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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不让人的哂翁
——陈半丁篆刻漫谈

2018-01-27杨中良

中华书画家 2018年1期
关键词:边款吴昌硕篆刻

□ 杨中良

陈半丁(1876-1970),浙江绍兴柯桥人。名年,字静山,号半丁,又自号山阴道上人、山阴半叟、稷山半老、鉴湖钓徒、江南布衣、山阴道上半个汉等,九十以后又字哂翁。陈半丁书、画、印兼擅,在现代画坛享有盛名。绘画最初师承吴昌硕、任伯年,且与海上诸多画家过从甚密,多得沾溉,1906年到京后画风渐变,上溯青藤、白阳、八大、南田及扬州诸家,下汲京都群贤,终成自家面貌。惜印名为画名所掩,世人对其篆刻方面的成就知之甚少。今有幸得见陈半丁印蜕多枚,有早年所为,有晚年力作,且少有面世者。

陈半丁6岁丧母,9岁丧父,14岁起去兰溪自谋生活,19岁时由表叔吴隐带到上海虹口,在严信厚家的小长芦馆以拓印、刻碑、制楹联为生。据记载,陈半丁在严家手拓的是后来流传较广的《七家印谱》,这也是他与金石结缘的最早记录。但此举的意义还不止于此,尤为重要的是他在严家结识了吴昌硕,并能得其教诲,陈半丁的命运才真正得以改变。此事在陈巨来的《安持人物琐忆》中有记载:“初为杭州西泠印社主人吴石潜之徒,后以石潜之介拜缶翁为师,绘画刻印,无不神似。”我们目前所能见到的陈半丁存世作品最早的是“陈年”印。吴昌硕篆字,陈半丁刻成。二人分别落款,陈款曰:“二字缶老为余篆也,戊戌十月,半丁记。”缶翁落款曰:“半丁道人自作。”该印布篆妥帖,自然是吴的功劳,用刀略显稚嫩,作为初学者已属不易。那是1898年,陈半丁23岁,距其到严家已有4个年头。

陈半丁学吴昌硕之所以能达到“神似”的程度,一定与吴的教学方法有直接的联系。一人布篆,一人镌刻,古已有之。早此近百年前,嘉兴人徐同柏与张上林就多次合作。此举与一个人是分不开的,此人便是张廷济。张廷济是徐同柏的舅舅,又是张上林的叔叔,徐同柏与张上林则一同受过张廷济的指授。二人是同乡、同好,又是同学、亲戚,合作起来自然心心相映,毫无挂碍。但徐张的合作与吴陈的合作意义不同。徐张的合作属雅玩,一定是因为徐同柏的篆书出色,张廷济才命其布篆。也一定是张上林的用刀更胜一筹,才得以操刀。二人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吴篆陈刻”则成为一种教学模式,其有助于陈对篆法、用刀、布白的充分理解。陈在篆刻艺术的学习上能事半功倍,亦不足为奇了。

陈半丁在上海生活的11年间,吴昌硕还常带他到任伯年家里看画,学习翎毛、人物画法。又与蒲华相识,相交甚厚,据说蒲华还常约陈半丁一起吃早茶。再得高邕之、陆廉夫、倪墨耕、黄山寿、吴石仙、杨伯润、顾麟士等名家指点,艺事精进。1903年严信厚一病不起,驾鹤西去,其所聘的吴昌硕、蒲华等皆散去。吴昌硕不忘旧交,于1904年力邀陈半丁到苏州与其作伴,期间还请陈为吴绘制祖像一幅。绘制祖像一定是恭谨严肃之事,此举,既可说明吴昌硕对陈半丁的信任与抬爱,又可见陈半丁绘画水平确有过人之处。自此,俩人朝夕相处有一年半的时间,用陈半丁的话讲是“旦夕得同室深研”。之后陈半丁的书、画、印突飞猛进,又开一新局面。尤其是篆刻水平,大非昔日可比,所作能得缶翁古拙奇肆之姿、朴茂浑厚之趣。

1906年,陈半丁应金城之邀,客居京华。金城字巩伯,在北方印坛颇具影响,并辑有多种印谱存世。1908年,金城将陈半丁引见给肃亲王。肃亲王名善耆,为清太宗皇太极长子豪格的第十代嫡孙。任清朝民政部尚书、军咨大臣等要职。亦好风雅,其书作清秀俊雅,有书卷之气。肃亲王对陈半丁颇为赏识,于陈印多有收藏。肃亲王亦曾让其入部为官,被陈婉拒。后搬出王府,靠卖画为生。1910年夏,陈半丁力邀吴昌硕晋京,以壮声威。吴来京后,把陈半丁向各界社会名流推荐,并为其亲自撰写《半丁画润》。陈半丁自此在京城声名渐隆,卖画的生意也大有好转。缶翁此行被朱京生视为“20世纪篆刻史上一次意义非凡的南风北渐”,所言极是。

“七·七事变”后,北平沦陷,陈半丁拒与日伪政府为伍,辞去国立北平艺专教授之职,以卖画鬻印为生。在1938年前后,为避日寇侵扰,在友人的资助下购得米粮库4号的一所洋楼。因园子占地5亩,故取名“五亩之园”。这座洋楼也是名人辈出,此前是胡适的官邸,徐志摩也住过。1951年,陈半丁怕此楼过于招显,将此院卖掉。期间所作书画多落款“作于五亩之园”,并刻有《五亩之园》印。这里也一度成为京城艺坛名流的聚会场所,时有佳话。

建国初期,陈半丁的艺术创作和生活状况都很顺利,政治待遇也颇高。1951年春节,毛泽东主席给他还礼并致问候。1954年,他为文字改革事宜致信毛主席,主席回信,希望半丁老人多提意见。1955年,陈半丁当选全国政协委员。

1956年,陈半丁应毛泽东之邀赴宴中南海。从而诞生了一方名印《莫负此生》。该印属酒后乘兴之作,不留边框任意劈削,不拘一格,颇具现代气息。边款曰:“真心待人,于心便无愧矣。如专作一味叨好,不但失真,尤可耻也。今天是吉月吉日,得蒙毛主席赐宴在一席,此身之荣幸足矣!”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读边款之言语,亦可窥其心境之一斑。

陈半丁晚年境遇凄惨,“文革”期间屡遭批斗,直至1970年一病不起,含恨故去。据朱京生讲:晚年陈半丁取名“哂翁”,刻《哂翁涂抹》印,故意变印文由右向左的顺序为由左向右行,并在边款中说:“哂翁涂抹,左行。余年八十从新所学,今以右为左,学而知之。”在另面又刻“我无隐忧而有隐情”,于嘲讽戏谑之中暗示自己对莫测时局的看法。

陈半丁还有《哂翁》《半丁九十后又字哂翁》《哂翁九十后所作》诸印。这些印多作于1965年前后,陈半丁已遭到十分严重的围攻和批判,90岁的老人用哂笑来面对。这些印已臻化境,以刀当笔任意挥洒,大气磅礴,大有“人印俱老”之感。1966年,陈半丁在给陆承平的回信中写道:“鄙有一言相告,乃授(受)吴昌石之指正:凡制印,必须刀笔兼全,方圆并用,粗细不拘,以自然气为主,不应一味修饰或生拷硬做,是为至要。”读90岁后所作诸印,知陈半丁对缶翁印论,已心领神会,且能学为所用。无怪乎他有一印作“不让印人”,老人的自负亦显可爱。

陈半丁刻印也并非只学缶翁一家。他博采众长,1944年刻的《陈年》印,取法秦玺。1953年刻的《不使孽钱》印,则取法于汉封泥印。这些都为他以后形成自家面目奠定了基础。陈半丁印如其人,印如其画,较之吴昌硕有内敛温和的特点,自然朴厚,用刀不激不励,布篆浑然天成,这也是传统文人所追求的至高境界。其印章边款多用行书为之,尤具特点。先生晚年作品越发温润醇厚,这一时期的作品极具研究价值,也是他篆刻艺术最高水平的表现。

陈半丁在他人生的每一个重要关口,都有以篆刻形式做的记录,有欢喜,也有辛酸。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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