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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私家藏书与书目编撰论

2018-01-28王静雅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18年7期
关键词:藏书家王国维书目

王静雅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上海 200241)

本文对于近代的划分以《中国近现代史纲要》一书中所指从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历史。对于近代私家藏书的研究,学界已有的成果有对于近代藏书家和书目的简介,如苏精《近代藏书三十家》介绍了近代著名藏书家及藏书楼,郝润华《二十世纪以来中国古籍目录提要》对成书于二十世纪的书目进行介绍等。对近代藏书文化的研究有秦良至《中国藏书文化》、李雪梅《中国近代藏书文化》等,成就斐然,但是对于近代藏书文化的特点分析稍显不足。在已有研究成果基础之上,本文先对近代私家藏书文化特点进行分析,其次着重对近代知名学者为藏书家代为编撰书目这一特殊现象产生的原因和影响加以推导和总结,最后以此为基础尝试对此类代笔书目所呈现出的学术思想进行归纳。学术思想与书目编撰之间相互渗透,学者亦会通过对私家藏书目录的编撰来表达自己的学术追求与学术取向。

1 近代私家藏书文化特色

从春秋开始出现中国私家藏书,此后,历代私家藏书不胜枚举,并各有收藏特色,他们或注重宋元刻本、名家抄校本的收藏,或注重乡邦文献的搜集。而在政治衰败、经济凋敝或各种意识形态相互交汇的时代,古籍的保存尤为艰难,常因战争散佚或损毁,即使躲过战争的毁坏,古籍也有可能重新易主,尽力搜求的古籍流入他人之手。

中国近代社会的剧变,引起许多藏书名家的出现,这些藏书家不仅继承了中国古代藏书家的藏书传统,而且受到国外藏书思想的影响,在两种思想交融的影响下,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近代中国藏书文化。

1.1 注重收藏名家旧藏

蒋汝藻收藏中,范氏天一阁687种、陈田听诗斋150种、鲍廷博知不足斋、陆心源皕宋楼、黄丕烈旧藏等若干种;著名藏书家刘承干的藏书来源于丁日昌持静斋、朱学勤结一庐、莫友芝影山草堂等;陆心源藏书来源于郁松年宜稼堂、刘桐眠琴山馆、严毛照芳菽堂等,这些藏书家的藏书来源都非常广泛且可靠。

1.2 藏书散佚无常

经济环境的变迁,导致一些藏书家因家道中落或财力不济而变卖藏书,陆心源皕宋楼藏书的散出正是由此原因。亦有因实业破产而将藏书卖与公共藏书单位,如蒋汝藻将藏书转售于商务印书馆,邓邦述将藏书转售于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和中央图书馆均是如此,陆心源藏书被静嘉堂收购也是这种情况。

1.3 藏书内容的多样性

历代藏书以经史子集四部为重要收藏内容,清末民初,西学东渐。学术研究领域也日益扩大,藏书家在收藏的时候也会注意收藏域外文献。蒋汝藻在藏书中对于域外文献也是相当重视,《传书堂藏书志》中便著录有日藏汉籍和朝鲜藏汉籍。如《伤寒论》十卷,张仲景著。每半页十行,行十九字。日本重刊明赵清常仿宋本。并有“安政丙辰江户崛川开雕”的牌子。当时的收藏家对于明清诗文集大多忽略,刘承干眼光独特,十分在意对明清诗文集的收藏。

1.4 刻书风气的盛行

叶德辉在《书林清话·总论刻书之益》:“积金不如积书,积书不如积阴德,是固然矣。今有一事,积书与积阴德皆兼之,而又与积金无异,则是刻书是也。”[1]刻书对于学术发展的促进和珍贵文献的保存具有重大的作用和意义。蒋汝藻刊刻《密韵楼丛刊》;张均衡刊刻《适园丛书》《择是居丛书》,当有此种考虑在内。藏书家藏书与刻书相互促进,在刻书的过程中精选校勘精审的底本,不惜工本,纸墨精细,所刊刻书籍的价值也较高,对于文化传播的贡献功不可没,如《雪岩吟草甲卷忘机集》现只存密韵楼所刻影宋本,保存了古籍的本来面目。藏书家的刻书活动,不仅在古籍传播与保护方面起到了促进作用,同时由于个人藏书种类和喜好风格不同,由此对于不同种类的古籍都起到保护作用,蒋汝藻在集部文献的保存方面,刘承干在地方文献的保存方面,张均衡在抄本文献的保存等方面均做出了重要贡献。

1.5 藏书楼的开放

早期的藏书家主要是以收藏为主,所藏书籍一般是秘不示人,亦很少借阅他人。明末藏书家曹溶所撰《流通古书约》中首次提出将藏书借阅他人的思想。此后许多藏书家认识到藏书开放的重要性,逐渐改变将珍贵书籍秘不示人的想法。王国维就曾遍观传书堂藏书,“余家无书,辄介诸居士,虽宋椠明钞,走一力取之,俄顷而至……”[2]627王国维为蒋家藏书编目,未尝不是希望藏书可以留存后人,以期观赏研究之用。

1.6 促进图书馆与出版业的发展

近代众多藏书家由于个人资金短缺、生意破产及战争时局等其他的原因,藏书散佚较快,这些藏书后多被公立图书馆收藏。张元济于1926年1月19日在商务印书馆总务处第696次会议上发言建议收购蒋汝藻的藏书,此后蒋汝藻的大部分藏书共计13 231本,最终以十六万两的价格,卖给了商务印书馆,藏于东方图书馆即涵芬楼。1949年之后,商务印书馆经营困难,遂经郑振铎介绍将蒋氏藏书转售给中央文化部,现藏于国家图书馆。

陈乃乾《上海书林梦忆录》称:“以书质于□□银行,记据静安所编之目录移交,故明人集部独留。其经史子三部中之最精宋本数种,亦为蒋氏截留。当时□□银行点收之人非知书也,且以此为暂时抵押性质,故不注意及此,殆抵押期满,书为涵芬楼收购,亦即由银行移交。时传书堂善本书虽全部归于涵芬楼,而宋刻《草窗韵语》、《新定严州续志》、《吴郡图经读记》、《馆阁录》、《朱氏集验方》诸书独归他姓,而明人集部六百八十余种则别售于北平图书馆。”[3]由此可知,除出售给商务印书馆之外,还有若干归于北平图书馆,现藏于国家图书馆。

1960年,中华书局将国家图书馆藏旧本《永乐大典》以及向国内外私人借印的部分,共七百三十卷影印出版,朱墨套印,线装32开本共二百零二册,此后不断增加新征集到的资料进行扩充,2012年,中华书局把最新征集到的十六卷和原来已有的重新影印出版,改为16开十一册影印,这些影印本所依据的版本中便有蒋氏旧藏后归于国家图书馆的版本。蒋家后人去台湾时,亦曾将家藏带去台湾,现台湾“国家图书馆”藏有蒋祖诒所转让《陀罗尼经卷》,是雷峰塔所出五代时吴越王钱俶所刻。

刘承干嘉业堂藏书多归浙江图书馆,美国加州伯克莱大学东亚图书馆、台湾“国家图书馆”、大连图书馆和复旦大学图书馆等亦有若干刘承干旧藏。刘承干本人对图书馆学兴趣浓厚,曾参与东方图书馆的专门学校图书馆系列教材的编写,还曾担任上海市图书馆协会和中国图书馆协会会长等职务,并积极促进中国图书馆学科的建设。

近代藏书所显现的不同特征是在我国漫长的藏书发展过程中不断积累而来,不仅是对前人藏书特点的受容和拓深,更对此后各类图书馆事业的发展意义非凡。藏书家把自身藏书引入公共领域,并对书目编撰进行多样性的尝试,这些藏书思想和实践活动对现代图书馆学的建设也具有启示作用。

2 知名学者代为藏书家编撰书目

私人藏书目录自六朝开始已有,均已亡佚不存。现存最早为宋代尤袤《遂初堂书目》、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至清代私家藏书发展迅速,私家目录编撰也蔚然成风颇为壮观。较为著名的如清初钱谦益《绛云楼书目》、钱曾《也是园书目》、徐乾学《传是楼书目》、季振宜《季沧苇藏书目》,清中期孙星衍《平津馆鉴藏书题记》、黄丕烈《百宋一廛书录》、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清后期主要有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杨绍和《楹书隅录》、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朱学勤《结一庐书目》等。

伦明曾言:“往日藏书之事多属官僚,今则移之商家。官僚中虽不乏有力者,而忙于钻营征逐,无暇及此,亦可以觇风气之变迁也。”[4]由此可见,私家藏书从官僚转变至商人为主。在这转变的过程中,许多士人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科举考试的落榜也使一些士人通过其他途径获得财富,以用来收藏书籍。这些都改变了传统藏书家的格局,这类商人藏书家和官员藏书家通过购买,拥有了众多珍贵的宋元版书籍和名家抄校本,但他们并不完全具备较高的古籍善本鉴赏能力和书目编写能力,这时一些学者和藏书家之间便有了某种联结。

在清末民国,私家书目编撰出现了新的特点:诸多藏书家邀请著名学者为自己的藏书编目。丁日昌《持静斋藏书纪要》《持静斋书目》为莫友芝撰写,潘祖荫《滂喜斋藏书记》为叶昌炽撰,蒋汝藻《传书堂藏书志》为王国维撰写,刘承干《嘉业堂藏书记》为缪荃孙、董康、吴昌绶编写,张均衡《适园藏书志》为缪荃孙撰写,章钰《四当斋书目》为顾廷龙撰写,潘明训《宝礼堂宋本书录》为张元济撰写。

这些私家书目由于聘用编写的学者都具有较高的学术修养和深厚的版本目录学学术水平,在目录的编写过程中多著录宋元善本和精抄精校本,大部分附有重要的题跋内容,蕴含着丰富的学术成果,具有较高的学术水平。

王国维在与罗振玉的信中写到:“于孟蘋甚为有意,且工作能快意,薪水亦可增多。”[2]766王国维在这里表明编目的原因除去薪水之外,就是可以遍览蒋家所藏古籍,对于自己的治学亦有所帮助。王国维版本学两本奠基之作《五代两宋监本考》《两浙古刊本考》无不得益于所阅览到的蒋氏藏书。王国维《乐庵先生五十寿序》中直谓:“余在海上时,视居士之书犹外府也。”[2]627王国维《观堂集林·宋刊本尔雅疏跋》中详细考订宋刊《尔雅疏》十卷,宋初刊《五经正义》于淳化五年,《七经正义》于咸平四年,高宗“构”字缺一笔,又多元明补刊之页,得知为宋王朝南渡之后重刊北宋监本,又经元明修补所成。又用洪武年间公牍纸刊印,有明初补版,乃是明南雍印本。此本乃蒋汝藻所藏。可见,王国维版本学受益于蒋汝藻颇多。

王国维在编目的过程中,遍观蒋氏藏书,进一步拓宽了其学术视野。王国维《〈水经注笺〉跋》:“余于壬戌春见南林蒋氏所藏《永乐大典》水字韵四册,乃《水经注》卷一至卷二十,即校于聚珍本上,时尚未蓄朱本也。后东轩老人复以所藏黄省曾本属余录《大典》本异同,因并校之。及余至京师,始得朱王孙本,并见江安傅氏所藏宋刻残本孙潜夫校本、海燕朱氏所藏明影宋本,并校于朱本上。”[5]王国维《水经注》研究实于此开始,后批校《水经注》,成《宋刊本水经注残本跋》《永乐大典本水经注跋》《聚珍本戴校水经注跋》等文章,藏于赵万里手中,2014年中华书局结集并以影印出版。王国维从蒋家见到许多普通学者难以见到的书籍,对于其学术思想的发展和学术水平的提高大有裨益。

缪荃孙,其《周易正义校勘记》二卷,是为刘承干编著《嘉业堂藏书记》时所著,《嘉业堂藏书记》中《毛诗正义》序跋与《嘉业堂丛书·毛诗正义》的校记内容亦是相似。《尚书注疏校记》一卷是为张均衡校刻《择是居丛书》时所撰写,《吴越春秋札记》一卷是为徐乃昌校刻《随痷徐氏丛书》时所成。这些学术成果都是在为著名藏书家服务时所完成,可见学者在为藏书家编撰书目的同时亦获得了学术上的进步。

除去学术有所获益之外,藏书家为学者所支付的报酬亦非常可观。1919年10月初,王国维因缺少子女学费,听闻蒋汝藻聘用曹元忠为其编目,一年有余,只字未成,后曹元忠因事辞职,便欲任此事。后经孙德谦和罗振玉介绍,蒋汝藻正式聘用王国维为其编撰《传书堂藏书志》,月薪五十元。张均衡初请叶昌炽代为编目也是月送润笔五十元,共六百元。

3 书目的学术思想

书目所体现的学术思想是各种客观因素和主观因素综合的产物。从客观因素看,每个学者生活的时代不同,属于不同的民族、阶层,受到不同文化氛围的熏陶和感染,其作品总会表现出一定的时代、民族所特有的风格。从主观因素来看,每个学者都有不同的学术追求和心理特征,这些主观因素也会给书目撰写打上深深的烙印,形成独特的书目编写特色。如法国汉学家亨利·高第所撰《中国书目》,此书初版于1878年。该书目分类按照中国本部、外国人在中国、世界各国与中国的外交关系、中国人在国外、中国的藩属分为五类,与中国传统的四部分类法大相径庭。其书目中不仅收有书籍,另收入部分论文,这在近代中国学者所编目录提要中不曾出现。而且在提要中对于书籍的介绍除去常见的作者、书名之外,还含有出版商、出版时间等信息,也与中国学者所编书目迥然不同。虽然《中国书目》的撰写对象是以汉学文献研究为主,但由于所面对的读者和作者的文化背景与学术追求不同,便在分类与体例上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3.1 提要撰写的主观性

编撰者的主观性表现在书目提要上,即提要最后呈现出怎样的书写体式和内容总是根源于目录学家在撰写过程中所作出的具体选择。而且作者内在的文化意识和审美特点也会直接外化于提要中,不同的目录学家对于善本的判断不尽相同,王国维在《传书堂藏书志》中认为,《武经龟鉴残卷》,宋刊宋印本,此书虽是“所存不及原书什一”,但仍然认为“可珍也”。历来版本目录学家皆知重视足本,对残本则不甚注意,而王国维独异于此。对于残本的重视与众多版本目录学家相异,可见王国维对善本认识的主观性。

当然任何内在意识都不可脱离当时社会意识的影响,无论是王国维抑或是缪荃孙等人,对于宋元本的重视还是一以贯之的。如对《圣宋明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一百卷(宋刊本),解题云:“此本虽稍阙,犹是宋椠宋印,又为吾乡刘疏雨故物,重可宝已。疏雨藏书为嘉道间吾乡之冠,身后遗书散尽,平生所见惟此书而已……”[6]王国维评价此书珍贵的原因之一是此本虽阙,犹是宋椠宋印,可见其对宋刊本的认可,如果是明本阙页的话,王国维可能就不认为实为珍贵。

外在的社会作用于不同的个体会产生不同的影响,相对而言,作者的主体性选择在提要的撰写中所起作用更大,反过来提要所呈现的内容也是目录学家对古籍价值的理解,王国维对版本鉴定的关注及其在编写的过程中理解、选择和评定等理性推断有助于体现提要的学术思想。对于书籍内容评价和采取何种评价角度及鉴定方式,这些没有客观标准,作者的主观思想和学术标准体现其中。王国维对于善本的评价主观性突破了提要撰写的心理定式,即以宋元旧椠为珍。这是作者曾经受心理学与美学思想影响的反映。在以考据、论证为主的著作中,王国维偶尔透露出如此主观性的撰述,可能也与其在文学理论中所提倡的“真”有关。

3.2 语言风格的平实性

王国维:“人类之兴味,实先人生,而后自然。……其写景物也,亦必以自己深邃之感情为之素地,而使得于特别之境遇中,用特别之眼观之”[1],所描写的自然是人为之后的自然,提要虽然与诗歌、散文等文体不同,但追求自然的本质是一样的,这种追求主要表现为提要语言的自然平实。一般书目主要是考订卷数、介绍作者生平与版本源流等,与阅读其他文体作品相比,提要的阅读可能会枯燥乏味。但语言表达作为编撰者内在学识的外在体现,成熟的目录学家坚持表现语言的纯粹、平和和雅致,以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所描述的内容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读者在阅读提要时的心理感受。且语言寄托着作者的精神特征和个性特点,不同的语言特色是不同的认知个性的呈现,一旦一种语言方式得以确立,优秀的学者必然会寻找一种独特的叙述风格,以期提要的完美呈现。

王国维在考证《鲁诗世学》(三十二卷)为丰氏作伪的过程中,先是与其他书目相比卷数不一,然后循序渐进考订篇目顺序不同,之后推进一步在字句方面又有不同,最后与《石经》对比,得出丰氏所刊为伪造。整个论证过程环环相扣而又详细严谨。这种论证方式,相较于单一的把证据直接罗列进行论证的方式,虽然复杂一些,但是逻辑清晰,使读者容易感受到王国维流畅简洁的书写特点。在这个考证辨伪的过程中,虽然写法平实普通,但是能清楚地展现各种证据,又能在数百字之间,构建一个严密的论证体系。可见王国维对于文辞运用的能力,这些能力均得自于其深厚的学术基础和文学底蕴。且在整部《传书堂藏书志》中很少有拗口艰涩难懂的词语出现,使我们不会产生突兀的阅读体验。

语言风格毕竟是作者学识的外部叙述特征,只可显示作者的学术倾向和审美心理,内在创作取向的差异性才是作者最终的学术取向。

3.3 创作取向的差异性

每个学者生活学习于不同的历史环境和地域文化中,必然有不同的学术追求和体验,这也决定了作者对于内容的选择取向上的巨大差异,这也是不同的目录学家之间的最大差异。王国维的提要撰写以元明为界限,对于元以前的书籍偏重于版本学的研究,而对于明后的书籍,则偏重于目录学的研究;重点是对宋、元、明版的经史的研究。提要中对于宋元明版的经史书籍,皆详列行数、字数、字体、刻工等信息,详考版本刊刻情形和藏书印,以说明书籍收藏源流。缪荃孙所撰写的提要提倡“以鉴古为高,以孤本为重”和“蓄重本以供考订,抄新帙以备记载,供通人之浏览,补秘府之缺遗”,既重视述明书籍的版本形态及其传递源流,又重视对书籍的校勘。事实上不同的取向不仅是感性选择的结果,也是作者学术水平的一种深刻反映。

自《隋书·经籍志》以后,四分法已经成为我国古籍编目的一种共同取向,特别是《四库全书总目》之后,打破四分法的分类方法几乎不再存在,缪荃孙在《艺风藏书记》和《艺风藏书续记》中采取十分法。这类不同的提要形式体现了作者不同的创作取向,在提要的撰写过程中,模仿和沿袭不变没有意义,编撰者对内容取向往往体现出对古籍的某种特殊理解,这种不同的认识取向必然使书目呈现出某种偏向性,这些偏向性正是编撰者对于内容的创作取向在书目编撰中的印证。

但由于近代书目的作者还是生活在同样的历史环境中,对于学术、古籍书目有一些共同的认识,例如众多学者对宋元旧椠的钟情、对乡邦文献的重视,因而这种创作取向的差异性也只是相对的。提要的这种创作取向的差异性形成有其必然性,假若独立地看待提要的差异性便失去了提要在学术史上的意义,只有把它放在整个学术史中去考察,才能显示出整体的特征。对于提要的这种特征我们也需用一种辩证的眼光去看待。

3.4 严谨可靠的学术态度

王国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词脱口而出,无矫揉造作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7]只有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所想所思才不会流于鹦鹉学舌,提要撰写的形式和内容是学者内心学术追求的外化,也是如何将学术修养由提要撰写转化为提要内容的创造性表现。提要的编写虽有技巧在其中,但当作者决定如何将内容呈现出来的时候则显示了作者的学术态度。

王国维考订《震泽长语》二卷,明刊本。根据书前自序和书后冯应元的序文,得知作者的年代及作序之人的年代,遂断定为明刊本。把第二种断定为明抄本,可能是王国维曾经见过该抄本的原刊本,所以断定此本为明抄本;除此外此书原是天一阁藏书,根据天一阁书目也可知此书为明抄本。对于第三种《震泽长语》,王国维只是断定为抄本,似影抄明刊本,此本与明抄本一样无序跋,即使推断为明本也是合理的,但王国维只是以抄本记下,对此仍有存疑,未轻下断言。在版本的鉴定过程中不仅受作者感性认识的支配,也需受理性认识的影响,才能得出准确的鉴定结果。

对于有事实依据的书籍,王国维根据版式特征断定版本,如《北齐书》五十卷,宋刊明修本。之所以断定为宋刊本,就是因为其与宋刊《魏书》残本六卷行款相同,之后断定《周书》五十卷为宋刊本,也是因其版式与《北齐书》相同,而《北齐书》版式与《魏书》相同,层层推进,讲究证据。此二例可见王国维实事求是的学术思想,也符合王国维自己所说的“虽古书之未得证明者,不能加以否定;而已得证明者,不能不加以肯定,可断言也。”[8]这种严谨踏实的治学态度,正是治版本目录之学的根本。梁启超曾评价王国维治学:“顾其头脑纯为现代的,对于现代文化原动力之科学精神,全部默契,无所抵拒。而每治一业,恒以极忠实敬慎之态度行之,有丝毫不自信,则不以著诸竹帛;有一语为前人所尝道者,辄弃去,惧蹈巢说之嫌以自点污。盖其治学之道术所蕴蓄者如是,故以治任何颛门之业,无施不可,而每有致力,未尝不深造而致其极也。”[9]此忠实严谨的治学态度亦是其心理特征的反映。诚如吴修艺所说:“王国维在版本学上所以能超越别人,还在于他善于从个别的版本现象上升为理论概括。在版本研究中,虽然他也讲用纸、避讳、刻本、字体、印章、墨色、书口、行款、高广等等,但他没有囿于孤立静止的的鉴赏品评,而是把这些要素融会分类、归纳、演绎等等方式之中,抽象概括的对他们研究。”[10]

沃尔夫冈·凯塞尔在《语言的艺术作品》中写到,风格是某种个体的东西:一个人,一个时代等等所特有的东西。风格是一个统一体,这句话的含义是:一切属于风格的标志,那就是一切风格的特点,都是互相调节的。“对于一切方向最主要的,风格是表现,而且一切标志是一个内在之物的表现。”[11]由此角度观察近代目录学家的书目编写,可见近代书目的风格及其体现的学术思想必然会有近代学术发展的痕迹在其中。对于前代书目的总结与反思,包括多数书目仍使用四部分类法;其时代特征主要体现在对明清诗文集和残本的重视等。再完备的体例与思想都不可能是永恒的,必然要被其他成就所取代。学术思想之间的互相碰撞、相互交融也是整个学术得以发展与进步的动因之一。

4 结语

通过上文的分析与论证,我们对于近代藏书文化的几个特点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对知名学者为藏书家代笔编撰书目的原因在于扩大学术视野和获取润笔费,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书目编撰对于古典目录学的发展和积极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因此在目录学的发展史上,近代私家书目作为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值得我们对其探讨和研究。由于本人的学识有限,对于藏书文化与书目编撰思想的研究难免会存在不足,有待于今后继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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