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生活沟壑(组诗)
2018-01-25周一木
周一木
放 心
就寝前还没有真正到来的咔哒声,
让她轻轻盘了盘花白的头发。
橱柜还未开放,只得在红木中吞咽她的暮年。
埋怨尚在思掇,她却放下了刀。
只是对着烛火叨念他的清音。
她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但他撒手之后,只剩两个人了。
儿女只要有一个足矣,她总被别人夸耀心态好。
没有人时便做馄饨馅儿:快过年了。
虬筋挣扎的痕迹盖过了门前灰上的脚步,
只剩摇椅在兀自摇头。
年已过了,猫眼外的时间已不属于她。
在灶上的水壶嘶声浇灭火光之前
她打开电灯,为了下一个更好的年。
她听不见叫嚷。
她蜷曲着双腿坐在门口,向外张望。
她每天将心脏放在这里。
十年,短岗岭歌
它是一堵上了年纪的墙,有半截露在
常年铅灰色的世界中。
墙是插在地里的,界线上下
满是异向生长的痕迹。
泥土里分明有着能够贮藏记忆的能力。
野狗耷拉着耳朵踱步,
岗上的老爷子沉默地抽着烟
衣上的褶子和他手上的纹一样多。
他坐在那里,一天就从他跟前经过
就像风穿过杂草,没有惊扰
在其中酣睡的生灵。
走近一个巨大的建筑,
四周突然被抽空。目视一个漏斗状的顶棚,
大小正好能够接住
这一片区域内所有的水汽。偶尔边缘处
有一颗久积的水珠落入水面,
于是就有很多发光的珠子升起。
这里没有什么多余的人,一切仿佛有着
骇人的精确。一个卖花的女孩儿向我望来,
我停住了。陌生的排斥感涌来,
仿佛自己不应该置身在这片空间中。
倏忽间,起了一阵风。
接过女孩递来的短柄黄花,并感到消解。
姑娘说,我今年十岁。
我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她突然比了一个
安静的手势,指了指已经趴在那边睡熟的狗,
它的耳朵微微颤动。
他们将一直在这片山冈中安睡。
斑马线外
1.原住民居
夤夜归来,听见硬币洒在木桌上的触感。
他们像我身边的同路旅人,
有着和我格格不入的语调。
民宿院子里兀然的犬吠和腻滑青苔,仿佛
将我信仰未来的躯体冷冷推开。
怀乡病发作,我犹如一棵湖中岛的树。
2.声呐广场
土陇上只有半条车辙印,野鸡鸭踏过,
抹平新鲜的突起。
牛被迫在垅头活动,在如履薄冰中排泄。
被田主人捧起,抛进附近的地里滋养空气。
牌坊群入口前出租车堆积,
下车的旅客皱眉,捕捉若有若无的歧义。
他们抓住的土著有如稻草,
告诉他们那是来自深层泥土的欢迎词。
3.海市蜃楼
爬山就像在电线上行走,跬步慎独。
云海有雪野的空旷,但我害怕在雾中穿行。
因为这个季节的山上没有花。
雾野中的树像升帆的小船,压碎倒影,
使向通风口处的古塔。
那是猎人设置陷阱的伎俩,
那边挂着貂皮、凿子,碑林树立。
那里可以供人借宿。
4.特产食材
喂养黑天鹅时被啄伤,小拇指上挤压出慌乱。
路过饲养员的鄙夷毫不掩饰,
摊开伤痕遍布的手。
离开后我喝了一大口隔夜汤,
用咸臭鱼头的腥味遮盖恐惧,排斥这里不配合的
陌生。
下定决心明天就走。
爷爷的教条
他咿咿呀呀地唱着,叫卖契约书,据说
那只是一些指导性的意见——棉厂工人的汗臭才是金子。
他曾靠掠夺来皮筋的伤痕判断日头,分毫不差。
弓是他竖起的桅杆。
后来他觉得棉果的硬壳不再适合他的口味。
他的蛛网膜也逐渐
在万宝路浸淫下酝酿叛变。
没有预兆的云粘住了他的磨盘:死亡的司南。
冷光灯犁开麝香织成的网,他咳出一口痰。
悄悄告诉我他不曾称霸过海洋,因为比天神
少一个盛装心脏的木箱。
我想阻止他的絮语,可他谋划让所有人热泪盈眶。
他总认为开刀能让他更接近神明,
其实不如眼前花红泡泡折射出的厕所来得更近一些。
可当他对着亲生儿子哀求不要送他去活体实验室的时候,
他比任何人更了解庞塞·德来昂的帆船。
“半斤棉弹成八两八哟
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哟。”
我们身上穿着花绿的棉衣,
而他包裹着皮。
诗观:偏好叙事的原因,可能确然是想要点燃某种光亮。虽然在刻意的营建下,文本似乎有种“暗室磷光”的气质,但却并不足以能够借此照亮一整个世界。在不断的语言尝试中,努力维持忽明忽暗的冷光,并在诗的世界里,图求其愈发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