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对基础教育议题的媒介报道研究
2018-01-26文九,冯伟
文 九,冯 伟
(1.湖北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 武汉,430205;2.南昌工学院人文艺术学院,江西 南昌,330108)
一、对农民工子女入学的问题的关注
在社会转型时,大规模的农村劳动力以家庭为单位向城市迁移,家庭的迁移越来越成为农民工迁移的主要形式。当农民工把他们的孩子也带进城市的时候,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为他们的子女在城市找到读书、入学的途径。然而,自建国以来,我国的教育资源是按户籍人口为标准进行分配的。国家按照各地户籍人口数量以及其它的一些指标(如经济发展程度)将教育资源分配到各级行政政府,同时,各地政府根据各地的经济状况再从地方财政中支出一部分相应地分配给下一级的地方政府。因此,对一个地区的教育经费的投入和支出主要来自于国家和地方两级行政单位。在改革开放前,没有大规模的人口流动的情况下,这种制度并没有暴露出大的问题。但是,随着农民工及其子女大规模进城,这种适应静态社会的教育制度就开始暴露出问题。因为按照既有的教育制度,城市作为流入地政府,就既没有义务也没有意愿为来自农村的孩子提供教育。
为了改善这种情形,虽然国家相继出台过一些法规,如1997年,国家教委颁布了《流动儿童少年就学暂行办法》,2001年5月,国务院在《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中再一次提出要求,流动人口子女的教育要“以流入地区政府管理为主,以全日制公办中小学为主”。但由于政府没有对这些政策做出强制性的要求,这些政策与文件本身又具有非常模糊的特点,再加上地方政府本能地会有自身的利益保护,所以,在实际的操作过程中,地方政府不仅不会给出政策让公办的中小学接受农民工的子女入学,相反,还会出台一些限制的手段及措施。另外,由于农民工本身经济地位低下,他们也不能像社会其他阶层一样通过缴纳高额的“赞助费”来换取优质的公办小学的教育资源。所以,农民工子女在很多情况下都要面临失学的命运,即便在较好的情况下也只能进入民办学校就读。而这些民办学校通常都具备以下特点:完全市场化运作,完全依赖学生的学费来使学校运转;投资小、设备简陋;教学质量甚至是基本的消防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由于这类民办学校没有取得合法的资格,随时面临被关闭、被取缔的命运,他们也不愿意在需要长时间才能回收资本的校舍、教学设备上投入经费;另一方面,由于国家对这类学校采取“不承认”的态度,学校的财务没有监督和监管,其利润也无法用来改善办学条件和教育质量。
与农民工利益密切相关的子女教育议题是如何、以何种方式登上《南方周末》的传媒舞台呢?在《南方周末》的传媒公共空间中,这一议题是以何种面貌呈现出来的呢?媒体的报道是否真正有助于农民的利益诉求呢?
以往的研究倾向于把媒体的报道类型分成“政府报道”和“民间报道”,即媒体的报道是偏重于对政府在这个议题上的政策、态度、行动、举措的报道,还是偏重于对农民工、农民工子女以及他们就读的窝棚学校的采访和报道。[1]受此思路启发,本文发现,在有关教育议题的相关报道上,《南方周末》大部分都采用了“民间议题”的报道方式。如《穷孩子遭遇问题学校》、《民工子女上学遭遇隔离政策?》(07.6.3)《我要我的学校不流浪》(01.6.7)、《一个学校的 71 天》(03.4.10)、《教育的两难困境,“第二代移民”的教育问题》(01.6.15)、《给进城农民更充分的保障》(01.6.27)、《关于打工子弟学校》(00.12.21)等文反映的就是农民工子女面临着严峻的失学危险。这些报道都试图跳出官方对这些学校的负面框架,采用更客观和更具同情性的态度,呈现给读者更为全面和真实的民工子弟学校。具体的方式是大量采用和引用来自民间的消息源,如农民工、农民工子女、民办学校的校长和教师等。
在《穷孩子遭遇问题学校》(11.8.26)这篇文章中,作者一方面披露农民工子女连接受“窝棚”式教育的起码权利都被剥夺这一严峻的现实;另一方面又描写了打工子弟学校因为市场盈利的需求和冲动而对教学条件、教学质量的疏忽,这一疏忽进而使得打工子弟学校走向了被政府关闭和取缔的恶性循环的命运。这篇报道还采访了北京市教委主任,当其说“不能‘无度’关心打工子弟教育,开放无度会形成洼地效应”,“教育办得越好,越是免费,来京人员就越多”时,记者通过貌似客观的报道,刻画了一些权力机关对自身利益的保护,以及主观上不愿意改善农民工子女受教育条件的初衷。报道所批评的,就不仅仅是打工子弟学校,而是当地城市政府推卸责任的行为。
民工子弟学校的生存问题,《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以及《南方周末》等多有论述。《人民日报》由于其高层级的行政地位,往往在论述这一问题时粗线条地提出批评意见,如“他们在农村交纳了教育附加费,在城市也交纳了工商税等费用。他们负担了城乡双重费用,他们的子女却不能享受义务教育的权利,这是极不公正的。”(《改善民工子女就学状况》02.3.5)“流动人口为当地政府纳税,其子女享有同等权利理所应当,但现实中,流动人口子女就近入学仍受到不同程度的排斥和歧视,要交纳所谓的教育补偿金或借读费,这是不公平的。”(《在义务教育已经基本普及的今天,一个特殊群体的上学问题却受到忽视》01.8.10)
《中国青年报》在论述时,则不仅仅承认打工子弟学校的不合程序,更重要的在于指出当地政府的推卸责任的做法。“让孩子到公办学校念书是个理想。但实际上,没有哪个教育局的局长敢说实现了这个理想。现实是,公办学校无法容纳所有适龄的农民工子女。”“有学上总比没学上强。”“一边是得不到承认,一边是大量农民工孩子等着上学。农民工子弟学校就生活在这个尴尬的夹缝中。”(《被停水停电的打工子弟学校还有一千多个孩子》,08.11.10)这类报道就不再是关注打工子弟学校是否存在安全隐患等问题,而是指出“有比没有好”,对当地城市政府既不提供积极的手段让民工子弟上学,同时还对民工子弟学校取缔、关停的行为进行批评。另外,《中国青年报》还使用“每关闭一所学校,就要新增一座监狱”这样的评论,对城市地方政府提出要求。
《南方周末》同样通过农民工及其子女之口表达这样的声音:民工子弟学校虽然不符合国家的要求,但却给我们提供了上学的机会。这种机会虽然没有质量保证,但有比无强。作为有专业追求的自由主义报纸,《南方周末》质疑当前官方对于民工子弟学校单纯地关闭和取缔的政策,倡导将民工子弟学校合法化,并积极探讨政府在民工子弟学校中应该扮演的公共角色和职能。如“应该允许打工者子弟学校的生存,并帮助它们改善办学条件,不应该一味地采取断然的取缔措施,此时需要强调政府作为维护社会公正应承担的责任”(《打工子弟学校应有合法地位》01.6.15)。这样,《南方周末》就将城市地方政府对于打工子弟学校问题的“转嫁”进行了消解,使问题再一次回归到城市地方政府本身上来。“他们从小在城市生活,却不能成为城市的一份子,是制度把他们排挤到城市的边缘。”(《民工第二代城市里生存的压力和挣扎》,04.12.3)“进城农民工子女教育权的缺失是城市社会的社会保障体系把城市社会重要的劳动力提供者———外来劳动者排斥在外的制度结果,因而是极不公正的。”(《给进城农民更充分的保障》,01.6.7)这一叙述框架则把批评的矛头指向城市保障体系及制度上存在的明显缺陷。
综上所述,《南方周末》对民工子弟学校的报道基本上突破了官方的负面框架,表达了农民工的利益诉求,使得农民工作为弱势群体内心真正的心声、诉求、愿望得以在媒介上拥有高度的媒介可见度。按照Thompson的说法,弱势群体的媒介呈现,为公众提供了公共讨论的话题,公众可以藉由媒介的呈现自行作出判断,并且付出相应的行动。媒介的呈现即是建构了此一话题的公共领域。
《南方周末》对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报道更重要的贡献在于,其批评的矛头不仅指向民工子弟学校的不合程序、安全缺乏保障,而是指向城市地方政府的有意推卸和逃避责任,以及社会保障体系及制度的明显缺陷。从这个角度来说,《南方周末》所表达的就不是城市政府以及主流社会的利益诉求,而是社会的弱势群体的利益诉求。
二、对西部代课教师的关注
一方面是孩子们上学没有着落,另一方面是代课教师令人心酸的处境。老师和学生,同时沦为弱势群体的行列。
(《南方周末》关于代课教师的报道)
2005年7月28日,《甘肃日报》全文刊登甘肃渭源县委副书记李迎新写下的《渭源县代课教师状况调研》报告,引起《南方周末》的关注,并因此刊发了一系列的报道。
05.11.3起,《南方周末》持续推出西部代课教师、教育经费投入等问题的报道。(见表)这些报道从关注农村代课教师极其匮乏的物质生活条件及教学资源入手,呈现的是西部地区、农村地区义务教育资源的严重缺乏。从而指出义务教育的东西部差距、城乡差距。代课教师,虽然挑起了落后地区农村的基础教育重担,却拿着与付出极不相称的低廉的工资与回报。这一系列报道整体都以“代课教师”作为报道对象和主角,报道他们的付出与坚韧,贫穷与不公。这一组系列报道,虽然没有明确指出批评对象,但是,隐含了对地方政府的财政不支持、国家义务教育的政策失灵的批评。
05.11.3的《代课教师执着感动人心,县委副书记动情上书教育部》,报道了代课教师“有一大批人是教学中的骨干,正是他们支撑着贫困地区的基础教育。他们无愧是贫困地区基础教育的脊梁。”“公办老师来了又去,惟有他二十几年如一日”“大好的青春全在这上面了。”“我们在学校不如公办教师,在农村不如农民,我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也说不清楚。”“一个公办教师一天40元,而他们一个月才40元,严重的同工不同酬。”从社会学的意义上来讲,弱势所指的就是在法律、政治、经济等权力地位上处于附属的屈从地位。[2]这些承受着严重的同工不同酬待遇的代课教师,已经沦为社会上真正的弱势群体,他们的基本利益无法保障。
新闻传媒作为公共领域,其重要职责则是让弱势群体拥有尽可能多的媒体能见度,同时尊重弱势群体的观点呈现及不同意见的表达。在11.3的头版和二版报道之后,《南方周末》紧接着在05.11.10推出了极具情感和道德诉求的评论《你并不孤单——致全国六十万代课教师》。这篇评论沿袭了《南方周末》前期鲜明的为底层代言的情怀:
你并不孤单,孩子们深知师恩如山。……你并不孤单,乡亲们体谅你的苦楚。……你并不孤单,所有有良知的人们都被你感动了。
不仅仅在05年,《南方周末》推出系列报道,在08年,《南方周末》继续关怀这些弱者的命运。《最后的代课教师》(08.1.10)的主人公仍然是05年被报道过的这些代课教师:王政明、毛谦等。然而,这些处于弱势地位的代课教师还是迎来了残酷的被“清退”的命运。《代课教师:做回农民,摆脱最穷人形象》(10.2.20)则是对生活逐渐好转的被清退的代课教师的报道,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国家的基础教育对于他们的亏欠。
《南方周末》的这组关于代课教师的系列报道还引起了兄弟媒体的互动。如《中国青年报》就刊发了一系列的稿件。《对代课老师的一次心酸采访》(06.4.7)、《谁能抚平代课老师心里的伤痛》(08.12.3)、《一个记者 2005年的记录》(06.1.9),这篇报道以《南方周末》记者傅剑峰在2005年三篇有代表性的采访报道“阿星的悲剧”、“发廊女的爱情与色情”、“代课教师:40元月薪与中西部教育”进行串联,进一步指出阿星与发廊女的悲剧其实都是因为基础教育的缺失所致,从这一角度而言,代课教师就不仅仅是进行知识的教育,而且还塑造了乡村孩子的灵魂,为社会的稳定作出巨大的贡献。《请给代课老师以历史公正的评价》(06.3.30)一文则指出,“今天代课教师群体的出现,更主要是由于城乡教育发展不平衡所致。……他们在现代教育阳光无法普惠的地方,在地方财政难以供养正式教师的地方,……为我国农村的基础教育及农村经济社会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不能置代课教师于如此苦境》(06.11.9)一文则指出,“代课教师的问题 ,是由于当年国家困难,但又要办教育,想出来的变通办法。……不应该置曾经为国尽忠尽守的国民于困苦境遇。”相比《南方周末》,《中国青年报》这样的批评更为大胆与直接,从这里,我们又可以看出作为共青团的机关报,由于媒体本身的行政级别的缘故,在批评时可以更加直接。而《南方周末》的批评则相对迂回、委婉。
三、结语
《南方周末》不仅仅是做到让这些弱势群体得以有一定的媒介可见度,而且还发动了广泛的公众参与活动。如《南方周末》报社自身启动了帮助西部代课教师的“燃烛行动”,给西部代课教师一定的物质与援助。同时,其“燃烛行动”又带动了广泛的社会良知人士的捐款行动。由于《南方周末》的报道虽然由于行政级别的原因,无法做到《中国青年报》那样的对权力者的直接批评,但其同情弱者的立场和策略,以及极其富有情感和道德动员力量的评论,掀起了全国乃至海内外的捐款热潮。更重要的是,由于《南方周末》对弱者的报道,使他们得以在媒介上得以呈现和可见,还因此促使了政府决策的一些改变,如他们的月薪由40元涨到了120元。弱势群体的媒介呈现以及社会公众的参与、知识分子的讨论等,无疑使这一话题成为一个公共话题。
[1]李艳红.弱势社群的公共表达[D].香港中文大学博士论文,2014.
[2]张锦华.公共领域、多文化主义与传播研究[M].台北:正中书局,197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