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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悲歌
——读沈从文的小说《菜园》

2018-01-27谢芳广东文艺职业学院广州511400

名作欣赏 2018年24期
关键词:菜园沈从文小说

⊙谢芳[广东文艺职业学院, 广州 511400]

沈从文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匠心独运的小说家。1923年,沈从文满21岁,因受“五四”新思想的影响,离开湘西独自一人来到北京“寻找理想,读点书”,但因基础差未能进大学,只好一边自学一边练习写作,自此,沈从文在文坛上崭露头角。1928年1月,沈从文从北京来到上海后,不再像早年那样,只是一味地留恋故乡的美好人事,而是对故乡与美好人事相对立的摧残人性的罪恶现象开始有所揭露,因此,在他描写乡村社会的小说中可见其对都市文明的批判,像《雨后》(1928)、《萧萧》(1929)、《夫妇》(1929)、《菜园》(1929)、《三三》(1931)等小说,就是很好的例子。这些小说被称作“描写被现代文明毁灭的乡村小说”。《菜园》虽不如《边城》影响大,但其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表现在内容和题材、语言、结构及表现手法等方面。

一、被现代文明毁灭的乡村小说题材不多见

《菜园》叙述辛亥革命以前,玉太爷被派来边地做官。他死后不久,革命军推翻了清室,满人势力完全丧失,玉太太与玉少琛就像当时各地流落异乡的旗人,贫穷无靠,被迫以种菜卖菜为生,从而救了一家人。玉家菜园的白菜种子是当年从北京带来的,北京白菜素来著名,玉家母子种的菜特别好吃,由于勤劳,玉家菜园便成为当地人人皆知的地方,他们也渐渐成了小康之家。母亲五十岁,有教养,是一位“富于林下风度的中年妇人”。儿子二十一岁,虽然种菜,在家中读书写诗,知书识礼,还有点世家风范。母子经常在菜园水溪边吟诗作乐。儿子二十二岁那年,独自到北京读书去了,三年后他回来看望母亲,还带着一个美丽的媳妇,一家三口团聚,享受天伦之乐。忽然有一天,儿子、媳妇被捕,双双陈尸教场,因为他们是“共产党”。母亲惨遭打击,表面平静地支撑了三年,最终自缢而死。

如果不看结局,《菜园》就是一个恬淡宁静的世外桃源,美丽的菜园与善良的主人,构成一幅纯净淡雅的图画。然而,菜园终究无法逃避现代文明、现代政治的冲击和扰乱,一个富有人性的家庭惨遭毁灭。沈从文借叙述者之口慨叹道,世道变化太快,且变化得令人忧虑。玉家儿子本来是个天生聪慧、颇晓人情的文静书生,但他去了北平读书之后,情况就全然不同了。几年后,玉家儿子却因了“共产党”的罪名而被杀害。玉家菜园以往的明净与闲适顿然消失,隐逸、悠闲的生活不再继续。《菜园》无疑是一出悲剧,但在作品中并没有血淋淋的杀人场景的描写,而是避开了儿子与媳妇受难时的苦况,笔触清淡,叙述自然,作者似乎不忍心让这血腥的一幕展示在读者面前,用极冷静的手法将其轻轻掠过,恰恰增添了作品的压抑氛围,似乎是一部无声的悲歌。至此,小说的主题揭示了:通过描写被现代文明毁灭的菜园(乡村),表达了作者对人间美好事物遭到毁灭的深深惋惜之情。

沈从文一生的小说创作,大致由两部分构成:一是对人性美的赞颂和讴歌,这主要表现在他已获得世界声誉的“湘西世界”小说的创作上;二是对摧残、破坏人性美的种种社会阴暗面或罪恶势力的揭露和鞭挞,这主要体现在沈从文的都市小说上,少数湘西小说也有涉及。而《菜园》就是这少数中的一篇,这就是《菜园》的独特之处:是描写被现代文明毁灭的乡村小说,更是沈从文极少涉及“政治”的一篇小说。当然,《菜园》对国民党反动统治的批判与否定,是隐晦和间接的。

二、运用叙述性语言以及白描手法达到无声悲歌的意境

《菜园》在语言上多运用叙述性语言并注重白描手法的运用,以达到无声悲歌的意境。

(一)叙述性语言的运用

1.叙述性语言的运用强化了小说的真实感

叙述性语言多用于对故事发生的缘由、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和环境进行概括性的说明。沈从文小说的语言平实简洁、含蓄凝练、短句层多,语气上常常冷静自如,不露声色,使其小说产生真实、平和的美学效果。《菜园》叙述性语言的运用使其具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那种不动声色的叙述语气,更加强了小说的真实感。这主要表现在:

第一,语言平淡朴实、简洁凝练、短句层多,使小说具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沈从文写小说,就像说话,不要求每一个句子都很规整,且少用长句,能短则短,能切开就切开,能省略就省略,甚至是由短句或词组组成一个语段。如“主人玉太太,年纪五十岁,年青时节应当是美人,所以到老来还可以从余剩风姿想见一二。这太太有一个儿子是白脸长身的好少年,年纪二十一,在家中读过书,认字知礼,还有点世家风范”。小说中,关于母子的外貌、特点,虽然只是简单几笔,但足够让你了解到母亲丰韵犹存,儿子是个好少年。再如“不久过年了”,五个字就道出母亲复杂的心情。一方面,母亲真希望时间停止不前,因为过了年就到了少琛动身的日子了,母亲舍不得儿子远离自己,何况担心儿子读多了书而滋事;另一方面,母亲却又不愿阻碍儿子的前程。“时间过了三年。在这三年中,玉家菜园还是玉家菜园。”世界天天在变,玉家在恐惧中躲过灾难,给人额手称庆的感觉。三年来的母亲还是同样的。但这三年中蕴含了母亲多少期盼和幻梦,做母亲的又承受了多少担惊受怕的日子。“儿子如期回来了。”看似平淡的一句话,母亲的喜悦心情却流露出来:终于把儿子盼回来了,还意外地带回了一个美丽的新媳妇。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在一起了,玉家的香火终于可以延续了……做母亲的似乎人年轻了十岁。特别使母亲感到欣慰的是:儿子不仅外表没有变,美德与品性也没有被都市的物质文明所改变。他也没有因为从北京回来,学到了许多新知识而骄傲,相反,他待人谦和,没有等级之分。

第二,语气冷静自如、不露声色,加强了小说的真实感。如正当母亲沉浸在爱与喜悦中的时候,儿子和媳妇却被枪杀了。小说写道:

忽然县里有人来说,有点事情,请两个年青人去谈一谈。来人连洗手的暇裕也没有留给主人,把一对年青人就“请”去了。从此一去,便不再回家了。

做母亲的当时纵稍稍吃惊,也仍然没有想到此后事情。

第二天,作母亲的已病倒在床,原来儿子同媳妇,已与三个因其他原故而得着同样灾难的青年人,陈尸到教场的一隅了。

第三天,由一些粗手脚汉子把那五个尸身一起抬到郊外荒地,抛在业已在早一天掘就因夜雨积有泥水的大坑里,胡乱加上一点土,略不回顾的扛了绳杠到衙门去领赏,尽其慢慢腐烂去了。

作者冷静的叙述中含着泪。对年轻人被“请”去及死去的过程,作者没作具体明确的交代,而是以极简练的文字勾出事象的轮廓,不以铺张的方式将话说尽,给读者留下驰骋想象的空间。因为他不是要表现那对年轻人怎么死,为什么死,而是要表现一种不可测的力量对人物命运的戏弄。生命显得如此脆弱,灾难随时都会降临,毁灭一个家庭、一份爱情、一个努力向上的生命。

做母亲的为这种意外不幸晕去数次,却并没有死去。儿子虽如此死了,办理善后,罚款,具结,她还有许多事得做。

三天后大街上贴了告示,才使她同本城人同时知道儿子原来是共产党。

儿子和媳妇被杀害后,母亲忍着“丧子”之痛,还要被“罚款、具结”及还有“许多事”要办。情节发展到这,也正应了母亲说的话:“世界天天变,我真怕。”“只是书,不读也不什么要紧。做人不一定要多少书本知识。像我们这种人,知识多,也是灾难!”

玉家菜园改称玉家花园,是主人在儿子死去三年后的事。

这妇人沉默寂寞的活了三年,到儿子生日那一天,天落大雪,想这样活下去日子已够了,春天同秋天不用再来了,把一点剩余家产全部分派给几个工人,忽然用一根丝绦套在颈子上,便缢死了。

故事结局叙述平淡,但给人巨大的震撼。从玉家菜园最后变为花园的这三年中,母亲的生活表面上依旧“安宁”,但这种“安宁”抹去了笑语,也抹去了愁叹。“有势力的绅士”与“名士伟人”强占菜园作花园,天天在玉家花园饮酒赏花寻乐。创造美的人(菜园的主人)死于刽子手的刀下,而阔人们却享有田园情趣,这是对中国现代文明极大的讽刺!

《菜园》本身是一部大起大落、美好的生命惨遭虐杀的悲剧,但小说中叙述性语言的运用,让人觉得故事近乎家长里短,平平淡淡,淡得有如一幅水墨丹青,却在淡雅中寄寓了深蕴,使读者不能忘怀。

2.叙述性语言的运用影响到小说的基调

沈从文说他的作品“浸透了一种‘乡土性抒情诗’气氛,而带着一份淡淡的孤独悲哀,仿佛所接触到的种种,常具有一种‘悲悯感’”①。在其不少小说中,基调往往是在开头的叙述中就奠定了,而后通过情节的演进得以持续,结尾的叙述大多会起到呼应、渲染或强化的作用。

小说《菜园》开头的叙述:“谁知太爷一死,不久革命军推翻了清室,清宗室平时在国内势力一时失尽,顿呈衰败景象。各处地方都有流落的旗人,贫穷窘迫,无以为生,玉家却在无意中得白菜救了一家人的灾难。”短短几句,使读者了解了当时特定的时代背景及人物的家庭背景,为整个故事奠定了一种“悲凉”的基调。

二十二岁的生日,做母亲的为儿子备了一桌特别酒席,到晚来两人对坐饮酒。窗外就是菜园,时正十二月,大雪刚过,园中一片白。已经摘下还未落窖的白菜,全成堆的在园中,白雪盖满,正像一座座大坟。还有尚未收取菜,如小雪人,成队成排站立雪中。

这真是一桌“特别”的酒席,既是母亲为儿子庆祝二十二岁生日的酒席,更是儿子决定去北京读书,预示着命运开始转变的一桌酒席。大雪刚过,园中一片白。白雪盖满成堆的白菜,正像一座座大坟。一种不祥的气氛悄悄笼罩着菜园。

秋天来时菊花开遍了一地。

主人对花无语,无可记述。

望着儿子曾亲手种下的菊花已开满一地,母亲悲痛的心境无法用语言表达,物是人非,只有这缤纷的菊花为她黯然神伤,无声啜泣。这菊花还寄托着作者对美遭到蹂躏的沉痛心情。这极简练的语言,读起来让人感到窒息,进一步渲染了小说悲怆、哀婉的基调。天落大雪,母亲自缢,刚好又是儿子的生日,结尾的叙述强化了小说悲悯的基调。

(二)在语言上, 运用白描手法收到“蕴藉浑厚”的效果

沈从文习惯用极朴素、平淡的语言,善于运用白描手法,往往能收到“蕴藉浑厚”的效果。他自己也说:“写人写事……还是明朗素朴些,易产生真切而深刻的效果。”②《菜园》中写到少琛二十二岁生日,母亲特意备了一桌酒席。在凛冽的冬日黄昏里,母子俩一边饮酒一边拉家常,从眼前雪景聊到过世的父亲。儿子听说“母亲也老了”这类话,不知如何,忽想起一件心事来,蓄了许久,今天才有机会说出,他说想去北京。

“你去看看你三舅,还是做别的事?”

“我想读点书。”

“我们这人家还读什么书?世界天天变,我真怕。”

“那我们俩去!”

“这里放得下吗?”

“我去三个月又回来,也说不定。”

“要去,三年五年也去了。我不妨碍你。你希望走走就走走,只是书,不读也不什么要紧。做人不一定要多少书本知识。像我们这种人,知识多,也是灾难!”

这一段母子间的对话,全是平平淡淡的家常话,毫无惊人之处,但细细推敲,却是句句有深意。儿子想到母亲老了,怕她伤心,蓄了许久才“平平淡淡”地说出。母亲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晚年唯一的依托,当然是深爱着,舍不得儿子离开。听说儿子要到北京去,做母亲的心里很矛盾,又不愿阻碍儿子的前程,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表面上则用极平常的叮咛来嘱托儿子。母亲是个有教养的人,未必真的不愿意儿子多读书,她是害怕儿子书读多了而生事。在那世事难料的年代,母亲知道自己能逃过政治屠杀与种族迫害的灾难已算幸运,因此她只求埋名隐姓,隐居乡村,只愿有一个安宁、祥和的晚年和儿子平安的前程,想不到儿子在二十二岁时居然想起曾在清朝当官的舅父,想去北京读书。这里既含有对过去生活的辛酸回忆,也为后文儿子儿媳陈尸教场埋下了伏笔。

三、“抛物线”结构增强悲剧效果

沈从文小说结构看似不太讲究章法,甚至有些散文的韵味,没有严格意义上小说的冲突与高潮,起承转合,因果链条,但我们细细品味,发现他的小说又是有章可循的。如《菜园》中的主人公带着命定的暗示从首页被抛出来,满怀着对幸福的渴望,爬过字里行间向抛物线顶点跑去,眼看那幸福触手可及,可命运搓捏着手指,迅速向下一页翻去,转眼那呈现在主人公眼前的幸福杳无踪影,他们被抛到末页的地上,然而这抛物线的起点和终点已不能重叠,人物已不是原来的人物,在“抛掷”过程中,其心境、性格、命运都发生了变化。我们且把这种结构称为“抛物线”结构。

玉家从北京来到乡下隐居(人物出场,起点)→以种菜为生,因白菜种子特别,成为令人羡慕的小康之家。母子经常在菜园水溪边吟诗作乐,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时间似乎凝固了一般。(抛物线上的点往上升)→当儿子提出去北京读书,母亲担心那种年代读多了书会出事,但又不愿阻碍儿子的前程,只好同意儿子去北京。(点继续上升)→三年后,儿子如期回来,还意外地带回一个美丽的新媳妇。母亲看着年轻人,做着祖母的幻梦。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如此:

时间仍然是热天,在门外溪边小立,听水听蝉,或在瓜棚豆畦间谈话,看天上晚霞,五年前母子两人过的日子如今多了一人。这一家仍然仿佛与一地方人是两种世界,生活中多与本城人发生一点关系,不过是徒增注意及这一家情形的人谈论到时一点企羡而已。

……

母亲见一对年青人,在菊圃边料理菊花,便作着一种无害于事极其合理的祖母的幻梦。

(抛物线上的点迅速奔向顶点)→可现实是残酷的,儿子、媳妇突然被杀害,双双陈尸教场。母亲三年后自缢。幸福是那么的短暂,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人物的命运一下子被一只无形的手从空中重重地抛掷到地上,但已物是人非。(从顶点摔到最低点:终点)

玉家悲剧是怎样造成的?是偶然也是必然。沈从文曾说:“我们生活中到处充满着偶然。”③在面对自然和人事偶然命运时,他经常感到好像“一个对生命有计划对理性有信心的我,被另一个宿命论不可知论的我战败了”④。的确,沈从文小说的悲剧好像是为某种“偶然”造成的。《菜园》中的儿子不一定非到北京念书,念书也不一定非要参加什么党,参加什么党也不一定就非要被杀。总之,命运的晦气恰巧集中在他们头上。正如作者说的:“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⑤

玉家之悲剧又是必然的。因为悲剧实质上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是人类前进的必然道路和过程。玉家原是旗人,因清王朝的建立,入关当统治者。玉太爷也是朝廷命官,后来“带了家眷也带了白菜种子”来这小乡镇候补,象征玉家要重回自然的决心。可儿子始终忘不了他们家的都市文明的背景,想起北京还有当年在宫廷当官现在开铺子的三舅父,产生了对都市文明的美丽幻想,最终去了北京。结果,带回新知识的同时也带来了灾难。而菜园所在的这个乡村小镇的所谓新兴的乡绅新贵,随着现代地方政府制度的建立(如教育局、衙门、县政府),掌握了权势与金钱,变成既虚伪又胡作非为的一群,他们代表了所谓现代文明。沈从文的许多小说中的乡镇,自然原始的理想乡村生活,就是被这些乡绅新贵所毁灭的。《菜园》中的“政府”或“乡绅新贵 ”,《夫妇》里的团卫,《七个野人和最后一个迎春节》里的官府人员,既是现代文明,也是土匪,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天灾人祸”,最后毁灭了乡村中国,而《菜园》中的菜园就是一个典型的小小的乡村中国。所以说玉家悲剧的发生又是必然的,这也是《菜园》等小说区别于以《边城》为代表的乡村小说的不同之处。

四、通过象征、对比等表现手法增强艺术效果

作品运用了象征、衬托、对比等艺术手法,增强了小说悲怆、哀婉的艺术效果。

(一)象征

玉太爷当年来这小城时带了家眷,也带了白菜种子,象征玉家要重回自然的决心。从种白菜到种菊花,象征着玉家从自耕自食的田园生活进入了更与世无争的隐居山林的决心。

小说中多次出现白色的物体,应该说是作者有意为之,如白菜、白色鸡群、白围墙、白色细麻衣裳、白绸衣裤,都具有田园生活纯朴无华的含义。在母亲的教养下,儿子心地洁白如鸽子的羽毛,母子把工人当作自己的朋友,所以小说中的白色是用来呈现玉家从生活到道德的高尚。另外,小说中有两次下大雪,整个菜园都被大雪掩埋了。第一次是儿子二十二岁的生日,打算离乡去北京那天,白雪盖满堆在园中的白菜,正像一座座大坟,象征灾祸的到来。第二次是母亲自缢那一天,是儿子死去三年后的生日那天,天落大雪,悲剧真的发生了。白茫茫的大雪象征着悲剧。

(二)衬托

玉家母子在小城中安宁、小康的生活,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有教养又能自食其力的、富于林下风度的”母亲和“把诚实这一件事看作人生美德”的儿子,在作者笔下是柔和善良的,富有人性中纯洁的美质。他们的生活是那么富有诗意:

两人常常沉默着半天不说话,听柳上晚蝉拖长了声音飞去,或者听溪水声音。溪水绕菜园折向东去,水清见底,常有小虾小鱼,鱼小到除了看玩就无用处。那时节,鱼大致也在休息了。

动风时,晚风中混有素馨兰花香茉莉花香。菜园中原有不少花木的,在微风中掠鬓,向天空柳枝空处数点初现的星,做母亲的想着古人的诗歌,可想不起谁曾写下形容晚天如落霞孤鹜一类好诗句,又总觉得有人写过这样恰如其境的好诗,便笑着问那个儿子,是不是能在这样情境中想出两句好诗。

可世界变化太快了,现代文明与现代政治已将田园乐趣抛到了血腥的格斗场上。不管你如何想支配你的生活与命运,终究无法逃脱异己的力量的冲击。小说将“田园”作为衬托,映现现存社会非道义的一面,含蓄地揭示了现代中国历史的某种残酷性。

(三)对比

儿子和儿媳死后,他们亲手种植的菊花在秋天里盛开了。骤然憔悴如七十岁的母亲,每天坐在园里空坪中喂鸡,一面回想起一些无用处的旧事。母亲过着看似平静的生活,内心却是悲痛欲绝,与本地绅士、新贵们每到秋天强借菜园宴客玩乐、喝酒赏花、赋诗作乐形成强烈的对比。

作品巧妙地运用象征、衬托、对比的艺术手法,增强了小说的悲剧色彩。

小说开始,母子间浓浓的伦理之情及淡泊宁静的生活犹如一首恬静的田园牧歌,结局却是象征和平静穆的乡村中国的菜园被现代文明毁灭,突转为一曲悲怆、哀婉的悲歌。《菜园》短短几千字,充分流露出作者内心一种人生无常的隐忧,表达了作者对美好事物遭到蹂躏的深深惋惜之情,是一种无声的控诉,让读者感受到其独特的艺术魅力。

① 沈从文:《〈散文选择〉序》,见《沈从文文集》第11卷,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

② 古华:《一代宗师沈从文》,《新文学史料》1989年第2期。

③④⑤ 沈从文:《沈从文散文选·水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298页,第303页,第3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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