

【众造型，战鼓声大作。

【切光。

【追光。

【老福头军衣不整，惊魂不定地上。

老福头 我老福头，触霉头，天不佑来鬼不收，大顺军抓我去打仗，险些儿冷箭穿了喉，大难不死求活路，（脱军衣）脱掉这虎皮我开溜。

小顺子 （上）老福头，你这是作甚？

老福头 我、我在打扫战场！

小顺子 想当逃兵啊？

老福头 谁敢？抓了要砍头的！唉，只说我老福头流年不利，看他闯王比我还倒霉呀！三月十九攻进北京，四月十九率兵出征，被吴三桂打得大败，到如今兵困平阳，那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呀！

小顺子 这老李呀，在北京总共才待了四十天，过了几天皇帝瘾，就成流寇了，唉！咎由自取呀！要是能多多听取制将军李岩的谏言，何至如此下场哟！

老福头 谁说不是呢？走，回营去吧！（下）

第五场 馋 惑

【震人心魄的战鼓声愈来愈急。

【升光，李自成行宫。

【身着紧身战袍的李自成手臂受伤，由二女侍搀扶上。

女 侍 请皇上更衣……请皇上更衣……

自 成 （狂躁地）滚！都滚下去！

【女侍慌下。

自 成 （酸心地）朕败了！败了！我李自成威震华夏，想不到竟败在鞑子吴逆之手……十五年心血付与东流，万里江山沦入敌手，真愧对朕的青龙宝剑啊！

（唱） 出鞘青龙，血花犹染霜锋上，

剑气冲霄，星月暗无光。

它曾把恶枭凶酋齐扫荡，

它帮我开基立国作了帝王。

只当是九五之尊从今享，

哪曾料祸起吴逆，朕的江山遭沦亡。

到如今败退离京奔陕道，

清鞑子前堵后追好嚣张，

兵困平阳，损兵又折将，

四面楚歌，我似那穷途末路的楚霸王。

【刘宗敏、牛金星上。

自 成 （歇斯底里地）朕败了，败了……

金 星 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您何必耿耿于怀，痛不欲生？

自 成 朕的皇位没有了，朕的江山没有了。

金 星 谁说您的江山皇位没有了？您还是大顺皇帝！您还是万乘之尊！

自 成 （一震）我还是大顺皇帝？

宗 敏 对！谁敢不认，俺老刘跟他拼了！

自 成 这么说，江山还是我李自成的？

金 星 那当然！你看，那就是万岁您的传国玉玺！

自 成 （抱过玉玺）哈哈哈哈！朕还是大顺皇帝！朕还是万乘之尊！朕要把这大顺玉玺万代相传！朕决不能轻易丢了万里江山！

（唱） 十八子奉天承运主神器，

沙场搏命，闯王旗下血淋漓。

好不容易万里江山姓了李，

好不容易黄袍加身登帝基。

怎甘心鞑子抢我中华地，

怎容忍吴逆折我大顺旗，

看谁敢觊觎朕的传国玺——

（身段）青锋噬血，雄风依旧笑天低。

金 星 （阿谀地）陛下英明神武，壮志不泯，何愁不能收复北京，重登帝阙！

自 成 收复北京？牛丞相，北京城四十天的

荣华富贵，很值得你留恋吧？

金 星 臣不敢！

自 成 纵是留恋，又有何错？朕发誓收复北京，重登帝阙，让你们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豪气勃发地）刘侯，你乃三军统帅，当整顿部属，以利再战！

宗 敏 臣遵旨……唉！

自 成 何故叹气？

宗 敏 臣实在想不通，我大顺兵强马壮，何故败在鞑子吴逆之手？

自 成 朕也百思不得其解呀！

金 星 陛下，我军连连败绩，其实与制将军李岩有很大关系！

自 成 关他何事？

金 星 您每每夸他文韬武略，盖世奇才。可征讨吴逆之时，他袖手旁观,不献一策，铁面冷心，坐视其败！刘侯，是也不是？

宗 敏 嗯！李岩确实有点过分！

金 星 什么有点过分？他简直是别有用心，唯恐我军不败！唯恐我大顺不亡！

自 成 岂有此理！他不也是我大顺之臣么？

金 星 皇上呀！

（唱） 他本是世受皇恩的明举人，投效皇上其实藏祸心。

自 成 什么祸心？

金 星 （唱） 利用您出生入死打天下，他好当皇帝坐享其成！

自 成 什么？他也想当皇帝？

金 星 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啊！

宗 敏 牛丞相，虽说李岩屡屡跟我过不去，我也看不惯他书呆子的迂腐，可说他想当皇帝，只怕是你胡乱猜疑吧！

自 成 嗯，你可不能胡乱猜疑！

宗 敏 再说，你不也是李岩引荐来我义军的吗？

自 成 对！你还是他引荐来的嘛！

金 星 陛下，臣为您的万世基业忧患于心，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此直言呀！

自 成 说李岩图谋不轨，你可有证据？

金 星 欲盖弥彰，其形自败！您只需看看李岩平日言行，他的反心不就昭然若揭么？

（唱） 他说您赏罚不明言无信，

十大功劳只封他一个小小制将军；

他说您不懂用兵乱行令，

刚愎自用活该走麦城；

他说您掩耳盗铃塞视听，

拒不采纳他的治国条陈。

他也曾故意阻您登九鼎，

分明是伺机谋篡待时辰；

他也曾目无君王谤朝政，

说您当了皇帝忘黎民；

他也曾坐观已败缩头颈，

分明想亡君亡国才称心。

万岁呀，

鞑子虽凶非患痈，

他李岩才是抢您江山的有心人。

宗 敏 （旁白）乖乖！这牛老头倒像跟李岩有杀父之仇一般！

自 成 （唱） 一番话说得朕冷汗淋淋，

如梦初醒，肉跳心惊。

只怪朕识人不深太轻信，

险些儿断送了大顺前程。

皇位江山是朕的性命，

剪除内患——（拔出青龙剑）

——青龙剑下不留情！

唉！青龙剑啊青龙剑！你杀过贪官污吏千千万万，今日要杀一个李岩，却好难下手啊！

【宋献策上。

献 策 臣宋献策叩见吾皇万岁。

自 成 平身！

献 策 启禀万岁，制将军李岩请旨，请皇上给他一支精兵收复河南，作为复兴大顺的根据地！

自 成 哦……他自己怎么不来？

献 策 李岩抱病在身，不能前来觐见皇上。

自 成 哼！朕有限的兵马，要作取道西安，问鼎中原之用，哪有精兵给他李岩？宋先生请回吧！

献 策 哦，臣告退！

【宋献策下。

自 成 （拍案）哼！李岩竟想要支兵马！

金 星 陛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宗 敏 真是胡闹！这时候要支兵马杀回河南，这不是拆我这三军大元帅的台吗？

金 星 河南是李岩故乡，老百姓很是信赖他，若有军队在手，他只怕要在河南自立为王了！

宗 敏 幸亏皇上英明,一向没给他多少兵权，要不然，他早就反了！

自 成 反？十八子主神器!坐天下的是我李自成，还轮不到他李岩！

金 星 （一字一句地）皇上姓李，李岩也姓李，谁能肯定那十八子不是应在他身上？

自 成 （如梦初醒）啊！对啊！李岩也姓李！

金 星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您能容大顺王朝二李并存么？

自 成 好一个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谁敢觊觎朕的江山，谁敢图谋朕的皇位，朕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切光。

【鼓声隐隐，透着肃杀，透着悲凉……

【追光。

【老福头拿白纸竹棍上。

小顺子 （追上）老福头，干什么？做风筝呀？

老福头 做个招魂幡。

小顺子 招魂幡？谁死了？

老福头 小李！

小顺子 哪个小李？

老福头 李岩！

小顺子 胡说！他还活着咧！

老福头 反正他离死不远了！

小顺子 怎么讲？

老福头 这个时候，他还找老李要支精兵打回河南，这、这、这……

小顺子 什么意思？

老福头 这河南是小李故乡，根基深厚，老百姓很是拥戴他，平日里他们只知有南阳李公子，不知有大顺李闯王！

小顺子 是啊！小李绝顶聪明，战功卓著，老李怎容忍他功高盖主呀？尤其现在打了败仗，小李还不识时务去要兵马，这不是自寻死路啊！

老福头 是啊！李自成深信“十八子”主“神器”，当然不能容忍大顺“二李”并存！可怜个小李啊！

小顺子 唉！可惜个小李啊！走，我也去做个招魂幡！（下）

第六场 屈 戮

`

【李岩行营。

【李岩焦虑不安地徘徊。

李 岩 （唱） 风摇铁马，吹角连营，

魂惊夜半郁难伸。

血海经年拼性命，

盼挣来金瓯一片庆升平，

岂曾料功败垂成灾灭顶，

江山沦陷，四面楚歌声。

怒剑鸣鞘，怎堪神州遭蹂躏，

血脉贲张，难忍大顺一旦崩。

请旨收复河南境，

止不住的昂扬斗志，我李岩要助皇上把天擎。

【宋献策上。

李 岩 （急迫地说）宋先生，皇上可曾准旨？

献 策 （沮丧地摇头）……他执意取道西安，去占那帝王古都，哪来兵马给你收复河南！

李 岩 （勃然作色）荒谬！内忧外患，国土沦亡，就是占了西安，他当作几天太平皇帝？没有一块根据地，没有了百姓支持，我们只能永远当流寇……（昏晕欲倒）

献 策 （慌忙扶持）啊！我去叫军医来……

李 岩 不必了……宋先生，该要请个圣手神医来给皇上治一治病啊！

献 策 看你为大顺殚精竭虑，老朽真是爱莫能助啊！（沉默良久）制将军，局面如此，眼见复兴无望，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明哲保身，早谋归隐之计！

李 岩 大业未成，壮怀未竟，值皇上危难之时，我怎能苟且逃生？

献 策 你可知皇上早就不信任你了？今日请旨讨兵，绝非明智之举，只怕要招来杀身之祸！

李 岩 啊！何以见得？

献 策 皇上把兵权皇位看得比性命还重，这时候向他讨兵，他会作何想？

李 岩 李岩一片忠心，皇天可鉴……

献 策 忠心？哼！罗汝才、袁时中对他还不忠么？还不是被杀了？制将军，旁观者清啊！

（唱） 我知你胸罗万象有才情，

文韬武略大顺第一人。

你可知木秀于林风摧顶？

你可知才高招嫉是祸因？

兄弟啊！

举世皆醉岂容你独醒，

举世皆浊岂容你独清，

皇上他爱才忌才疑心重，

岂让你一品孤鹤立鸡群？

明哲保身你当求退隐，

以免得祸从天降目不瞑！

李 岩 先生言过其实了！想我李岩追随皇上多年，他虽未对我优礼有加，却也未曾负我！目下用人之际，量他也不至于作阋墙之争而置我于死地！

献 策 （黯然长叹）唉！既如此，制将军前途珍重，老朽告辞了！

李 岩 先生欲去何方？

献 策 （吟）世事如棋局局空，万般俗念化烟尘，野鹤闲云飘然去，萍踪寄水莫问寻，山人去也。

【宋献策飘然而去。

【李岩目送，怅然若失。

【红娘子上，默视李岩。

李 岩 夫人，你？

红娘子 相公，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李 岩 方才只是一番戏言，夫人休得多心！

红娘子 相公，你莫宽慰为妻，此时此境，皇上真若疑忌于你，你可不能坐以待毙！

李 岩 李岩生为大顺人，死为大顺鬼，只要一息尚存，绝不作抽身退步之想！

红娘子 哼！皇上真要不仁，我红娘子也就不义，我、我要杀了他……

李 岩 嘘！噤声！夫人，你可不能胡来……【李侔气急败地上。

李 侔 大哥，小弟适才巡哨，发现行营尽被禁卫军团团围住，连我也出不去！

李 岩 啊！（颓然而坐）

红娘子 这、这怎么办？

李 侔 嫂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娘子 闯王爷只怕是要下杀手了！

李 侔 啊！大哥，你还等死啊？后营有马，我们三人冲开一条血路回河南去！

李 岩 （喃喃地）我不信，我不信……

红娘子 相公……（跪下）

李 侔 大哥，再耽误就来不及了！（抽剑）

李 岩 你，你休得胡来!

李 侔 大哥！（跪下）走吧！

内 声 牛丞相到——

【红娘子闻声，急拉李侔入内。

【牛金星上，熊贵捧青龙剑随后。

李 岩 末将参见牛丞相。

金 星 罢了！李岩，听说你想造反？

李 岩 牛丞相，你的话，我不懂！

金 星 哈哈哈哈！你简直把皇上当草包，把我当傻子！这时候要拉一支精兵去河南，不明摆着想反叛皇上吗？

李 岩 河南富饶丰足，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大顺欲图复兴，必先取河南作根据地……

金 星 不要说了！现在满朝上下谁不知你想造反当皇帝？此时此刻，还想抵赖吗？

李 岩 牛丞相，你以“莫须有”三个字，到底在皇上面前罗织了我多少罪名？

金 星 你，你胡说！

李 岩 你一介江湖术士，靠拍马阿谀，投机取巧当上大顺丞相，不就是忌我李岩名望，要拔去我这颗眼中钉吗？嘿嘿！只怕没有这么容易！皇上不是这么糊涂之人……

金 星 你以为我要杀你吗？请青龙剑！

李 岩 啊！臣！拜剑！

金 星 奉皇上圣谕，诛杀反贼李岩，念其曾为大顺立有功劳，免其凌迟之苦，特赐青龙剑自裁！李岩，还有何话可说？

李 岩 皇上真的要杀我？

金 星 刘汝才、袁时中都杀了，你算什么？李 岩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见皇上！

金 星 见皇上？哈哈哈哈！皇上已经来了！

【随着牛金星的话，战鼓擂响。

【禁卫军各执金瓜斧钺仪仗上。

【李自成表情复杂上。

李 岩 （跪）陛下！

自 成 （哽咽）制将军，兄弟啊……

李 岩 (一字一句地)李岩勤劳王事,忠心效命，问心无愧，可鉴苍天!皇上真的难以见容小臣,要作屠戮忠良之举？

自 成 这、这……

金 星 皇上圣明，杀的是反贼！午时已近，请圣上明正典刑！

自 成 哎呀呀！

（唱） 手执青龙，鼻酸泪涌，

李岩他本是朕的患难弟兄，

武略文韬不输那周公瑾，

运筹帷幄好似诸葛又重生。

举大旗万马军中同拼命，

出生入死，他是朕的有功臣。

虽忌他恃才傲物狂心性，

朕也曾吞声忍气每宽容。

如今他图谋不轨忒阴狠，

倒叫朕纵之不能，杀不忍心，难难难，举剑难砍有功臣。

金 星 皇上，午时已到，请明正典刑。

自 成 这、这……

金 星 十八子，主神器，皇上你顺应天时荣登大宝，难道能容忍我大顺二李并存么？

自 成 哦嗬嗬!十八子，主神器！十八子，主神器……

李 岩 皇上，你是非要杀李岩了？

自 成 （近乎疯狂地）谁叫你也姓李？杀！杀！杀！

李 岩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自起义以来，我李岩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遗憾的是今日死在自己人手中！皇上，大顺一连串的失败，不单是军事上的原因，毁灭大顺的就是我们自己！皇上啊！

（唱） 蚁溃长堤当自省，

您也是引火自焚身。

您不该进了京城忘了百姓，

您不该得了富贵改初衷，

您不该整日沉湎帝王梦，

你不该鼠目寸光醉太平。

到如今千秋功业成灰烬，

好叫我九泉之下目不瞑。

金 星 大胆李岩，大逆不道，毁谤君王，熊贵，青龙剑伺候！

【熊贵高举青龙剑。

【忽然，红娘子、李侔从后面冲出，迅雷不及掩耳，剑抵自成前胸后背。

红娘子 李自成，你若杀李岩，我就先杀你！

李 岩 （大喝）住手！

【李岩上前，目注二人，表情十分复杂。

李 侔 大哥！

红娘子 相公！

李 岩 你们听着，宁可死我一千个赤胆忠心的李岩，也不能杀他一个无情无义的大顺皇帝！留得他在，大顺才有希望，百姓才有希望！

皇上啊！

（唱） 我本是大明的一榜举人，

弃文习武也曾满怀报国心。

恨的是明廷腐败多弊政，

恨的是贪官污吏祸苍生。

因此上闯王旗下来效命，

立志要杀尽贪官扫灭大明，

改天换地，叫万民百姓享升平。

到如今壮志未酬身先殒，

难捺我仰天长啸对沧溟。

大丈夫豪气干云何惜命，

但有这丹心碧血证忠魂。

臣的闯王爷呀，

还望您力挽狂澜扶大顺，

还望您励精图治秉初衷。

还望您反躬自省远佞倖，

还望您厉兵秣马重振雄风驱除跶虏收复帝京，好叫我李岩九泉含笑把目瞑。

【李岩轻轻摘下李侔、红娘子手中剑扔于地下。三人紧紧相依，昂首向天。

【李自成缓缓举起手……

【战鼓、震撼人心……

【切光。

【追光。

【老福头，小顺子各持招魂幡，口呼“魂兮归来……”缓缓过场。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