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大武乐章》篇目及次第
2018-01-25董敏娜
董敏娜
摘 要: 西周《大武乐章》篇目的争议主要集中在《昊天有成命》、《我将》、《时迈》三篇,关于次第则没有统一的说法。然而,对文献仔细分析,辨析各家的思路与方法,结合《周颂》中各篇的诗意,可以发现《大武乐章》的六篇作品按次第排列应为《时迈》、《武》、《赉》、《般》、《酌》、《桓》。
关键词: 《大武乐章》 《周颂》 篇目 次第
《大武乐章》是西周早期的一组象征武王功业,融诗乐舞于一体的歌诗。历史文献称之为《大武》或简称作《武》,近代学术史上一般称为《大武乐章》。据文献记载,《大武乐章》有歌诗六首且都保存在《诗经·周颂》中,但具体篇目及次则史无明文。唐宋以来代有学者考论,至近代王国维《周〈大武〉乐章考》一文而引发了更广泛的探讨。近年来《大武乐章》篇目的争议主要是《时迈》、《我将》、《昊天有成命》三篇,次第则人言言殊。《大武乐章》的研究对人们认识周初历史和文化有重要的价值,对其篇目和次第的探讨仍是《诗经》研究中的重要课题。
一、《大武乐章》问题的提出及解决
对《大武乐章》记载较为详细的文献主要是《左传》与《礼记》,从中可以确定其篇数为六,篇目有《武》、《赉》、《桓》三篇,关于次第则无法下定论。古代对《大武乐章》篇目及次第的研究自唐代孔颖达开始,宋代的朱熹、明代的何楷、清代的孙嘉淦等皆有所论。且在篇目问题上对《武》、《赉》、《桓》、《般》、《酌》等五首乐歌达成共识,争议在于《时迈》是否属于《大武乐章》。在次第问题上,自宋代朱熹开始后来的诸多学者一致认为《武》为首章。近代研究以王国维《周〈大武〉乐章考》首开肇端,此后高亨、孙作云、张西堂、袁定基、杨向奎等诸多学者对此均有探讨。王国维先生以《礼记·祭统》中“舞莫重于武宿夜”为据,认为《大武乐章》尚有《宿夜》一篇,又根据文字学考证“宿”就是“夙”,从而得出《昊天有成命》属《大武乐章》的结论[1]48。此后多有学者循此方法或沿用此说。高亨循此方法得《我将》为《大武》一篇。但也有学者对此持否定态度,最具代表性的是张西堂。他彻底否定王国维循此途径以考《大武》的方法,据《左传》中楚庄王之语,认为《时迈》当为《大武乐章》首篇。自此关于《大武乐章》争议的篇目就有此三篇。
二十一世纪以来,关于《大武乐章》篇目讨论的争议依然是《时迈》、《昊天有成命》、《我将》,而在篇数问题上却呈现出更多不同的观点。如姚小鸥、梁锡锋、张国安等一些学者依据《左传》中武有七德说,或是依据《桓》为六章《武》为卒章说,或是“成数”非“章数”说,一致认为《大武乐章》至少有七篇。还有一些学者如刘全志认为是三篇。这些关于篇数的异说多是由于对《左传》等史料的误解造成的。当然大部分学者还是坚持《大武乐章》六篇之说,如张石川、李炳海、祝秀权、孙伯涵、孙彩惠、邓佩玲等人。他们在前人的基础上反对依“武宿夜”考证《大武乐章》篇目的方法,对大武“六成”说也做了进一步考证,更进一步证明《时迈》属《大武乐章》。
二、《大武乐章》的篇目再探讨
目前学界对《武》、《赉》、《桓》、《般》、《酌》等五篇歌诗已达成共识,在此不做论述。爭议主要在《时迈》、《昊天有成命》、《我将》哪一篇属于《大武乐章》的遗留篇目。本文以为据《左传》中记载可直接得出结论:《时迈》当为《大武乐章》之一篇,且为首篇。《左传·宣公十二年》所载楚庄王语:“非尔所知也。夫文,止戈为武。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又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铺时绎思,我徂惟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2]744-745楚庄王依次引用了《周颂》中的《时迈》、《武》、《赉》、《桓》四篇歌诗,并总结了这四篇歌诗的主题。从这段话中可得出以下信息:第一,这组歌诗作于武王克商之后且都属于《颂》诗。第二,按楚庄王的引用次序,这组歌诗首篇应是《时迈》,其次是《武》,其三是《赉》,其六是《桓》。第三,这组歌诗在内容上应该体现出“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的主题。
然而从《左传》中可以得出《时迈》为《大武》首章的结论为何至今还会有争议,原因主要是人们对于这段材料的误解,这种误解可能要从朱熹开始说起。《诗集传》对《周颂·武》的注释中说:“《春秋传》以此为大武首章也。”[3]232朱熹认为《武》之后所举才是《大武》篇目,所以认为《武》为首章。自此多有学者沿用此说,甚至以为《左传》中“卒章”乃“首章”之讹。实际上如张西堂所说:“楚庄王说的又作武,是接着作第二篇武的意思,是有继之词,并不是将这篇与武王克商作颂分为两回事。”[4]26-32袁定基同样认为“又”应作“继续”讲,而不应作“另外”讲;“‘武也不是‘大武乐章的简称,而是指《武》诗,它与前面所引的《时迈》和后面所引的《赉》、《桓》处于并列地位”[5]75-77。因此,仔细分析《左传》中楚庄王之语,《时迈》确为《大武乐章》首篇。
《昊天有成命》、《我将》属《大武乐章》之说源于王国维以“武宿夜”考证《大武乐章》的方法。本文认为以“武宿夜”考证《大武乐章》的方法颇值得怀疑。一方面,在有关《大武乐章》记载的文献中,《左传》作为先秦时代的史著无疑是最可信的材料,而《礼记》中很可能有汉人作品,用张西堂的话来说“王国维据此考证《大武》,这方法在前提上已大大成问题”[4]26-32。另外,据学者考证,“武宿夜”当是舞曲名,与《大武乐章》歌诗篇目无关。如张石川所说:“《大武》是乐名,《武宿夜》是曲名。而王国维以《武宿夜》有‘宿夜两字,而寻之于《周颂》,得《昊天有成命》一篇,文义不明,实为徒劳。”[6]108后来李炳海做了更细致的考证:“夫祭有三重焉:献之莫重于裸,声莫重于升歌,舞莫重于武宿夜……裸,指把酒洒在地上。升歌,指乐工升堂唱歌。而武宿夜,则是指大武舞的表演动作,即舞蹈姿态。三者均就祭祀时的表演动作而言,武宿夜不是歌诗的篇名。”[7]102因此,《昊天有成命》或《我将》为《大武》首章的说法在前提上存在问题,而《时迈》属《大武乐章》不仅有《左传》为证,而且在王国维之前,自唐代孔颖达开始经历代学者考证早有此说。endprint
三、《大武乐章》篇目次第问题
《大武乐章》的篇目包含《时迈》、《武》、《赉》、《般》、《酌》、《桓》等六篇作品,据《左传》可知其部分次第:首篇《时迈》、其二《武》、其三《赉》、其六《桓》,那么下面只需考察《般》与《酌》的次序即可。关于《酌》的次第,依《毛诗序》中“酌,告成大武”来看,《酌》应是《大武乐章》末篇,可《左传》中明确指出《桓》为第六。《大武》作为大型的高规格乐舞,应该有序幕和谢幕,《桓》应是《大武》的谢幕篇,《酌》应是《大武》主体部分的末篇,也就是第五篇。对《大武》有序幕与谢幕的问题,近年来许多学者从不同角度都有论述。如朱孟庭在《〈诗经〉与音乐研究》中说道:“《大武》乃结构十分严谨、完整的大型乐舞,前有序幕,后有尾声。”[8]1-258李炳海说:“《诗经·周颂》所载大武乐章歌诗六首……在叙事上具有纪实性和连续性……六首都有相应的歌舞形态,其首尾系序幕和谢幕,主体部分是中间四段。”[7]101因此,《時迈》与《桓》当属《大武乐章》序幕和谢幕的歌诗,《酌》当是《大武乐章》第五章,《般》为第四章。
《礼记·乐记》中记载的孔子与宾牟贾的一段对话可以进一步验证《大武乐章》篇目次第。子曰:“夫乐者象成也,总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大公之志也。《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天子夹振而驷伐,盛威于中国也;分夹而进,事蚤济也;久立于缀,以待诸侯之至也。”[9]43第一成“始而北出”,《毛诗序》曰:“时迈,巡守告祭柴望也。”[10]结合《史记·周本纪》中讲到武王克商之后“乃罢兵西归。行狩,记政事,作武成”[11]92,可知武王克商之后有过“行狩”亦即“巡守告祭柴望”之事,这与“始而北出”的含义相合。“再成而灭商”与表现战争内容的《武》相合。“三成而南”,孔颖达说“象武王克纣而南还也”[10],考察《赉》篇“我徂维求定”的内容,正是功成南还的愿望。“四成而南国是疆”,孔颖达说“象武王伐纣之后,南方之国于是疆理也”[10],《般》的内容应是南方之国得到治理才有“敷天之下,裒时之对。时周之命”的赞叹。“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史记·周本纪》中记载武王克商之后有过分封的事件,《酌》篇“载用有嗣,实维尔公允师”与分封事件相合。“六成复缀,以崇天子”与《桓》再次歌颂武王功德的内容相合。综上所述,《时迈》象征巡守告祭之事,为序幕诗篇,二至五篇象征武王克商、南还、南国得以治理、分封等具体的政治功绩,《桓》再次歌颂武王功德,为谢幕诗篇。
四、结语
《大武乐章》篇目及次第的研究由于文献有缺和人们理解的差异,一直以来讨论者众,定论者寡。近年来更有对《大武乐章》篇数的重新探讨。关于《大武乐章》的篇目问题,《武》、《赉》、《般》、《酌》、《桓》五篇已成定论,争论的焦点主要是《时迈》、《我将》、《昊天有成命》。本文经过分析论证,认为《时迈》为《大武乐章》一篇且为首章,《昊天有成命》与《我将》不属于《大武乐章》。《大武乐章》中六篇歌诗依次应是:《时迈》第一,《武》第二,《赉》第三,《般》第四,《酌》第五,《桓》第六。
参考文献:
[1]王国维.周《大武》乐章考[A].观堂集林(卷2)[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2]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9.
[3]朱熹.诗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4]张西堂.周颂“时迈”本为大武乐章首篇说[J].人文杂志,1959(6).
[5]袁定基.周大武乐章考证[J].南开学报,1980(5).
[6]张石川.《大武》乐考释[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5(4).
[7]李炳海.《诗经·周颂》大武歌诗论辩[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8(5).
[8]朱孟庭.《诗经》与音乐研究[D].台北: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研究所,2000.
[9]周礼.仪礼、礼记[M].长沙:岳麓书社,1989.
[10]孔颖达.毛诗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