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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利:做性教育航船的奋楫者

2018-01-28吴爽

教育家 2018年45期
关键词:儿童性读本姥姥

文 | 本刊记者 吴爽

2017年3月初,互联网上一场有关“性教育读本内容尺度大”的舆论风波让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负责人刘文利走进了公众视野。

事情的起因是,杭州萧山一名小学二年级学生的妈妈,“控诉”孩子的性教育读本尺度过大,并把读本中的两幅插图和她的意见发到个人微博上,引发了网友热议。这套名为《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的图书,正是由刘文利团队编写,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并在多所学校使用或漂流阅读的。

面对争议,她从容淡定。她说:“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我希望有一个相对安静、安全的环境来做性教育研究。”

30多年来,她对性教育的研究和实践从未止步。

>> 结缘性教育

一个声音在说:“回国做儿童性教育吧!”

刘文利出生在北京,从小是姥姥带大的。姥姥一天学堂也没上过,但从小就告诉刘文利:“女孩子一定要读书,能读多高就读多高。”

1978年恢复高考,刘文利作为应届高中毕业生考上了当时的北京师范学院(后改名为首都师范大学)生物系,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郊区一所中学担任高中生物老师,之后又在一所大学附中担任生物教师,1987年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的研究生。1988年初,还在北师大念硕士的刘文利选择“青春期性教育”作为硕士论文课题。恰逢那一年8月,国家教委和国家计生委联合发出《关于在中学开展青春期教育的通知》,性教育第一次被纳入中学教育内容。第二年,刘文利在《生物学通报》上发表了第一篇关于性教育的论文,介绍了美国、德国、日本、苏联等国家性教育状况。

她的毕业论文由我国著名儿童卫生专家叶恭绍评审。叶恭绍告诉她,周恩来总理曾说:“一定要在男孩遗精前、女孩月经前,把这些知识告诉他们。”她鼓励刘文利一定要把儿童性教育继续做下去。

叶恭绍的鼓励让刘文利更加坚定了从事儿童性教育研究的信念,这一坚持就是30年。

伴随刘文利的,还有来自姥姥的鼓励。姥姥夸她知道学习用功,知道努力,将来会有出息。当刘文利有出国读书的想法并征求姥姥意见时,姥姥连连说“好,好”。

“我出去了,你不想我吗?”刘文利问姥姥。

“想。可你出去是长见识去了。长了见识要回来呀,这儿才是你的家。”姥姥不会说“报效祖国”之类的话,但刘文利知道姥姥希望她做什么。

1995年,刘文利远赴重洋到美国留学。她就读于美国内布拉斯加大学林肯分校的儿童发展专业。她的导师卡罗林·爱德华兹(Carolyn P. Edwards)是哈佛大学人类学博士,师从著名的美国心理学家劳伦斯·科尔伯格,中国有名的翻译作品《儿童的一百种语言》就是其代表作之一。在选择毕业论文方向时,刘文利想研究儿童性教育,而这不是她导师擅长的研究领域,但导师一点儿也不介意,反而鼓励刘文利坚持自己喜欢的研究方向。为此,导师特别为刘文利请了更擅长做量性研究的教授指导她的论文。在导师门下,她完成了硕士论文《中国父母性教育知识、态度和实践》和博士论文《影响中国父母对青少年孩子性教育的因素》。

2003年博士毕业后,刘文利得到美国加州洪堡州立大学终身制教职,去那里的儿童发展系任助理教授。刘文利工作的地方位于半山坡上,空气清新,风景秀丽。但是,刘文利总有一份无形的牵挂:“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回国做儿童性教育吧!’”2005年,刘文利辞去了美国大学的工作,回到母校北京师范大学开展儿童性教育研究。

在刘文利看来,性教育有其他学科的无可替代性。她说:“性教育是所有学科中最贴近学生的生命和生活、最能调动学生学习的内在动机、最能培养学生人文情怀的课程,能传递给学生许多做人的道理、生活的常识、做事的底线。所以,我说性教育是做人的教育、常识的教育、底线的教育,是一个人从生到死都必须要接受的教育。”

>>探索性教育

“优先在打工子弟学校开设性教育课程”

回国后,刘文利做了一系列儿童性教育研究。

2006年,刘文利发表了中国家庭性教育的研究成果。她用问卷调查了北京、上海和西安841名青春期孩子的父母,发现不到11%的父母教过儿子清洗阴茎,只有二成的父母告诉过女儿怎样对待初潮,其中绝大部分是母亲;半数以上中国孩子曾问父母“我从哪里来”,七成父母或者避而不谈,或者含糊其词。而孩子一有“恋爱”苗头,父母们立刻如临大敌,警告他们“不许早恋”和“禁止婚前性行为”,只有不到6%的父母跟孩子交流过性交和避孕知识。

2007年,刘文利和她的研究团队在北京市大兴区行知学校开展了流动儿童性教育研究和实践。选择打工子弟学校,是因为在刘文利看来,她去美国留学和工作的这10年,整个北京城市建设的巨大变化让她感到震惊。刘文利说:“外来务工人员为北京的城市建设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他们克服生活上的重重困难,把孩子带在身边,我对他们充满敬意。他们的孩子从农村来到北京,有些甚至就出生在北京,这些孩子将来很难再回到农村,如果他们在城市不能接受优质教育,将来就很难在城市立足和发展,我们一定要善待这些孩子,我愿意先为这些孩子服务。恰好支持我做性教育的基金会也希望优先关注城市流动儿童和农村留守儿童。所以,我们这个项目立项的时候就是服务于北京市打工子弟学校。当然,公立学校也需要性教育,但在时间和精力有限的情况下,我们先从服务打工子弟学校开始。何况公立学校的学生能够接触到的教育资源比打工子弟学校的学生丰富很多。”

十年多的时间里,她带领研究团队制定了小学性教育课程计划,开发了小学性教育教材,培训教师教授小学性教育课程。在此期间,教育部于2008年12月颁布了《中小学健康教育指导纲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09年颁布了《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刘文利及时参照这些纲要,指导儿童性教育研究。

经过持续多年的性教育实践,刘文利带领的研究团队已经开发了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全部性教育课程,每个年级12课时,小学6年共72课时。教学内容依据教育部《中小学健康教育指导纲要》,同时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本土化,分为六个单元,分别是:家庭与朋友;生活与技能;性别与权利;身体发育;性与健康行为;性与生殖健康。每个单元有两个主题。从2010年起,《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陆续出版,至2017年3月,12册全部出版,并将配有教师教学用书和父母指导用书。

2013年6月,学习了六年性教育的2013届毕业生从行知学校毕业,成为中国第一批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全部接受系统性教育的学生。目前,北京市已有18所民办流动儿童学校在使用这套教材,开展性教育。“我们培训了200多名教师来讲授性教育课程,受益儿童达3万多人。”刘文利说。

在刘文利所做的10年性教育实践调查中,她发现性教育让孩子有了喜人变化。2007年开始在第一所实验学校的一年级做性教育实践,同时监测教育效果。到2012年,这些学生上五年级时,比起已经上六年级的没有接受过性教育的学生,他们在青春期发育方面遇到的问题就明显不一样。“接受过性教育的孩子了解了青春期的身体和心理变化,能够善待自己和他人,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懂得彼此尊重。而没有接受过性教育的学生在青春期成长的道路上遇到比较大的挑战。我们在学校开展的性教育在儿童青春发育期阶段,对帮助孩子怎样来认识自己、处理同伴之间的关系、减少欺凌,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 推广性教育

“教育应该有更前瞻的想法”

去年3月初,在微博上关于《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的争议出现后,刘文利团队迅速做出了回应:“当一个身体器官的科学名称都不能从大家嘴里说出来,这个器官的结构和功能能得到正确的描述吗?当一个孩子遭受性侵害,他连什么地方被触摸都描述不清楚,如何得到有效保护?”

舆论的风向迅速扭转。得知前因后果的网友,几乎一边倒地力挺性教育课题组。刘文利分析了微博评论发现,有92%的网友支持儿童性教育,还有不少人询问从哪里能买到这套读本。

其实,就在舆论发酵之时,这套读本的最后一册正在出版之中。“我当时压力特别大,担心这最后一册不能出版,但最终3月底出版了,这是让我最感到欣慰的。”当第12册读本终于“呱呱坠地”时,刘文利大哭了一场,“我想,我终于完成了一项艰难的历史任务。”

经历争议的刘文利,对于性教育的意义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有人觉得性教育尺度过大,是觉得它超过了大多数成年人现在的接纳程度。但我认为,教育应该有更前瞻的想法,要培养孩子面对未来更加多元的世界。”

在推动儿童性教育的同时,多年来,刘文利也在参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国际机构《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的技术咨询工作。在此过程中,她也在向国际传播性教育的中国经验。“每次在国际交流时,我都会说,中国有相关的法律规定,支持在学校里开展性教育。这是一件特别值得骄傲的事,让我们做性教育的人有了‘靠山’。”我们国家法律文件都规定要在学校开展性教育,为什么学校性教育步履维艰呢?

刘文利解释说:“性教育容易引起争议,这不仅在中国,在世界很多国家都是如此。争议很正常,性教育会永远有争议,因为性涉及太多领域了,有时候会受限于传统观念、社会发展进程、国人性文明程度、执政者的意志等,这样会让性教育变得更加复杂与敏感。有些传统观念是深入人的骨髓的,现在各种‘女德’讲座纷纷登场,很有市场,而这种‘女德’班所讲的内容不是值得传承的传统文化,而是需要摒弃的糟粕。性教育中非常重要的内容是提倡社会性别平等。我们以往的教育中缺乏对性、性别的尊重和理解,缺乏人和人之间怎么平等相处的训练,也缺乏多元、公正、平等的教育元素。正因为这样,观念的转变需要特别长的一个历史时期,甚至是几代人的努力。我们现在做的工作意义在于可以去影响现在的孩子,等他们成为父母的时候,他们去影响他们的孩子。”

当下,尽管学校性教育在中国有了一定的发展,但是性教育的推动依然面临着不少问题。比如师资力量仍然匮乏、专业人员队伍水平参差不齐、没有课时、没有性教育纲要或指南,性教育课程纳入义务教育课程体系还有很大挑战。

说到性教育,在一部分老师看来“一堂课就能说清楚”,而刘文利笃信“性教育应该是一门课,而不是一堂课”。在学校性教育方面,刘文利认为首先要转变的是教育观念。“我个人觉得观念起很大作用,包括教育决策者、教育管理者、校长、老师,还有家长。性教育就是在说性交这件事吗?不是。为什么一说到性教育,大家就那么敏感?因为有些人不知道什么是全面性教育,所以当说性教育的时候,争议更多在于你说的那个性教育和我说的这个性教育是不一样的,这就需要沟通、交流。”

课堂上,开口向学生介绍生殖器官,对一些老师来说是一道难跨越的坎儿。“在教师培训中,我们设计了一些脱敏训练。”刘文利说,“从小声默念到指着图片大声说出生殖器官的科学名称,老师慢慢觉得,可以到课堂上对孩子说了。”

2018年10月,《珍爱生命——幼儿性健康教育绘本》系列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并在网络平台发售,刘文利欣喜万分。“我觉得性教育会推进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明进程,从这个意义上说,在性教育道路上的坚守、坚持、坚定不移是非常值得的一件事。我愿意一直这样做下去。”刘文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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