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论印象画派画家莫奈
2018-01-25王彧浓
王彧浓
摘 要:莫奈画作,以点石成金的妙笔,把寻常之物诠释得恢弘神圣。他对光与色,倾注进全部心力和热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尽一生,最终把画作演绎得美轮美奂、不可方物。纵非立志为载道而成,却已达到载道目的,印象画派屹立于美术史不坠,莫奈居功至伟。
关键词:鲜艳;斑斓;执着;深邃;博大
一个人,一辈子,择一事,爱一人,置心一处,矢志不渝,深自砥砺,岁月不居,最终他收获什么?伫立在莫奈恢宏大气、浑厚饱满、深沉动人的巨幅长卷《睡莲》画前,肃然起敬。涌上心头的第一反应,并非是对画作大美之激赏,反而是深深的敬重、震憾与恭谨。莫奈垂暮之年史诗般绝唱《睡莲》,是生命最后的总结与告白,是老画家倾尽全力吐露的芬芳,更是美术史上名垂千古的不朽篇章。整幅画卷,睡莲、垂柳、池水诸物,已然抽象,如律动的燃烧火焰,兀自发热和放光。睡莲的一天,恰似浓缩的一生。它白天开花,夜晚闭合。读莫奈《睡莲》长卷,如阅尽千年。远远望去,好似人在天涯。那里也有阴晴雨雪,春夏秋冬。年少轻狂,依稀还是昨天风景。怎生一晃,不觉间下一幕就皓首苍颜?臻于化境的画卷《睡莲》,不就是一个人的人生四季吗?同样的电光石火,花谢花开。你、我、他,皆如睡莲……我们都曾在朦胧和混沌中,浮光掠影间,姹紫嫣红过。画卷很长,人生很短,微芒如莲,奇宕动容。回看睡莲,它好似恬静的秋天,带着些许苍凉的味道。再望下一幕画面,巍峨的美还在画卷前方,无言地等待着。时而舒缓、忽而狂野的巨幅长卷,浑然天成,荡气回肠。整幅画卷美在意象,融入抽象,气息高古,笔触激越,有张有驰,有缓有疾,随势而就。它如潺潺流水,一贯而下,娓娓道来。睡莲在静静诉说着,一个画家年少就追寻的梦。
那一场梦,分外清晰。1840年11月14日,莫奈出生于法国巴黎。约5岁时,他随父母迁居诺曼底的勒阿弗尔。此地是港口,莫奈经常在海边嬉戏。他学习成绩不佳,唯一爱好是绘画。父母希望莫奈,将来能接手家里的杂货店。可他坚持画画,多年下来,居然无师自通,掌握了绘画技巧。15岁,莫奈的画已经小有名气,能够摆到橱窗出售了,标价为20法郎。不过,他只会创作漫画。尽管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漫画,已能看出莫奈惊人的天赋。漫画人物干净、简洁,区区数笔,点出人物精髓,无一赘笔,技艺相当纯熟完备。莫奈具备强大的提炼吸附特点和重点的能力。就在他绘画起步的黄金期,他遇到了一生的贵人,布丹。布丹是那个时代非主流风景画家。可他在观念上给莫奈的指导,颇为珍贵。那是莫奈终生受益和践行的金光大道。布丹告诉他:“当场直接画下来的任何东西,往往有一种你不可能再在画室里找到的力量和用笔的生动性。”这句话,被中国美学早已简言为:“师造化”。《兰亭序》《祭侄文稿》《寒食帖》,中国三大行书瑰宝,无一不是随意写就的初稿。艺术真谛,古今中外,概莫如是。布丹坚持户外写生,还把莫奈带到海边,捕捉光和空气,描绘大自然的风光。这又给头脑尚是一张白纸的莫奈,留下深刻影响。中国美学概括为“师自然”。布丹还说:“要顽强保留最初的印象”。這一观念,恰是明代哲学家王阳明“致良知”里面的深刻内涵。最初印象是直觉本能,是正法眼藏,是大觉察和大智慧。后来印象,则掺加进太多后天观念和理性经验,必定不会纯发自然,不具备朗照宇宙的大光明。莫奈终其一生感念布丹,是他用一生践行了这些都是艺术真理。
布丹教授莫奈一些绘画技巧后,又鼓励他去巴黎,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经布丹介绍,1859年他来到巴黎,次年进入一家画室,画人体模特。在此,莫奈结识了毕沙罗等人。油画《野鸡》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从该画看出,这是精致的古典技法。除了雪白桌布,陪衬野鸡极其逼真外,画面背景一片暗沉,没有阳光透射进来。值得一书的是,莫奈20岁,古典技法就十分纯熟。野鸡生动到能触摸到它身上的温度和腹部的柔软,刻画得栩栩如生,富于感情。1861年,莫奈被征召入伍。其实他父母曾告诫他,只要他肯放弃绘画并安心做生意,家里愿意出资让他免于参军。莫奈不妥协,服役期是7年。莫奈随军到了非洲阿尔及利亚的阿尔及尔。北非景色优美迷人,绿草如茵,花开不断。莫奈经部队许可,得到绘画时间,并为队长夫人画过肖像。莫奈看来不是当兵的料,1862年初他就病了,只得离开军队,回家中养病。这时他认识了荷兰画家琼康。琼康笔触轻松、充满动感,明亮的绘画律动清新。布丹、琼康和莫奈一起创作,此二人明亮自然的画风,给莫奈确定下一生的精神坐标。鉴于莫奈身体状况,他无法重回北非,经家里资助,他免除服役。次年,莫奈重返巴黎,进入格莱尔画室。同期在该画室学习的,还有雷诺阿、巴齐耶、西斯莱,这些人日后都成为印象派大师。1863年,莫奈在落选者沙龙画展上,看到了马奈那幅引发轰动的作品《草地上的午餐》,受到触动。莫奈开始思考自己的创作方向,这段时间他画过巴比松风格的作品。次年,他离开格莱尔画室后,来到翁弗勒作画。这是一个古老而美丽的诺曼底渔港,有充满魅力的建筑群、生机勃勃的码头和古色古香的街道。
在此,莫奈的两幅描绘塞纳河的风景画,《落潮的埃沃海角》和《翁弗勒港》,因为有着不同于学院派的新鲜清澈,被选入1865年官方沙龙。1866年,以卡米尔为模特,莫奈画下《绿衣女子》,同年在沙龙展出。同样,好评如潮,此画得到小说家左拉等人的赞誉。曾有诗人为其赋诗,还发表在《艺术家》杂志上,甚至还有画商想让莫奈再绘制一件原作,准备卖到美国。此次辉煌,为莫奈赢得了荣誉,也赢得了家里的经济扶持。卡米尔日后也成为了莫奈妻子。不过,卡米尔陪伴莫奈的岁月,充满艰辛和困顿。莫奈又处在绘画起步期,漂泊不定。或许因为长年累月经历贫困和坎坷,这个美人盛年就病故了,给莫奈留下两个儿子。画中丽人,承载了太多虚幻的美和现实的苦。莫奈这位痴情的汉子,一生只画她一人,此后画中再无女人,或许这是画家纪念爱人的唯一方式。奠定印象画派历史地位的,不得不提到1874年画展。莫奈展示《日出·印象》,被媒体冷嘲热讽。该画是莫奈1872年在勒阿弗尔港口创作的,本不是莫奈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只因该画被点名批评,而永载史册。印象画派也被这次“扔鸡蛋”,因祸得福,正式登上画坛。该画描绘了晨雾弥漫下,日出升起时分,港口的景象。迷人的色彩,变幻莫测,跃然纸上,充满灵动。但此画确如批评所言,笔触粗放,疾速到了粗制滥造的地步。那是画家要捕捉刹那风景,必须要保证定格一瞬的感觉,当然会“粗鲁”地用笔和用色。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与古典绘画精致、细腻对比后,自然产生视觉、心理不适应。此外,画面没有轮廓和线条,这又有悖于所谓的正统。画中一切物象,全都懵懵懂懂、隐隐绰绰、颤颤巍巍。
这是莫奈的一次伟大尝试,也奠定了他印象画派的领袖地位。无疑,印象画派,发轫于马奈,到莫奈这里发扬光大。甚至是,印象画派只有莫奈一人,自始至终忠诚于印象主义,从未背叛。而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曾背离过。《干草堆》是莫奈创作的一系列绘画题材。该系列,主要作品约25幅,实则应该更多,它以法国乡村最普通的废弃草垛子为主角。50岁的莫奈,用了两年多时间,每天对着干草堆悉心作画。干草堆已不再是废弃之物,在画家眼里成为最美丽的风景。干草堆一年四季,阴晴雨雪,薄雾艳阳,晨昏正午,在画家手里呈现出五光十色、万紫千红。废弃的干草堆,从此有了生命。莫奈出门前,总会带上十几块画布,在一天时间里随光线或天气的改变而一块一块地换着画。每个干草堆,都有着不同的性格和气质,也有了喜怒哀乐。倘若说万物有灵,干草堆在莫奈这里,被开发成为最具灵性的生命。因为,每一个当下,光线是新鲜的;下一个当下,光线是未知的;而前一个当下,光线则是故去的。所以每一个此刻,干草堆总会有所不同。干草堆是永恒的,也是无常的。画家的心,是永恒的,也是无常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莫奈说:“主题不重要。重要的是主题跟你的关系。”当一个人全情投入,专注于当下,置心一处,置身一处,人与物之间会形成强有力的磁场。外部世界的一切都已消失,世间唯有他与它。这种创作方式,成为莫奈晚年,绘画创作的一个鲜明特色。他变得越来越单一和纯粹,可画面却越来越深邃与博大。莫奈以宗教般的苦修精神,挖掘平凡之物的不平凡。一碗清淡的白米粥,难道不是人世间最美妙的滋味吗?
平淡、平凡、平常之物,也有挖掘不完的丰富层次,只须人把心灵打开,静静品味。谁说印象画派只是描绘美丽颜色,而不去承担绘画题材的伟大意义?那只是欣赏者的心,未曾安静下来。一幅成功画作,纵非立志为“载道”而成,却已达到“载道”目的。印象画派屹立于美术史,不仅因为它的绚丽多姿,更有莫奈的至大功勋。因为莫奈,点石成金。他把家常变为珍贵,把渺小演化巨大,把清汤寡水换作珍馐美馔。朴素如干草堆,独具个性,安住当下,焕发神采。画作因为没了画家的参与和干扰,整个系列纯发自然,静谧到极致。若说莫奈作画之执着,犹如十字军东征,更体现在他创作《睡莲》题材上。从1880年以后,莫奈就与其他画家疏远了。他在吉维尼造了座花园,从此把全部身心投入到经营池塘、花园和睡莲上,睡莲成为描绘主题。这一画,莫奈画了近三十年。近三十年面对睡莲,华年如水,睡莲依旧美。莫奈却从生命的秋天,画到杖朝之年。这三十年,莫奈经历过十年几近失明的痛苦,因为他罹患白内障。对于画家来说,失明意味灭顶之灾,莫奈却用记忆作画,画面依然美到摄人心魄。他还经历了第二任妻子的离世,和常年患病的长子的离世,人世间他又添了几分憔悴。此外,老画家还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那时他质疑自己,要不要继续再画温柔的美。国家经历战火,外面炮声隆隆,莫奈知道睡蓮之外还有许多凄惶的泪。最终画家用自己的方式,问鼎天下。他花10年时间,创作巨幅油画《睡莲》。为此,莫奈还特意造了一个新画室。这幅宏伟巨作,现在安放在巴黎中心地带的杜伊勒里花园中的橘园美术馆里。《睡莲》完成两年后,莫奈去世。
人生如蕊。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每天清晨,睡莲慢慢醒来,迎着太阳。正午,它绽放妖娆之花。傍晚,暮色降临,它蜷缩花瓣,安然入睡。睡莲之名,由此而来。原来,此物最趋光。岂止睡莲如此?莫奈也是。想当年,漫画挥洒,不知艺术堂奥,七十年后,时间担子,沉重的把一生弯下,只为扛起无法捕捉的光。《睡莲》长卷,创作主题宏大到辉煌地步,画家最终燃烧了自己,攀上艺术之巅。登峰造极,不过如此。作为印象画派的一代宗师,他经历过一战,《睡莲》除了融入深沉的一生,或许里面还有家国身世的情怀吧。莫奈从师造化、师自然开始,直至画无常。他的一生,给西方美术创作史开了先河,用自己强大的生命热力和心力,执着空幻的光与色,迎接最艰难的挑战。几十年如一日,在漫漫岁月里,挖掘小主题里的大精神。在他笔下,不起眼的稻草堆,都有了魂魄。无常和永恒,却没有了边界。筚路蓝缕,愚公移山。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莫奈以堂吉诃德式追求理想的精神,皈依艺术。在他这里,艺术不是像宗教,艺术本身就是宗教。1926年12月5日,世间从此无莫奈。伴随一代宗师的离去,一个画派落幕,一个时代终结。不过,美术界依然后起有人,誓为往圣继绝学。他们拾起莫奈放下的画笔,开始挥洒新的青春。艺术,便是这样生生不息,代代繁衍,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明天,太阳依旧照常升起。人一个,笔一支,画一生,置心一处,臻于至善。
天天天蓝,草草草绿,花花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