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锅巴,顶一顿饭
2018-01-24胡海舟
胡海舟
看到锅巴,我便想起了锅巴的往事。这些已被岁月淹没多年的小事,一下子又从我的心底浮出水面,在我的脑海里一下子鲜活起来了。
我离开故乡三十多年了。三十年后的一天晚上,在我的第二故乡——蒙自新房子村,我的侄子家里,品尝到了老家的锅巴。这么多年没见锅巴,没吃锅巴,吃起锅巴来,仿佛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家,吃到了家乡的味道,又回到了那个令人难忘的年代。侄子用柴火在锅里焖饭,焖出的锅巴特别香,特别脆,特别好吃。我一下子吃了好几块。
那天晚上,我吃完晚饭,抱着小孙孙,去侄儿家串门子。侄儿是老家我大哥的二儿子。前些年,我来到新房子村,有点不习惯,感到孤独无助,尤其遇到不顺心抑或情绪错愕的时候,甚至想流泪的那一刻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此时,我就恨不能伸出一双翅膀,飞回老家,飞到我的二哥二嫂的家里,还有我的同学同伴面前,向他们倾诉一下憋在心里多年的烦恼,想得到他们一丝的安慰,哪怕一小个微笑,我也心满意足……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因为我不想再去打扰二哥二嫂晚年平静的生活。面对生活中的烦忧,只能默默地朝肚子里吞,我不会打电话向哥嫂倾诉,不想再让他们牵挂。我在新房子村生活这么多年了,因为语言的差异,和村里人见面,也就是礼貌性的打声招呼,在一起交流的机会很少,话不投机半句也多。我在心里想,如果村子里能有个家乡的人就好了,也有个说话的伴,也有个串门的地方。此时,我想起了我的大哥,他有一个二儿子,还没结婚成家。如果在村子里帮他找个媳妇,把家安在我居住的村子里,这不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回家的当天晚上,我跟我的媳妇协商此事,我说你帮我大哥的儿子,在新房子村找个媳妇,以后,我也有个去处,也有个说话的伴。她同意帮找。我就打电话回家跟我大哥说出我的想法,征求大哥和侄儿的意见,结果他们一家都同意。我媳妇也把侄儿找媳妇的事放在心上,很快在村子里帮侄儿介绍了一个。这个姑娘二十八九岁,经我的媳妇一撮合,三言两语,就成了。双方见面,都很满意,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建立了感情,没有多久,他们就结婚组成了家庭,在新房子村安家落户。
从此,我也有了去处。倘若在家里不想看书写作,抑或疲惫,我就去侄儿家串串门子,找侄儿说说话。叔侄俩在一起敞开心扉,不受任何拘束,说这说那。有时我们叔侄在一起,来一杯小白干,边喝边聊,边聊边喝。不是借酒消愁,而是借酒助兴。讲老家的故事,回忆老家的味道,思念老家的亲人……我每回心情不舒畅时,再不像以往那样,都一一闷在心里。我就走出家门,向侄儿家走来。侄儿是我在异乡的唯一亲人,我和他什么知心的话儿都能说,对别人不能掏心掏肺,对侄儿就能掏心掏肺。于是,叔侄俩一吐为快,心情就似春天的阳光一样温暖。把闷闷不乐的事,掏得一干二净,像卸下千斤重担,无烦一身轻。瞬间,拨开云雾见晴天。
我抱着小孙孙来到侄儿家,他正忙着烧火焖饭。已经晚上8点多钟了,还没吃晚饭。现在根本没人用锅灶焖饭了,焖饭是件很麻烦的事,家家都用电饭锅煮饭。我问侄儿,怎么不用电饭锅煮?他说,电饭锅不如锅焖出来的饭好吃。忙时用电饭锅煮,闲时用锅焖。说着说着,我就闻到了从锅里飘出来的饭香的味道。我已经有30多年没吃过焖饭,特别是那香脆的米饭锅巴。侄儿掀开锅盖,饭香味扑鼻而来,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米饭的香甜味道。侄儿先把米饭盛进一个盆里,锅底上是一快黄亮亮的锅巴,他用锅铲轻轻一铲,就把锅巴拿出来了。锅巴黄亮黄亮的,香味好闻得不得了。看着这锅巴,就像是见到山珍海味一样,我早已流出了口水。还没等侄儿放好锅巴,我就迫不及待地从侄儿手中掰了一块锅巴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真好吃,又脆又香。小孙子看我的嘴在不停地嚼着锅巴,他也伸过小手来抡我手里的锅巴,我只好掰一块给孙子。小家伙也像我一样迫不及待地就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
我嘴里嚼着锅巴,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记忆中那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我读小学的时候,正赶上大呼隆大集体的那班车。每逢夏收大忙季节,为了抢时间抢收割,生产队都要安排社员在地里吃一顿中饭。那时很穷,能吃上一餐白米饭,就是顶呱呱的了。平常,我们家一日三餐都是瓜菜代,想吃一餐大米饭,仿佛就是在做美梦。我家二嫂会做焖锅饭,生产队长指名叫二嫂做饭。每天去地里收割,不少于80人,下锅的米就要100斤。100斤米分两锅,每锅煮50斤。煮饭就是焖饭,焖饭也要讲技术,没技术,焖出的饭夹生,不熟,刺烟味,难吃,锅巴糊得黑糊糊的,有一股味,猪都不吃。有一年大忙季节,紧要关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饭做的半生不熟,还有一股刺烟味,两大锅饭全喂猪了。社员饿着肚子勒紧裤带,接着干到了收晚工。会焖饭的人,火烧得均匀,水放多少,泡多长时间,焖出的饭才好吃,锅巴脆而香……有一回,我家有事,队长来我家吃过我二嫂做的焖锅饭,第二年夏收季节,队长点名要二嫂做饭。
那天,二嫂早早地就把一百斤米,提前放在水里浸泡,把火烧起。100斤米分两锅煮,每一锅煮50斤。二嫂把浸泡的米捞出来,等水小开,接着就把米倒进了大锅里,盖好锅盖,锅盖一周全都用湿手巾盖住锅与锅盖口。不让其透气,一透气,饭十有八九不熟。然后就是烧火,烧火最为关键。北方的灶堂大,烧柴也好烧。锅的周围都有火。不像南方的灶堂小,柴火集中在锅脐下,这里的农民不会焖饭,也焖不熟。我在我住的村子里,二十多年,没见有人家焖过饭。村里人说我们那里落后,不会使用电饭锅,我听后脑子都大了,哭笑不得。其实这里的农民比我们那里的乡下人懒惰得多……二嫂一根接一根往锅灶里续柴,火烧得特别均匀,大火不是大火,小火不是小火,能够掌握火候。不要多长时间,远远地就闻到了米饭的香味。在地里割麦子的人们,笑着说,今天这餐饭一定好吃,再不会像去年那样又糊又夹生……社员们个个有了精神,再割一墒就吃饭了。大家干劲十足,情绪饱满。
二嫂煮完一百斤大米,把两锅米饭,分别装在两个大圆桶里,把锅巴铲出来放在一只筐里。一般干农活的人是不吃锅巴的。二嫂拿了一块锅巴回家,放在锅里放水又煮了一回。锅巴是干的,经水一泡,就涨了起来。一块锅巴煮出来有一大碗。那天,我放学回家,一进家门就闻到了米饭的香味。心里好高兴。放下书包,抬起碗就吃了起来。在那个年代,能吃到一顿锅巴米饭,也是挺幸福的。我要感谢我的二嫂,我为我有一个好二嫂,深感骄傲和自豪。
在蒙自我的第二故乡生活了这么多年,一方水土,一方习俗。很少有人焖饭,大多数人家是用电饭锅煮饭,用锅焖饭已经落后了。用锅焖出的饭好吃,又香。但焖饭需要时间,即使闲着无事的人,宁愿睡觉也不在焖饭上浪费时间。樱桃好吃树难栽,焖饭味香火难烧。
想不到三十年后,在我住的村子里,在我的侄儿家,能吃到家乡的锅巴,好激动,好欣慰。现在,能吃到锅巴的人真的是寥寥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