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游过隙(组诗)
2018-01-25廉鹏举
廉鹏举
屋 顶
天晴时文学院楼的屋顶
就像一座山。
很低很低的那种山,
周末你常常爬上去的山。
爬上去它就不会飞走,
爬上去她就青枝绿叶。
屋里蒙古族姑娘的发髻
就像文学院楼的屋顶。
爬上去就能看见他辽远的家庭,
爬上去你就会愿意
用身体里所有的湿润,
换她一场眨呀眨呀眨呀眨的微雨。
雪满园林路
古老单元楼的门,简单
几乎不用来防盗,冬天天冷
门缝漏风,也几乎不用来保暖。
门的本质方方正正,不逊色于任何道德——
只用来推开。合上。
那一天的开合,大雪
在我跨门而出的瞬间
将园林路铺满。
在已被预言的精彩之外,这样的雪
更纯粹于一次惊喜。
路仍被车辙和脚印发现
重新开拓,通向粉刷一新的校园。
渐渐生出一身茁壮的孩子已不怕冷,
喜欢但不愿意结伴上学。孤独的体验
只能在冷雪中保鲜一会儿。
路旁摊子,卖红薯、油条、茶叶蛋。
小烟囱默默地,将一些同样柔软的
白色,回赠给天上的铅云。
校门口,很多廉价的温暖
在一只只通红的手中,未及冷静
便已被品味。细弱的嗓子
相互隔空取暖,叽叽喳喳
聊得发烫。
这里有一扇更大也更本质的门。合上。
现在我们正聚在这里。聚在一起,
焦急地想把它推开。
她理应五十七岁了
漆黑棉袄里的婆婆,
在街边扫地。
第一片落叶化为扫帚,
他的儿子结婚。第二片,
她才买的新鲜羊肉
果然比另一个市场
便宜不少。
如同将一个易拉罐捏扁
装进纤维袋里,她满足于
自己种的韭菜,好过邻居很多。
更绿、更嫩、也更接近
陌头柳色的可能。
虽然这些她未必全都明白
但她确实已经瘦得
像一根韭菜了——
身体在街上弯曲成一条
熟透的菜叶,仿佛体内的
五十七年,就要被割走。
她扫到一颗破出棱角的地球仪,
忽然想问:自己在扫的地方
究竟属于其中的哪一块儿?
尽管哗啦啦的扫帚
并没有丝毫停留。
打发老祖宗
大山与黄昏,沉默交媾的时刻
村庄被压扁如身下铁样的棉花。
城市咳出的车辆,给奶奶门前的土路
以深深的抓痕。
(大雪又将为此覆上纯白的硬痂)
悼词、钱币、烟卷、寒暄
先雪而来,纷纷投入火中。
火苗料峭,听到不熟悉的祖辈们
窸窣的道谢。
在场的父辈们,早已和村庄一齐
停止了发育。这一跪,也许想起
六七岁时的低空:那时漫长的成长
竟是那样的不易打发。
巴掌大的土地,紧咬膝盖,
又被轻松拂去齿痕。
斜阳忽然告终。群山疲软。
炊烟。老屋的一缕白发,
偶然被风吹起。
只被粉刷了正面的老屋,
毫无表情。
只有年迈的姐姐把饺子煮烂在这里。
奶奶埋葬在这里。
诗观:对于诗的种种理解,我更赞同将诗视为对既定的现实生活的重新命名。这种命名,并不能在主观上增进我们对生活的认识,而是反过来,加深了我们对自己的理解与坦诚。只有当生活被言语剪裁进诗歌里,生活才可能成为丰富我们精神的营养。否则,生活仍是生活,而我们却要干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