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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涟漪的清歌—评林怀民的《稻禾》

2018-01-29朱雪婷

上海艺术评论 2017年6期
关键词:稻米花粉舞者

朱雪婷 刘 欣

作为第十九届上海国际艺术节参演剧目,云门舞集《稻禾》于2017年10月18日晚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歌剧厅隆重上演,这是《稻禾》的第99场公演。在众多云门的经典作品之中,《稻禾》凭借其接地气的表达完整展现了整地犁田、培育秧苗等稻米的生命进程,以泥土、花粉、谷实、风和水等自然元素为题而起舞的写意风格有着其独特的审美意象,使云门在21世纪世界舞坛上大放异彩,《稻禾》也因此跻身21世纪现代舞经典行列。

“炙热的台湾节奏、感官的视觉盛宴,舞蹈搭配以水稻生长的地景投影,祥和宁静,却又强烈起伏,令人赞叹不已。不断变换的图像与舞台上的动态交融呈现天人合一的境界。”德国媒体《德累斯顿新闻报》高度评价云门舞集作品《稻禾》。自2013年11月22日在台北“国家戏剧院”首演后,《稻禾》相继走过了纽约、巴黎、里昂、伦敦、莫斯科、德累斯顿等国际都市,给世界观众带去了东方特有的稻耕文化问候。作为第十九届上海国际艺术节参演剧目,云门舞集《稻禾》于2017年10月18日晚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歌剧厅隆重上演,这是《稻禾》的第99场公演。70分钟的舞作中,林怀民带领上海观众在微风吹拂的稻田徜徉,在稻禾的生命进程中收获感动。演后轰鸣不断的掌声和久久不愿离去的观众足以印证《稻禾》在沪上演出的成功,这部关于稻与人生命轮回的大地清歌处处彰显着林怀民这位编舞大师的艺术造诣和人文情怀。

其实林怀民并不是一位完完全全的舞蹈家。他22岁出版中篇小说《蝉》,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台北文坛瞩目的作家……然而留美求学完全改变了林怀民,在那里他看了很多现代舞的演出,而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看古典芭蕾,而且从此也不用只扮演“天鹅”了。基于对现代舞深沉的爱,他萌发了建立现代舞蹈团的想法,中国人自己编,自己跳,跳给中国人看。因此林怀民25岁时在台湾创立了第一个职业舞团,也是华语社会第一个当代舞团——云门舞集。“云门”是中国最古老的舞蹈,当时台湾文艺出现了严重的西化,林怀民逆流而上提出要做自己的东西,而不是学西方。云门舞集的诞生使得中国传统思想与现代西方文化有了亲密的对话,《白蛇传》(1975)、《薪传》(1978)、《我的乡愁我的歌》(1986)、《九歌》(1993)、《家族合唱》(1994)、《流浪者之歌》(1994)、《水月》(1998)、《行草》(2001)等舞蹈经典之作使得东西方观众重新认识和体会文化思想交融的美妙感受,这在云门舞集四十周年的献礼作品《稻禾》中得以充分地展现。对于现场观众而言,这片稻田像是一曲温婉恬静的自然之歌,歌声背后满含了丰韵朴实的生命哲思。

林怀民《稻禾》

从上世纪70年代的《薪传》里的“徒手插秧”片段开始,林怀民与稻米结下了缘。90年代的《流浪者之歌》,他让琳琅满目的真米参与演出,运用成吨的稻米以及沐浴在稻米中的身体来表现朝圣者对“圣河”的诉求和众生对“粮仓”的向往。到了新世纪,林怀民以台东池上的稻田为题材的《稻禾》作为云门舞集四十周年的纪念之作,是对支持云门多年的土地和人民的一种感恩。在众多云门的经典作品之中,《稻禾》凭借其接地气的表达完整展现了整地犁田、培育秧苗等稻米的生命进程,相较于《薪传》那类的写实作品,它以泥土、花粉、谷实、风和水等自然元素为题而起舞的写意风格有着其独特的审美意象,使云门在21世纪世界舞坛上大放异彩,《稻禾》也因此跻身21世纪现代舞经典行列。

大地在呼吸

云门舞者的身体是东西方舞蹈技巧磨练的,凡是看过云门作品的人都惊叹舞者独特的身体律动方式和他们超常人的身体支配和控制能力。安静的舞台上,女舞者双臂环抱、弯腰跺地的劳作身体形态开启了《稻禾》的生命旅程。她的“一吸一呼”把我带入厚实的大地中。因为有土地人们才有饭吃;土地不只养人,还养着树、果、野虫……有雨水的时候地里泥土很软,脚踩在上面很舒服;稻谷收成后泥土慢慢变硬,犁起地来也费劲很多。庄稼人对泥土错综复杂的感情我在《稻禾》“泥土”这部分找到了解释:看似单一的弯腰跺地,展现出大地的厚重与包容,使得很少接触泥土的观众,从稻田里得到了情感共鸣。厚实的泥土是万物生灵的养分,时而柔软时而坚硬,是大自然抚育人类的证据,而舞者们掷地有声地“一吸一呼”正是生命存在的章程。

风中的花粉

万物要想结出果,是定然要有风的,多媒体影像中薄薄的水上倒映出清亮的天和舒卷的云。舞者手拿稻田里用来驱赶麻雀的竹竿缓慢而坚定地横穿整个舞台,舒缓的风唤起生命周期的第一步。舞者们身穿各色服装,动作舒展、舞步流畅,搭配投射在天幕与地板上的稻田风光展现出风吹稻禾的美丽景象。花粉是种子植物特有的结构,通俗来说是植物的“精子”。众所周知,种子借助风来散播生命,林怀民以花粉的意象来诉说稻米的生长周期,也婉喻人类生命在大自然中繁衍传承。这个隐喻在“花粉II”的双人舞中尤为突出:舞者被绿、金交织的稻丛特写包裹,犹如被奇幻绚丽的绿浪侵蚀,舞者紧贴地面与绿浪缠绵交织,伴随稻浪沉浸于巧妙设计的身体动作中,贝里尼《圣洁的女神》在此刻飘扬。歌、舞、影像交融,让人如痴如醉,这是《稻禾》打动人心的时刻,观众共情于作品所要传达的思想情感中。

日光中守望

太阳光是大自然中最无保留的丰富养料。即使刮风下雨,阳光也会见缝插针一有机会就从云缝穿透出来,把温暖与养分散播到大地上。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希望”在日光中层层发酵。林怀民以自然界“日光”为题起舞,舞者错落有致遍布舞台,以长期修习内家拳与太极引导的身法呈现当代舞步,快速移动步伐在舞台上穿梭、旋转,形成流畅的视觉构图。空间与节奏的特殊处理,如日光的照射,时而温暖时而暴烈,打破了西方对舞台时间的期待,使得观众感受到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故事。“日光”昭示了稻禾生长中吸取的养分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影射人的生命进程中需要温暖的慰藉,也是在提示人类“守护”好土地,跟大自然亲密互动和谐相处才能创造更加美好的家园,人类文明才能结出更为灿烂的果实!

死亡与再生

种水稻并不容易,过去的庄稼人没有现代科技,全凭一代代人的经验摸索。稻穗金黄饱满时开始收获,农民一束一束,用镰刀割下再扎起,再利用打谷机使稻穗分离。收割后紧接着焚田,为来年引水灌溉插秧做准备。林怀民把这全部过程搬上舞台,分别命名为“火”和“水”。这一部分的《稻禾》是炙热激烈,引人深思的:烈火焚田的影像布满舞台,男舞者持棍械斗,疯狂劈打舞台,象征人类对自然界的无情破坏。随后,一名女舞者安静地伫立,孤独地凝视漫天黑烟吞噬大地的投影。这种静谧和前一段竹棍激烈打斗对比强烈,引发人们对周遭世界的感知和反思,迫使其审视已逝的生命历程。“水”作为《稻禾》的终结篇章,预示事物消亡后的再生。女舞者们在冒着黑烟的焦土中,步履艰难,如牛负犁。在客家古调宽广而深情的吟唱中,田水渐渐倒映出蓝天白云的影像,这是稻米生命周期的新开始。

《稻禾》的舞美精彩绝伦:林怀民请电影摄影家张皓然用两年的时间多次蹲点池上,摄录稻米的一生。再由影像艺术家王弈盛将这些绝美影像以全景和特写交织投射在天幕与地板上,如同池上真实的稻田环境,创造出身临其境的舞台空间。《稻禾》真切讲述了自然的故事,正如台湾美学家蒋勋所言:“《稻禾》是秧苗,是谷粒,是稻穗,是根茎,是随风飞翻的叶脉,是卑南溪清澈的水,是东部都兰山的云雨,是太平洋的风,是泥土,是灿烂的岛屿的阳光,是一步一脚印踩在泥泞中的脚,是握着镰刀的有力的手,是滴在田土中的额头上的汗……”7000年前中国长江流域就种植水稻,从那时起,稻米的种植技术,在华夏这片沃土孕育而生。《稻禾》不仅是台东池上的明亮美好,更是数千年中华农耕文明的象征。

稻的生长非常快,最久一年,最快则三到四个月,就能发芽、开花、结实。而人的生命在兜兜转转几十年间如同稻米的生长轨迹,不过也是发芽、开花、结果的过程罢了。《稻禾》展现了面临消失的稻耕文化,是林怀民对自然生命的赞歌。泥土芬芳、风的涟漪、花粉飞散、谷实凋零……生命在更迭的瞬间,越过消逝,又迎来向往。《稻禾》像是潺潺的溪流,在流过心膛的时刻,让我们更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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