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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赵氏孤儿》与《薛刚反唐》的神话原型阐释

2018-01-28山西传媒学院太原030000

名作欣赏 2018年35期
关键词:程婴赵氏孤儿赵氏

⊙李 侠 [山西传媒学院, 太原 030000 ]

戏剧《赵氏孤儿》与《薛刚反唐》是两出比较经典的传统剧目,这两部剧分别是由历史记载和传奇小说改编而来的,演绎了两个不同的故事,却有着一个相同的主题——“换子救孤”。历来对戏剧《赵氏孤儿》的研究很多,主要集中在对其不同改编版本的主题意义、人物形象侧重、艺术表演特征及其所宣扬的道德文化意义的挖掘方面。对剧目《薛刚反唐》的相关研究相对较少,主要集中在故事文本、人物塑造、音乐等方面的探讨。本文则从它们共同的“换子救孤”主题出发,运用神话原型理论对其进行母题与文化的阐释。

一、“换子救孤”主题与神话原型理论

(一)“换子救孤”主题戏剧《赵氏孤儿》是根据真实的历史故事改编的,最早见于《左传·宣公二年》:“秋九月乙丑,晋赵盾弑其君夷皋。”成公四年,晋国赵婴“通于赵庄姬”,成公八年,庄姬进谗言加害赵家,赵家遭难,后韩厥进言,得保赵家之后赵武,在这一记载中并未提到屠岸贾和程婴两个人物。到了司马迁的《史记·赵世家》中,人物中开始出现屠岸贾和程婴。到了元代纪君祥笔下,《赵氏孤儿》 的故事被改编为五折的元杂剧:屠岸贾进谗言谋害赵盾、赵朔父子,赵氏满门被害。赵朔之妻庄姬生下遗腹子,由门客程婴用药箱带出,被韩厥发现,韩厥被程婴救孤大义感动,放走遗孤,自刎而死。程婴舍子,公孙杵臼舍身,两人设计救下赵孤。后屠岸贾收程婴做了门客,收赵氏遗孤做了义子。待赵孤长大,程婴画图告知真相,赵孤杀屠岸贾报仇,程婴自尽。《赵氏孤儿》成了中国古代四大悲剧之一,影响深远,相继被改编为昆曲、京剧、梆子戏、越剧、豫剧等不同的戏剧版本。《薛刚反唐》的戏剧故事是薛家将小说中的一段,“薛家将”是以讲述薛仁贵及其子孙们的故事为主要内容的系列长篇小说,与《杨家将》《呼家将》等构成了我国通俗小说史上有名的“家将小说”系列。“薛家将”小说最早见于《永乐大典》中的《薛仁贵征辽事略》,包括了《说唐后传》 《说唐三传》《混唐后传》《薛丁山征西》《樊梨花征西》 《薛刚反唐》 《薛雷扫北》等传奇故事,先后被改编为京剧、蒲剧、庐剧、婺剧、河南坠子等艺术表演形式。故事讲的是唐代薛仁贵、薛丁山父子平服蛮夷,屡建大功,却为奸臣所忌,恰逢丁山之子薛刚酒后闹事,被权臣张台乘机构陷,诬以叛逆大罪,满门抄斩,薛刚得逃,而其兄薛猛一家未逃候斩,其中包括薛猛三个月大的儿子薛蛟。与薛家世代交好的徐策以为薛刚已死,欲为薛家留下血脉,与夫人商议,偷偷以己子金斗代替薛蛟受死,把薛蛟带回抚养长大成人,后帮助薛刚反唐,为薛家报仇。

(二) 神话原型理论加拿大文学理论批评家诺斯洛普·弗莱把文学中“一种典型的反复出现的意象”称作“原型”。他认为神话“即非实在的虚构,其中各种各样的神灵和类似神的人物为所欲为”,“乃是对以欲望为限度或近乎这个限度的动作的模仿”,“不受应该真实地符合日常经验这条规则的制约”。现实主义的虚构作品中所出现的神话结构如果要使人相信,就会涉及一些技巧和手法,弗莱把这些技巧手法统一命名为“置换变形”。而戏剧《赵氏孤儿》和《薛刚反唐》的故事则都是对“救孤”母题与复仇母题的置换变形。

二、“救孤”母题:指向生存

荣格这样定义“母题”的概念:“与集体无意识的思想不可分割的原型概念指的是心里明确的形式的存在,它们总是到处寻求表现。神话学研究称之为‘母题’。”

(一)“救孤”母题分析在戏剧《赵氏孤儿》和《薛刚反唐》中,都有一个指向生存的“救孤”母题。所谓“救孤”即拯救唯一子嗣。在戏剧《赵氏孤儿》中,程婴受庄姬托孤,亦敬重赵家护国忠勇,怜其灭门之难,所以宁可牺牲自己儿子的性命,也要保全赵氏遗孤。《薛刚反唐》中的徐策敬重薛家满门忠义,看薛家被人陷害满门抄斩,心生不忍,断然牺牲自己刚出生的儿子替换下了薛家幼子薛蛟,为薛家留下一门血脉。程婴和徐策的救孤行为都指向了“生”的主题,但背后却是“死”的代价。

“救孤”母题溯其本质是人的恻隐之心和对子嗣延续、家族传承的重视。程婴和徐策不惜以子性命相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要救的那个婴儿是家族存续的唯一血脉。第一,赵家和薛家都是国之功臣和忠臣,被人构陷才招致灭门,首先是含冤,其次灭门之难太过惨烈,这两点足以引发人的恻隐之心。第二,赵家和薛家遭受的是灭族之灾,如果遗孤不被救出,这两家就彻底断了血脉。所以戏中当徐策得知薛刚还活着,他当时用儿子性命救出的薛蛟并不是薛家唯一血脉的时候非常气愤。弦外之音就是,如果得知薛刚活着,徐策未必去救薛蛟。可见,为忠义之家保住血脉是程婴和徐策最大的初衷。

(二)“救孤”母题的置换变形早期神话记载了鲧腹生禹的故事,《山海经·海内经》 载:“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鲧为了治理人间泛滥的洪水而偷了天帝的息壤 ,被杀而尸体不腐,腹剖禹生,禹承父业,治水成功。鲧象征了护佑百姓的英雄形象,在戏剧《赵氏孤儿》和《薛刚反唐》中置换变形为忠心护国的赵家和薛家。人们渴望鲧有子嗣继承父业,于是在神话中让鲧有悖常理地生下了禹,禹象征了英雄的继承者,在戏剧中置换变形为赵、薛两家的遗孤,而人们对子嗣传承的强烈渴望则置换变形为程婴和徐策的救孤行为。

西方早期文学经典中就有“杀婴”“救婴”的故事。《新约圣经》中记载了希律王屠杀圣婴的故事:希律王知道未来救世主耶稣在伯利恒诞生了,假意要去朝拜而派三智者先行,把三智者支开以后,他下令将伯利恒境内两岁及以下男婴全部杀死。上帝托梦给耶稣的义父约瑟,将圣母玛利亚和耶稣带往埃及避难,耶稣才逃过一难。戏剧《赵氏孤儿》和《薛刚反唐》中的屠岸贾和张台可以看作是《圣经》故事中希律王的置换变形,程婴和徐策则是上帝的置换变形,赵家和薛家遗孤可看作是圣婴耶稣的置换变形。

三、复仇母题:指向死亡

(一) 复仇母题的分析在戏剧《赵氏孤儿》和《薛刚反唐》中,除了指向生存的救孤主题,还有指向死亡的复仇主题。这两出戏无论改编成何种版本,其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赵氏孤儿长大成人杀死屠岸贾,为家族报仇雪恨;薛蛟长大后帮助薛刚起兵反唐,杀敌报仇,全家团圆。程婴和徐策用自己儿子的死换得赵家、薛家儿子的生,而这代价沉重的生又义无反顾地指向最后仇家的死。这义无反顾的背后就是流淌在人类血液中的复仇因子。

血亲复仇是最原始也是最常见的复仇模式,《礼记·曲礼上》有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可见,血亲复仇也是儒家伦理的组成部分,是被认可和提倡的。而戏剧《赵氏孤儿》和《薛刚反唐》中既有血亲复仇又有忠义复仇。赵孤和薛蛟杀死敌人为家族报仇属于血亲复仇,而程婴、公孙杵臼和徐策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则是出于忠义。《说文解字》云:“忠,敬也,尽心曰忠”;“义”的本意为“公正合宜的道理”。作为赵家的门客和同僚,程婴和公孙杵臼敬重赵家父子的忠勇护国,对屠岸贾残害忠良之臣、排除异己的行为心怀不满和憎恨,不惜牺牲家人和自己的性命来救赵家,是为忠义。《薛刚反唐》中徐策与薛家世代交好,深知薛家忠义满门,而佞臣张台构陷薛家,至薛家灭门,徐策亦是出于敬重和正义,法场换子救下薛家幼儿,也是忠义复仇。

(二) 复仇母题的置换变形《山海经·北山经》记载了精卫填海的传说:“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精卫本来是炎帝的小女儿,叫女娃,她到东海游玩时溺水而死,后来变成精卫鸟,不停地衔来树枝和石子要填平东海。记载中并未直接言明精卫复仇,但精卫死而复生为鸟衔石填海的行为就是对复仇最好的诠释。西方古希腊罗马神话中也早有复仇的故事——美狄亚复仇。科尔喀斯国王的女儿美狄亚与英雄伊阿宋一见钟情,她用魔法帮助伊阿宋取得金羊毛,凯旋而归伊阿宋的故乡,而伊阿宋却移情别恋。美狄亚展开复仇,杀死两名幼子,毒死伊阿宋的新欢,烧掉王宫,逃去雅典。她们复仇者的形象在戏剧《赵氏孤儿》和《薛刚反唐》中置换变形为程婴、公孙杵臼、赵氏遗孤和徐策、薛刚、薛蛟。复仇原因则在戏剧中都被置换变形为因奸佞之人的构陷而遭遇的灭门之祸。

荣格在弗洛伊德个人无意识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集体无意识学说,认为人类就像动物身上先天遗传着一些本能一样,先天遗传着一种“种族记忆”,或叫“集体记忆”,这些记忆成为被抑制和被遗忘的心理部分,它们一般在神话和宗教中得到表现,也会偶尔出现在个人的梦境与幻想中,为艺术和文学创作提供基本的创作主题。人类集体记忆中的生存与死亡、爱与恨从远古神话流传到今天的文学与艺术作品中,一路传承,而又不停地置换变形,在戏剧《赵氏孤儿》和《薛刚反唐》如是,在很多其他作品中亦如是。能够发现现代作品背后的置换变形,才能发掘更深的民族文化与集体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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