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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为母行丧刍议

2018-01-27朱蕙心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名作欣赏 2018年24期
关键词:孟母钱穆齐国

⊙朱蕙心[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孟子·滕文公上》写到,滕定公死后,滕世子向孟子请教丧礼事宜,孟子称其“不亦善乎”,并说:“三年之丧,齐疏之服,飦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他主张要为父母行三年之丧,还说自夏、商、周三代以来,从天子到百姓,都是这样做的。可见他对于丧葬之礼相当重视。另外孟子和他的母亲感情深厚,“孟母三迁”和“断机杼”的故事现在仍广为流传,虽然这两个故事不一定完全真实,但是孟子和孟母感情很深,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此外孟子本身也十分重“孝”,他认为:“亲丧,故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他赞同曾子所说,子女对父母尽心,不仅体现在日常侍奉上,还体现在丧礼葬礼上,因此,孟子主张厚葬。他埋葬自己母亲所用的棺木,也是十分华美,引人热议,臧仓就以“孟子之后丧逾前丧”为由,阻止鲁平公去拜访孟子(《孟子·梁惠王下》);孟子的学生充虞也提出疑惑,认为“木若以美然”(《孟子·公孙丑下》),但孟子是这样回答的:“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以独不然?且此为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天下而俭其亲。”在孟子看来,讲究棺椁,不仅仅是为了美观,而是只有这样才算儿女尽心尽孝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在父母身上省钱。因此,孟子在制度允许又财力充足的情况下,尽其所能,为母亲准备好的棺木,而不在乎别人的议论。由此可见,孟子对孟母的一片孝心。毋庸置疑,孟子是一位孝子,他又那么看重丧葬之礼,那么孟母之丧,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呢?

《孟子·公孙丑下》中记录孟子葬母事:“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对孟子葬母之事仅“自齐葬于鲁,反于齐”一笔带过,给我们留下了几个疑问:孟子是否像他对滕世子说的那样为母亲行三年之丧?孟子葬母后为何要反齐而不在鲁?他是在鲁地还是在齐地为母亲守丧?孟子“反于齐”是在何时?那充虞说的“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中的前日又是指何时?

杨伯峻的《孟子译注》中对“自齐葬于鲁”的缘由做了解释:“自齐葬于鲁——赵岐《注》云:‘孟子仕于齐,丧母,归葬于鲁。’案:据《列女传》‘孟子处齐有忧色,拥楹而叹,孟母见之’云云,则孟子仕齐,孟母同往。赵岐之说诚为可信。”孟子在齐国做官,他的母亲也跟着他在齐国,后来母亲去世了,孟子将母亲葬于故乡鲁地,这是可以解释通的。但是孟子有没有在鲁地为母亲守孝呢?为何返回了齐国?

朱熹在《孟子集注》中注:“孟子仕于齐,丧母,归葬于鲁”,同赵岐所注相同,交代了孟子丧母时的大致情形,但依然没有找到关于三年之丧的解释。

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说:“孟子自齐葬于鲁,言葬不言丧,此改葬也。”他认为孟子葬母于鲁,是改葬而不是初葬,“事毕而除,故反于齐”,否则“身且不行三年之丧,何以教滕世子哉?”然而,钱穆在《先秦诸子系年》“鲁平公欲见孟子考”中,引周柄中的观点,“观下文敦匠事严,不敢请,何以见其为改葬而非初丧?”否定了顾炎武的改葬之说。笔者认为,顾炎武的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先不说孟子葬母是初葬还是改葬,只从言行一致的角度看,若孟子自己不行三年之丧反而去教滕世子,岂不是很可笑吗?普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不会去做,何况是孟子呢?但孟子葬母是否是改葬,值得商榷,因为尚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支撑这个观点。

郝敬在解释孟子行三年之丧时说:“或问孟子归葬于鲁,时未几也……孟子奉母仕于齐,母卒,王以卿礼含襚,及归鲁三月而葬,反于齐,拜君赐也……”阎若璩赞同郝敬所说,他在《四书释地》中写到孟子“母殁于齐,及奉丧来归,皆哀戚匆遽,无暇可语。惟至往齐拜赐,舍于逆旅,始得以一论匠事耳”。此外,阎若璩在解释“然则既殁而葬,宜终丧于家,曷为而遽反于齐”时,认为孟子是“终三年丧,复至齐而为卿,非遽也”。既是孟子完成了三年之丧才去齐国为卿,那充虞口中的“前日”如何解释?阎若璩认为“前日与今日对言”,充虞三年前的疑问到“今日”才问出,“此尤足见孟门弟子之好问也”。此处阎若璩虽然举了几例孟门弟子发问间隔时间长的例子,但用以解释充虞“前日”是指三年前,仍然有些牵强,不合情理。

而周广业在《孟子出处时地考》中指出“夫止嬴非即至齐也……留于此而终丧也”,认为孟子“止于嬴”是为了在嬴地完成了三年之丧,而不是在返齐途中稍作停顿。嬴在齐国的边境,与鲁国孟子的故乡邹地很近,周广业指出孟子留在嬴地守丧,而不庐墓于鲁,是因为“古无庐墓之说”,人死之后,人的魂气会游荡于常居之地,有所留恋,所以“葬日必速反而虞”,“虞”是古代的一种丧祭,《仪礼·士虞礼》:“三虞,卒哭”,郑玄:“虞,丧祭名。虞,安也。骨肉归於土,精气无所不之,孝子为其彷徨,三祭以安之。”返齐不返鲁,还有一个原因“遭丧去国,未尝致为臣,安得遽旋故里”,周广业认为孟子此时在齐国“居师宾之位”,却未向齐王辞官,又怎能立刻回归故里,盘桓故地呢?虽感念齐国国君恩德,但母亲刚去世不久,“哀亲之在外而居于倚垩,哀亲之在土而寝苫枕块”,哪能弃母亲于不顾而入齐国国都呢?于是“权其所止”,在嬴地停留,“嬴为齐地而介邹、鲁之间,可以展坟墓,望宗庙……以此为三虞卒哭练祥之所”,三虞、卒哭、练祥的祭礼都在嬴这个地方完成。我认为,周广业的观点,稍稍夸大了孟子对齐君的感情,孟子不至于因为没辞官就非要回齐国去,况且此时孟子已有离开齐国之意,更不至于要在母丧和辞官之间“权其所止”了。周广业所引《列女传》中有言:“孟子处齐有忧色,孟母问之,对曰:道不用于齐,愿行而母老,是以忧之”,若记载可信,那么孟母在世时,孟子处齐已有离去之意,只因孟母年龄大了,才未成行,又怎会在孟母去世后还想着非要回齐国去呢?因此周广业所说的“权其所止”,于嬴地守丧的说法,尚有不合理之处。

毛奇龄在《经问》中说:“孔子要绖而赴季氏之飨,孟子甫葬即来齐,圣贤行事,有不可以凭臆断者。先仲氏尝谓自齐葬鲁,则必丧在齐而葬于鲁者……”他认为孟子确实是刚埋葬母亲返回齐国了,但是孟子是回齐国守丧去了,因为孟子与母亲同在齐国生活,齐国有家鲁无家,只因“坟墓在鲁,不得不至鲁合葬”。而“反于齐”的反,是“反哭之反也”,反哭是古代丧葬仪式之一,意为安葬后,丧主捧神主归而哭。孟子在鲁地埋葬母亲之后就返回齐国,“以亡者噫歆尚在齐也”,“噫歆”是祭祀时,发声告神来享用祭品,也就是前面所说的“丧在齐”,只不过是“葬于鲁”而已。这样解释,确实颇为合理,也能说得通充虞为何说“前日”“事严,虞不敢请”。“前日”就是指不久之前,因为丧事急,充虞没有发问,等到孟子葬母之后,在回齐国的路上,于“嬴”这个地方,才说出自己的疑惑“木若以美然”。

钱穆在《先秦诸子系年》中,也提及了孟子自齐归葬之事,将此事和鲁平公欲见孟子一事放在一起考证。他推测孟子丧母时,尚未成名,否则,臧仓怎会直称孟子为“匹夫”?若孟子已经为齐卿,管晏不能比,返而葬母,怎会萌生归志?他也不必一定要见鲁君,期望用事于鲁,更不会发出“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吾不遇”的叹息。因此,钱穆认为,“鲁平公欲见孟子,盖尚在齐威王时,孟子犹未大显”,孟子葬母更在鲁平公欲见孟子之前,所以孟子丧母归葬,也处于齐威王时期,而不是被封为齐卿的齐宣王时期。这也否定了周广业之说。钱穆赞同毛奇龄的“反哭之说”,孟子葬毕即返齐,三年母丧过后,游宋过薛过邹至鲁,才有鲁平公欲见之的一段故事。钱穆在整理“孟子自齐至梁游踪略表”时,将孟子葬母归齐的后两年空出,以代表孟子守丧之事。

笔者比较赞同毛奇龄和钱穆的观点,认为孟子确实为母亲守三年之丧。孟子和母亲同在齐国生活,孟母去世后,孟子自齐返鲁,将她送回鲁国合葬,但没有在鲁国守丧,而是立刻返回齐国,守丧之地为齐国。因为齐国才是孟母的常居地,祭祀祭品也在齐国,所以“反哭”回齐。行至嬴,充虞发问,说出了“木若以美然”的疑惑。充虞说的“前日”也即孟母葬礼的时间,应当是齐威王时期,因此孟子“反于齐”也是于此时。至此,已经能比较合理地解释孟子葬母守丧之事了。孟子居齐三年守丧之事虽无记载,但观察孟子行迹,游历各国皆在是母丧几年后,况且孟子是一个孝子,又十分看重丧葬之礼,他又怎么会在母亲的丧事上失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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