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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势的叠加与突破
——从营养与受教育状况看西部农村女童的生存和发展

2018-01-24

关键词:男童女童少数民族

和 建 花

(全国妇联妇女研究所 国际妇女研究室,北京 100730)

一、研究背景与目的

当前国际社会越来越重视女童议题,因为这个问题不仅是性别的问题[1]vii—10,也是未来可持续发展议题,联合国2030可持续发展议程已经将妇女和女童赋权列为了17个可持续发展目标之一。正如联合国所提倡的“不能让任何一个妇女和女童在发展中落下”[2]1,女童群体中一些女童所面临的多重弱势问题也逐渐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对此问题,联合国《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的歧视公约》中早已有所涉及,而此后联合国的一些相关报告也特别关注到国际范围内存在的部分女童陷于多重弱势的状况,造成其多重弱势的影响因素包括性别、地区、种族、家庭社会经济背景等[3]1—5。

据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以下简称“六普”)数据,中国儿童人口有2.8亿,其中女童1.3亿,女童中农村女童所占比例较高(55.1%),[4]而在西部省份,儿童占本省总人口的比例也较大。[5]44—46新中国成立至今,中国女童生存发展状况不断改善,与男童差距逐步缩小,彰显出国家和社会发展进步的伟大成就。然而,在整体状况较好的形势下,西部农村地区处境不利女童的生存和发展状况也值得人们关注,因为她们通常处于性别、城乡、地域以及传统“重男轻女”“男孩偏好”文化等多重因素的交叉重合影响中,因而她们也更容易处于弱势状态。相关研究揭示,留守女童[6]、农村贫困和西部少数民族地区女童[7] [8] [9]在生存、营养健康及教育等方面还存在一些问题。妇女地位调查研究显示,女童群体内部存在分层,其中城乡、区域差异较为明显[10]741—794。对于女童状况的衡量,国际上通常运用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所规定的生存、发展、受保护和参与四大权利的实现状况作为主要指针,其中营养和受教育状况又通常被作为儿童生存发展极为重要的客观测量指标。

首先,儿童营养是儿童生存的核心要素,也是衡量整个人群营养状况的敏感指标,为此,女童生存相关研究也更多地关注其营养问题。几十年来中国儿童营养状况不断改善,据2012年国家卫生部《中国 0~6 岁儿童营养发展报告》,中国儿童生长发育水平不断提高,城市儿童平均生长水平已达到甚至超过世界卫生组织标准,接近西方发达国家同龄儿童平均水平。但同时,农村地区特别是偏远贫困地区儿童营养状况亟待改善,营养不良即由于食物不足或食物质量差而发生的儿童蛋白质和能量营养低下现象有待进一步消除。[11]资料显示, 2009年农村留守儿童生长迟缓率和低体重率均显著高于非留守儿童,约为非留守儿童的1.5倍,2006年卫生部调查显示,中、西部地区儿童低体重率和生长迟缓率约为东部地区的2~3 倍。[11]2015年农村儿童低体重率和生长迟缓率约为城市地区的3~4倍,而贫困地区农村又为一般农村的2倍。[12]有研究显示,少数民族儿童生长迟缓率和低体重率分别为24.9%和12.1%,是汉族儿童的1.98倍和1.95倍。[13]此外,有研究揭示,儿童营养获得受性别影响,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一些农村地区男童在营养获取方面得到优先权,[14]50贫困地区女童摄入优质蛋白不足,其标准远低于中国营养学会的推荐量。[7]妇女地位调查也说明,相比城镇儿童和农村男童,农村女童营养可获得状况相对更差。[10]741—742

其次,受教育状况是衡量儿童生存发展的另一个关键指标。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教育事业取得巨大成就,儿童受教育权受到高度重视,男女受教育差距明显缩小。《2015中国妇女儿童状况统计资料》显示,2015年已基本实现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中女童教育相关目标,2014年小学学龄女童净入学率达99.8%,九年义务教育巩固率达92.6%。[15]29妇女和儿童发展纲要检测报告显示,高中阶段教育在校生性别差距由2010年的5.7缩小到2014年的3.9个百分点。[16]3据2015年《中国性别平等与妇女发展》白皮书,2014年初中和高中在校生中的女生比例分别为46.7%和50%。[17]另据“六普”数据,2010年中国大致处于义务教育阶段的6—17周岁在校女童占全体女童的比例为93.2%,与男童基本相等。[4]116妇女地位调查显示,10—17周岁女童的在校比例、学业表现与男童基本平等甚至有所超越,但同时也存在城乡和地域差异。[10]752—763其他研究发现,贫困家庭、西部边远少数民族地区义务教育阶段女童的失学问题依然严重,成为基础教育不可小觑的难点和亟待突破的瓶颈。[8][9]

以上研究,从不同侧面揭示了西部农村女童生存发展的一些相关问题。但到目前为止,以西部农村女童群体及其子群体为研究对象,从营养和受教育两方面的状况入手,系统、综合地分析城乡、地域和性别等因素对女童造成的叠加影响的研究还较少见,而基于大数据和定性研究结合的全面分析则更少。为此,本研究希望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

本研究的目的主要在于根据2010年实施的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数据及2015年对西部农村少数民族贫困地区困境女童的实地入户访谈资料,从西部农村女童营养和受教育状况切入,分析其中反映的女童基本生存发展状况,同时综合探讨性别与城乡、地域、民族、家庭社会经济水平等多重因素的交叉重叠,给这一部分女童带来的弱势效应,以及这一群体在某些方面所实现的突破,最后提出一些的相关政策建议。研究旨在为国家更好地开展农村贫困地区儿童家庭的精准扶贫工作,解决好西部农村儿童的健康、教育、福利等问题,改善处境不利儿童的生存发展环境,为西部农村儿童共享改革发展成果以及促进性别平等提供一定的研究参考。

二、 研究内容与方法

本文的研究内容可以简要概括为两个生存发展指标、三个分析维度和四个分层群体。两个生存发展指标是指营养和教育,因为儿童营养既是衡量整个人群营养状况最敏感的指标,也是儿童生存的核心要素;而受教育状况是衡量儿童生存发展的另一个关键指标,也是所有女童发展问题的核心。因此,在研究西部农村女童问题时,关注女童营养和教育十分必要。三个分析维度是指性别、地域和城乡维度。本文认为作为宏观社会经济和文化因素,性别、地域和城乡是值得考察的影响中国西部农村女童生存发展的三大主要因素,西部农村女童的生存发展状况和路径是镶嵌在这些社会经济文化因素背景下展开并受制于此。为此,要了解女童问题产生的原因,就需要剖析上述因素。四个分层群体是指农村女童整体及其三个子群体即农村留守女童、少数民族女童和低收入家庭女童。本文通过对西部农村女童进行分层,特别关注目前西部农村女童中问题较为突出、值得特殊关注的留守、少数民族、贫困这三个女童子群体,以此分析受流动影响、民族、家庭经济水平对女童生存发展所带来的影响。

研究方法使用定量和定性结合的方法。定量研究运用交叉分析,数据主要来源于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儿童专卷调查题项和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儿童专卷对象为10—17岁儿童,调查经过PPS抽样,样本共19893份,其中女童占45.6%。定性研究资料来源于2015年8月由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北京师范大学与全国妇联妇女研究所合作开展的“女童教育与发展需求研究”入户访谈调查,共涉及60名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地区的各类困境女童,包括失学、贫困、少数民族、早婚、留守、孤残女童等。深入访谈的困境女童及其家庭状况,为我们补充了“六普”和妇女地位调查等大型数据之外的很多鲜活、实际的信息,特别是为我们实际了解西部农村社会文化因素对女童产生的影响提供了难得的素材。

三、研究结果与分析

(一)西部农村女童在营养获得方面相对弱势

1.西部农村女童群体。根据妇女地位调查数据,城乡比较来看,农村女童蛋类、奶制品和肉/鱼类可获得比例(81.3%、64.9%、67.5%)比城镇女童低13.5、27.2、20.9个百分点,差异明显;地区比较来看,差异也较显著,在蛋类、奶制品和肉/鱼类上西部农村女童比中部农村女童低11.7、12.9、12.4个百分点;从性别来看,差距则不十分明显,西部农村女童的上述比例比男童分别低2.1、1.4、2.2个百分点。[10]742可见儿童营养可获得变量与城乡、地域、性别变量都有一定关联,其中与城乡、地域的关联程度更高,不同维度的比较都显示西部农村女童的三类营养可获得状况较差。儿童营养获得的城乡和地域差异,应主要源于城乡和地域之间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和人民生活水平的差距。同时,传统性别观念也可能造成女童营养获取上的相对劣势。

利用妇女地位调查数据,进行女童营养获得状况的分省区市分析的结果显示,女童不能获得三类营养物质的比例在省份之间明显不均衡,并大体与全国不同省区市的经济发展水平相对应,相对于京津沪和沿海东部省份,中西部特别是西部地区的省份,女童不能获得三类营养物质的比例也更高。同时,在每个省区市,农村女童总是比城镇女童不能获得三类营养物质的比例更高。

笔者在2015年8月赴四川凉山农村少数民族贫困地区进行女童需求访谈调查中,感受较深的是那里的女童较差的物质生活状况特别是营养状况,肉食是奢侈品,她们通常几天或者一周才能吃到一次肉,同时鸡蛋也是稀缺品,并鲜见牛奶和其他奶制品,有的地方主要食物通常只有土豆、玉米和荞麦。观察发现,大凉山地区农村孩子与城镇孩子相比,普遍身材都较为瘦小,女童初潮年龄也比城市女童要晚一两年甚至更长,这可能也与营养缺乏有一定关系。访谈调查发现,当家庭经济资源有限、营养物质匮乏时,一些农村贫困家庭会将有限的营养物质资源优先供给男童。有的女童也能感觉到这种差异,认为“好东西都给他”,其中有的女童认同这种状况,认为以后是家里的哥哥或弟弟要养家,自己终究必须嫁人,优先男孩是应当的,也有女童表示羡慕男童获得的优先权,如果能选择,她们更愿意当男孩,因为男孩能“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还能得到家里最好的”。这些实际状况说明,城乡、地域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文化与性别等多种因素交叉重合,共同形成了女童的生存发展环境,影响了女童的实际生活状况。当然,实地调查也能切身感受到国家和政府以及社会对当地人民生活的关心以及扶贫、福利、教育、基础建设等全方位的倾斜政策措施的落地,一些贫困家庭从居住的房子到所使用的家具乃至一些生活必需品如粮食、衣物等,都有国家和各级政府的支持和社会关爱组织提供,大部分困境儿童都由当地民政部门纳入低保或者福利救助的范畴。但今后针对西部农村儿童,还需要加大政策倾斜的力度,根据儿童包括女童的需求,加大精准扶贫,加强分类救助,更好地保障儿童营养健康和受教育等各项权益。

2.西部农村留守女童群体。随着中国乡城人口流动的常态化和长期化,农村留守儿童监管和亲情及安全缺失、缺护等问题不断被揭示,为此,留守儿童问题长期以来引起了学者、社会以及政府广泛关注。近年来,国务院、各级政府、群团组织以及其他社会各界都采取了各种措施对留守儿童进行关爱帮扶,政府的主导作用也越来越明显。2016年,国家对留守儿童的政策关注和工作力度进一步加大,2月4日发布的《国务院关于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的意见(国发[2016]13号)》要求,各地区、各有关部门要充分认识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加大工作力度,确保农村留守儿童得到妥善监护照料和更好关爱保护,保障留守儿童权益,解决好监管缺失等突出问题。由于西部受流动影响人口较多,因此西部农村留守女童也是留守儿童中一个不容忽视、值得关注的特殊群体。在营养方面,以往研究发现,留守儿童比非留守儿童营养不良患病率更高。那么,大型数据中西部农村留守女童的营养获取状况又如何?

妇女地位调查表明,女童的蛋类、奶制品和肉/鱼类的可获得比例为76.2%、54.6%、65.6%,与西部农村留守男童比较:比男童低约4至7个百分点,表现出一定的性别差异。这可能说明西部农村留守女童的祖辈等照顾者在饮食照料中对女童营养照料有所欠缺,同时可能一些女童甚至是独自留守因而不太会自我照料,值得关注。

与西部农村非留守女童比较:留守女童的蛋类、奶制品和肉/鱼类可获得比例分别比非留守女童低5.7、11.7、2.1个百分点,说明留守与否对女童营养获得存在一定关联。在理论上留守儿童家庭由于父母在外面打工有一定的经济收入,因此在经济上相比其他家庭可能并不拮据,但实际生活中留守儿童主要由祖辈照顾,而祖辈在营养重视程度、营养知识和实际生活照料上比起儿童父母可能有所欠缺,导致留守女童比非留守女童的营养获得比例更低,而一些独自留守女童的自我照顾能力和水平也相对有限。至于奶制品比例差距较大,可能与农村对营养知识的缺乏和农村市场奶制品供应相对有限也有关系。

与其他地区农村留守女童比较:以经济发展水平较为接近的中部为例比较区域差异,西部农村留守女童的三类营养物质可获得比例比中部农村留守女童分别低15.3、12.1、11.8个百分点,反映了区域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对女童营养有所影响,西部农村欠发达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制约了西部女童包括留守女童的营养获取。

3.西部农村低收入家庭女童群体。在西部农村女童群体中,本研究所关注的第三个子群体是低收入家庭女童,因为家庭经济水平也是本研究关注和探讨的影响女童生存发展的因素之一。妇女地位调查表明,儿童营养获得水平与家庭经济收入有一定关联,低收入家庭的儿童营养状况相对较差,农村低收入家庭*本研究对农村低收入家庭的划分标准是农村儿童父亲的年劳动收入在3000元以下。女童的营养可获得性与非低收入女童相差达10个百分点以上,[10]743如蛋类可获得比例仅为69.1%,与西部农村非低收入家庭女童低15.6个百分点。在各区域的农村低收入家庭女童群体中,西部农村低收入家庭女童的状况最差,如蛋类可获得比例与其他地区农村低收入家庭女童的比例低约5至22个百分点。数据反映出家庭经济发展水平对女童营养获取的影响,同时也反映了区域之间经济发展水平的差距。

上述西部农村女童营养获取的多组数据表明,儿童营养获取变量与性别、城乡、地域、民族、家庭经济状况等多重变量有关,西部农村女童特别是留守、贫困、少数民族等特殊女童群体,经济生活和营养状况较差,今后应引起政府和社会组织的持续关注。

4.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女童群体。西部农村是中国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域,由于历史、经济社会和文化发展的局限性,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地区长期以来属于欠发达地区,因此聚集了不少国家连片贫困地区,并成为国家扶贫的重点区域。在西部农村儿童群体中,少数民族女童也是一个需要重点关注的群体。

本文发现,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儿童的营养问题首先是经济社会发展程度带来的问题,同时还有性别问题,因此在儿童营养健康问题上,民族问题可以更多地看作是经济社会发展问题或者发展过程中的问题,其次是性别文化问题。以较易获得的蛋类为例,地区比较来看差异显著,比中部、东部农村少数民族女童相差约达18个百分点,而与京津沪少数民族女童相差更大,后者100%可获得。性别比较来看略有差异,与同地区、同是少数民族的男童相比,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女童的比例(71.9%)比西部农村少数民族男童低3.3个百分点。尽管在大型数据中性别差异的比例只有3~4%,但在实际访谈中却能真切体会到实际生活中的这种性别差异,因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诠释和佐证数据结果和推论。同时,数据中也可以看出区域之间的差异比性别之间的差异更大。

但区域经济社会发展问题、性别与文化问题有时又无法截然分割,而是共同造成了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女童在营养获取上的相对弱势。以奶制品为例,民族比较来看差异明显,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女童的比例(55.7%)比西部农村汉族女童低14.3个百分点;地区比较来看,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女童比其他三个地区的少数民族女童低了约20个百分点。究其原因,应与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地区社会经济发展水平较差、家庭经济收入水平较低,并且相对更贫困,以及儿童监护人的营养和健康知识也更欠缺等因素相关。结合凉山地区访谈调查的结果,本文认为区域、城乡、性别、文化、家庭社会经济背景等多重因素的叠加,共同造成了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女童营养可获得性的相对弱势。

(二)西部农村女童在受教育方面的弱势及突破

儿童在各级各类学校的在校率,是受教育状况的主要衡量指标,而6—17周岁儿童的在校率,则反映了儿童接受义务教育的状况。“六普”和妇女地位调查数据表明,义务教育阶段女童的在校率有随年龄增长而逐步降低的趋势,特别是在15—17岁大龄儿童时期下降更加明显。根据“六普”数据,2010年6—15岁女童的在校比例维持在91.8%以上,16岁时降至83.5%,17岁更是降到71.8%。[4]117妇女地位调查数据也呈现类似趋势,其中农村女童在校比例的下降速度显著快于城镇,14岁出现拐点,15—17岁明显下降,到17岁降至63%,比城镇同龄女童低了27.4个百分点。[10]754那么,大型数据中所反映的西部农村女童在学状况如何?与女童整体趋势相比有什么特点?女童在校率与地域、城乡、民族等因素的关联如何?西部农村女童群体的受教育状况是否因多重因素的影响而呈现弱势态势,还是有某些方面的突破?如果有所突破,在哪些子群体表现明显?产生突破的根源性因素是什么?以下的分析表明,西部农村女童受教育机会上的弱势状态在持续中也有部分突破,展现了未来的曙光。

1.西部农村女童群体。西部农村女童在校比例的弱势首先体现在与城镇女童的差距上。西部农村女童与城镇女童在10—13岁时没有明显差异,从13岁开始分化,14—17岁间下降幅度增大,16岁时西部农村女童的在校率已降为77.5%,17岁降至62.5%,与西部城镇女童明显拉开了距离(表1)。究其原因,城乡差距主要应归因于社会经济和教育发展水平的差距,14—17岁下降明显主要是这时期儿童多处于初高中阶段,说明一部分西部农村儿童已经在初中阶段终止学业或者不继续升高中。

表1 分性别、城乡、年龄的西部儿童在学比例

中西部农村义务教育发展是中国“普九”面临的主要挑战之一,以往研究表明中西部农村大龄女童失学现象较严重。妇女地位调查相关研究截取15—17岁大龄女童的数据结果显示,全国城乡差距明显,15—17岁大龄农村女童的平均在校率为79.3%,比大龄城镇女童低了15.4个百分点。[10]754表2中可以看出西部城乡差异比全国平均更大,西部大龄农村女童在校率为78.4%,比西部大龄城镇女童低了17.5个百分点。[10]754

表2 分性别、城乡、地区的15—17岁大龄儿童在学比例(%)

但是,地位调查数据也表明,西部农村女童的在校比例在性别差距上实现了一定的突破,例如,16岁和17岁两个年龄段女童的在校比例均高出了男童约5个百分点,并且10—17岁之间随着年龄增长,西部农村女童在校比例的下降幅度低于西部农村男童(表1),同时无论城乡,西部15—17岁大龄女童的在校比例高于对应的大龄男童(表2)。上述女童对男童的超越,反映出西部农村大龄女童受教育机会从性别差距而言实现了一定的突破,这首先应该归功于国家近年来义务教育“普九”政策的贯彻落实,同时也说明了女童一旦有学习机会,可能会更加珍惜、更加用功,成绩因此也更好,因而继续就学和升学的女童也更多。

2. 西部农村留守女童群体。西部农村留守女童子群体也体现出了女童在校比例方面的一定突破。根据妇女地位调查研究,农村留守女童的在校比例为96.1%,比农村留守男童高2.2个百分点,并比农村非留守女童高出4.4个百分点。[10]755本研究的分析发现,西部农村留守女童群体中也体现了在学比例上相对于其他群体的突破,西部农村留守女童的在校比例高于同地区农村留守男童,并且高于同地区非留守女童和非留守男童,在四组中比例最高(表3)。这可能说明农村留守女童的父母在外打工带来的经济收入,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女童的受教育机会,同时也可能说明更多的留守女童相比男童更加努力学习并更少中断学业。但也应该看到,农村留守女童在校比例的地域差别也比较明显,西部相比东中部,弱势依然较为明显。

表3 分留守、地域、性别的农村儿童在校比例(%)

3.西部农村低收入家庭女童的弱势。西部农村低收入家庭女童的在校比例(87.1%)仅高于西部农村低收入家庭男童0.3个百分点,性别差距较小;但女童的在校比例与收入水平有一定关联,比西部非低收入家庭女童低5.1个百分点(表4)。可见低收入家庭女童的在校情况也值得关注。

表4 分性别、区域、家庭经济水平的儿童在学比例(%)

4.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女童的弱势。由于历史、自然地理环境、经济、社会、教育、文化等原因,总体来说少数民族的教育发展要落后于汉族,而西部农村是少数民族的主要聚居地,因此,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女童的受教育状况同样应该给予关注。据“六普”数据,少数民族女童在校率为87.4%,汉族女童为92.6%,少数民族与汉族儿童之间有一定差距。据妇女地位调查数据,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女童的在校比例为85.3%,比西部农村汉族女童低9.5个百分点,民族差异在西部农村女童中表现较为明显。其主要原因应该归结于历史、经济、社会、教育、文化观念等综合因素。

笔者在西部农村困境女童访谈调查中发现,与男童相比,女童的受教育机会,可能因为家里需要劳力、需要照顾弟妹、应该结婚、家庭贫困、生病等原因而被剥夺或者失去,一旦成绩差些,就更是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访谈调查中,女童的故事各不相同,但都能从中透出性别、农村、少数民族、贫困等因素以及这些多重弱势因素的结合所带给她们的影响,其中,性别弱势的主线非常鲜明。不少女童从八九岁甚至更小开始,就要照顾弟弟妹妹、帮助妈妈或姐姐做饭、自己走山路放羊放牛或去砍柴。访谈的一个17岁女孩还在读初一,是家里的长女,两个妹妹分别为14岁和10岁,最小的弟弟1岁,但她的父母还想再要一个男孩,她也支持父母,因为男孩将来可以照顾父母。当我们问她,如果家里将来只能供一个孩子上学,她会怎么选择,她说愿意放弃读书保证弟弟上学,因为她会嫁到别人家,而弟弟会支撑起这个家,支持弟弟理所应当。另一个访谈的13岁女孩,是家里老大,还在读小学4年级,在她的不断要求下9岁才被送去上学,家里还有两个8岁和10岁的弟弟,一个5岁的妹妹,因为能够读书了,她学习非常努力,因此成绩很好,她很自信地告诉我们她的两个弟弟学习都不如她。另外一个家庭中,姐弟四人相依为命,父亲吸毒去世,母亲改嫁后几个月才回来看一次,家里的农活及家务活,主要落在辍学在家的15岁姐姐的肩上,而12岁的妹妹每天放学后,除了帮姐姐做家务,还要帮助照顾两个6岁和9岁的弟弟吃饭、睡觉。

访谈发现,失学对于男童可能会有多种选择如出去打工等,但女童所面临的境况则更可能是很快结婚生子。一名15岁女童,她集失学女童、艾滋孤儿、少数民族贫困女童、订婚女童多种身份于一身,与相同境况的13岁妹妹一同在贫寒的家中相依为命,她们是被家族的叔伯们定的亲。另一个访谈对象是17岁的早婚女童,已经怀孕但还梦想着生下孩子后能回学校继续读书。早婚的可能性,有时还会降临到更小的女童身上,访谈调查中遇到一个5岁女童,当她无忧无虑地跟同伴们跳绳玩耍时,她13岁正在读小学的表姐告诉我们,表妹在年龄更小的时候,家里就已经让她跟比她年龄大几岁的男童订婚,将来会嫁到山那边去。当我们问及如果将来女孩长大了不愿意跟订婚的男孩结婚会怎么办时,13岁的女童回答:“我们这里差不多就是逼婚了。”这些个案的总和,描绘出一些特殊困境家庭女童群体的实际生活状况,这些西部欠发达地区的部分农村女童的状况,值得引起重视。

四、研究结论与建议

上述分析表明,性别因素复杂地镶嵌、交织和叠加在其他因素中,给多重身份交集的西部农村女童的生存发展带来多重弱势。西部农村欠发达地区女童的生存和受教育状况相比其他地区女童差距较大,一些西部女童相当贫困的生活和传统性别观念下她们的生存状态亟需改善,在国家整体社会经济快速发展的今天,西部农村各类困境女童群体需要更多的政策倾斜。近年来特别是今年,国家出台了不少西部农村儿童相关的利好政策,包括连片贫困地区等的扶贫开发、“普九”工作的持续进展、贫困地区儿童营养改善项目的继续实施、困境儿童和留守儿童相关的新政策等。李克强总理于2016年11月18日在第六次全国妇女儿童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指出,儿童是民族和国家发展的未来和希望,全社会都要树立一切为了儿童的理念和道德,各级政府在公共政策制定和实施过程中要优先考虑儿童利益和需求,做到坚持儿童教育优先发展、儿童健康服务优先供给、儿童福利优先保障的“三个优先”,并指出要优先考虑一些特殊困难的儿童群体。这些政策措施和讲话精神,必将对今后指导各级政府和社会更好地关注儿童生存发展提供保障和指南。总之,西部女童弱势困境的改善,不仅需要女童个人和家庭付出努力,更需要国家、政府和各类社会组织给予高度关注。

当然,对女童的问题,既要看到整体也要看到内部分层,还要根据具体问题、具体情况进行具体分析。研究结果中也可以看出,性别弱势只是在一些西部农村少数民族贫困地区女童群体中表现得更加突出和显性化,而不是女童整体的弱势。同时,由于受农村义务教育普及和国家对西部农村政策倾斜等积极因素的影响,女童受教育状况有所改善和突破,这也是未来西部农村女童和妇女发展的曙光。在调查中也发现,有的经济社会相对较为发达的西部农村少数民族地区,重男轻女思想观念较少,女童与男童相对平等,加上家族观念浓厚,一些单亲、孤儿、残疾等特殊困难女童也能够受到亲属的抚养照顾。通过本文的研究,也促使我们思考关于“女童的弱势”和“弱势的女童”的问题,整体而言,中国女童群体相对于男童的弱势,表现在生存发展的一些方面而不是许多方面。同时,女童也不是铁板一块,弱势的女童也决不是全体,而是女童内部的某些分层群体,如农村、西部、贫困、少数民族、留守等群体。因此,这些群体的问题也只是改革发展过程中儿童生存发展存在的一些局部的、线和点上的问题。针对这些特殊群体给予特殊倾斜政策和关爱,就能够真正打通儿童健康、教育和福利事业的“最后一公里”,使各类儿童共享发展成果,使他们普受惠、长受惠。

针对调查情况,特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第一,改善西部农村儿童营养和生存条件。国家和政府扶持地方经济发展,提高贫困地区人民群众特别是儿童的生活水平和儿童社会公共服务水平。加大儿童扶贫力度,把儿童扶贫纳入国家反贫困的总体战略中,针对西部农村少数民族聚集的贫困县,继续精准扶贫。扶贫中关注儿童、关注性别,并特别关注有多重弱势的困境女童。妇联和其他社会组织也可以在这方面继续有更大作为。

第二,提升教育和社会公共服务水平,继续增加女童受教育机会。一是国家和政府继续加大对西部农村学前教育、义务教育和高中教育的投入,提高基础教育发展水平,并在相关政策措施中加入性别关切。二是重点关注西部农村特别是贫困和少数民族地区适龄女童小学入学和处于小升初、初升高阶段的女童,帮助她们降低关键年龄阶段的失学风险。地方教育部门、学校和农村社区加强对失学和有失学风险的儿童家庭及时进行干预。三是针对不同辍学原因,对症下药。针对女童因贫困等家庭客观原因失学比例较高的特点,应尽可能地减轻家庭经济负担,确保女童不因经济原因而失学。针对有的农村女童因要在家帮助父母照顾弟妹而失学的特点,政府应加快农村托幼事业发展,这不仅对农村妇女的劳动和自我发展有益,同时也能解放更多作为姐姐的女童,使她们能够继续接受教育。针对早婚女童多因订婚或结婚失学的特点,应加大对家长和女童的宣传教育,降低女童因订婚或结婚而失学的风险。

第三,加强性别平等意识的宣传教育。对地方政府和农村社区相关工作人员、学校师生、农村家长,加强形式多样的男女平等宣传教育,宣传重视女童的益处。媒体也要加大对全社会性别平等理念的宣传,强化全社会儿童优先、保护儿童权利意识和男女平等意识。

综上,西部农村女童的生存发展在面临多重弱势的情境下也有所突破,并特别表现在受教育机会和学业表现上,使我们看到了西部女童发展的曙光。研究结果也提示我们,国家、政府和各类社会组织需要优先考虑一些特殊困难的儿童群体,并对西部农村女童给予特殊关注,精准施策,使西部农村女童更好地共享中国快速积累的社会经济发展成果。

[1] United Nations. The World's Women 2015: Trends and Statistics. NY: United Nations Publications,2015.

[2] Women's empowerment and the link to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Draft agreed conclusions,Commission on the Status of Women, 60th session 14 - 24 March 2016, NY: CSW Bureau,2016.

[3] UNICEF. The State of The World's Children 2007, Women and Children: The Double Dividend of Gender Equality. NY: UNICEF,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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