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制造2025”与“三大变革”
2018-01-27程虹
程虹
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和动力变革这三大变革,对推进“中国制造2025”战略的意义极为重大,但如果仅仅停留在“空对空”的观念层面,蓝图很可能沦为空中楼阁。中国企业和劳动力匹配调查所取得的实证数据,对于推动“三大变革”提供了丰富的指标意义,据以开展数据分析可以找到解决问题的清晰答案。
“中国制造2025”必须实现十九大所提出的“三大变革”,即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和动力变革。在笔者看来,这不是一个重要性的问题,或者说这不是一个重要与否的问题,而是一个如何去做的问题,因为对其重要性大家已经有了共识。为了解决如何做的问题,我们团队近三年来,一直在做这样一项最笨拙、最基础工作。那就是在做中国企业和劳动力的匹配调查(CEES),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本文所说的“三大转变”,是以中国发展模式的变化为最大背景的。就是说,中国过去40年劳动力红利企业增长模式正在成为过去,随着劳动力成本的大幅度上升,中国的企业行为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需要实际的数据做支撑,必须进行细致调查。我们团队三年来,派出了数百名硕士研究生以上的调查员,投入上千万元,对1208家企业,11366名企业员工,进行了为期三年的中国企业和劳动力的匹配调查。这个调查的发起人除了笔者外,还有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都阳教授、斯坦福大学的李宏彬教授和香港科技大学的Albert Park教授。
用数据来观测“中国制造2025”进程
在此项调查中,每一家企业同时要匹配30%的管理者和70%的普通员工,研究他们的变化如何影响企业行为的变化。为了使获取的调查数据能够真实地反映企业的状况,此次调查引入了目前国际上企业调查最严苛的质量管理系统,每一份问卷前后要进行半个月,对每个企业派出的调查员为五到八名。每一个调查员都配备并使用APP电子跟踪系统,每一个调查员一旦开始调查,他的所有行为都被电子跟踪系统如实记录。同时,此次调查的企业问卷包括1030个变量,诸如基本情况、一把手情况、生产情况、销售情况、技术创新、质量能力、人力資源、社会保障和企业制度等均包括在内。劳动力(员工)问卷包括443个变量,诸如个人信息、工作状况、工作历史、保险福利、管理效率、性格特点、离职员工等均涵盖其中。利用诸多变量的模块,可以从中得出极为生动的例证,来反映我国制造企业多方位变化的实际状况。
在这里,笔者不能不提到此次调查的艰难程度。三年前,调查团队的一位副教授,去调查一个企业,这家企业三天不让调查人员进入。笔者自己2016年调查一家企业,沟通了五天都不让进门,他们给出的解释是,第一,可能会造成泄密;第二,带来工作上的负担与麻烦;第三,得不到什么回报。对此,笔者做了一一回应。第一,我们的调查对象包括世界一流大企业,给我们多少钱都不会有泄密的情况,我们为学术研究获取数据;第二,我们派来工作的调查员有五到八名,他们被分散到各个部门,去完成相关调查工作,不会给企业增加麻烦;第三,我们会提供年度分析报告的回报,供他们无偿使用。
尽管遇到这么多困难,我们的调查团队最终还是完成了调查使命。说它是使命,是因为没有这类基础数据,其他讨论只能是纸上谈兵。2018年,我们的调查团队要完成对3000个企业和十万名员工的调查,每个企业平均下来要有30多个员工成为调查对象。
质量、效率与动力的数据分析
以质量创新为例,调查采用规范的“质量创新调查”量表,根据1050家企业质量创新情况的调查数据,可以得出结论,2010年到2015年我国质量创新水平年均增长2.2%。可喜的是,从质量投入、质量要素配置和产品质量竞争力三个维度,都出现了增长趋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把企业按中位值进行分类以后,高质量创新能力企业的劳动生产率为19.2万元,比低质量创新能力企业的劳动生产率14.4万元,高出33.1%。这一点对于企业家来说,足以说明质量创新的投入是不是新增长动力,质量应不应该放在企业第一的位置。
再以管理效率为例,调查采用了目前国际上最普遍的WMS管理效率调查,结果发现我国企业管理效率指标年均增长1%。目标规划、绩效激励、考核监督和管理实施四个维度都在进步中。同时,也发现在管理效率上,高管理效率全要素生产力企业较低效率企业全要素生产力企业高出19.9%。这一点,使我们对中国经济的发展前景充满信心,只要这些新动能、新要素在成长,经济增长可能并不像大家想象得那么困难。困难的原因在于,经济发展方式仍然主要依赖劳动力成本的红利。反映管理效率的另外一个指标是智能机器人,这也是“中国制造2025”工业领域极为关注的方面。调查结果显示,这一应用比例从2013年不到1%提高到了9.9%,引入智能机器人的企业的增长幅度是9倍。使用智能机器人的企业,其劳动生产率高出没有使用智能机器人的企业49.7%。可以说,这些数据反映出来的情况,让人非常震撼。从数控机器的增速来看,2015年比2013年增长了45.5%,而且使用数控机器设备的企业工业增加值,高于未使用数控机器设备的企业1.2倍。
从企业发展动力方面来看,我国企业的研发创新动能显著增强,研发投入增长非常快,研发占销售的比例已经接近OECD(经合组织)的平均水平,达到1.9%。更为重要的是,我国企业日益重视产品创新,新产品销售收入的平均额,从2013年的4294万元,上升到2015年的9321万元,它反映的是质量创新的综合指标。另外,创新动能对于企业绩效具有显著的促进效应,我国新增专利企业比未新增专利企业的劳动生产率平均高出42.6%。
变革的方法与路径
基于此次调查,笔者提出以下几点建议。
第一是提高人力资本质量。就当前看,不得不说,对质量变革的最大约束不是技术进步,也不是管理方法,而是人力资本质量太低。数据表明,中国制造业工人的劳动生产率仅为15.9万元,这一指标仅相当于美国的7.4%,约为世界平均水平的40%。提高人力资本质量,关键在于提升员工尤其是一线员工的教育和技能水平。但调查显示,我国34.6%的员工仅拥有初中及以下受教育程度;44.6%的员工从事着几乎不需要培训(不到一周)就可胜任的低技能工作。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对于一周、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内,遇到过几次需要通过动手动脑的复杂劳动,才能解决的生产问题,一半以上的员工回答,一个月也遇不到一次。对于企业来说,每天都有要解决的复杂劳动问题,每时每刻都面临着挑战,而我国的劳动力技能水平并不能与之匹配。而且还要看到,只有19%的员工拥有职业资格证书,超过80%的员工不具有任何职业技能。因此说,最重要的问题是提高劳动力素质,最大挑战是劳动力的低素质导致企业整体发展质量受到硬约束。不从人力资本质量着手,不释放人力资本的红利,质量变革的实现会面临诸多困难。endprint
第二是提高管理效率。跨国统计分析表明,我国企业管理效率在全球33个国家之中仅位居第21位,相当于美国平均水平的81.5%,与阿根廷、智利、土耳其等发展中国家相比,我国企业的管理效率还要低0.2~2个百分点。进一步分析发现,与美国相比,中国低管理效率企业占比高达31%,这种情况多存在于中小制造企业。
对于管理细分指标的统计分析表明,中国企业在考核监督、管理实施两个方面存在明显短板,这两个维度的指标较美国分别低31%、25%。进一步分析可以发现,62%的中国企业不会在业绩不达标的半年内,及时辞退不合格员工,甚至有38%的中国企业几乎没有辞退现象,这就是对于效率变革的硬约束。
第三是提高产品创新。大家都知道,产品创新是距离市场最近的创新行为,其边际收益也更大。对不同创新行为边际收益率的统计分析发现,研发创新与产品创新二者结合,对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边际收益率最高,可以达到4.2%,远远高出仅进行研发创新、不进行任何产品创新的企业分组(0.5%)。只有研发创新的企业,其效率是最差的。我国60%的企业没有设立独立的研发部门,80%的企业最近3年没有新增的发明专利。鉴于此,必须以产品创新为导向,弥补短板,真正提升质量效率和动力变革。
第四是真正发挥团体标准改革的功能。我国的标准现在还相当单一,仍然是国家强制性标准唱主角,面向企业需求的质量创新的团体标准虽然已经实施了,但并没有被提到战略高度。与政府强制性标准不同,团体标准是企业、行业组织针对消费者真实的质量需求状况而自主制定的、满足市场和创新需求的标准。多样化的需求需要用不同的标准来衡量,但是我国的标准基本上还是单一的政府和行业标准,真正由市场形成的充满竞争的能够实时变化的有企业自我约束和消费者来参与的标准很少。
通过发展团体标准,将充分激活标准作为市场化质量信号的应有功能,从而引致消费者的理性需求,使“中国制造”能够真正实现优质优价。
第五是加快质量治理改革。具体说,是建立四项制度,即质量“吹哨制度”、以民事赔偿为基础的质量法律制度、比較试验制度和中小企业质量公共服务制度。
建立质量“吹哨制度”。质量“吹哨制度”可使得质量违法行为的监管收益、监管成本真正实现激励——约束相容。调查数据标明,质量“吹哨制度”能够有效提高企业的质量创新能力。例如,对于建立举报人有奖制度较早的食品行业而言,企业平均质量创新能力得分较其他轻工行业企业高出32%以上。质量监管一定是由市场来执行的。监管人员经常说,看不到企业在质量上的犯规,但是企业的员工以及企业自身的参与,很快就反映出来了,也就是说,它自己一吹哨,问题出在哪儿就很清楚了。谁吹哨谁举报都有奖励,最后形成监管无死角的局面。
建立以民事赔偿为基础的质量法律制度。目前我国实行的是政府的行政处罚制度,行政处罚的上限很难对企业形成威慑力。而有效的质量治理制度是以赔为主,由受害者起诉,起诉的标的没有限额,如果是1000万美元,所有受到伤害的消费者,就不必再上诉,即可照此赔偿。很有可能,出现质量问题的企业会赔到倾家荡产,甚至负债累累。
建立比较试验制度。“比较试验”能够为消费者提供有效的质量信息,解决消费者、生产者二者之间质量信息不对称的问题,从而形成质量共同治理的良好环境,助推供给侧质量能力的不断升级。调查数据显示,对于“比较试验”制度建立较早的地区而言(如深圳),其辖区内企业质量创新能力较邻近地区高出15%左右。如果是在德国,你要买什么东西,都可以得到相应的比较试验数据,各项质量指标对比一清二楚,让消费者消费得清楚明白。
建立中小企业质量公共服务制度。为中小企业构建标准、检验检测、认证认可等方面优质的质量公共服务平台,将有效提升中小企业在细分市场的竞争能力,有助于打造中国的“隐性冠军”。调查数据显示,年销售收入少于或等于2000万元的中小企业,如果接受了质量公共服务,在工业增加值、劳动生产率增速上,就分别较同类企业高10%、12%。
总之,我们武大质量院将进一步通过推进“中国企业和劳动力匹配调查”(CEES),用扎扎实实研究和真正的一手数据来推进中国质量变革、动力变革和效率变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