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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作品中的中国国家形象解读

2018-01-28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杭州311121

名作欣赏 2018年35期
关键词:毛姆古建筑

⊙林 灵[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杭州 311121]

英国作家毛姆于1919至1920年间来访中国,并由此创作出了五部以中国为背景的文学作品,包括散文集《在中国屏风上》 (On the Chinese Screen,1922)、戏剧《苏伊士之东》 (East of Suez,1922)、长篇小说《面纱》 (The PaintedVeil,1925)、中篇小说《信》 (The Letter,1926)和短篇集《阿金》 (Ah King,1933)。毛姆作品中的中国形象一直以来都是比较文学形象学研究的重点,毛姆在这五部作品中展现出的中国国家形象是多面复杂的。

一、宁静华美的文明古国

毛姆热衷于在作品中描摹中国雄壮威严的古建筑,在作品中也非常详尽地描绘了诸如青铜、瓷器、雕塑和书画等具有古典美的艺术品,作品中的中国自然风光纯粹秀美,有治愈人心的神秘力量。毛姆作品中的中国,在一定程度上是一个宁静华美的文明古国。

(一) 雄壮威严的古建筑

《在中国屏风上》 是毛姆所作的一本游记集,毛姆原本将其作为写作素材,他在书中记录了很多在中国游历时感兴趣或者觉得有趣的事物。在该书58篇游记中,有10篇涉及中国古建筑。天坛、长城、寺庙、牌坊,这些古建筑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也是中国悠久历史的一个见证,它们代表的是传统的中国。毛姆在《天坛》 篇中详尽地描绘了中国天子祭祀祖先的天坛,并被眼前所见深深震惊。他在《长城》 篇中写下了他游历长城后的真实感受:“长城是威严的,每隔一段距离就耸立着一座坚固的方形烽火台,镇守着边关。长城是无情的,为修建它,数百万的生命葬身于此,每一块巨大的灰色砖石上都沾满了囚犯和流放者的血泪,长城在逶迤而崎岖的群山间开辟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来。长城是无畏的,它绵延着无尽的旅程,一里格接着一里格,直到亚洲最边远的角落;它完全不为外界所动,就像它所拱卫的伟大帝国一样神秘。”①毛姆怀着崇敬之情登上长城,感受到了长城傲立在中国北方的孤独和威严,也领悟了由无数百姓鲜血铸成的长城的无情和守卫国家的无畏。中国是毛姆长篇小说《面纱》 的发生地之一,小说中也有许多对中国古建筑的描写。例如,凯蒂在湄潭府小镇被深深震撼的那座笼罩在大雾中雄伟庙宇,“它俨然应是一座众神之王御临的宫殿,决非凡人可以踏足。它如此神奇、虚幻、缥缈,远非凡人之手所能开凿。它理应是梦之杰作”②。主人公凯蒂大为震撼,并为此流下眼泪,眼前绝妙神奇的景象似乎洗涤了她的灵魂。

尽管毛姆对中国的古建筑缺乏系统的了解,但是,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中国的古建筑,甚至于远离世俗的乡野寺庙都是崇敬的,这些雄壮威严的古建筑对于毛姆来说是特殊的存在,他认为这些古建筑中隐藏着一种能净化人心的神秘力量。

(二) 精美绝伦的古典艺术品

毛姆在作品中或多或少记录了一些精美绝伦的中国古典艺术品,游记集《在中国屏风上》 58篇游记中有7篇游记涉及中国古典艺术品,包括青铜、瓷器、书法、山水画等,毛姆作品中这些精美绝伦的古典艺术品是宁静华美文明古国的例证。《内阁部长》中,毛姆在内阁部长的带领下参观了他的艺术藏品,毛姆对参观所见的藏品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如唐三彩马,如前朝山水画,毛姆怀着崇敬之心,不遗余力地描绘着眼前出现的各具风韵的属于内阁部长的艺术藏品。《残片》 中毛姆发现中国工匠乐于装饰:“你在最贫穷的村子里依然会发现人们乐于装饰,那儿,简朴的门上饰有一幅可爱的雕刻,窗户上的花格构成一种复杂而优美的形状。你很少经过一座桥,不管它在多么偏僻的地方,会看不到一个手艺人的匠心独用。”③在简陋的创作条件中,拥有古典智慧的中国手艺人凭借高超的技艺,制作出一个又一个精美绝伦的艺术品。长篇小说《刀锋》 中,伊莎贝尔房间内摆设着他们在北京居留的纪念品:雕花过繁的乌木桌子和景泰蓝大花瓶。《刀锋》 故事的发生背景是在法国巴黎,远在法国巴黎的伊莎贝尔家依旧摆放着传统中国家具,乌木桌子和景泰蓝大花瓶。

毛姆对中国古典艺术品的细致描绘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他的审美取向。无论是青铜、瓷器、书画或是仅作为装饰的雕刻,它们身上都凝聚着古代中国人民的智慧,都是中国悠久文明的见证。

(三) 纯粹秀美的自然风光

毛姆在作品中花了大量笔墨描绘中国纯粹秀美的自然风光。游记集《在中国屏风上》58篇游记中有14篇涉及了中国自然风光。《黎明》篇章中,清晨天还未亮,毛姆从客店出发,经过大街,沿着城墙,漫步出城,他熄灭了灯笼,亲历了一次有魔幻意味的日出:“我熄灭了灯笼。身后的黑暗渐渐淡去,化为一片紫色的晨霭,我知道它很快就会变成玫瑰色的红晕。我已能清楚地辨认出那条道路,稻田的水泛出暗淡而朦胧的光来。”④随后太阳升起,天大亮,毛姆沿着小山,眺望山下的稻田,视野之中,群山绵延。不久,稻田中升起了雾气,雾缓缓漫延,那些小山树木在雾中只留下了大致的轮廓,毛姆觉得眼前的美景最适宜入画,他甚至由此联想到了大明王朝的雍容贵妇。长篇小说《面纱》中也有很多对中国自然风光的描写,在被瘟疫肆虐的湄潭府小镇上,悠然宁静的乡村美景依旧让人身心舒展,一望无际的原野、狭窄的堤道、翠绿的稻田、农民背着庄稼行走、小男孩骑着水牛悠然回家。某个初秋的清晨,朦胧的晨光洒在稻田上,恍如仙境。

毛姆钟爱中国的山川湖泊,他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些未被现代文明沾染的纯粹的自然美景的热爱之情。

二、黯淡破败腐朽的近代中国

一方面,毛姆在作品中对雄壮威严的古建筑、精美的艺术品和秀丽的自然风光的描摹,让读者感受到中国作为东方文明古国的宁静优美;另一方面,他在作品中对中国破败腐朽的近代街景和迷信腐朽的风俗习惯不遗余力的展示,也让读者看到了近代中国的破败黯淡腐朽。

(一) 破败腐朽的近代街景

毛姆在作品中多次呈现了他眼中的中国城镇,街道拥挤、房屋破败、恶臭弥漫,底层百姓为了生存如蝼蚁一般忙碌,毛姆正是借着这样的街景来表现近代中国的颓废与衰败。

早在1916年,毛姆就在《作家笔记》中记录了颓败的中国人聚居区:“一街又一街的木板房,一层、两层、三层高,刷着各种颜色,但是时间和风雨已将这些颜色弄得脏兮兮的。它们看上去摇摇欲坠,似乎租期快到了,租户们觉得不值得再费力气去修葺。”⑤为了生存,人们居住在濒临倒塌的旧房子里,借助这段描写,我们可以想象当时中国街道的萧条破败。

毛姆的游记集《在中国屏风上》58篇游记中有7篇涉及了中国近代街景的描写,毛姆在《幕启》和《山城》两篇中对中国近代街景做出了最详细深入的描写。《幕启》中的破旧茅屋好像随时随地就能被风吹倒:“在你的面前是一排茅草房,一直延伸到城门口,这些用土坯砌成的茅屋倾圮破落,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它们吹倒,化作一堆泥土回归大地。”⑥《山城》里肢体残废、衣衫褴褛的底层百姓在散发着恶臭的喧哗的城市里前行:“这是一座众声喧哗的城市。街上是苦力和轿夫粗哑的喊声;还有乞丐纠缠不休的哀诉,他们肢体残废,生着恶疾,衣衫褴褛,真是一幅人类的讽刺性漫画。号手吹出凄厉的号声,他不停地练习着他始终吹不好的一个调子;然后,像是低音伴奏,各种嘈杂声合成一种粗鄙的曲调:喋喋不休的说话声、欢笑声、吵闹声、争辩声及玩笑打趣和闲言碎语的声音,这是一种永不停歇的喧闹声。这种声音起先让人觉得非同寻常,随之便会感到困扰和烦躁,最后简直叫人发疯。”⑦这段描写在毛姆的作品中具有典型性,破旧小山城里,荒凉颓败的街头,小贩、瞎眼艺人、苦力和轿夫,吵着、争辩着,只是为了生存。吵闹喧嚣的市集、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其中散发的阵阵恶臭,毛姆用冷峻的笔调将近代中国的破旧腐败展现得淋漓尽致。

(二) 迷信腐朽的风俗习惯

毛姆在作品中也记录了近代中国许多迷信腐朽的风俗习惯,包括抽鸦片、遗弃婴儿、宗教祭祀等。这些愚昧的传统习惯也是落后腐朽的近代中国的一个例证。

毛姆在《鸦片烟馆》中记述了他在中国鸦片烟馆的见闻。毛姆想象中的鸦片烟馆是冷峻古怪的:“香气弥漫,使整个戏院里充满了奇异的气息。一个留着长辫的中国人踱着步,冷漠而阴郁,在破旧的床铺上,躺着几个大烟的受害者,精神麻木,他们中不时有人发出癫狂的胡言乱语。”⑧然而,当他亲历鸦片烟馆时,却看到了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幕;贵族与平民在此和谐相处,一个铺位上的头发灰白的年长绅士把烟枪放在一边,安静地读着报纸;另一个铺上躺着两个苦力则把烟枪放在中间,轮流享受。鸦片烟馆气氛融洽温馨,给人安逸舒适之感,里面的每个人都是轻松愉悦的。毛姆眼前的鸦片烟馆更像是一个寻常的小酒馆,人们在此与朋友喝酒聊天,闲话家常。

在《小城风景》中,毛姆随意观光,发现了一座小塔。毛姆发现塔脚下有个小孔,附近悬挂绳子,他闻到小孔释放出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后,明白这座塔是当地老百姓遗弃婴儿的地方。毛姆随后知晓了其中的原因,贫苦的底层人民因为没有能力把婴儿养育成人,所以选择将他们狠心抛弃。人们把婴儿放在篮子里,用绳子送入塔下,久而久之,这座塔便成了婴儿塔。

在《祭神》中,毛姆记述了一位老妇人异常虔诚的祭神的过程:“她生了一堆火,当火烧起来的时候,她把三只碗中的米酒洒了一些在那点着的线香前面。她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她拨了拨烧着的纸钱,让火烧得更旺一些,然后把碗里的酒全部泼在地上,又拜了三拜。”⑨这是一位贫穷普通的老妇人,这样的祭祀,于她而言是生活中不能缺少的神圣仪式,这神圣仪式隐藏着她虔诚的信仰。

毛姆作品中的中国是一个仍保留着迷信落后风俗的古老国家,鸦片烟馆里不同阶级的人像在小酒馆中一样安静而平和地抽着鸦片;贫苦的底层老百姓迫于生活压力弃婴、杀婴;老人家迷信宗教,异常虔诚地执着于祭祀。毛姆用客观自然的笔调进行叙写,这也使得毛姆作品中的中国更显愚昧落后。

三、中国国家形象塑造所体现的中国观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毛姆塑造的中国国家形象是复杂多面的,宁静华美与黯淡破败腐朽并存。仅凭为期半年的游历,毛姆很难全面真实地了解中国。异国形象既是对“他者”的注视和观看,同时也是形象构想者的自我呈现。毛姆作品中的中国国家形象更多的是毛姆徘徊于意识形态和乌托邦之间的文化心理的结果。

乌托邦想象即“注视者主体向往一个根本不同的他者社会,用质疑现实的、离心的、颠覆群体价值观的方式做出对异国形象的描述”⑩。20世纪初,西方正在经历着一场精神危机,一战对社会造成了巨大破坏,人们开始思考资本主义现代文明在精神领域给人们带来的创伤。毛姆少年时代曾在德国海德堡求学,深受叔本华和王尔德的哲学思想影响。之后,他开始熟悉中国文化,熟读道家经典,他认为道家的哲学思想与叔本华的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把中国哲学和文化作为精神上的启蒙。为了挽救陷入精神和信仰危机的西方世界,也为了从传统的东方哲学中找到解救西方社会的办法,毛姆前往中国游历。出于乌托邦想象,毛姆作品中的中国有着其独特的面,巍峨的山川、澎湃的河流、茂密的竹林、或神圣或雄伟的古典建筑,毛姆甚至认为中国的古建筑和自然风光蕴含着一种治愈人心的神秘力量。事实上,毛姆作品中所刻画的这个神秘的文明古国在很大程度上是毛姆出于个人社会理想美化后的结果。

另一方面,毛姆是一名英国作家。在毛姆生活的年代,中西方交流增多,中国不再是几个世纪前梦幻文明的国度,加之英国为了殖民扩张的刻意抹黑,“中国”一词成了西方社会对中国野蛮、落后等负面印象的集合。毛姆难免受英国社会关于中国形象的集体想象的影响,或者说中国是一个野蛮落后的国家的看法一直存在于毛姆的潜意识之中。在亲眼看到现实中国的破败腐朽后,隐藏于毛姆内心深处的刻板印象被进一步激发,他对中国的看法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定的西方意识形态色彩。毛姆刻画中国形象时所用的词汇多为套话,在小说《面纱》中,“肮脏”和“炎热”是毛姆描述香港时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注视者”与“他者”之间的等级关系是对立的,文章情节架构固定,这些都是毛姆带有意识形态色彩表述的证明。

无论是带有贬义的意识形态表述,还是美好的乌托邦想象,毛姆笔下的中国都不是真实的中国,它离不开毛姆作为“注视者”的想象。毛姆作品中的中国是西方社会集体想象和毛姆个人社会理想的复合物。

①③④⑥⑦⑧⑨〔英〕毛姆:《在中国屏风上》,唐建清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78页,第148页,第44页,第1页,第176页,第35页,第170页。

② 〔英〕 毛姆:《面纱》,阮景林译,重庆出版社2012年版,第96页。

⑤ 〔英〕 毛姆:《作家笔记》,陈德志、陈星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10页。

⑩ 褚蓓娟、徐绛雪:《“他者”在注视中变异——论比较文学中的“形象”》,《浙江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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