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轴拨弦成绝唱 “箜篌”一曲诉衷肠
——以《李凭箜篌引》为例谈“审美鉴赏与创造”
2018-01-25安徽
安徽
“审美鉴赏与创造”是《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下称“课程标准”)列明的“语文核心素养”之一。“课程标准”提出“学科核心素养”,并把它作为学科教学的核心目标,这既是对学科本体认识的回归,也是对学科价值的彰显。“审美鉴赏与创造是学生在语文学习中,通过审美体验、评价等活动形成正确的审美意识、健康向上的审美情趣与鉴赏品位,并在此过程中逐步表现美、创造美的方法。”从概念上进行界定后,新课标对具体怎么落实提出了明确的要求:“根据诗歌、散文、小说、剧本不同的艺术表现方式,从语言、构思、形象、意蕴、情感等多个角度欣赏作品,获得审美体验,认识作品的美学价值,发现作者独特的艺术创造。”由此可见,要落实学科素养的“审美性”目标,回归到教学的现场,以具体的文本为抓手是关键。下面以《李凭箜篌引》为例,通过对文本所蕴含的美的探寻,以求管窥“审美鉴赏与创造”要义之一斑。
“诗言志,歌录言,声依永,八声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从源头看,虽然诗乐不分家,但作为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各自对美的表达和呈现是不同的。而这两种艺术在李贺的《李凭箜篌引》一诗中却实现了和谐统一。作为“摹写声音至文”的乐府歌行体古诗,作者以诗的语言对箜篌之曲进行摹声、摹状、摹形,惟妙惟肖、生动传神。也正是综合性地调动多种诗歌创作的技法,融旋律于诗的语言和形象中,再通过显性符号的引领与围筑,才逐步抵达诗歌的意蕴层。而这种化抽象为形象、化无形为有形的艺术手法的处理,让诗歌表现出“鲸吸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需荒诞幻也”的美学特质。
作为独特的文学样式,诗歌以跳跃的结构,简省的语言彰显“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诗歌意蕴。“文学即人学”,诗歌以短小精悍的文学形式,通过外在显性的语言和意象,把内隐的意境和情感融入其中,以表达独特的情感寄托。而这种寄托因诗人的人生际遇不同而表现出不同的样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声。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足之舞之蹈之”。就中国的诗歌而言,不论是古体诗,还是近体诗,它们内部结构建构非常讲究。“共时性的通过对描写对象各个侧面的共时性描写,构成一个相对静止的艺术画面;历时性的以跨度大小不同的时间顺序叙述一个过程,造成一个与该过程相应的人生感受,或通过过程逐渐展开一个整体的画面”。不论是共时性的静态,还是历时性的动态,诗歌都处在一个大语言场的框架下,以一定的时空方式呈现,具有稳固性。但李贺的诗却打破了这种惯常的诗歌组接方式,专注于对描写对象不同感受的侧面进行刻画。在描写对象中找到主体意识最强烈的感受的契合点,再把它们缀连在一起就形成了诗歌独特的审美范式。
综观全诗,从结构上看,十四句由三个意群组成:前四句为第一个意群,表现音乐悲哀的情绪由强到弱,由突然爆发到舒缓的低回;中间四句为第二个意群,表现音乐表情由悲怆到欢快,再到清冷;最后六句为第三个意群,表现乐曲在凄寒的情绪中结束,并在余韵中展开联想。三个意群,三个乐章构成激越、高亢、哀婉苍凉的多声部音乐,将观赏者的感受真切地描写出来。这与同样用诗歌描写音乐的至性之诗——白居易的《琵琶行》相比,更加彰显了诗乐相谐所构成的艺术穿透力。白诗采用历时性的组接方式叙述故事,弹奏者与观赏者因“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命运借助音乐找到了情感的共通点。于是,在时间的推移中,音乐随着情感的变化疾徐有致、张弛有度,而在高潮处的戛然而止,把人物的情感体验推向高峰。李贺的诗,却不是以常规组接诗歌的方式进行慢慢蓄势为高潮到来做铺垫,反而是每句都能给人以高峰的情感体验,也正是因为采取高潮缀连变化的组合方式,让诗歌表现出动人心魄的艺术张力。
从宏观上感受了李诗独特缀连方式所产生的审美韵味后,回到诗歌的细微处,品味诗歌蕴含的美,才更加真实深刻。从用词炼字上看,李诗选取了极富主观色彩的词语以强化观赏者的情感体验,如“啼”“愁”“泣”,用赏乐者的直观反映来侧面描写音乐“撼人心魄”的艺术感染力,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笑”“融”,写出音乐从悲戚转为欢快,再转向清冷的旋律变化引发的情感变化;“碎”“破”“湿”“寒”,这些带有消极情感的词,更渲染出乐曲悲伤清冷的情调;“张”,既描写丝弦张开,舒展弹奏序幕的拉开,又写出所弹的乐曲之声恰似秋天的景象慢慢在眼前铺张开,以实写虚,虚实相生;“动”,感动,写出哀怨悲戚的乐曲不仅感动了人间的皇帝,也感动了天上的玉帝。不论是摹状、摹态的形容词,还是描写动作变化的动词,它们都是围绕音乐及其给人带来的心理体验展开描绘的,从不同侧面刻画《箜篌引》经过李凭的演绎而产生的艺术感染力。
词语主要是用来描述对象的,就李诗而言,该诗之所以能够让欣赏者产生如见其形、如触其体之感,是因为诗中移入了丰富的意象。不仅有现实的,更有想象的。这种虚与实相互映衬,形象地把音乐之神呈现在观众面前。从全诗选取的意象看,作者把大量意象纳入诗中,如,啼竹江娥、鼓瑟素女、昆山碎玉、鸣叫凤凰、泣露芙蓉、微笑香兰、富丽宫殿、至尊紫皇、补天女娲、骤至秋雨、献技老妪、跳波老鱼、起舞瘦蛟、倚桂树的吴质、脚湿的寒兔,等等。从时空上看,它们既有位置的变化,又有过程的流动。当它们汇集在同一首诗歌之中时,天上人间,任意驰骋,气象万千,色彩斑斓,无美不备,营造出独特奇幻的美学意境;从意象的本体看,立象以尽意是基本功能,选取客观之物把主体的情意融入其中,营造文学的意境,以抒写情意。该诗把不同色彩和质感的意象缀连在一起,渲染一种凄迷清冷,悲戚苍凉之感。
从显性的语言和意象层面感受了诗歌蕴含的美,完成了“美在文中是什么”的认知,下面需要探寻的是“美是如何创设”的问题。与《琵琶行》大量运用比喻和侧面烘托以描写音乐一样,李诗也运用了比喻和侧面渲染的技巧,在具体描写时借助比喻展开。“昆山玉碎”之声,是世间最清新圆润之声,而“玉碎”,玉山崩裂玉石杂击,写出繁弦密声,美不可言;“凤凰叫”既写箜篌之声令凤凰精神振奋,乍然欢叫,也写出箜篌之声像凤凰的鸣叫,婉转悦耳;而“芙蓉出水”“香草开花”同样写出箜篌声音的美妙。以美物写美声,尽显音乐的清脆圆润,悦耳动听,与“大珠小珠落玉盘”有异曲同工之妙。除此而外,诗歌运用丰富的联想想象和典故更增添了诗歌的绮幻之美。人们的感官随着音乐旋律的变化,“思接千载”“视通八极”,从天宫到地上,从仙界到人间,在高潮迭起的音乐节奏变换中,旋律所及,物皆为之所动:浮云凝滞、江娥啼竹、素女忧愁、芙蓉泣露、香兰含笑……通过第三方欣赏音乐引发的情感反映,形象地描绘出音乐给人们带来的审美冲击。
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之所以能够给人带来审美的愉悦与震撼,除了艺术品的主体部分“有意味”,其辅助性的元素也同样具有美学的意蕴。李诗除了遣词造句、选取意象、围筑意境和表达技巧的精妙,围绕弹奏乐曲的主体事件,诗歌还对演奏的相关环节进行了精心设计:演出的时间是清秋时节,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也算得上良辰佳日;吴地丝弦和蜀地桐木,由两种良材制成的乐器,在强化乐器本身的精致与名贵的同时,也暗衬乐曲的不凡;至于弹奏的地点和欣赏的对象,则是在皇城之中的皇帝和朝廷大臣。
音乐之美,美在旋律和节奏。而要用诗的语言把音乐的美呈现出来,除了借助极富表现力的主观色彩较浓的词语,音韵的变化也是一个重要的凭借。李诗在用韵方面没有采用一韵到底的方式,而是以多声部的押韵方式进行描述,前四句用“ou”,五六句用“ao”,七八句用“ang”,后六句用“u”。这种用韵与诗歌传达的思想情感变化过程是暗合的。作为一首以表现疯狂与死亡为主题的短诗,“公无渡河的劝诫,公竟渡河的质疑,堕河而死的结局,其奈公何的追思”四个阶段的情感变化与四个韵部相叠合,诗的表达与音乐的演绎交相辉映,事与情相谐,让一首反映赏乐感受诗具有了“泣鬼神”的艺术感染力。
审美鉴赏力的培养需要“慢慢走,欣赏啊”的过程,“慢慢走”的过程只有以大量翔实而精美的材料为伴,不断地浸润,在“润物细无声”中才能养成;而审美的创造,则是建立在具备欣赏能力的基础上。在语文教学中,培养和提升学生的审美能力,只有以具体的文本为抓手,在诗词歌赋文章中营造的美学世界中徜徉,才能收到应有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