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暴风雪的秦岭之巅
2018-01-28赵德铭
文/赵德铭
每当我乘坐从古城西安到商洛的长途汽车,进入蓝田,翻越那高耸入云的秦岭之巅,就想起了我儿时父亲带我第一次步行于此道路的艰辛。
解放初期,商县黑山镇上尚没有小学校。为了让我不再像父辈一样当个“睁眼瞎”,迁居临潼县任留乡三王村的伯父回商县老家探亲时,经和父亲商量,让我到临潼伯父家去读书。
1953年刚过春节,父亲便挑着一担子山货,带着我从我们家黑山镇双庙村步行出发了(那时从我们家乡到西安不通公共汽车,外出只能靠步行)。尽管山里娃平日爬山如走平地,但当我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心里充满无限的惆怅和对家乡亲人的思念。由于我尚不满12岁,年纪小,走不动,加之连续行走的困乏,第三天晚上,步行到商县黑龙口时,我浑身一点儿劲也没有了。
翌日清晨,天还朦朦胧胧的,父亲已经催促我赶快起来上路了。父亲对我说,从商县的黑龙口到蓝田蓝关的“口见口,九十九(里)”的一百里路程中,人烟稀少,道路险恶,住宿困难,须起早贪黑,方能赶出峪口。
这天开始时,天气尚好,但走了十几里路后,风云突变,没过多久,即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此时,在路上行走的人们,无论是挑担的,还是赶车的,大家都加快了步伐,因为大伙心里都很明白,这雪下起来就会封山,若不赶在封山之前,翻过那高耸入云的秦岭,后边的路可就寸步难行了。
此时,已经走得浑身是汗的我,对那不时落到脸上的凉酥酥的雪花,感到一种快意,并伸出舌头吞它解渴。可为时不久,随着呼叫的狂风,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坚硬的雪粒直射眸子,顷刻迷茫得看不到十米之外。霎时,道路上,山坡上,松林间,全都变成了银色世界。
我那件本来就很单薄的小褂儿,上面已经融化了的雪水,冻结成了一块块的冰,仿佛穿了一副银铠甲。冰冷透骨的雪花,顺着旋风灌进了脖颈,灌进了袖筒,灌进了裤内,我只觉得浑身麻木,手脚生疼,机械地半闭着双眼,牵着父亲的衣角艰难地前进。
走了一会儿,我的双腿怎么也迈不动了,加上寒冷,冻得我坐在路边的雪地哇哇大哭。父亲见后安慰我说,你看,咱们再爬一会儿,就到秦岭山顶了,可我站起来还是迈不开双脚。父亲说,这样吧,你坐在这儿别动,我先把担子挑上山走一段路,把担子放在路旁,再下山来背你。我答应了父亲。
等父亲下山来背我时,我已经冻得缩成一团,连说话都不利索了。父亲急忙把他身上穿的唯一的棉袄脱下来给我穿上,我顿时感到身上暖烘烘的,而父亲上身只剩下一件单衫子。父亲背着我,在北风怒吼,积雪一尺多厚的山间羊肠小道上,弓着腰,口里喘着粗气,一走一滑地向前爬行,不久我趴在父亲背上睡着了。
父亲把我背到他放担子的路边,叫醒我,让我在这儿等着,他又前行一段路程,然后再下山背我爬山。父亲就这样反复几次,才将我背上秦岭山顶。此时的父亲,尽管上身只穿着单衫,还被累得满头大汗,显得十分疲劳。
在秦岭山顶,父亲对我说,眼看天快黑了,我们不敢久留,还是赶快下山吧!于是,父亲让我在前边走,他挑着担子跟在我后边。此时,路面上刚下的雪已经结冰,冰上面是厚厚的积雪,我一走就向下滑,没小心滑到山边的沟里,脚也崴了,疼得我大哭起来。父亲急忙放下担子,来到沟里,把我背到路上,用手给我揉脚脖子,我感到父亲的手好温暖。
揉了一会儿,父亲让我站起来,走了走看,好在没有伤着骨头,只是扭了筋,一走路就疼。父亲对我说,天快黑了,秦岭山里有野兽哩,不敢再用前边上山的办法,把你一个人放在山上我不放心,干脆我把你背到山下的人家,我再上山来挑担子。父亲就这样一直背着我,把我背到山下一人家的家中,让我在这家人家里炕洞火坑烘烤我的湿衣服。
我趴在父亲的脊背上,觉得父亲的脊背就是座大山,正是这座大山,给我了温暖,使我有了依靠,在这狂风暴雪的秦岭山中,不再孤寂。
等天黑了许久,父亲才挑着担子从山上下来,来到这户人家中。父亲进屋时,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儿,不仅浑身上下衣服上都是雪,就连头发、眉毛上都是雪。父亲放下担子,又急急忙忙地把我们自己带的包谷炒面,用这家人家里的开水冲开,给我端来,让我解饥饿之急。接着,又为我烤衣服,揉伤脚……
这天,我们就夜宿在了这户人家中。
从商县黑山老家出发,经过七天的跋山涉水,历尽艰辛,我们终于来到临潼任留乡伯父家,从此开始了我的读书生活,一直到1960年8月我初中毕业后,从临潼县入伍参军……
如今,父亲早已作古。有许多事随着时间的转移,都渐渐地淡忘了,唯有父亲送我第一次走出商县大山,父子俩行走在秦岭暴风雪中的情景,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终生都不会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