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雅克萨之“算”（五）卷土重来的罗刹

卜键

第一次雅克萨之战取胜之快，多少有些出乎康熙帝的预想。先前清军在库马拉堡和阿枪斯克堡的惨痛教训，使他对这次攻剿特别慎重，派遣大内侍卫、京营精锐参战，配属数十门大炮，并征调福建藤牌兵，没想到雅克萨的老毛子这样不禁打，很快就投降献城。

由于皇上有旨在先，清军对所有俘虏都十分宽仁，没有区分军官与士兵，没有甄别哥萨克与耕种民，没有惩治其中血债累累的恶棍。就在不久前，几个哥萨克借口抓间谍，将20名索伦猎人骗入一个空房间活活烧死，也没有查问追索。“不戮一人，悉行放还”的处置方式，为的是展示大国风范和怀柔罗刹，也为以后的谈判留有余地，却使侵略者保存了实力，减弱了恐惧。

托尔布津一伙被押送出境，武器、粮食、物品等皆被扣留，一些人甚至是赤着脚离开的，狼狈万状。因担心清军路上会有行刑杀戮（以自己素来的残暴行径猜度），他们分为两拨，一路向北返回雅库次克，而主要一路向西撤往尼布楚。托尔布津等人虽安然离开，却怀有战败的耻辱感，殊无感激之情，走到尼布楚就停了下来。尼布楚督军弗拉索夫和他都心有不甘，忍了不到一个月，就派人驾小船去打探动静，得到的消息是雅克萨堡与俄人村屯都被烧光，但地里的庄稼长势很好，有1000多俄亩。

俄廷此前为雅克萨招募的一个团，在路上事故频发，几乎出现哗变，这时由别列伊率领陆续到达。弗拉索夫胆气顿壮，即命别列伊带200人出发，重新占领雅克萨。原来在那里种地的耕农，听说清军已撤离，又见有正规军开来保护，也陆续赶回去收庄稼。他们主要是从俄国流放来的犯人，生计艰难，备受欺凌，不获赦免也无处可去。肥沃的黑土地天然宜于农作物生长，这些人也渐渐寻觅到耕种的诀窍，返回后先是忙着收割，随即抓紧播种冬小麦。

由此也知清军在胜利后失误连连：放回哥萨克头目与士兵，使侵略者保存了实力，此其一；忽视战略要地，不利用原有城堡，不留下军队戍守，旋得旋失，此其二；未能彻底破坏地里的庄稼，绝敌军之粮，此其三。就在1684年5月，康熙帝曾命将军萨布素率兵到雅克萨收割附近的麦子，萨布素嫌路途遥远，磨磨蹭蹭，借故未行，受到严词斥责。攻取雅克萨时已在夏天，敌人已将麦子收割完毕，他见田中青苗甚多，便派骑兵去奔跑踩踏，纵横驰骋那么几圈，也就萬事大吉了。至于距城堡较远的地方，大概连踩踏都懒怠去了。岂知大军班师之后，被蹂躏的禾苗得雨露滋润，再现生机，成为吸引俄人重返的一大动因。

托尔布津也很快回至雅克萨。他在守堡作战时表现英勇，深得属下和耕民敬重，重新被任命为督军。所率大队人马与别列伊会合，共有约七八百人，陆续还有一些零星哥萨克聚集来，人马不断增多。截止到清军攻城之前，由尼布楚方面提供的人员与武器已很可观，弗拉索夫在致御前侍臣、后来的俄国谈判代表戈洛文的函文中作了详细介绍：“派去军役人员、猎人和耕农826人，送去8门铜炮、3门城防火绳炮、1门臼炮并30枚1普特重的炮弹，140枚手榴弹、5枚压气球形炮弹、112普特36俄磅半枪炮用弹药、60普特6俄磅半铅弹。”1普特约等于中国的33斤，这些弹药储备已属充足。他们争分夺秒，收割庄稼之余，抓紧修筑更坚固的城堡。因原址难以打井，他们曾四处寻觅更合适的地方，比较之后还是决定在原地重建。接受上次被火焚烧的教训，不再单纯使用木墙木栅，又用黏土筑一层厚厚的外墙。多年后出版的《外贝加尔的哥萨克》一书，盛赞托尔布津领导下的钢铁意志，硬是在严寒中筑起一座新城，城墙底部宽10米，高3米多（也有记载说是6米），黏土中掺入许多蒿草树根，内设炮台，城堡内外工事密布，更像一个军事要塞。

清朝议事大臣正会同参战归来的朋春等人，讨论在黑龙江驻守事宜。萨布素的过错被一概赦免，乌喇宁古塔兵撤回原籍休整，雅克萨附近早就没了清军的影子。《清圣祖实录》中记载了康熙帝的居安思危，曰：“雅克萨虽经克取，防御断不可已。”意思是雅克萨城虽已拿下，也不能忽略防御罗刹之事。但皇上没具体指明要在该地驻防，兵部与黑龙江将军衙门也就佯装不知。怎知该城得而复失，敌人在那里热热闹闹地大建设大生产呢。

萨布素毕竟与罗刹打过多年交道，心中并不踏实。

1685年冬，萨布素派骁骑校硕格色带人前往探查，根本就没有走到地方，便因粮少马疲折返，途遇几名奇勒尔猎人，得知“罗刹复来雅克萨筑城盘踞”。萨布素立即奏报朝廷，请于明年春天亲率官兵，相机进剿。玄烨以所奏来自传闻，令萨布素与理藩院郎中满丕等分别派人再探。满丕方面很快在雅克萨附近生擒一名“舌头”，得到确信后飞奏京师。而萨布素已回到宁古塔，接旨后马上筹备出征事宜，并传令索伦总管派轻骑前往侦察。

雅克萨的俄国人同样不踏实，风声鹤唳，连到堡内做生意的商人，或者偶然经过的索伦猎户，都会被疑作间谍。个别哥萨克的失踪，更加重了他们的危机感。托尔布津也要打探清军动向，基于小股哥萨克易被吃掉的教训，命别列伊率300人沿河下行，要求抓几个“舌头”。在呼玛尔河附近，俄军与索伦总管所派一小队侦察骑兵猝然相遇，300人对42人，双方激烈交战，互有死伤。索伦兵杀敌7人，伤30余人。己方一死三伤，另有一人被俘。俄方文献说杀死30多名索伦兵，属于严重虚报，类似的数字作伪在俄国档案中也很多。

呼玛距瑷珲甚近，此际清军大部已经撤回，瑷珲城仅有数百官兵驻扎，如果别列伊率兵进犯，结果很难预料。然小小一支索伦兵就如此勇猛，也令别列伊紧张，赶紧带队折回。俄人先后在雅克萨和尼布楚对被俘索伦骑兵拷打审讯，一遍遍逼问口供，尔后解往莫斯科。在对待俘虏上，双方的差别也是明显的。

既然敢于返回雅克萨，托尔布津等也就做好了再次与清军对垒的准备。从这名索伦兵口中，得知瑷珲城中约有2500名士兵，将军在春天要带少量人来谈判，质问为何不守信用，重新建城。呵呵，口供永远是不尽可靠的，不管是严刑拷问还是甜言相诱，都有可能暗藏玄机。今天阅读相关供词，双方俘虏似乎都有一颗爱国心，都试图夸大自己一方的兵力，以吓阻敌人。不知托尔布津会不会听信，反正没有被吓跑，督催部下加紧构筑工事，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还试图在城中挖一口井，地下石层坚硬，费尽千辛万苦，好像也没有打出水来。在后来的长围中，饮水缺乏是敌人的最大威胁，可也一直没有断绝，人在绝境中的生存能力，总是出乎意料的。（待续）

瑷珲古城墙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