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向着圣人的王阳明
2018-01-25王若言
王若言
摘 要: 王阳明一生辗转,学问与生活相济。本文从王阳明的圣人之道、教化功夫及同时异代的师友交往三个方面梳理其生活与学问,并阐述阳明气象的意义。
关键词: 圣人之道 教化工夫 师友交往 阳明气象
“圣人可学”是宋儒对魏晋以为关于“圣人可学不可学”之争的答复,至于“如何成圣”则成为明儒所要解答的时代学术问题。王阳明用一生探求“如何成圣”,并身体力行诠释成圣之道。
一、圣人之道:少年立志,终生行之
立志说散见于王阳明的语录、文集,也有专门篇章谈到立志的重要性,如《示弟立志说》。“在他所论及的诸般作圣方法中,只有立志说贯穿于其为教历程的始终而无有更替变化”[1]。阳明对立志的重视并不为过,一是因为立志向来是“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的先决条件,二是与当时的学风士气有關。“人之学为圣人也,非有必为圣人之志,虽欲为学,谁为学?有其志矣,而不日用其力以为之,虽欲立志,亦乌在其为志乎?故立志者,为学之心也;为学者,立志之事也”[2]。阳明言立志,是他少年“有志于圣人之学”,且恪守“身明其道于天下”的职责,终生行之。
“王文成公为明第一流人物,立德、立功、立言,皆居绝顶”。王士祯此话并非过分夸大,阳明一生文学性很强,但其人却又极其务实。阳明一生与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之事相互做注,而难得的是其不以事功为大事,而将成圣之业奉为正道,《传习录》中王阳明有一段答门人黄直禄的话可以为此佐证,“圣贤非无功业气节,但其循着这天理,则便是道,不可以事功气节名矣”[3]。临终留下“此心光明,更复何言”,他一生的转变与持守可以为自己代言,不必多做解释。此心在当时此人虽难再有,但其神韵却如月华流照后人,一如明朝文学家张岱所言“阳明先生创良知之说,为暗室一炬”。
阳明自述“早岁业举,溺志词章之习,既乃稍知从事正学,而苦于众说之纷扰疲苶,茫无可入,因求诸老、释,欣然有会于心,以为圣人之学在此矣!然于孔子之教间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往往缺漏无归,依违往返,且信且疑。其后谪官龙场,居夷处困,动心忍性之余,恍若有悟,体验探求,再更寒暑,证诸《五经》、《四子》,沛然若决江河而放诸海也。然后叹圣人之道坦如大路……”[4]阳明一生的转向似乎都在围绕着如何做圣人,在不同的境遇下溺于不同的事物,却始终不忘圣人一事,成圣之道是他一生的向心力,牵引着他向着圣人走去。至于激怒刘瑾,遭受廷杖四十,谪贵州龙场驿丞,在龙场那种“万山丛薄,苗、僚杂居”的地方,王阳明尚能“因俗化导”,并能在此悟道,这与他的圣人志向不无关系。龙场悟道,悟的什么道,领悟的是那至同至异的生死之间的理吗?我们能否跳出自己格物致知,如果能跳出来,是不是还要回去,因为我们只能暂时离开,而不能长时间脱离。当我们所赖以生的希望幻灭时,是与之同归于无;还是百无聊赖地活着,远离那一生的希望;还是寻找下一个生的种子,继续耕耘?“朝闻道,夕死可矣”,这里常有一种误解,即认为“道”比“生命”本身重要,其实此处孔子想要表现的并非是轻视生命的观念,反而是因为死对人而言是重大事件,孔子不轻易谈死,曾对子路说过“未知生,焉知死”。因为重视生命,才用放弃生命形容闻道后的喜悦心情,龙场悟道使阳明了悟生死,并突破理学关于“格物致知”之说的义理,而提出“心即理”与“知行合一”,这为后来的“良知”与“致良知”的提出奠定了理论基础。
二、教化工夫:践形自勉,开门讲学
王阳明自谓思想直承孟子,对孟子的“践形”思想心领神会,因此注重儒学或者理学都需要身体力行实践的一面,依据亲身领悟讲学论道、重释儒学,并沿着理学的脉络生发出心学。不论在当时还是后世,王阳明在历史上呈现的是一位动态、立体感的传奇式人物。他的存在似乎是历史的一种特效,带给后世的心灵震撼更甚于当时的视觉冲击。而在他,这些都是经历,不是演技,更无特效,所以不可复制,后人只能仰止。但他却给我们以希望,认为圣人是人人都可以去做的,工夫在自身。阳明日夜格竹,虽系率性而为,略显笨拙,却可见他以一诚意之心致知,只是程朱理学中的“格物”一说并无对应的良方,所以他以“践形”思想认识外物,也以此认识自我。
“当时有称先师者曰:古之名世,或以文章,或以政事,或以气节,或以勋烈,而公克兼之。独除却讲学一节,即全人矣。”先师笑曰:“某愿从事讲学一节,尽除却四者,亦无愧全人。”[5]矜其创获,标异儒先,卒为学者讥。守仁尝谓胡世宁少讲学,世宁曰:“某恨公多讲学耳。”自三十四岁后,阳明一边讲学,一边从事政事,其中有六年专门讲学。阳明卒后,“桂萼奏其擅离职守”,“虽出于媢嫉之私,抑流弊实然”。这两件事从侧面反映出阳明讲学之盛,而他自己也醉心于讲学,可以说在“五溺”之外再多一溺——溺于讲学也不为过。讲学对阳明思想的增进也是大有裨益的。龙岗书院讲学,是阳明讲学的发端;后应贵州提学副使席书之请,阳明到贵阳文明书院讲学,“士类感慕者云集听讲,居民环聚而观者如堵焉”。在《祭元山席尚书文》中,“又忆往年与公论学于贵州,受公之知实深。近年以来,觉稍有所进,思得与公一面,少叙其愚以来质正,斯亦千古之一快……自今以往,进吾不能有益于国君,退将益修吾学,期终不负知己之报而已矣”[6]。阳明对当年身在龙场,而被席书邀请贵阳讲学一事很感念,称赞其“世方没溺于功利辞章,不复知有身心之学,而公独超然远览,知求绝学于千载之上”。感念席书知遇之恩的同时,阳明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责任是“益修吾学”。通过讲学,阳明提炼自己的思想,并在讲学的过程中组织讲会,即进行学术讨论活动,这是他勤勉的表现。践形自勉是阳明工夫论的生发,开门讲学是为化民成俗、敦化后学的教化落实。二者相结合,是阳明学得以广大之因。至于后来心学的分化,那是后话,非阳明所乐见。
三、同时异代:师友砥砺,诚心辩难
王阳明对儒学的内心尊奉源自家学,十七岁时拜谒当时大儒上饶娄谅(娄谅,吴与弼的高足,而吴与弼在黄宗羲《明儒学案·崇仁学案》之中位列第一),可看做他的圣人情结所致,而他也得到了娄谅“圣人必可学而至”的答复,这种契合坚定了王阳明对儒学的信仰。正德元年,三十四岁的王阳明在被贬龙场之前结识湛若水,二人志趣相投,在湛若水《奠王阳明先生文》中有“与兄邂逅,会意交神。同驱大道,期以终身”,可见二人均以发明圣学为己任,二人可称之为圣学共同体。当然湛若水在《阳明先生墓志铭》中对王阳明也有“五溺”之评(“初溺于任侠之习,再溺于骑射之习,三溺于辞章之习,四溺于神仙之习,五溺于佛氏之习。正德丙寅(元年)始归正于圣贤之学”。正德元年正是二人结识之时,由此可见,湛若水自谓对阳明归于圣学正途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endprint
不论是探寻自我德性进路,还是敦化后学上,王阳明堪称尽心尽性尽力。正是这样一位活泼的人物,他对自我与朱熹的解读、误读与体悟纠缠在一起,终其一生。正如秦家懿在《王阳明》一书中所言:“中国思想史上若是没有朱熹,也不会有王阳明。阳明思想是他给程颐、朱熹所建立的宋朝理学体系的反应。”[7]朱熹与王阳明的思想方法,都以直觉为主、推理为辅。他们间的区别,在这方面,是分量问题。朱比王重“理”,王比朱重“觉”[8]。对朱熹的解读有认同、有误读,但都反映了阳明思想形成绕不开他对朱熹的认可与批判。朱子强调格物以穷理,求诸外而明诸内,并笃信“旧学商量加遽密,新知培養转深沉”。《明史·王守仁传》中有记载,十七岁的王阳明拜谒娄谅之时,“与论朱子格物大指”。早年阳明格竹,也是通过格物的过程致知,然终不得其义。认为朱熹格物之说有误,并非从理论上加以否定,而是从自我实践中的遭遇加以反思。后出入佛道之间,但同时继续研读朱熹之说。在与学生讨论《大学》时,认为朱熹的大学选本有问题,做大学章句更属妄动,竭力主张采用大学古本;龙场悟道之后,王阳明发现自己与朱熹对圣学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开始建立自己的心学体系。后来发现朱子一些晚年思想,欣喜己学与晦翁同,并手录一卷。
对与朱熹的神交,王阳明有陈述:“独与朱子之说有相抵牾,恒疚于心,切疑朱子之贤,而岂其于此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复取朱子之书而检求之,然后知其晚岁故已大悟旧说之非,痛悔极艾,至以为自诳诳人之罪不可胜赎……予既自幸其说之不谬于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正德乙亥冬十一月朔,后学余姚王守仁序。”[9]“恒疚于心”可见阳明对朱子之说的重视;一方面“切疑朱子之贤”,另一方面暗自思忖“而岂其于此尚有未察”,后“复取朱子之书而检求之”,这才有了朱子晚年定论之说,这让王阳明欣喜不已。“正德乙亥年”即公元1515年,此时阳明已过不惑之年,距离龙场勿道也已有七年,这样的年岁、如此的经历对于他重新认识朱子是大有裨益的。
历史的机缘让两个不同时代的人超越时代,朱子之于阳明,亦师亦友,从将其思想奉为圭臬到疑惑诘问再到握手言和,看似是阳明的一厢情愿,实则是两个伟大人物穿越后的对话。朱子的思想之于王阳明虽不能说是如影随形,却是让阳明刻于心版之上的,不时拿出来翻阅;与出入老、释做权宜之计相比,可见阳明又是厚爱朱子的,只是在朱子的路向上别开生面才是符合阳明一生的圣人志向。只是朱子倘若在世,二人也许会有不亚于鹅湖之会那样的互疑与辩难,惺惺相惜也是人之常情。友直友谅友多闻,王阳明堪称益友。后人无法经历王阳明所经历的,正如他没有朱熹那样的经历,他在试着理解朱熹,不管是正解还是误读,他最终面向了自己,守住了那份仁心,带着朱熹的思想一路走着,有继承能力的同时也有甄别能力,若是生在同时,朱熹也算棋逢对手。虽然他们之间的交手,真的就像现在的朋友圈一样,只见后来者对前人的评判,不见前人对后来者回复的回应。但是真诚如他们,也会预设到身后的真正对手,也乐于抛砖引玉。
四、阳明气象
阳明心学对践形的强调,使得其价值取向偏重于个体层面的德性修为与社会层面的化民成俗、经世致用,这与其理论本身来源于实践有关,可以说心学理论与阳明一生相互成全,孤立地看其中之一皆是不恰当的。阳明立志成为圣人,对自己也是做圣人要求的,不管是湛若水的“五溺之说”还是黄宗羲的“三变之说”,阳明一生都是向着圣人而生,龙场悟道时,萦绕于心的依然是圣人处此境地将何以为之。本是自我德性的完善,却令后世来者常记于心。阳明学在海外的发展,是阳明气象的延展。心学流于狂放不羁,不利于社会发展之说,对此应该反思,明末社会的羸弱与心学最初的宗旨是大相径庭的,阳明那样的人物虽不以事功为傲,但应反对空谈及那些偏爱说教好为人师之流。个体与学问的相互成全,否则便会出现水土不服甚至两厢伤害的景象。阳明气象的独特性,不能仅从一时一地的言行判断,理解阳明思想更应综合其一生阅历考量,还有他本人的独特气质,如那少年立志成圣,格竹之说。
参考文献:
[1]陈多旭.教化与工夫[D].北京:北京师范大学,2007:98.
[2]王阳明.王阳明全集·书朱守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307.
[3]王阳明.王阳明全集·传习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09.
[4][9]王阳明.王阳明全集·朱子晚年定论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44,145.
[5]邹守益.王阳明全集·阳明先生文录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739.
[6]王阳明.王阳明全集·祭元山席尚书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060.
[7][8]秦家懿.王阳明[M].台北:大东图书公司,1987:23,2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