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白饮酒诗的文学及思想渊源

⊙郑锦［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一、时代风气的熏染

中国的诗酒文化源来已久。在中国农业社会，酿酒就已具有充足的物质条件。早在《诗经》中就已出现了酒。有“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还有“醉言舞，于胥乐兮”，战国时期“唯酒无量，不及乱”，魏晋时期饮酒更是激烈。到了盛唐这一时代的高峰，饮酒风气日益高涨。面对一个可以说是“酒”的时代，李白，盛唐最有天赋的诗人怎么能不被影响呢？李白在时代的感染、前人的熏陶下，创造出了许多优秀的吟诵饮酒的诗篇。现存1500余首诗歌中，涉及饮酒的诗歌有250首之多，占总数的四分之一，通过这个字数就可以看出酒在李白生命中所占的重要意义。下面就这些诗歌作简单论述。

（一） 歌颂友情

友谊是中国诗歌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李白在《早春寄王汉阳》中“预拂青山一片石，与君连日醉壶觞”，期与友同醉共赏美景；在《流夜郎赠辛判官》中“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回忆往日宴饮之乐；在《送韩侍御之广德》中“昔日绣衣何足贵，今宵嗜酒与客倾”，劝友人同己共饮，情深义厚。

（二） 及时行乐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在世要及时行乐，享受美妙人生。对李白来说，功名利禄转瞬即逝，既然如此，只要美酒在手就要及时行乐，畅快饮酒。《对酒行》中更是吟咏出“天地无凋换，容颜有迁改。对酒不肯饮，含情欲谁待”，人生短促更应痛快饮酒。

（三） 讽喻时事

李白一生都在等待入仕做官，期冀可以“济苍生”“定寰宇”，可是两入长安、赐金放还、流放夜郎等事件的打击，还有好友的贬谪赐死，都使李白对朝廷寒了心。744年李白出朝以后作《玉壶吟》，最后四句感伤怀才不遇，来讽刺统治者的昏庸无能。同样的情感在《乌栖曲》中也有所体现，“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诗人借吴王沉迷酒色、荒淫无度终被越灭国的典故来点醒皇帝不能再如此昏庸以免灭国。

（四） 以酒消愁

《行路难》（其一）诗中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面对美酒与佳肴，再想到自己的前途之路，如“冰塞川，雪封山”般，内心愁苦愤懑茫然，无法享受食用。“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如此良辰美景，诗人却只能举杯独酌，陪伴自己的只有影子和天上的那一轮明月。在现实中失意，受到一连串打击后，李白发现只能通过饮酒排遣，然而本想举杯消愁但愁更愁，导致沉浸其中而无法自拔。

二、魏晋名士的熏陶

李白是一个独特的人物，他的思想特别复杂，但是又鲜明地体现了盛唐精神，是盛唐文化最典型的代表。他在《暮春江夏送张祖监丞之东都序》中说“至于清谈浩歌，雄笔丽藻，笑饮绿酒，醉挥素琴，余实不愧于古人也”，这里提到的古人，明显指的就是魏晋名士。他诗歌中也经常引用魏晋人物的典故，使用这些典故也可以看出李白对于魏晋名士的倾慕。这种对魏晋名士的仰慕态度对其诗歌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本节就从魏晋风度对李白饮酒诗的影响来探讨李白对魏晋风度的学习与继承。

魏晋风度是自魏晋开始形成而影响至南北朝的对名士生活状况的概括，即指汉末建安至晋末宋初期间名士的言行风貌。魏晋时期，饮酒之风盛行，饮酒多了便放荡不羁。孔融、曹植、“竹林七贤”皆爱酒。饮酒与文学结合起来，尤其是诗与酒结合，就发生在魏晋时期。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曹丕“酒酣而热，仰而赋诗”，到了东晋，陶渊明则作饮酒组诗。魏晋士人在乱世中真实而坚定地实践着，将风骨融入到了中国传统文人的灵魂深处。

李白亦精神气度上秉承了魏晋风度，并成为一位集前代大成的诗人。其诗歌的渊源是多方面的，既向民歌学习，也像古代诗人学习。在“酒隐安陆，十年蹉跎”期间，李白作《襄阳歌》，其中两句：“旁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龟头剥落生莓苔。”诗中的“山公”指西晋山简，山涛的儿子，“羊公”指晋朝羊祜，他们两个人都是既做官又放纵饮酒的人物。李白还以曹植、刘伶、山涛自比，对这些怪诞不羁的名士推崇备至。在酒中，他与魏晋名士一起，逍遥人生，纵情狂欢。这首诗引用典故之多，情感之浓，足以看出李白对魏晋名士的仰慕。

陶渊明一生爱酒，李白也是极其仰慕他。据不完全统计，在他的诗歌中提到陶渊明的诗作有22首，其中涉及饮酒的诗作更是占多数。《戏赠郑溧阳》：“陶公日日醉，不知五柳春。”还有《赠崔秋浦三首》是李白晚年创作的一组诗歌。这组诗前两首描绘了秋浦的风貌，点明之所以喜爱秋浦城就是因为仰慕崔县令的人格品性，做官清廉，政治清明。李白做官也是希望如此，希望做一位陶令式的官儿，他们俩有着共同的人生价值观，李白仰慕他的贞风亮节。

但是李白写饮酒诗同陶渊明还是不同的。在学习的基础上有了自己的感悟与发展，对于陶渊明来说，李白是有所继承和超越的。陶渊明饮酒不会如此酣畅淋漓，他写诗是有所控制的；李白则是天马行空，追求自由打破精神的束缚。写诗凭借一腔热血，借助酒力把感情宣泄出来，诗人是自信且高傲的。

三、道、侠思想的共同影响

李白一生思想极为复杂，但在饮酒诗中表现最为明显的就是道家精神和游侠精神。道家精神以其崇尚自由，追求自然的思想深深影响了李白。李白在道教追求自由和传说的熏陶下，更完全地发挥了他的游侠英雄梦，更具浪漫主义色彩。既然无法在官场施展抱负，那么就乐天顺命，现实中的失意只能通过饮酒在精神世界中得到满足。李白在《月下独酌》（其二）中点明了其爱酒的原因：“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饮酒的最高境界：天爱酒，地也爱酒；通于大道，合于自然。其诗染上了老庄之气，显得天马行空，道法自然。诗人一心向道究其原因就是对现实世界的不满，通过饮酒麻痹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获得新生。

跟道家精神紧密相连的就是游侠精神。李白二十五岁之前即说：“少颇周慎，忝闻义方；入暗室而无欺，属昏行而不变。”又说：“十五好剑术，便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他年少时曾随赵蕤隐于岷山，在出川之前实则是个侠客，好剑术。在他笔下，无论是什么时代的游侠，都是具有爱国建功立业的高度使命感的。如《结客少年场行》：“……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又如《侠客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李白诗歌中提到的如剧孟、侯嬴都是历史上著名的侠客，李白就是要结交这样的侠客豪杰以备政治之需。想要通过游侠来达到政治目的，所以他“济苍生、安社稷”的政治理想就与游侠精神紧密相连。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见识到了政治的黑暗与腐败，得不到重用还被奸人陷害报国无门。755年“安史之乱”爆发，他遭受被人蒙蔽导致流放夜郎等等事件的打击，可以说李白的一生是不幸的：为了实现理想而始终不得的一生。到了中年，李白的游侠梦也就渐渐淡了下来，李白表面上结束了他的游侠生活转而变成高歌纵饮的狂客。诗人尚侠，以古代游侠为学习榜样，那他们的或飘逸或豪迈的气质也就深得李白的喜爱。李白把游侠和致世结合在一起，当前途渺茫时，酒作为一种催化剂，是侠士精神的一种激励，现实的苦闷、满腔的热血无法排遣，只好借助饮酒发泄。道家精神和尚侠精神已经在李白心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作为李白思想的一部分融入到了其诗歌中去了。是道家精神和游侠精神共同造就了李白饮酒诗的浪漫主义风格和豪侠志气。

李白是我国诗歌史上最具浪漫主义色彩的诗人，一生接受的思想极其复杂，人生经历也较为丰富，创作的饮酒诗更是具有文学及思想渊源的。李白作酒诗二百余篇皆是佳品，他以其惊人的才华，为后世创作出了万世不朽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