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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元杂剧《赵氏孤儿》剧本对历史素材的改编及其审美价值

2018-01-25王需

文教资料 2017年28期
关键词:赵氏孤儿元杂剧史记

王需

摘 要: 元杂剧《赵氏孤儿》素材首见于《左传》,在后来司马迁的《史记》、刘向的《说苑》、《新序》中都记载了这段历史,但是记载内容各有侧重,对于这段历史故事的描述逐渐细腻、丰富,作者纪君祥根据时代的需要对这个故事做了大胆彻底的改造,体现了其对社会生活道德和审美的评价,完全是新的艺术创造,在元代这个特殊时代具有更深刻的文化意义。

关键词: 元杂剧 《赵氏孤儿》 史记 悲剧

王国维评价元杂剧版《赵氏孤儿》:“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1]《赵氏孤儿》是一部具有中国特色的历史悲剧,剧作家纪君祥对故事时间、人物及身份地位、情节等方面进行了巧妙改写,使得戏剧冲突变得更加紧凑,剧本思想更加符合悲剧主题的需要,矛盾更加尖锐,从而使中国儒家传统思想仁义至上的优良传统得到了体现和颂扬,中国古典戏剧中的大团圆结局的审美特点得以呈现。

以《左传》和《史记》记载作对比,纪君祥剧本主要对这段历史素材侧重于以下几个方面的改编。

一、调整故事时间线

在《左传》和《史记》记载中,故事发生在晋成公和晋景公,而剧本则把故事发生时间改变成了晋灵公时代,这一改变使得故事时间线更加紧密,有利于故事冲突、戏剧冲突更加集中。在《左传》中,记载故事起因发生在晋灵公十四年(前607年),屠岸贾派鉏麑行刺赵盾、训练神獒扑咬盾和饿夫灵辄救盾,晋景公十七年间(前583年)赵氏家族“诛赵同、赵括,族灭之”,而在元剧本中把发生在前后24年的故事全部更改为晋灵公时期(前620年—前607年),时间线索集中在十三年,修改后戏剧冲突更加紧凑、激烈。赵氏孤儿在最后的复仇中诛杀屠岸贾《左传》中并未记载,而《史记》记载则发生在晋景公时期(前599年—前581年),剧本把这一事件后延到晋灵公时(前572年—前558年)。这一改动是故事中重要情节的改变。《史记》中“孤儿复仇事”为: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即赵武)[2],起因在景公生病向龟策问卜,占卜结果显示是因为大业的子孙后代不顺利,因而作怪。景公从韩厥那里得知赵氏孤儿还在世,就找到赵武和程婴,命令将军攻打屠岸贾,诛灭了他的家族。原素材中赵氏孤儿复仇发生在十五岁,借助巫术和君主的力量实现复仇比较符合情理,而剧本却把复仇结局做出了重大改动,把孤儿复仇的时间改到二十多岁,这样在程婴向他讲述整个事情经过之后,成人之后的赵武带着强烈的家族仇恨,凭借自己的力量杀死仇人,这种手刃仇人的处理相比历史素材中被动复仇更有助于表达悲剧主题,思想境界更高,更具有艺术价值。

二、人物及身份、地位等方面的改变

《左传》有关该故事的记载中没有提到屠岸贾,也没有提到程婴、公孙杵臼这两个人物对赵氏孤儿的救助和抚养,《史记》对这段素材进行了深化,可能对当时民间传说部分进行了提炼和加工,在里面出现了屠岸贾及其与赵氏家族之间的矛盾,加入了公孙杵臼和程婴赵氏孤儿的救助和抚养等内容,《史记》中公孙杵臼本摘 要: 元杂剧《赵氏孤儿》素材首见于《左传》,在后来司马迁的《史记》、刘向的《说苑》、《新序》中都记载了这段历史,但是记载内容各有侧重,对于这段历史故事的描述逐渐细腻、丰富,作者纪君祥根据时代的需要对这个故事做了大胆彻底的改造,体现了其对社会生活道德和审美的评价,完全是新的艺术创造,在元代这个特殊时代具有更深刻的文化意义。

关键词: 元杂剧 《赵氏孤儿》 史记 悲剧赵朔的一个门客,寄食于其门下,程婴与赵朔为关系密切好友,据《赵世家》载:“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既她,吾徐死耳。”[3]这样的身份之下,这两个人不管是替赵氏抚养孤儿还是为保护孤儿殉死,都有一种充满中国古代浓厚侠义精神的“士为知己者死”的意味,而在元剧本中则把公孙杵臼身份改为宰辅,与赵盾仅仅是同殿为臣的同事关系,把程婴的身份更改为与赵氏交情深厚的草泽医生。身份的修改变动将原素材中二人救孤、抚孤行动里充斥的狭隘的报恩思想成分大大削弱,加强了对奸佞小人及邪恶势力的憎恨,主动为了正义而自我牺牲的精神,升华了人物品格,对剧本的思想意义有提升作用。在《左传》和《史记》中,韩厥是晋国重臣上卿,作为推动情节的重要人物出现,他站在正义一方反对屠岸贾对赵氏家族的阴谋诛杀,劝告晋景公为赵氏孤儿恢复地位。而在元剧本中,韩厥戏份很少,只是屠岸贾手下一位极富正义感的将军,他奉命把守屠岸贾府门,最终为保忠良之后将程婴和赵孤放走,舍生取义撞阶基自刎而死。这一人物身份的改动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一方面,作为救孤抚孤这一场艰苦卓绝斗争的开篇,韩厥这一行为对戏剧情节的组织和安排起到了非常有利的推动作用,另一方面,为后文惊心动魄、一波三折地描写程婴和公孙杵臼换婴、就义、抚孤,以及隐忍二十年终于迎来孤儿大报仇等重要情节推动和发展留出地步。

三、对原素材在情节上的改动和重构

原素材中主要矛盾是晋灵公同赵盾之间的矛盾,在剧本中被改动为奸臣屠岸贾与忠良赵盾的矛盾,如组鹿行刺,呼犬咬盾,提弥明、灵辄救盾都是灵公欲害赵盾引起的,在剧中把以上种种陷害都改成屠岸贾的行为,为了加剧矛盾冲突还将以上情节借“楔子”作为全剧情节发展背景引出,使得戏剧冲突更加紧凑。

对故事结局做了重大改变。在《史记》的原素材中,程婴救下赵武将其藏匿在山中直到晋景公十五年,而剧本却把故事做了非常大的改动和艺术加工,首先写程婴假装告发公孙杵臼,将亲生儿子替换“赵氏孤儿”被诛,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了屠岸贾的信任,并被收作門客重用,赵氏孤儿也被屠岸贾收为义子。赵孤非常凶险地在仇人面前安全生活二十年,还从屠岸贾那里手把手学到了十八般武艺,利用从仇人那里学到的武艺最终报仇成功,匡扶正义。比原素材中孤儿借助巫术和君主的力量诛杀仇人复仇,更有积极意义。屠岸贾亲手将对自己怀有杀父之仇的仇人之子养育成人,并被其手刃而归于毁灭,也是对他作恶多端、陷害忠良的一种尖锐嘲讽。剧本在三、四折之间有一个二十年时间跨越,但观众可以想象到孤儿在虎穴中生活处境凶险,程婴背负“忘恩负义,卖友求荣”的痛苦,虽未着一墨,却留给观众种种猜想,留下悬念,二十年看起来好像没有交代但实际上并不是一段真正空白,而是虚中有实,在观众脑海中潜伏、酝酿,直到水到渠成形成戏剧冲突的最高潮,大报仇结局大快人心,体现了作者非常巧妙的艺术构思,也是中国古典悲剧的审美文化底蕴的集中体现,使该剧审美特征得以大大增强。endprint

四、《赵氏孤儿》创作的文化意义及审美价值

作为一部历史剧,全剧所有情节与人物都在推动、贯穿着为家族复仇的鲜明主旨,在楔子中,赵朔的临终遗言是:“待孩儿他年长后,着与俺这三百口,可兀的报冤仇。”一切以复仇为终极目标,一波三折的遇险与脱险都强调和突出了为正义而献身的生者与死者一致期待,而《赵氏孤儿》这部以赵氏家族复仇为主题的杂剧诞生于元代,有其特殊的时代意义。元蒙灭亡赵宋王朝统一了中国,一方面据传说大宋皇帝是春秋赵氏的后裔,在辽、金、元不断与宋交战危机时刻,宋代神宗皇帝开始为程婴、公孙杵臼和韩厥建庙祭祀,表彰忠义。另一方面,程婴、公孙杵臼等人为正义而自我牺牲和向邪恶势力复仇的事迹在宋末元初广泛流传,鼓舞了忠臣义士、遗民故老反元复宋的行动。南宋爱国主义诗人文天祥在诗中曾写道:“夜读程婴存赵事,一回惆怅一沾巾。”[4]“程婴存赵真公志,赖有忠良壮此行”[5]。这里的“存赵”都指存宋。纪君祥大约也是此意。在元蒙統治下,作家借赵氏孤儿这个题材来影射“赵宋”,不是不可能的。在剧中作家借公孙杵臼之口说:“正遇着这不道的灵公偏贼子加恩宠,著贤人受困穷。”又借韩厥之口说:“忠孝的在市曹斩首,奸佞的在帅府中安身。”这就将悲剧的制造者直接归咎于晋灵公,把他作为历史必然要求不能实现的主要障碍,这种谴责是十分大胆的。在元世祖至元年间,元江南释教总统杨琏真珈偷掘了南宋皇帝的陵墓,并将挖出来的骨头任意丢弃,当时的义士唐珏等人私底下收拾了皇帝遗骨并进行了重新掩埋。罗有开在《唐义士传》中对此事评论道:“吾谓赵氏昔者家已破,程婴、公孙杵臼强育其真孤;今者国已亡,唐君玉潜匮藏其真骨。两雄力当,无能优劣。”[6]可见,“存赵孤”一事在当时人们心目中的确是一个敏感的、具有强烈政治暗示的话题。现在我们已经难以考察当时纪君祥撰写该剧本的真实动机,但在赵宋王朝灭亡不久的元代舞台上演出这一充满隐喻的历史故事,让主人公高唱“凭着赵家枝叶千年咏”,“你若存的赵氏孤儿,当名标青史、万古流芳”等曲辞,结合当时汉族知识分子被歧视、压迫和排挤的命运,至少在客观上与当时广大汉族人民普遍存在的反元复宋的思想情绪是相吻合的。当然,我们注意到此剧具有民族意识的一面,并不代表此剧的意义仅仅局限在这一点。在邪恶势力黑云压城、风雨如磐的黑暗年代,呼唤正义,讴歌为正义而献身的自我牺牲精神,并坚信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应该是此剧广受欢迎、流传久远的更重要原因[7]。众位义士为了匡扶正义前赴后继慷慨赴死的举动,契合了儒家传统理想中最光辉的一面,让孤儿在经历千难万险之后绝地逢生取得了最后胜利,大仇得报、大快人心,创造了一个悲壮的失而复得的神话,难怪就连法国著名文学家伏尔泰看了《赵氏孤儿》译本后“深信理性的力量,智慧的力量,道德的力量”,因为“十三四世纪的中国是蒙古族统治的时期,居然还有这样的作品……蒙古人、满洲人虽似征服了中国,而最后还是给被征服者的智慧征服了”[8]。“这出中国戏,无疑是胜过我们同时代的作品的”[9]。

除了伏尔泰改编的《中国孤儿》外,还有意大利梅塔丝塔齐奥改编的《中国英雄》,英国威廉·哈切特的《中国孤儿》,阿瑟·莫菲的《中国孤儿》,歌德改编的《中国英雄》等,《赵氏孤儿》是中国古典戏剧首次译介到海外的作品,剧中义士们为了匡扶正义保护忠良,铲除奸佞、不畏强权、视死如归的精神能够在世界范围内传播,说明这部剧作体现出来的深刻的中华文化哲思和中华民族的忠义既符合元代呼唤的无所畏惧和自我牺牲精神的崇高精神,又符合整个人类对道义精神的追求,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民族特征与精神品格。

参考文献:

[1]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0:135.

[2]司马迁.史记·赵世家[M].北京:线装书局,2007:943.

[3]司马迁.史记·韩世家[M].北京:线装书局,2007:997.

[4]文天祥.指南录·无锡[M].四部丛刊,二次影印本,1929:416.

[5]文天祥.指南录·使北[M].四部丛刊,二次影印本,1929:421.

[6]余兰兰.《名姬传》《唐义士传》考辨[J].湖北大学学报(哲社版),2015(6).

[7]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306.

[8][9]范希衡.赵氏孤儿与中国孤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154.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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