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禅法修炼对习琴(钢琴)的启发
2018-01-26卓然
卓 然
(四川音乐学院,四川 成都 610021)
宗教与艺术从诞生初始就有关联性与同构统一性,它们不简单在自我与世界的对话中使人类获得归根结底的精神意义,更在其本质上为人类提供了全新的认识模式。禅法修炼参悟是人本体外在与内在达到通达无我复杂漫长的过程,但在彻悟的过程中对修行人的行为与思想有严格的控制与管理。此过程与艺术中习琴有相似之处,演奏者想技术炉火纯青以达到“人琴合一”之境界也需要经历这样复杂曲折的修炼之路。
一、禅坐与习琴
“坐禅”,又称禅修、禅定、静坐、打坐及“结跏趺坐”。相传是由古印度禅法祖师之一的高僧菩提达摩祖师传到我国。其中坐禅是佛教中最基本的修炼方式之一。在整个佛教发展体系中,无论是显教或者密教都非常看重这项技能。认为是寺院僧侣或在家居士们参悟入道的必经途径之一。在我国繁衍出的道教和一直被推崇的儒家也修此功,甚至有些门派对姿势、呼吸等都有一定特殊的要求。所以,不难看出“坐禅”不仅可强体延寿,更为终极的目标便是可增智开慧。据记载早在两千多年前的佛陀释迦牟尼,即是在菩提树下静坐七七四十九天,于十二月初八清晨豁然大悟,证得一切圆满智慧,成就无上正觉。并提出“戒为定基”、“定慧双修”的法道。因此,这样的坐禅方式隐射出的智慧不单一存在于宗教徒的自我修行中,其实也辐射在整个人类精神文明追求的历史文化产物之下。笔者自幼学习西洋器乐,并在长期的教学专研中探索到禅宗坐禅与欧洲器乐之王钢琴的习琴有种相似度极高的自律性,重复性,自悟性。因此,本文将择取禅法中入门第一步的坐禅静心和习琴的初级演奏法来进行交叉研究阐释。
佛教中禅宗修炼很注重“戒”、“定”、“慧”三学,提倡“因戒成定,因定发慧”,要求“四大皆空”断除一切烦恼。其中“戒”排在首位,正如偈语道“戒是无上菩提本”,只有遵守“戒规”,从本体内和外都达至“心一”,才能有后续的慧智生发。因此,要想由散心入定境,我们就必须从外在的“戒”,禅坐姿势规范入手,最终才能获得入禅后真切的体悟。
首先,禅坐时要头平正、身正直、眼微闭观鼻、舌舔上腭、五心朝天、气沉丹田。如《大智度论》曰:“诸坐法中结跏趺坐最安稳,不疲极,此是坐禅人坐法,摄持手足,心赤不散”。在我们打坐时因姿势稳固、舒适,故极易打开“会阴”穴,“会阴”又称铁门,是万箭步入之地,松此穴可牵动全身,有利于血脉流通、气息运行、启动真气而又不外散。此处所折射出的禅坐要点即是身体放松,重心朝下,坐姿稳固舒适与器乐(钢琴)的练习准备,弹奏放松及其相似,这也是现在琴者很容易忽略的重要细则。
钢琴作为西方高度精神文明发展中的产物,并从诞生至今依旧成为世界上学习人数最多,涉及人群范围最广,辐射年龄阶层跨度最大的器乐,甚至还成为全世界各国音乐院校中器乐演奏专业中最为系统的开设学科。虽该器乐在各国开花结果,但由于演奏流派的众多,形成了参差不齐甚至褒贬不一的演奏方式和教育模式,但在习琴的基本规范上依旧有永恒不变的主题。正如习琴者初始学习中,对于坐姿都是草率而过,认为能身直体正即算入门,便会急切进入弹奏学习,然而并非这样。我们会发现在习琴者后续学习中出现严重的技术性失误,往往与初学坐姿有必然因果联系,这也和“禅坐”有极其相似之处。需要从内外统一规范,制定一套量身定做的“戒规”并严格遵循。
首先,钢琴弹奏前的坐姿很讲究身体重心的位置选择,需要演奏者不完全坐满琴凳,并将左右脚以及大腿分开呈现出三角支撑点,把身体微微前倾,将全部身体重心放置于臀部,使其身体上半身完全放松,并不会因为坐姿而束缚体倦,为弹奏做好充分准备。这样的行为需要演奏者充分的理解和付诸于每一次练习和演奏中,并非一朝一夕能成就。
其次,钢琴艺术发展历史悠久,并在每段历史时期(巴洛克时期,古典主义时期,浪漫主义时期,近现代民族乐派)中形成了包容性极强的特点,这是因为每段时期都有世界各地不同种族,信仰,成长背景的艺术家加入,他们给钢琴器乐艺术带来了全新的演奏手法,形成了风格迥异,多姿多彩的技术表现。最终使钢琴演奏呈现出复杂性,多异性,但整个技术中基础性原则却始终未变,这便是身体重心选择和技术表达的辩证关系问题,在通俗之讲便是弹奏坐姿与演奏舒适度的平衡关系。我们知道钢琴技术是在浪漫主义时期被推倒至高点,由其涌现出像李斯特,拉赫马尼诺夫这样的大家,他们的音乐虽华丽动人但技术却让人望而却步。虽他们作为作曲家身份出现,但私下也在从事教育教学活动,并也在寻找钢琴演奏技术中的平衡关系点在何处。笔者由于自幼弹奏浪漫派作品较多,因此也将用实例说明。浪漫主义时期钢琴技术中快速八度技术弹奏是当时最受青睐的表现手法之一,因为快速八度技术要求演奏者不仅有手指绝对的张力,更需要让力量快速爆发,用最快速度进行击键,形成富有颗粒性的弹奏效果。但在长期弹奏中会发现,我们很容易一直关注指尖,手腕,手臂的关系,虽可以解决部分演奏生理问题,但对于实质性的问题没有归根结底的解答。因此,笔者在实际探索中发现,大部分钢琴家在快速八度时,都有一个共性,重心都非常稳固,完全让上半身力量向下,如同动态的“禅坐”状态。这样便会使着力点出现在指尖和臀部,不让身体其余部位参与其中,做到了“化繁为简”得放松状态,使力量在极简中得到充分发挥,不让演奏者弹奏技术时感觉乏力困难,最终也将获得完美演奏音效。此处,也反证明坐姿对于器乐演奏的重要性,也是通往成功之路不容忽视的细节之一,所含摄的自律性显得由其明显,切勿忽略,否则到头来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们当代习琴者在追求技术突破的同时也不应忘记弹奏基本要义,只有获得坚实的基础要领时,才能在演奏中游刃有余。笔者之所以通过禅法修行者一生中对于禅坐姿势的严格“戒律”来启示钢琴习琴者无论启蒙,还是练习以至于后来的职业演奏都不忘初心,在点滴细节中深刻自己的演奏技能,只有心中有这把“戒尺”才可以让自身业务能力提升,以此影响钢琴学术领域使其更为系统权威发展。
二、禅坐呼吸与器乐弹奏呼吸
当本体外在行为达到规范后,最为困难的问题便是解决和完善本体内在状态。正如《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云:“因息修禅,疾得禅定”和《释禅波罗蜜》云:“若欲具足一切诸佛法藏,唯禅为最,如得珠宝,众宝皆获”。只有正确打坐,稳定的心息才有强身、愉悦,健体、祛病、入定境之功效。另外在我们禅坐中还必须做到下实上虚。所谓上虚,是指脐以上的上元轻虚,所谓下实则是指脐以下的下元充实,因身体的重心都放在脐下,故极力于气血流动、静脉畅通。而上虚中只有加之配合心息,才会生起禅悦之状态。因此,作为修行人要获得真切的禅悦,对于心息(呼吸)的训练也显得由其关键。然而在心息的训练中也并非采用固有的特定模式,而是需要“因时而变,随事而制”的方式,才可入定。这也引申出两个重要的禅坐心息练习要义,首先要观照自身内心,从内调整,保证自身内在状态的如如不动,心无挂碍。其次更为关键的是要随顺和适应外在因时,因地,因境而变化的外在状态从而来保证内外“心一”的整体统一,这样才可以最终获得“心息”的愉悦。然而习琴亦如此,从内在状态来看习琴者由于主体本身的主客观差异性必然导致有不同的内在情感状态,从外在状态看习琴者由于演奏时必须要面对不固定的地点,环境,观众,这使得外在状态也将发生变化,总之更需要我们在弹奏时达到内外统一,以至快速“入境”,因此调节“心息”显得由其重要。然而在钢琴成体系的研究成果中,如器乐(钢琴)演奏法,演奏心理学等中都只有简要的阐述调节呼吸克服生理紧张的方法以及运用抽象气息概念处理大型题材作品中旋律的方法。但对于演奏者在生活中习琴时实际解决呼吸,心理状态等方法没有具体回答。因此,笔者发现我们可以借鉴“禅坐”中关键的心息调节法来启发我们的习琴者,正如佛经常云“法无定法”,无处不是般若智慧。但在对于“禅坐”的心息调节方法研究中发现此法极其复杂严谨,不是只言片语而能通达明了,因此笔者只选择初浅的呼吸法作为阐释,以此抛砖引玉,让更多人来研究探索。
“心息”的概念在禅宗“坐禅”中本就属于一组复杂的课题,所涵盖的还包括人体修炼中“气”和“血”的综合运用,因此,心息的修炼也不仅局限于“呼吸”二字之中,而是庞大系统的人体“运行工程”,然而对于器乐研究我们只择取“心息”训练中对习琴者最具启发意义的“呼吸”部分来深入研究。
首先,“呼吸”在宗教哲学中本属于重要哲学命题,而且不单纯是常理的“呼吸”二字的含义,而更为深入的则是对于生命存在的另一种表述方式。其次,宗教哲学方法论中“呼吸”也是作为一门课题,专门研究修行者怎样通过不同于常人的呼吸方式来达到自身本体的“续命”和“养命”目的。因此,从客观层面来看禅宗中禅坐时呼吸的方法值得我们器乐借鉴。所以,本文将选择禅坐中最切合器乐呼吸的方式来系统阐述说明。
此法历史最为悠久,相传释迦佛在世传法时,此法就已盛行,到后来佛陀涅槃,此法便在禅宗中得到了更为系统的传承。呼吸,在佛陀教法中被称为prana(梵文),是指心的车乘。由于佛教本属于观照内心的哲学,因此在原始梵文中的含义便是指:因为呼吸驱动了我们的心,当把呼吸调整到很顺畅而使心静下来时,就驯服了自己的心。从此处不难看出,在佛教中呼吸有着重要的地位,这是让人平静下来生起真实智慧的第一步。
在禅坐中这样的呼吸方式被称为“观呼吸法”,是指禅坐者不需刻意改变其呼吸的频率,状态,要像平常一样,自然而然的呼吸,关键点则是要将注意力放置于轻松的呼吸之上,在一呼一吸之间感受同而不同的状态,在逐渐将关注点慢慢放在其呼吸之间的间隙之中,此刻便会发现头脑逐渐清醒,把散乱的心收摄回自身,成为一个整体,自然变升起放松,宁静的最佳状态。此法也是禅门中僧侣用于降伏其心魔的方式之一,使之不被歪风所动摇。在钢琴习琴方式中,此“观呼吸法”非常值得我们借鉴,由其在日常枯燥训练中,我们能降服自身内心,静置于琴前,一定会让练习效率事半功倍。
在习琴者漫长生涯中,不难发现有两个环节对于能快速控制其内心状态显得由其重要。首先在初学器乐之时,最为烦躁的即便是重复无趣的每日练习,此阶段如同修行者每日功课一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丝毫捷径可循,但最困难的并非是练习无趣所带来的困扰,而是如何降服其心,让其心静置于琴中。不难发现,在整个钢琴教育教学中教师和家长都常参考《钢琴教学法》中诱导练习的方式,通过用对演奏者兴趣分析,使其兴趣点作为诱饵让其练习,但最终结果也只是富有功利性行为教学罢了,很难让习琴者获得艺术愉悦。此处,我们便可借鉴禅坐呼吸法作为习琴前准备工作,首先,我们可以让习琴者选择舒适正确的坐法,放松身体,甚至眼睛微闭,保持有节奏的呼吸,将思绪放空,把关注点放置于呼吸之间的间隙之中,让其完全心静,在整个放松状态下在开始基本功的练习,虽这样的练习看似平淡无奇,但坚持训练必会让习琴者未来漫长音乐之路收获无穷。这里,有很好的实例可以说明,在全世界目前演奏J.S巴赫被公认最权威的钢琴家便是中国的朱晓玫,虽不考证她是否有宗教信仰,但在她的纪录和专访中我们常看到她很在乎在每一次的练习钢琴时,调整呼吸,使自身完全“静空”之后,才会开始进行演奏。(参考:纪录片朱晓玫《哥德堡变奏曲》)正如她自己讲到,只有自己如同水一般安静不争之时,才是最好的音乐状态。其次,便是演奏者登上舞台准备演奏之时,由于环境的变化,很容易扰乱演奏者其心境,这时对于演奏者的考验便是快速静心入境准备弹奏,而这样的准备过程却直接关系到最终表演的效果。因此,我们在演奏法中常看到使用深呼吸法,这样的方法最大问题在于只是表象的解决了演奏者放松问题,但在对于实质性的静心入境问题没有解决。所以,我们也可以借鉴观呼吸法,在演奏者上台静坐于琴凳之时,应快速定住目光,开始将注意力转置于自身内心状态和呼吸之上。其次,因在舞台之上对于演奏者的时间把控尤其重要,需要一个快速的过程,通过笔者实践证明,把呼吸观照控制在十次左右最为合适,在这十次之间可以将呼吸均匀完成,这样不仅可以实际缓解紧张,还可以将演奏状态调整至最佳。虽笔者在此处也是方法的实践者,感受者,但最终目的也祈愿更多的音乐爱好者加入其中共同探讨学习,在艺术道路上获得切实的收获。其次,也再次证明平实在呼吸训练并非形同儿戏,而是必须要功夫深厚才可“境变心静不变”。
三、艺术研究启示
艺术和宗教的共通性不仅仅存在于精神的追求上,更为实际和贴切的则是在付诸于实践的修行方式上,以及最终希望所达到的终极追求上。艺术本应超越实际生活中的物质状态,更应是内心的倾诉和表达。因此,作为当代艺术发展的见证者和践行者,我们更应从当下出发,更为纵向的挖掘出艺术的精神价值和人文意义让艺术发挥其自身独特功用与魅力。其次,艺术现已成为学术性科目,艺术实践者们更应让其学术知识更为横向的发展,突破局限的知识广度,让艺术学科在和其他学科的交叉研究探索中,探寻出更为广阔的学术领域和价值。
其实艺术研究也如同禅坐一般,只有在“静”中积蓄能量,才可以切实的获得实相的智慧和禅悦。这里的“静”在笔者看来其含义便是,正如《圆觉经》曰:“对境于心,八风不能动”。又如《大智度论》曰:“菩萨身虽远离众生心常不舍,静处求定获得实智慧以度一切”。对于艺术的发展如何迅猛快速,但艺术的本质没有发生变化,我们研究者在创新的同时也不应忘记初心,保持心的明静和纯洁,只有不随波逐流才可遇见真实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