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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画的“衰败”说

2018-01-25唐培豪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康有为徐悲鸿陈独秀

唐培豪

摘 要:以康有为、陈独秀、徐悲鸿为代表的文化学者,立足于中西文化产生碰撞和交流的背景,思考着中国画如何生存和发展的问题,为中国画寻找出路和良方。时至今日,人们依然担忧中国画的衰落,是出于对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衰弱的纠结,源自面对西方强势文化冲击下民族传统文化遭到弃绝的焦虑。

关键词:康有为;陈独秀;徐悲鸿;中国画;衰败

中国传统文化受到文化、经济全球化的冲击和影响日益严重,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重要代表的中国画(俗称的“国画”或“水墨画”),受到的冲击和诘难尤其多,中国画“衰败”之辞也时常出现在文化艺术界的讨论中。下面选取康有为、陈独秀和徐悲鸿这三位具有影响力和代表性人物的观点,作以分析和讨论。

康有为是较早的一批在中国被迫融入世界潮流的背景下,对中国画进行讨论的学者。《万木草堂藏画目》(以下简称《万木草堂》)是康有为有关中国画的讨论及主要观点的集中体现。康有为在文中将中国画的状况形容为“衰败”,“衰败”一词在文中反复出现,足以见得在他的心中,中国画的境况何等糟糕。

康有为在《万木草堂》中对中国画的历史进行了回顾和概述。他推崇唐代绘画,形容唐画“写形为主”,“色浓而气厚”。五代绘画那些名家,如“荆关董巨”四大家以及,徐熙、黄荃、周文矩、贯休等人“为画宗师”,“画至于五代,有唐之朴厚而新开精深华妙之体”。谈到宋代绘画,则说:“宋人出而集其成,无体不备,无美不臻,且其时院体争奇竞新,甚且以之试士,此则今欧、美之重物质尚未之及”。他认为六朝唐宋时期的绘画能够同欧美绘画盛世时期相比美。元代绘画受到康有为的贬低,元四家是中国画学衰落的“始作俑者”。苏轼曾经说过:“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这种带有绘画尚意的旨趣影响到元四家的艺术实践,他们“以其高士逸笔,大发写意之论”,则深刻影响了后世的绘画。虽然明代前中期,绘画界学习宋画的风尚仍然存在,但到了晚明,元四家一统天下。清代绘画在康有为看来,更加不堪,他将摹写四王、二石的绘画视为糟粕,“枯笔数笔,味同嚼蜡”。

康有为将中国画的“衰败”主要归结于两个方面:一是前代画论的谬误和误导;二是绘画实践以元四家为“始作俑者”。

康有为在文中极力推崇六朝唐宋绘画,尤其是宋画。他对中国画的认识,建立在对中西绘画的客观比较之上——中国画在宋代达到极致,甚至能够和欧美的绘画相比,但后世走向衰败,中国画在理论上和实践上对写意的推崇同衰败不无关系。众所周知,宋代绘画在写实技法上取得了空前成就,而他所说的西方绘画多指十五世纪即文艺复兴的绘画传统,现代绘画流派并不在列。因此,可以肯定,康有为所贬斥的绘画是元代以来的尚意绘画,所推崇的是所谓写实性的绘画,追求或体现“形似”的绘画。他主张以复古为更新,恢复已有但被丢弃的写实传统。基于此,康有为提出了不使中国画学因“守旧”而“灭绝”的良方——“合中西而为画学新纪元”。

新文化运动的旗手陈独秀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回应吕澂的文章,代表了另一批人看待中国画的观点。陈独秀认同吕澂对于美术在当时已经“衰蔽”的评价,并将自己主张的“美术革命”的方法直接反映在文章《美术革命——答吕澂》(以下简称《美术革命》)中。

陈独秀表示,“若想把中国画改良,首先要革王画的命。因为要改良中国画,断不能不采用洋画的写实精神。”《美术革命》简单梳理了中国画的历史,他认为宋代及元初的绘画同写实主义尚且接近,但这种写实的院体绘画被文人士大夫所鄙薄,这些人“专重写意,不尚肖物”的传统被元代、明代和清代的畫家继承和加强,荼毒颇深。陈独秀“深恶痛绝”地说:“谭叫天的京调,王石谷的山水,是北京城里人的两大迷信,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不许人说半句不好的。”陈独秀开出的改良中国画的良方是学习西方的写实绘画,摒弃长久存在的写意绘画,并视“王画”为需要打倒的对像和中国画改良的障碍。

虽然这篇文章是吕澂和陈独秀的通讯往来,但吕陈二人讨论的问题明显不同,陈独秀是借着答复吕澂的机会发表自己的中国画观。吕澂的“美术革命”观是基于新文化运动以来改革文学、诗歌戏曲的文艺观而提出的,其一,“阐明美术之范围与实质”;其二,使中国美术的传统使人知晓;其三,“阐明欧美美术之变迁”,让人们了解当今美术的发展趋向;其四,追求探明美术的真谛。由此可见,吕澂的“美术革命”观的落脚点在于美术教育和审美教育问题上。然而,陈独秀借着回复《美术革命》,表达了对于中国画传统的否定,将西方的写实绘画引入中国,借以实现改良写意中国画、摒弃“四王”绘画甚至是旧有文化传统的目的。

徐悲鸿是康有为的学生,他的思想深受老师的影响。徐悲鸿曾有一篇《中国画改良之方法》(以下简称《中国画改良》)就直言:“中国画学之颓败,至今日已极矣。”他将中国画的颓败归因于守旧和绘画失去了学术的独立地位,其中尤以守旧影响极大。徐悲鸿这篇文章针对绘画的不同题材,提出了或概括或具体的改良方法。

在文章的“主旨与例”部分中,徐悲鸿给出了改良中国画的总观点——“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中国画改良》的大部分内容,是在这个总的观点之下,对改良学习方式、物质材料、门派以及风景画和人物画做出讨论,并将改良的方法逐渐引向西方的写实绘画的道路上,虽然文章中并没有直接明说这一点。

徐悲鸿认为,绘画的目的在于“惟妙惟肖”。“肖”属于艺的层面,达到“惟肖”的方法是以写实的方法作画,心手相应,即使没有真实描绘,也不失为真实的反应。而“妙”属于美的层面,在“肖”的基础上,使画面生动活泼,超逸高雅,并融入新景象,实现“惟妙”的层面。

笔墨纸砚是中国画的基本材料。《中国画改良》将中国画的材料的改良也纳入到了中国画改良的范围内,纸绢的寿命不长,数百年后“纸则茧制者已无,绢亦粗脆光滑不可用”,笔的制作尚且说得过去,但设色方面在活泼丰富上就显得不足了。“初制作之见难于物质者,物质进步制作亦进步焉。”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徐悲鸿将绘画材料的重要性予以特别的重视。

在徐悲鸿看来,守旧的体现之一便是派别的思想,改良中国画就应当破除派别思想。《中国画改良》将那些拘于门户派别的做法,视为自暴自弃、甘居人后的行为。中国画的改良,需要摆脱古人的约制,在撷取古人的优点的同时,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文章随后讨论了风景画和人物画,认为中国画在表现风景上“最逊欧画”。中国不乏山水画名家,各具特色,虽然宋人界画在写实程度上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但在写实技法上仍旧有所欠缺。以写实之角度看人物画,吴道子、陈洪绶代表人物,于“法度”也多多少少与不契合之处。显然,中国画在材料和技法上的不足之处,恰恰是西方绘画,尤其是写实绘画所擅长之处,文章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主张将改良中国画的希望寄托在学习西方写实绘画上。

徐悲鸿的《中国画改良》发表于1918年,次年他便赴法留学,开始系统地学习西方绘画。学成归来的徐悲鸿带回国内的绘画作品,最多的还是在西方学院那里学到的写实性的作品,表现出受西方文化影响的教育理念和绘画方法。《中国画改良》的思想同康有为的《万木草堂》一文,在看待中国画和处理中国画在时代发展的思路上如出一辙,同时前者较后者更进了一步,在中西融合的框架之下,对于怎样改良中国画有着宏观和微观层面的思考。

李雪曼代表了一批中外学者的意见,在《远东艺术史》中他说道,“从1800年以后,绘画在中国宁可说变成重复,创造力已被耗尽。”万青力在《并非衰落的百年》中认为,随着19世纪的国运衰落,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潮便长期存在,在20世纪愈演愈烈,几乎形成了压倒之势。

一个国家的国力强弱,在国际间的地位是否同艺术的优劣有着同步性?

以历史的角度向前追溯,可以看到,中国文学的辉煌孕育在分裂割据的南北朝,山水、花鸟画的基石奠定在政治混乱的五代,影响后世的“马夏”诞生在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不可否认,清末民初的确“国运衰微”,但中国艺术内部的发展和变革反倒相当活跃,“尊碑抑帖”的传统让晚清民国的书坛颇为繁荣,海派在中国近代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如中国画学研究会、湖社画会、广东国画研究会等一批绘画社团蓬勃发展。在中国画“衰败”之说泛滥之时,画坛和理论界也有不同的声音。以陈师曾为例,他并不觉得中国画在近代是“衰微”的,陈氏以《文人画之价值》一文阐释传统绘画的价值和意义,将隐藏在文人画传统背后的四要素提了出来,可以说《文人画的价值》是一篇为中国画正名之作。因此,清末民初对中国画“衰败”的评价,有失公允。

万青力总结了这一阶段对于中国绘画史的评价,这些评价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全面否定文人画传统;其二,将近代绘画的“衰败”归咎于以“四王”为代表的“正宗”;其三,主张引入西方的“写实主义”绘画来改良中国画。深入分析这三个方面可以发现,第一点针对的是宋元明清以来的文人画传统,第二点的实质是在批判程式化,教条化了的中国画理论体系和观念,第三点关注的是中国画的发展和出路的问题。由此可以看到,康有为的《万木草堂》、陈独秀的《美术革命》以及徐悲鸿的《中国画改良》至少体现了上述特点中的一点。

后世关于中国画的讨论,即使到了20世纪70、80年代,也基本没有跳出这些范围,人们针对这些问题提出相同或不同的观点。比如李小山在1985年《江苏画刊》发表了题为《当代中国画之我见》的文章,高调喊出:“中国画已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一度引起畫界的口水战。可见“衰败”之说的影响之大,讨论时间之久。

应该看到,即使是康有为、陈独秀和徐悲鸿这些以为中国画有“衰败”之态势的人,也并没有主张将中国画予以抛弃,将传统丢在身后。他们的讨论立足于中西文化产生碰撞和交流的背景,思考的是中国画如何生存和发展的问题,为中国画寻找出路,而非否定中国画本身。

距离康有为评价中国画“衰败”之辞几近百年,而今中国画已然坚挺着,但关于中国画“衰落”“衰败”的言论几乎不再被人议论,反倒是被冠以“新水墨”“现代水墨”“新文人画”之名的作品也时常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这些作品究竟如何,在此不便深究。吴昌硕“诗书画印”的成就已是公认,齐白石认为自己的诗比画好,他们的作品是“诗书画印”有机结合的代表。中国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其内涵充实、博大。中国画不仅体现在它的材料和技法层面,还体现在它的综合方面,反观当下,中国画中的传统要素,尤其是“诗书画印”在作品中的体现渐少。人们担忧中国画衰落的原因,出于对中国文化艺术的衰弱的纠结,源自面对西方强势文化冲击下中国民族传统文化遭到弃绝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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