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学视域下《寻梦环游记》音乐表意功能研究*
2018-01-25蔡佳立
蔡 佳 立
(无锡太湖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无锡 214064)
皮克斯动画工作室2017年力作《寻梦环游记》(Coco)一经上映便在全球范围内取得了票房口碑的双丰收,并最终斩获了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动画长片和最佳原创歌曲、第75届美国金球奖最佳动画片等重量级奖项。这虽然不是一部音乐电影,但音乐在其中功不可没,因此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而从符号学的角度切入有助于从本质上理解音乐在电影中表意的过程和功能,从而产生更多的审美体验和创作启示。
一、理论基础
“符号是被认为携带意义的感知。……符号学就是意义学,就是研究意义的表达、传播、接收和理解的学问。”[1]音乐是人类为了表达意义而人工制造出来的纯符号,本身携带着意义,而且这种意义具有丰富的可能性;听众感知音乐符号并获得意义,就是对其中某种可能性的实现,其实质是感知者将音乐符号的某种意义从若干可能性中辨认出来,并确定下来。[2]这种感知就是“片面化”,它忽略了其他可能性,只对某种意义进行定向汇集,从而使音乐符号的意义从模糊变得清晰。
“符号很少会单独出现,一般总是与其他符号形成组合,如果这样的符号组成一个‘合一的表意单元’,就可以称之为‘文本’”[1]在电影这个视觉符号和听觉符号一体化的文本中,音乐符号与影像、话语、文字等其他符号一起组合成一个有机整体,通过符号之间的相互限制或激发,将观众对音乐的感知向与电影相关的意义进行定向汇集。这种定向汇集不是随机的,也不是由感知者主观决定的,它将受到电影文本自身意义框架的引导。[2]
二、音乐分类
从构成元素来划分,电影音乐一般可以分成歌曲和配乐两部分:前者“由人声演唱,有旋律、有歌词”[3],因此本身的意义就比较明晰,配合影像更易于表达意义;后者通常以器乐或人声哼唱的纯音乐形式出现,具有丰富的意义扩展空间,甚至可以传达出镜头无法表现的意境[4]。在此分类基础上,电影歌曲按照其在影片中所处的地位和作用又可分为主题歌和插曲两类,其中主题歌还可以更进一步细分为片头主题歌和片尾主题歌。而配乐则可以分为主题音乐、背景音乐和场景音乐三类,其中主题音乐又可具体分为电影主题音乐和人物主题音乐,背景音乐则可进一步分成对白背景英语、环境背景音乐和动作背景音乐三类。《寻梦环游记》的电影原声带中共有38首标题音乐作品,包含了10首歌曲和28首配乐。在这10首歌曲中,4首是主题歌《Remember Me》及其不同版本,其余6首则均为插曲。而在28首配乐中,场景音乐为数最多,多达18首,比如《Miguel’s Got an Axe to Find》这首配乐就是在主人公米格尔(Miguel)进入圣塞西莉娅墓园时、配合烛火荧荧的墓园画面响起的;其次是背景音乐,有9首,分别是4首对白背景音乐(比如电影开篇米格尔讲述家族史时的配乐《Will He Shoemaker?》)、3首环境背景音乐(比如伪歌神德拉库斯(Ernesto de la Cruz)派对现场音乐《Jálale》)以及2首动作背景音乐(比如米格尔一家与伪歌神及其爪牙打斗时的配乐《Grabbing a Photo Opportunity》);最后是1首主题音乐,即片尾播放字幕时的电影主题音乐《Coco》,其实它也是属于曾祖母可可(Coco)的人物主题音乐。值得注意的是,一些背景音乐和场景音乐其实是主题音乐的变奏,比如上文提到的《Will He Shoemaker?》、猪皮哥(Chicharrón)消失时响起的《AdiósChicharrón》以及米格尔和曾曾祖父埃克托(Héctor)终于相认并被救起时的《Reunión Familiar de Rivera》等等。
从音乐在电影文本中出现的方式来看,电影音乐可分为画内有声源音乐和画外无声源音乐两种。通常情况下,主题歌和主题音乐会以画外无声源音乐的主观方式进入;背景音乐会以画内有声源音乐的客观方式进入;而插曲和场景音乐的介入则一般采取画外音乐为主、画内音乐为辅的方案进行。[3]但在本片的10首歌曲中,除片尾主题歌《Remember Me (Dúo)》属画外无声源音乐之外,其他9首歌曲均是画内有声源音乐。而在所有28首配乐中,除3首环境背景音乐是画内有声源音乐之外,其他均是画外无声源音乐。
从创作角度来归类,电影音乐可以分成原创音乐和非原创音乐两类。在全部38首音乐中,除一首墨西哥亡灵节的传统曲目《La Llorona》属非原创外,其他均是由皮克斯邀请的音乐团队原创的。其中包括皮克斯的资深合作伙伴、《飞屋环游记》(UP)原声作者好莱坞传奇配乐大师迈克·吉亚奇诺(Michael Giacchino),他一人包揽了27首配乐;而主题歌《Remember Me》则是由写下《Frozen》的罗伯特·洛佩兹(Robert Lopez)和克里斯汀·安德森·洛佩兹(Kristen Anderson Lopez)夫妇共同打造;墨西哥裔作曲家杰梅因·弗朗哥(Germaine Franco)配合本片导演阿德里安·莫利纳(Adrian Molina)所写的词,合作贡献了《Much Needed Advice》、《Everyone Knows Juanita》、《Un Poco Loco》、《The World Es Mi Familia》和《Proud Corazón》等五首插曲;此外,上文提到的《Jálale》也是由墨西哥声音学院乐团(Mexican Institute of Sound)为本片原创的。
三、表意功能
“为避免观众感知的散漫,电影文本通常会通过一些有意的设置来引导观众对音乐符号的感知”[2],使其向与电影相关的意义进行定向汇集,从而最大程度地实现音乐符号的表意功能,具体如下:
(一)表达人物情感
与电影配乐相比,电影歌曲可以通过歌词这一强大的话语符号进行具体表达,使原本由抽象的音乐符号组成的歌曲旋律具有相对明确的内涵,进而可以直接替代台词表达,抒发人物情感。而作为电影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电影歌曲通常和影像符号在同一时空中出现,因此其所表达的意义又受到画面与情节的限定。[5]观众在电影情节和画面内容的影响下,会不由自主地把歌曲与影片中人物的处境和情绪联系起来,形成感知的定向汇集,由此产生较为具体、明确的感受。
本片主题歌《Remember Me》就是剧中人物借歌曲表达心声的力证。埃克托在离家追寻自己的音乐梦想前,对着自己深爱的女儿可可深情弹唱专门为她而写的摇篮曲《Remember me (Lullaby)》,表达自己依依不舍的心情:“Remember me请把我铭记/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尽管今日就要话别离/Remember me请把我铭记/Don’t let it make you cry不要为此伤心哭泣/For even if I’m far away纵使相隔千万里/I hold you in my heart我心仍与你紧紧相依/I sing a secret song to you为你献唱秘密的歌曲/Each night we are apart在每一个分别的夜里/Remember me请把我铭记/Though I have to travel far今日一别,相见无期/Remember me请把我铭记/Each time you hear a sad guitar当你听见吉他弦音四起/Know that I’m with you那便是我在陪伴你/The only way that I can be这份守候是我的唯一/Until you’re in my arms again直到你再次依偎在我的双臂/Remember me请把我铭记……”伴随着埃克托单膝跪在可可床前弹唱的画面,这些动人的歌词在简单的吉他拨弦伴奏下传入观众耳中,让观众真切感受到埃克托的爱女心切。
(二)标志情节线索
音乐在电影文本中可以成为重要的叙述手段,标识整部影片的情节走向。当一段音乐在一个电影文本中多次出现、且出现的时候情节通常会有明显推进或转折时,这些音乐符号就成为了叙述的重要线索;电影文本通过这种有意的重复设置对观众的感知进行引导,促使他们去辨认旋律的异同、回想出现的情境,从而解读出这段音乐的意义。[2]
还是以《Remember Me》为例,其不同版本总共出现了四次,除片尾主题歌版本不涉及具体剧情之外,其他三个版本的出现时间都是影片情节的重要推进点。首先出现的是由伪歌神德拉库斯演绎的歌舞版本《Remember Me (Ernesto de la Cruz)》,最后的尾音戛然而止时正好交代了伪歌神的死因,并且为后续内容埋下了伏笔。其次是上文提到的埃克托为爱女可可演唱的摇篮曲版本,它出现在米格尔和埃克托终于相认时,埃克托回忆他为女儿唱这首歌时的情景,让观众和米格尔一起知道了这首歌真正的创作背景和情感缘由,也彻底认清了伪歌神欺世盗名的真面目,堪称剧情转折点。最后出现的是米格尔为曾祖母可可哽咽轻唱的版本《Remember Me(Reunion)》,为了不让埃克托彻底消失,米格尔争分夺秒地回到现实世界,试图通过唱这首歌让可可想起自己的父亲。剧情在这里发展到高潮,观众们都在屏息倾听米格尔哼唱的同时关注可可的反应,禁不住泪眼朦胧;而当可可终于跟着米格尔一起唱起来的时候,观众们也都像米格尔一样含泪笑了出来。到这里,这首歌也就完成了它最重要的使命,拯救了埃克托,化解了一家人的心结,呼应前情的同时为全片故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三)表征时空特色
在电影文本中,具有民族性、地域性、年代感的音乐常被用来指示故事发生的人群、地方或时代,其表意效果往往比文字符号更具感染力,能使观众不仅在认知上,也能在感性体验上尽快进入电影文本构筑的意义空间;这体现了音乐符号通过感知片面化来进行意义生产的特征:淡化音乐的艺术符号意义,而强化其作为文化符号的象征意义。[2]
本片故事是围绕墨西哥的传统节日亡灵节展开的,贯穿全片的音乐自然也带上了显著的墨西哥特色,一经响起便抓住观众的耳朵,让人感受到浓浓的墨西哥风情。“从广为人知的Mariachi和Son Jarocho,地方色彩更浓的Norteño、Banda、Ranchera、Huapango……到当代墨西哥电子音乐和流行音乐”[6],本片的音乐几乎囊括了墨西哥的文化地理,以墨西哥传统音乐为底的同时又不失流行和好听。电影原声中唯一的一首非原创音乐作品《La Llorona》是墨西哥亡灵节的传统曲目,有无数版本,内容是一个女子在夜晚为死去的孩子哭泣。在影片中由被赶鸭子上架登台表演的曾曾祖母伊梅尔达(Mamá Imelda)献唱,哀怨高亢,配合伊梅尔达在台上为躲避追捕而采取的舞蹈般走位,令观众为之倾倒。在本片的重头戏——米格尔和埃克托在“亡灵之夜”才艺大赛的舞台上合作表演歌曲《Un Poco Loco》一开始,米格尔发出了几声似鸟兽的叫喊,这其实是墨西哥音乐中最典型的音乐类型——Mariachi(流浪音乐)的标志之一,观众初听时都会为之一振。而本片的多首乐曲采样了最具墨西哥风情的民间音乐Son Jarocho(夏洛楚颂乐),融合了弗拉门戈式的吉他和弦、小提琴及其他墨西哥民族乐器、鞋跟敲击地面的节拍声或即兴口语化的表达,以表现亡灵节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让观众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
(四)渲染氛围情绪
纯音乐形式的电影配乐在表现人物的情绪状态、营造或平静或激烈的场面气氛、描绘自然风景和社会环境等方面发挥着巨大的功效,它可以使电影的意义空间更广大,使画面形象更丰满,带给观众一种真实感。当观众的感知侧重于音乐营造的氛围,而不是侧重于音乐欣赏时,这也是一种感知的片面化。
场景音乐《The Strum of Destiny》是在米格尔去墓园“借”伪歌神的吉他时响起的,低沉神秘,营造墓园氛围的同时也映衬出米格尔忐忑的心情;轻快的场景音乐《Dept. of Family Reunions》则将米格尔在亡灵节“海关”的所见所闻衬托得趣味盎然;环境背景音乐《Jálale》带有强烈的电子音乐风格,非常贴合亡灵夜总会的热闹氛围;对白背景音乐《Somos Familia》伴随着米格尔和埃克托在地下泉边的交谈缓缓流淌,积蓄着两人即将相认的情绪力量;动作背景音乐《Grabbing a Photo Opportunity》则以充满节奏感的打击乐表现出米格尔一家与伪歌神及其爪牙打斗时的紧张激烈……观众沉浸在由这些配乐营造的氛围当中,与剧中人物感同身受,获得了淋漓尽致的观影体验。
(五)突出主题基调
对于电影文本而言,音乐的加入丰富了艺术表现形式,通过视觉与听觉的感知综合,使观众对电影主题产生更深刻的印象。若音乐符号自身携带的意义与电影的情感基调一致或相容,则可以烘托电影主题;若不一致,则产生反衬、反讽的效果,给观众带来出其不意的震撼,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定向汇集。[2]
本片的主题音乐《Coco》及其变奏在电影中贯穿始终,如前文所述,总共出现了四次。无论是电影开篇时米格尔讲述家族史的对白背景音乐,还是影片中段猪皮哥“二次死亡”时令人悲伤的场景音乐,抑或高潮部分米格尔和埃克托终于相认并被救起时的振奋交响乐版,以及影片结束后伴随字幕出现的舒缓柔和版,观众在情节走向和画面内容的配合下,对这段音乐的感知一次次地被引向与亲情和生死相关的意义,这与电影的主题和情感基调都是一致的。
四、结语
正如电影音乐大师伯纳德·赫尔曼所说:“电影音乐不仅仅是联系银幕和观众的纽带,它包涵一切,将一切电影效果统一成一种奇特的体验。”[7]在符号学视域下,《寻梦环游记》中的电影音乐以定向汇集的方式来引导观众的感知,音乐符号的意义通过片面化实现了提升和扩充,发挥了强大的表意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