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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进西方经济学40年

2018-01-26

教学与研究 2018年12期
关键词:经济学

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到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以前,中国的(理论)经济学只有政治经济学,高等学校讲授政治经济学课程的教材是从当时苏联引进的,权威教材是斯大林主持的、苏联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编写的1954年8月出版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注]1955年6月该书由我国人民出版社出版中文版。和1952年斯大林发表的《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当时在中国大学讲授经济学时,通常只讲政治经济学,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讲到西方经济学(当时称作“当代外国资产阶级经济学说”):一是在经济思想史这门课程中,因为要讲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创作史和发展史,不能不讲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不能不讲约翰·斯图亚特·穆勒和阿尔弗里德·马歇尔。这种从史(实际上是从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的发展史)的角度来讲西方经济学,是为了解释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源流,或者是为了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某个理论进行比较分析,并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某个理论为原则或标准来评判西方经济学的相关理论。二是在讲政治经济学的课堂上,把相关的西方经济学流派或理论作为政治经济学的对立面或批判的靶子来讲,一般不从正面介绍和讲授西方经济学的某个流派和某种理论,更谈不上系统地讲授西方经济学了。在中国改革开放前的30年里,除了1962—1964年商务印书馆出版过由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和中国社会科学院樊弘、严仁赓、巫宝三、罗志如、胡代光、高鸿业、范家骧、孙世铮、黄范章等先生编写的《凯恩斯主义》[注]当时还有好几本中国学者编写出版的《凯恩斯主义》,例如杨雪章编写的《凯恩斯主义》。、《垄断经济学》、《经济计量学》和《人民资本主义》4本专题小册子[注]这套小册子原计划出5本,其中的《福利经济学》因故到1984年才出版,书名改为《西方福利经济学述评》。,商务印书馆1964年出版过季陶达主编的《资产阶级庸俗政治经济学选辑》和 1965年出版过王亚南主编的《资产阶级古典政治经济学选辑》,人民出版社于1965年出版过鲁友章和李宗正主编的《经济学说史》(上册)以外,中国高校、科研单位和出版界没有组织编写和出版过西方经济学教科书或参考资料;除了商务印书馆分别于1964年和1965年翻译出版了阿尔弗里德·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上下册以外,也没有完整地翻译、出版过西方学者写的经济学教科书,更谈不上出版20世纪30年代以来的现代西方经济学教科书了。改革开放前30年,中国高校财经类各专业,既没有西方经济学这门课的课程设置,也没有中国学者编写的或引进版的或翻译版的现代西方经济学教科书出版。

改革开放前,由于我国实行的是高度集中的(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我们把(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那时叫做“商品经济”)及其理论视作计划经济的对立面而加以排斥;由于在意识形态上强调阶级划分和阶级性,我们把西方学者(除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以外)发展起来的经济学说统统定性为“资产阶级经济学说”,把19世纪30年代以后的西方经济学一律归入“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门下。这就使得在改革开放前30年,西方经济学在中国只有遭排斥遭批判和被全盘否定的命运。

一、引进西方经济学的历程回望

1978年12月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做出了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重要决策:全党工作的着重点从1979年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正是这个伟大决策启动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

1978年12月16日中美两国同时发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美利坚合众国关于建立外交关系的联合公报》,1979年1月1日起中国和美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同年1月28日,邓小平应邀访问美国。这标志着中国由过去的闭关锁国转向对外开放,标志着中国已经做好了迎接外国科学技术、机器设备、资本、产品、人员和其他优秀成果进入中国的准备[注]改革开放之初,中国引进的经济学主要还不是来自欧美的主流经济学,而是来自苏联和东欧这些社会主义国家经济学家的理论,例如波兰经济学家奥斯卡·兰格和弗·布鲁斯,捷克斯洛伐克经济学家奥塔·锡克,匈牙利经济学家亚诺什·科尔内等人的经济理论和改革主张。本文主要研究1978年以来中国引进欧美(西方)主流经济学的进程。。

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引进西方经济学的标志性事件主要有:

(一)萨缪尔森《经济学》中译本出版

随着1979年正式启动改革开放,正像进口外国机器设备和产品一样,西方经济学被引进中国。1979年1月,商务印书馆出版了由中国人民大学高鸿业教授翻译的保罗·萨缪尔森的《经济学》(英文第10版)[注]萨缪尔森《经济学》英文第10版的中文全译本分上、中、下三册,分别于1979年、1981年和1982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内地翻译出版的第一本完整的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教科书。这本书一出版就洛阳纸贵,恢复高考后进入大学的77级和78级经济类管理类专业的学子争相购买,新华书店门前常常排起长队。萨缪尔森《经济学》的翻译出版标志着中国由全面排斥西方经济学到完整地进口西方经济学的历史性转折,标志着西方经济学开始进入大学课堂,西方经济学教材开始进入大学生的书包和经济学人的书架,中国经济学教学和研究的知识结构开始发生变革。

从商务印书馆1964—1965年翻译出版马歇尔《经济学原理》到1979年翻译出版萨缪尔森《经济学》,期间我们对西方主流经济学教科书内容体系的了解中断了将近90年[注]马歇尔《经济学原理》初版于1890年,萨缪尔森《经济学》第10版出版于1976年,其间相隔86年。,也可以说,中国经济学界与西方主流经济学已经隔绝了差不多90年了。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萨缪尔森《经济学》中译本之前,除了高鸿业等为数极少的“海归”学者以外,中国经济学界几乎不知道萨缪尔森《经济学》已经出版发行了10版。

(二)中华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成立

为了适应引进和研究西方经济学的需要,1979年5月,北京大学陈岱孙和厉以宁、中国人民大学李宗正和吴易风、辽宁大学宋则行、复旦大学吴斐丹和宋承先、湖北省社会科学院张培刚(后来调往华中工学院即现在的华中科技大学)、武汉大学刘涤源和王治柱、中国社会科学院朱绍文等17位研究西方经济学的学者齐聚杭州,决定发起成立“中华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注]最初叫“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1979年9月,这个研究会正式成立。这是一个全国性的从事西方经济学教学和研究的学术团体,其基本宗旨是:1.在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指导下,研究外国经济学说史和当代外国经济学说;2.批判资产阶级的庸俗经济理论和修正主义经济理论;3.学习外国经济学说中对于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有用的东西,吸取一切可供我国借鉴的东西。

中华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是中国引进、传播和研究西方经济学的主阵地和核心平台。这个研究会的成立对西方经济学的引进和传播发挥了积极的推动作用,研究会成立的当年就组织了研究会的专家学者主办了“国外经济学讲座”(见下)。也是在研究会成立当年的11月,研究会组织业内专家学者翻译的《现代国外经济学论文选》(以下简称《论文选》)第一辑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套《论文选》由研究西方经济学的专家学者对当时在国外(主要是欧美)有重要影响的经济学理论和流派的代表作进行遴选,然后译成中文,按专题由商务印书馆编辑出版,第一辑收录的主要是西方经济学家研究凯恩斯主义和货币主义的代表性论文,第二辑收录的是萨缪尔森、库兹涅茨、阿罗、哈耶克、弗里德曼等七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在诺奖颁奖典礼上的演讲稿,第五辑收录的是西方学者研究供给学派的代表性论文,等等。从1979年到1997年,这套《现代国外经济学论文选》共出版17辑[注]由于我国分别于1992年10月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版权公约》和2001年12月加入WTO《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这套《论文选》就因涉及版权问题无法继续出版了。,内容涵盖了西方主流经济学和非主流派的理论以及西方学者对这些理论的研究和评价,还包括西方学者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在20世纪80年代信息传播不太发达、我国中青年经济学人大多英文水平还不高的年代,这套《论文选》的编选出版对促进西方经济学在中国的传播和研究发挥了很大作用。

(三)举办国外经济学讲座

1979年11月,受国务院财政经济委员会经济理论和方法小组的委托,刚成立不久的中华外国经济学说研究会在北京大学举办“国外经济学讲座”,系统介绍和评价国外的主要经济学说和流派,其内容相当广泛,几乎涵盖了国外理论经济学和应用经济学的方方面面。这个讲座从1979年11月开始,到1981年春天结束,每周讲授一次,共60讲,由来自北京、上海、天津、沈阳、武汉等地43位学者主讲,听众有高校教师、在校大学生、参与经济改革和从事政策研究的政府官员和专家学者、企业管理者、新闻出版界人士。这个系列讲座的讲稿旋即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以《国外经济学讲座》为书名,于1980年7月至1981年12月分四册在国内出版发行。这个系列讲座和这套《国外经济学讲座》丛书对于在中国启蒙和普及西方经济学知识,推动对西方经济学的学习和研究发挥了重要作用。

(四)颐和园计量经济学讲习班

1980年6月24日至8月11日,有“计量经济学之父”之称的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教授劳伦斯·克莱因(Lawrence Robert Klein)[注]1980年因在计量经济学方面的贡献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不过,克莱因来颐和园举办计量经济学讲习班时还未获奖,每年10月才揭晓当年的获奖者。受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兼经济研究所所长许涤新之邀率领7位美国经济学教授来中国举办计量经济学讲习班,开班仪式在全国政协礼堂举行,授课地点在北京西郊颐和园昆明湖南边的蓬莱岛,故称“颐和园计量经济学讲习班”。在这个讲习班上,这7位美国教授每人讲课一周,克莱因教授主讲计量经济学导论、美国经济计量模型,宾夕法尼亚大学安藤教授主讲应用计量经济学,斯坦福大学刘遵义教授主讲需求分析、生产理论和中国经济计量模型研究,斯坦福大学安德森教授主讲概率论和数理统计分析方法,普林斯顿大学邹至庄教授主讲经济计量和控制理论、需求函数,纽约市立大学粟庆雄教授主讲宏观经济计量模型,南加州大学萧政教授主讲经济计量方法。包括北京大学的胡代光、杜度、厉以宁,华中工学院的林少宫,铁道研究院的茅于轼,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张守一和乌家培(他二人也是这个讲习班的组织者)在内的100多位中国学者参加了这个讲习班,接受了计量经济学培训。由于计量经济学是现代西方经济学(特别是凯恩斯主义宏观经济学)、统计学和数学相融合而衍生出来的一个新的交叉学科,而当时中国经济学界已经和西方经济学隔绝了几十年,绝大多数学员由于西方经济学功底欠缺而感觉听课困难。为了补短板,讲习班的组织者又安排胡代光和厉以宁二位老师晚上给大家补西方经济学课,同时安排华中工学院的李楚霖老师给大家补数学课。这个讲习班标志着作为现代经济学的主要标志物(分析工具)的计量经济学被引进中国。

(五)米尔顿·弗里德曼第一次访问中国

1980年9月22日—10月12日应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中国世界经济学会会长钱俊瑞先生的邀请,美国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第一次访问中国,并在北京、长春、上海、桂林等地发表演讲和参观考察。这是第一位访问中国的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经济学家。

弗里德曼在中国几场讲座的内容主要是关于市场机制有效性和优越性分析,通货膨胀原因分析和通货膨胀治理(政策建议),以及对中国实施改革开放步骤的建议。

弗里德曼的来访,使中国经济学家有了直接与西方经济学家面对面进行交流的机会,这给刚刚在中国兴起的西方经济学热又加了一把火。此后翻译出版的西方经济学教科书、著作和论文越来越多,西方经济学开始进入大学课堂。

(六)中国人民大学和复旦大学“福特班”

1983—1984年应中国教育部(当时称“国家教育委员会”)邀请,美籍华人学者、普林斯顿大学邹至庄教授联合哈佛大学中国系德怀特·帕金斯(Dwight Perkins)教授共同发起一年期的(西方)经济学研究生课程班项目,经中国教育部批准,项目由“(美国)美中经济学教育研究委员会”和“(中国)中美经济学教育研究合作委员会”联合组织实施,委托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研究生培训中心举办。美方委员会主席是邹至庄教授,中方主席是时任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的黄达教授。这个项目由中国教育部和美国福特基金会共同提供资金支持,其中福特基金会每年资助90多万美元,所以这个研究生课程班又被称为“福特班”。

1985—1996年“福特班”在中国人民大学连续举办10期,1987—1993年又在复旦大学举办5期。最初参与项目的是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大学、南开大学、武汉大学、复旦大学、吉林大学、厦门大学这7所高校,后来扩展到其他高校。进入福特班学习的学生,首先由这7所高校在本校硕士研究生中遴选出候选人,然后再参加由中国人民大学组织的统一考试,考试科目有数学、英语和经济学,合格者才被录取成为福特班学员。邹至庄给福特班设定的培养目标是:经济学达到美国大学研究生水平,希望在中国培养一批毕业后能够胜任西方经济学教学的教师。福特班实际上是美国学者在中国举办的西方经济学师资培训班。根据这个目标定位,“福特班”的课程设置和当时美国一流大学的研究生经济学专业是相同的,当时开设的课程有: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计量经济学、国际经济学、发展经济学、国际金融学、国际贸易学、货币银行学、产业经济学、劳动经济学、福利经济学、应用统计学、投资经济学、公共财政学和博弈论等。福特班直接使用英文原版经济学教材,有些教材是当时美国大学经济学专业博士一年级基础课所用的教材,例如吉拉德·德布鲁(Gerard Debreu,198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的《价值理论》,威廉·F·夏普(William F. Sharpe,1990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的《投资学》,并用英语授课。福特班的主讲教师主要是从北美、欧洲和澳洲各大高校选聘的,美国教授居多。10年间先后有81人次外教来福特班授课,其中许多是世界一流经济学家,还有已经获得或后来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著名经济学家,例如,蒙代尔(Robert A. Mundell,1999年获奖)、恩格尔(Robert F. Engle,2003年获奖)、赫维玆(Leonid Hurwicz,2007年获奖)、迪顿(Angus Stewart Deaton,2015年获奖)。为1985年在中国人民大学举办的首期福特班讲课的教师可以说是名家云集,他们有:丹尼尔·休茨(Daniel Burbidge Suits),陈顺源(Kenneth Shun-Yuen Chan),里奥尼德·赫维兹(Leonid Hurwicz),李汉民(Elizabeth Lee),邹至庄,理查德·匡特(Richard Emeric Quandt),安格斯·迪顿(Angus Stewart Deaton),罗伯特·恩格尔(Robert F. Engle)。

由于当时中国实行的还是6天工作制,所以福特班每周前五天由外教讲西方经济学,周六请中国教授讲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和经济体制改革等课程。担任周六课程的教师都是中国人民大学的名教授,包括黄达、卫兴华、王传纶、吴树青、高鸿业、余学本等。

10年间,(美国)美中经济学教育研究委员会为中国人民大学和复旦大学两个经济学培训中心提供北美最新版本经济学教科书8 000多册,为7所项目创始学校提供了2 000多册经过挑选的最新版教科书、工具书和参考书。

福特班一共办了10期,共招收学生618名(其中复旦大学福特班共招收201名),其中大约四分之一的学员结业后赴欧美继续深造。据福特班开班30周年时粗略统计,这600多位学员后来在国外发展、在中国大学执教和在中国从事其他工作的大约各占三分之一。

(七)中国学者编著的第一本西方经济学教科书

1983年1月由刘涤源和谭崇台主编的《当代西方经济学说》在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由中国学者编写的第一本西方经济学教科书[注]1982年6月商务印书馆出版了胡代光和厉以宁编著的《当代资产阶级经济学主要流派》,该书介绍和评论了8个经济学流派。由于该书没有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原理的内容,所以它只能算作经济学流派教科书,而不是西方经济学原理教科书。。该书共有十九章,第一章导言,第二、三章是微观经济分析,第四、五章是宏观经济分析,第六、七章分别是经济计量学和经济预测理论与方法,第十、十一章是发展经济学,余下八章介绍了九个西方经济学流派(包括主流派和非主流派)。

按照今天的规范来衡量,该书还不是标准的西方经济学教科书,因为它的主要内容是介绍西方经济学流派,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原理所占的比例很小,并且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的内容也不完整。但是,它当时是一本内容最丰富的西方经济学教科书。该书作者大多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留学美国的“海归”学者,如吴纪先、张培刚、刘涤源、谭崇台、李崇淮、王治柱、朱景尧,还有从苏联留学回来的傅殷才。他们都是学贯中西的饱学之士,也是国内一流经济学者,由他们撰写的这本教材,其内容具有权威性和前沿性。

中国学者编写的第一本比较规范的西方经济学原理教科书当属厉以宁和秦宛顺编著的《现代西方经济学概论》(1983年11月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该书分上下篇,上篇15章是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原理,下篇15章是上篇15章内容的数学推导。

第一本基础性的或普及性的西方经济学教科书是梁小民编著的《西方经济学导论》,该书于1984年7月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由国家教育部组织编写的第一本西方经济学教科书是高鸿业教授主编的《西方经济学》[注]第一版1996年2月由中国经济出版社出版,从2001年第二版开始改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在这本教材出版之前,高鸿业和吴易风合作编著《现代西方经济学》(上下册)于1990年由经济科学出版社出版。。该书分两册,分别是微观经济学部分和宏观经济学部分。该书以其体系完整、内容丰富、层次分明、逻辑性强而广受学生和读者欢迎,是迄今为止中国学者编写的最流行、发行量最大的西方经济学教科书。

由中共中央宣传部组织编写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重点教材之一的《西方经济学》(上下册)于2012年12月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和人民出版社联合出版,该书首席专家(主编)是吴易风和颜鹏飞二位教授。该书的特色是以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来更系统更深入地评析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基础理论。

(八)经济学者“海归”潮

改革开放推动了中国经济社会的变革和快速发展,这为经济学人的专业研究提供了“田野”(field),从而吸引了大批在国外(主要是欧美)大学获得博士硕士学位的经济学人回国服务。据笔者了解,林毅夫教授是改革开放后从国外学成回国的第一个经济学博士。1986年9月,林毅夫在美国芝加哥大学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1987年9月在美国耶鲁大学完成博士后研究后回国。1988年暑假期间,世界银行资助在南开大学举办为期三周的发展经济学讲习班,聘请美国著名发展经济学家古斯塔夫·拉尼斯(Gustav Ranis)教授和中国著名发展经济学家杨敬年先生担任课程主讲,回国不久,刚到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工作的林毅夫担任拉尼斯的翻译。参加这个讲习班的是来自全国各大学的30多位青年教师(笔者是其中之一)。这个讲习班和早在1981年8月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组织的由美国学者主讲的西方发展经济学(发展战略)讲习班[注]据1981年9月3日《人民日报》消息,这个讲习班当时没有公开主讲者、听课者人数、授课内容和授课持续时间等信息。,促进了发展经济学在中国的普及和传播。

在林毅夫之后,越来越多在国外获得博士硕士学位的经济学人回国,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出国潮以后,中国自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出现“海归”潮。

1994 年 5 月,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世界银行发展研究部高级经济学家邹恒甫回到他本科就读的母校武汉大学创办武汉大学经济科学高级研究中心[注]这个中心后来更名为“武汉大学高级研究中心”,现在演化成武汉大学数理经济与数理金融系。,并于当年招收数理经济学和数理金融学两个专业的研究生。1996 年,这个中心创办国际数理经济学和国际数理金融学本科试验班,面向全国招生。这个中心的教学计划和教学方式采用的是英美模式,使用的教材是英文原版最新教材,授课的教师主要是从海外一流大学和国际机构聘请的知名经济学家。这个中心实际上是中国经济学教学教育改革最早的试验田,它开创了中国大学财经类院系国际化办学的先河。

1994年8月林毅夫与易纲、海闻、张维迎、张帆和余明德6位海归博士在北京大学创办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现更名为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林毅夫出任主任。这个中心是改革开放以来完全由海归经济学博士创办并运作的第一家经济学教学和研究机构。2001年10月,在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推动下,首届中国经济学年会在北京大学召开。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和中国经济学年会对于引进西方经济学,对于如何把西方经济学运用于中国经济问题研究发挥了引导作用。

2004年7月上海财经大学聘请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经济学博士、美国德州A&M大学终身教授田国强出任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院长,这是国内大学首例聘请在国外担任教职的经济学者担任经济学院院长一职。田国强出任院长以后,为了实现在上海财大打造一流的经济学教学团队和科研平台的目标,从国外大量招聘海归博士回国工作或做短期讲学访问,并按照美国一流大学经济学专业的课程设置调整教学计划和教学方案,大量引进西方经济学原版教材。此后,“海归”学者或在国外有终身教职的学者担任中国高校经济学院或管理学院(商学院)院长的逐渐增多。

大量的海归学者回国,改变了中国经济学教学和研究队伍的学缘结构、学位结构和知识结构,改变了中国经济学的研究范式和研究风格,加强了中国经济学界与外国经济学界的联系和交流,促进了中国经济学的教学和研究的发展。

(九)教育部把西方经济学列为财经类专业12门核心课程之一

1986—1987年,当时的国家教委在多年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参考美籍华裔经济学家邹至庄、世界银行经济学家和国内一些专家教授的建议,决定把“西方经济学”列为财经类专业的12门核心课程之一[注]这12门核心课程是:政治经济学、西方经济学、国际经济学、经济数学基础、计量经济学、国际贸易学、国际金融学、货币银行学、财政学、会计学、统计学、发展经济学。后来这12门核心课程调整为10门,取消了经济数学基础和发展经济学。因为财经类各专业把微积分数学、线性代数、概率论和数理统计等课程列为基础课,经济数学基础就没有必要列为核心课程了。发展经济学在许多高校财经类专业仍然作为必修课或选修课开设。。此后国家教委组织国内学者编写、出版这12门核心课程的教学大纲和教材,并在20世纪90年代前期在北京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等高校开设全国性的财经类核心课程师资培训班。这12门核心课程教材除了政治经济学,主要是参考英美大学相关课程当时普遍使用的教材内容编写的。这12门核心课程的开设,极大地改变了我国财经类专业的课程设置和知识结构,使我国财经类各专业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水平走上与国际接轨的道路。12门核心课程的设立也标志着中国政府正式接纳西方经济学为中国大学财经类专业的必修课程,这也标志着全盘否定西方经济学和一味地批判西方经济学的时代结束了。

(十)引进西方经济学教材和原著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推进,特别是1992年党的十四大正式确立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后,由于经济体制改革的需要,由于财经类核心课程建设的需要,由于经济研究对新理论和新方法的需要,推动了西方经济学原版教材和论著的引进和出版工作。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除了以编辑出版“汉译世界学术名著”闻名于出版界和学术界的商务印书馆以外,越来越多的中国内地出版社加入引进西方经济学教材和原著的翻译出版工作。这期间,上海三联书店翻译出版了《当代经济学系列丛书(当代经济学译库)》(后来和上海人民出版社联合出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翻译出版了《经济科学译丛》、《金融学译丛》和《经济学前沿系列》,北京大学出版社翻译出版了《增长与发展经济学译丛》和《经济学精选教材译丛》,北京经济学院出版社翻译出版了《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奖者著作丛书》,华夏出版社翻译出版了《二十世纪文库》,经济科学出版社翻译出版了《新制度经济学名著丛书》和《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辞典》,中国税务出版社和北京腾图电子出版社翻译出版了《麦克米伦经济学前沿问题丛书》,北京大学出版社、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和东北财经大学出版社还出版了英文影印版经济学和管理学类教材,等等。

这些教材的翻译出版和影印出版,极大地丰富了教师和学生的教学用书和参考书的供给,大大缩小了中国经济学教学和研究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

二、40年来西方经济学在中国的境遇变迁

改革开放40年来,西方经济学在中国的境遇经历了三个不同的阶段,其地位由最初的被批判到现在的被重用,真可谓“冰火两重天”。这个变化过程及其原因颇值得研究。

(一)以批判为主的阶段:1979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

如前所述,随着中国打开国门,西方经济学伴随着外国产品和设备输入中国。不过,1979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少量的西方经济学著作和教材在中国翻译出版或再版,主要不是作为学术产品引进的,而是作为批判的反面材料引进的。西方经济学课程虽然在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复旦大学、武汉大学等少数一流大学开设了,但是课程的名称通常是“资产阶级经济学批判”[注]据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黎诣远教授回忆,“西方经济学”这个课程和教材名称是1979年他与北京大学陈岱孙先生、闵庆全先生和中国人民大学高鸿业先生商讨后由高鸿业先生确定的。,其内容主要是评介西方经济学流派,能够系统地讲授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的高校很少。所以这门课程在改革开放之初往往不是独立开设的,而是放在经济学说史这门课中去讲授,或者在经济学流派专题讲座中去讲授。

改革开放初期,虽然经历了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全社会对极左思潮进行了深刻反思和批判,人们的思想特别是领导层和学界的思想得到了大解放。但是思想和理念的转变非一日之功,当时在我国哲学社会科学界传统的、保守的思想力量还相当强大。这个阶段在中国大学的经济学教学和研究中,主要还是把西方经济学作为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作为批判的对象来讲授;当时对西方经济学的总体评价是:西方经济学是一种为资本主义制度辩护的、掩盖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是反马克思主义的、反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它整体上是错误的,只是其中个别概念和一些方法是有用的,因此我们对西方经济学只能是在总体否定的基础上批判地借鉴。这个阶段对西方经济学的批判、评论基本上是戴帽子式的、贴标签式的、简单化的甚至是粗暴的、谩骂式的,有些批判和否定则是作者违心做出的。

但是,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毕竟是进入了改革开放新时代,这个阶段中国学界对西方经济学的评价还是与改革开放前有所不同,评价西方经济学的用词用语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一些学者开始用委婉的语言肯定西方经济学的有用性和可借鉴性。

凯恩斯的《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以下简称《通论》)最早是在1957年由三联书店出版中译本的(中文第1版),1963年4月改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在1977年商务印书馆重印该书时增加了一个中译本前言。这个前言写道:“约翰·梅纳德·凯恩斯是著名的英国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家”,“凯恩斯的一生,是维护垄断资产阶级统治,反对革命,反对共产主义,反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生。”[1](P1)这个前言在概括了《通论》的基本观点以后总结道:“显而易见,凯恩斯贩卖的这套理论完全是庸俗的、反科学的。”[1](P5)前言最后写道:“重印《通论》中译本,正是为了把这部反面教材公诸于众,以利于深入开展对凯恩斯主义的批判,在斗争中发展马克思主义。”[1](P32)这种评价大体上是改革开放前中国学界对西方经济学评价的标准版本。

1983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凯恩斯《通论》中译本第2版,译者和译文与第1版相同,只是更新了中译本前言(写于1980年)。这个前言与1977年重印版的前言出自同一作者,但是其内容已经做了较大的修改。这个新的前言说“约翰·梅纳德·凯恩斯是著名的英国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删去了中译本第1版前言中的经济学家前面的“庸俗”二字。新的前言在谈到“应当怎样看待凯恩斯的经济理论”时虽然仍然认为:“同历史上出现过的庸俗经济学理论一样,凯恩斯学说极其紧密地联系资产阶级政治,为资产阶级专政效劳。”[2](Pxxxii)“凯恩斯是反对社会主义,反对共产主义,维护资本主义制度的。”[2](Pxxxiii)但是认为就某些具体问题而言,凯恩斯的有些分析还是可以参考的。作者举例说,凯恩斯对非充分就业条件下扩大投资可以增加就业的论述,乘数原理,在充分就业达到以后继续扩大总需求会引发通货膨胀的论述,对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调节宏观经济的范围、程度和时效的分析,“这些分析反映了实际情况”。[2](Pxxxiv)从《通论》这两个版本的中译本前言比较来看,不难发现改革开放前后中国经济学界对西方经济学态度的变化——由过去的完全否定到部分肯定。不难推测,1977年那个中译本前言中一些贴标签的定性说法是作者违心而为。

高鸿业先生既是萨缪尔森《经济学》第10版的译者,也是我国著名西方经济学研究专家,他为萨缪尔森《经济学》第10版中译本写的译者序是这个阶段中国学者评价西方经济学的范本。高先生在译者序中写道:“尽管从整个体系来看,后凯恩斯主流经济学(即新古典综合——引者)基本上没有科学价值,尽管本书仅在个别的概念、论点和方法上具有现实的意义,本书仍然不失为一本有用的参考著作,它可以使我们得到许多应该掌握的资料和知识。”[3](PXVI)

尽管萨缪尔森《经济学》在中国出版发行以后,主要还是作为批判的靶子,高鸿业先生还发表了“十评萨缪尔森经济学”的系列论文(后来整理成专著出版)来系统地批判以萨缪尔森为代表的新古典综合理论,但是越来越多的学者、特别是在校的大学生和研究生还是开始面对现实,认真地阅读和学习这本教科书。他们发现,这本教科书的内容、方法、概念、体系与中国经济学界熟悉的政治经济学完全不同,是一门全新的知识。这本教科书的内容不但通俗易懂,可读性强,而且似乎很有用——能够解释日常的经济现象,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许多经济问题。于是,萨缪尔森《经济学》很快在中国流行开来。据统计,1979—1991年萨缪尔森《经济学》(第10版)在中国先后印刷10次,发行量103 900套。萨缪尔森随之成为中国经济学界最熟悉、最受追捧的西方经济学家[注]萨缪尔森《经济学》第11-19版后来在中国都有中译本出版。。20世纪80年代活跃在中国学术界的经济学人,包括当时在读的财经类各专业的本科生和研究生,他们的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知识主要都是来自中文版的萨缪尔森的《经济学》。

在这个阶段,中国经济学界的基本共识是:西方经济学不能作为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经济建设的指导思想,但是不能否认其中的有些方法、理论和政策主张的有用性。1983年年中,陈岱孙先生在《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3年第3期上发表的“现代西方经济学的研究和我国社会主义经济现代化”一文中写道:“现代资产阶级经济学说不能成为发展我们国民经济的指导思想。”“由于制度上的根本差异,甚至在一些具体的、技术的政策问题上我们也不能搬套西方的某些经济政策或措施。”但是他又指出:“在若干主要方面,现代西方经济学的研究对于促进我们经济现代化建设是有用的。”[4](P878-879、880)他把这些“有用的”内容概括为五个方面:企事业的经济经营与管理研究,国民经济的综合计划管理,微观经济学中有关市场机制的分析,定量分析方法,对现实的社会经济问题和缺陷的分析。陈先生主张对西方经济学采取一分为二的态度:“我们既要承认国外的经济学在其近年来用于经济现象的分析中所发展的方法、工具等等,有足供参考借镜之处,又不要迷惑于其直接或间接为现存制度作辩解的本质。”[4](P785)陈岱孙先生的这些观点是这个阶段我国学术界对待西方经济学的主流态度,是被绝大多数学者所认同的。

(二) 评论与借鉴相结合的阶段: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到90年代初期

1984年10月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提出了社会主义经济是以公有制为基础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由计划经济转轨到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由过去把商品经济视作资本主义的专属经济体制转向承认并建立社会主义(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这既是中国经济体制的重大转轨,也是中国主流思想意识的重大转向。经济体制和思想意识这两个转向带动了中国学界对西方经济学态度的转向。

这个阶段中国翻译出版的西方经济学教材和著作越来越多,由中国学者编写的西方经济学教材、中国学者介绍西方经济学的文章也越来越多。与改革开放之初的那几年不同,这一时期中国经济学者对西方经济学进行简单的贴标签、戴帽子式的批判越来越少了,开始注重系统地介绍、评论西方经济学流派、理论和方法,并强调要注意借鉴和吸收西方经济学中对我们有用的内容。

高鸿业教授在这个阶段提出的观点比较有代表性。他主张对西方经济学持慎重、认真的态度,在没有深入研究之前不要匆忙下结论。他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对评价西方经济学的问题,应该持慎重的态度。在我们对西方经济学未加深入和彻底理解以前,至少不要对它轻率地做出结论。因为,评价西方经济学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必须认真加以对待。”[5](P511)他认为对西方经济学要进行分析,既要吸收、借鉴有益的成果,也要排除、摆脱不良的干扰和影响。

在这个时期,中国经济学者对西方经济学所持的态度总体上是认为西方经济学具有两重性:庸俗性和有用性;西方经济学中庸俗的内容是需要我们加以批判、否定和抛弃的,而其中有用的内容是需要我们借鉴、吸收和采用的。例如,高鸿业强调,一方面,西方经济学是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因而与我国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是对立的;另一方面,西方经济学又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运行规律的说明,所以也有为我国的社会主义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可借鉴之处,只是在借鉴时要注意到我国国情与西方之间的差异。因此,高鸿业一方面大声疾呼“不能照搬西方经济学为我改革所用”,“对西方经济学必须讲政治”;另一方面又强调“西方宏观经济政策有不少合理内核可借鉴”,“外国先进的经营管理方法可以借鉴和吸收”。陈岱孙先生在1987年3月发表的一篇题为“关于当代西方经济学评价的几个问题”的文章中进一步把西方经济学的两重性解释为“庸俗性和科学性”。这篇文章写道:“当代西方经济学特别是正统派经济学的基本理论体系,是庸俗的,我们应当加以批判。另一方面,当代西方经济学,包括理论经济学和应用经济学,又包含着或多或少的科学成分,对于这些,我们应当加以采择和借鉴。”并且该文进一步认为,“这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待西方经济学的一贯的立场和观点,也是我们研究当代西方经济学的唯一正确的方针。”[4](P838)

在这个第二阶段,中国经济学界对西方经济学的借鉴和应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大量介绍、研究和运用西方经济学的产权理论和新制度经济学的其他理论;另一方面是借鉴和应用凯恩斯主义宏观经济理论和政策,建立中国的宏观调控体系,进行宏观调控实践。

1984年10月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正式启动了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进程,《决定》提出经济体制改革的中心任务之一是改革和处理好政府和企业的关系。1986年12月5日国务院又做出《关于深化企业改革增强企业活力的若干规定》,提出全民所有制大中型企业要实行多种形式的经营责任制,各地可以选择少数有条件的全民所有制大中型企业进行股份制试点。这些改革涉及全民所有制企业的企业制度和产权改革,因而刺激了中国经济学界对西方经济学中的产权理论、企业理论和交易费用理论的介绍和研究。

1985—1986年和1987—1988年我国经济遭遇改革开放以来第二次和第三次大的经济波动和通货膨胀。为了控制经济过热,抑制物价过快上涨,中国政府两度实施“双紧”搭配的宏观经济政策:紧缩基本建设投资和减少货币流通量,开始了宏观调控实践。在这个过程中,1987年10月党的十三大报告明确提出要“逐步健全以间接管理为主的宏观经济调节体系”。这种经济形势和经济实践的需要激发了中国经济学者关注凯恩斯主义、货币主义的理论和政策主张。

值得一提的是,1985年,中国国家统计局开始引进西方市场经济国家普遍采用的“国民经济核算体系”(System of National Accounting,SNA)进行国民经济核算,在此之前,中国政府一直采用苏联创建的“物质产品平衡体系”(System of Material Product Balance,MPS)。从理论基础上看,SNA是以西方经济学中的生产四要素论和凯恩斯的国民收入决定论为基础的,MPS则是以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论和再生产理论为基础的。

随着SNA被采用,西方经济学中的许多概念和术语开始出现在中国的报刊、官方文件和经济生活中,如“均衡”“有效需求”“效用”“边际成本”“利润最大化”“帕累托标准”,等等。

(三)以应用为主的阶段: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

1992年1月18日—2月21日邓小平视察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并发表重要谈话(“南方谈话”)以后,中国的改革开放步伐大大加快了。1992年10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确定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1993年11月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全会指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是同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结合在一起的;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就是要使市场在国家宏观调控下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要进一步转换国有企业经营机制,建立适应市场经济要求,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现代企业制度。邓小平的“南方谈话”和中共十四届三中全会的《决定》标志着我国的经济体制将由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转换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同时要建立与这个经济体制相适应的微观基础和宏观调控体系。这种经济体制转轨的需要激发了中国经济学界进一步研究、介绍和应用西方经济学的热情。因为西方经济学的理论和政策的主要内容正是西方发达国家的市场经济实践和经验总结的产物。中国既缺少市场经济实践,也缺少市场经济理论,西方经济学正好可以供我们学习、研究和借鉴。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中国经济学界主要关注如下的理论问题:一是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的关系,市场经济能否与社会主义制度相结合,如何结合?二是如何认识市场经济的性质、优缺点和运行机制,它与计划经济有什么区别?三是如何构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微观基础?如培育市场体系、完善市场价格机制、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由于要回答这些问题,所以这个时期的中国经济学界更多地介绍和应用西方经济学中的价格理论、产权经济学、企业理论,以及对市场经济制度进行正面论述较多的新古典经济学、新奥地利学派经济学、货币主义。

在这个阶段,虽然在如何正确地对待西方经济学的问题上一直存在争论[注]这个阶段有三次大的争论:分别是1994年、2005年和2008年。1994年争论的主题是“国有企业改革能不能以科斯等人的产权理论为基础”以及“国有企业能不能股份化”,2005年的争论由刘国光先生2005年7月15日发表“经济学教学和研究中的一些问题”谈话引发,2008年的争论起因于国际金融危机爆发没有被西方经济学家们预测到。,但是进入21世纪以来,加入争论的学者越来越少,争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避开争论而直接应用西方经济学的理论和方法来研究中国经济改革和发展的越来越多了。我们观察到,中国经济学界在这个阶段出现了一些明显的变化:一是越来越多的大学分别开设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不再把这些课程称作“西方经济学”,并且在许多大学开设了初级、中级和高级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二是大多数教师在讲授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时不再进行评论和批判,不再强调它的意识形态色彩和庸俗性,而是注重联系中国实际来进行取舍和讲授。三是在大学财经类课程安排上,政治经济学的课时被削减,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的课时得到增加。四是不但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课程直接使用的是西方学者编写的教材,而且其他的财经类课程,如货币金融学、国际经济学、计量经济学、财政学,也直接使用西方学者编写的教材。曼昆的《经济学原理》和《宏观经济学》,萨缪尔森和诺德豪斯的《经济学》,斯蒂格利茨的《经济学》,尼科尔森的《微观经济理论》,瓦里安的《微观经济分析》,多恩布什等人的《宏观经济学》,罗默的《高级宏观经济学》,米什金的《货币金融学》,罗森的《财政学》,克鲁格曼的《国际经济学》,肯尼迪的《计量经济学指南》,等等,都是在中国的大学经常被使用的教科书。五是越来越多的西方经济学的理论、方法和分析工具被直接用于研究中国经济,主要的报刊杂志上的经济类文章绝大多数使用的都是西方经济学的概念、理论和方法。在这个过程中,也存在对西方经济学的概念、理论和方法的滥用、误用和简单套用的现象,因此一些学者提出要把西方经济学“本土化”[6]和“中国化”[7]。六是学习和研究西方经济学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一些从事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教学和研究的人也改行进行西方经济学教学和研究。在这种局势下,一部分经济学人主张把“西方经济学”更名为“现代经济学”。

值得一提的是,1993年国务院学位办决定设立西方经济学硕士和博士点,教育部也正式把西方经济学增设为(理论)经济学的二级学科。这意味着西方经济学正式被中国政府承认为中国经济学教学和科研体系中的一员。

在这个阶段,中国政府制定的改革开放措施和经济政策似乎越来越多地借鉴和参考了西方经济理论及其政策。1998年和2008年中国政府为了应对外部冲击带来的经济波动,两度实施以扩大内需为目的的积极的财政政策,这些政策措施是根据中国经济形势和经济发展需要出台实施的,但是从中不难看出凯恩斯主义的影子。2015年中国政府实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战略,通过“三去一降一补”来调整优化经济结构,进而通过深化经济体制改革来进一步调整和定位市场和政府关系,以实现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最终实现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目标。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中国中长期改革和发展战略,是一场“中国式供给革命”,[8]其中的一些政策和改革措施也参考了20世纪70年代美国供给学派的一些政策建议和里根政府的一些做法,例如结构性减税,削减不必要和过时的规章条例,治理虚拟经济,强化实体经济,等等。

结 束 语

改革开放40年来,西方经济学在中国的地位和影响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改革开放以前和改革开放初期,西方经济学在中国是被批判、被否定、被排斥的,时至今日,西方经济学在中国不但获得了政府颁发的身份证,而且在经济研究和政府政策制定中被运用得越来越多。

回顾引进西方经济学40年历程,我们不难发现,西方经济学在中国的境遇变迁是与中国经济体制改革进程的重大节点相对应的。1978年实行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经济体制经历了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有计划的商品经济体制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这样三个阶段,与此相对应,以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主流派理论为主体的经济学在中国分别被称作“资产阶级经济学”或“庸俗经济学”、“西方经济学”和“现代经济学”,它在中国的境遇也经历了三个不同的阶段:以批判为主的阶段,评论与借鉴相结合的阶段,以及以应用为主的阶段。可以看出,西方经济学在中国的境遇变迁是与中国的改革开放需要,与中国发展的需要联系在一起的,是与中国改革开放的广度和深度成正相关的。

西方经济学进入中国经济学教学科研体系已经40年,但是中国学界在“如何科学地对待西方经济学”的问题上还没有形成共识,分歧和争论一直存在,在一些背景和形势下,分歧会扩大,争论会升级。这些分歧和争论主要涉及四大问题:(1)如何正确地客观地评价西方经济学?(2)如何处理好西方经济学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关系?(3)如何处理好西方经济学与中国实践的关系?(4)如何处理好西方经济学与中国制度、国情、历史和文化的关系?这四大问题是中国学界在新时代面临的重大课题。

习近平为解决上述四大问题提供了指导性的意见。2016年5月17日他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发表讲话时指出:发展和繁荣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要善于融通古今中外各种资源,特别是要把握好三方面资源。“一是马克思主义的资源,包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形成的成果及其文化形态,如党的理论和路线方针政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体系、制度,我国经济、政治、法律、文化、社会、生态、外交、国防、党建等领域形成的哲学社会科学思想和成果。这是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主体内容,也是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发展的最大增量。二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资源,这是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十分宝贵、不可多得的资源。三是国外哲学社会科学的资源,包括世界所有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取得的积极成果,这可以成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有益滋养。要坚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融通各种资源,不断推进知识创新、理论创新、方法创新。我们要坚持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既向内看、深入研究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课题,又向外看、积极探索关系人类前途命运的重大问题;既向前看、准确判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趋势,又向后看、善于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华。”[9]总书记的这段话实际上指明了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发展繁荣的路径。融通好运用好这三方面资源是发展繁荣我国哲学社会科学的有效生产方法,发展繁荣我国哲学社会科学这三方面资源缺一不可。对于中国经济学界来说,如何从西方经济学这种国外哲学社会科学资源中分离提炼出积极成果为我所用,将是我们面临的一项高难度的具有重要意义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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