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美姐》中二人台的表达
2018-01-24王晨光
王晨光
一、引 言
一部极富生命张力的地域电影,一次关于地方戏曲的创意表达。新锐导演郝杰的作品《美姐》被称为“年度最美文艺片”,在众多头衔笼罩下,以及噱头的不断发酵使得作品得到了广泛的关注,虽然同期票房惨淡,但也受到了很多电影学者和影评人的称赞。初看就被乡音所感染,而“二人台”戏曲作为儿时在奶奶家关于赶集的独有记忆又重新浮现在心头。那些空景里的黄土与回荡的歌声是影片中最简洁直白的表达,真实质朴却又满含深情。笔者认为,电影《美姐》的特别之处是对二人台这种传统地方戏曲的追寻与记录,这是可以泽被后世的,所以以此为视角探析影片。
影片中铁蛋对美姐的特殊情愫,是在童年就生根了的。美姐跟随铁蛋父亲学唱二人台并与一家人同吃同住,作为与铁蛋母亲形成截然不同的存在,这就让铁蛋童年时萌发了想要娶美姐为妻的愿望,这成为他成年后情感走向的原始驱动力。文革期间二人台被禁,随即美姐一家远走口外。十多年过去,随着美姐一家返乡,铁蛋与其三个女儿的情感纠葛也铺陈开来。与大女子轰轰烈烈的爱情以她远嫁口外为终结,铁蛋为此疯癫不省人事。为了阻止铁蛋撒泼和其家人的谴责,美姐把二女子嫁给了铁蛋。但铁蛋跟着剧团背井离乡,在剧团与他产生情感交集的是三女子。最后,铁蛋选择离开剧团回到家人身边。
“影视作品中往往离不开对民间风俗的展现,或是从民俗事象中撷取意象,来烘托氛围、升华主题,这是影视片民族风格、地域特色形成的重要方面。”戏曲作为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深受艺术创作者的青睐。导演郝杰也不例外,他立足家乡,选取了独特的视角,用镜头记录了故土风情,唱响了一曲悠扬的挽歌。影片中使用了大量的二人台唱段,与剧情的发展紧密结合,呈现出了一场别具地域风味的视听盛宴。二人台,“是一种流行于我国内蒙古西部及山西、河北和陕西部分地区的一种地方小戏,由于其表演形式大多采用一丑一旦二人表演,所以叫二人台。代表剧目之一《走西口》以唱腔之美堪称西部‘咏叹调’。”二人台在影片中不仅仅是展现地方特色与风情,还承担着铺陈叙事、抒发情感等多重功能。
二、人物情感的具象呈现
影片中大多数的唱段都承担了展现人物心理活动、抒发情感的职能。唱词传递出人物的多样情愫,最为突出的就体现在主人公铁蛋的情感波折中。在铁蛋初识大女子后,他就在山坡上深情地款款高歌,山挡不住风,雪挡不住春,山神挡不住人想人。……发自肺腑的歌声响彻山谷,铁蛋就这样以歌传情完成了他爱的表白。随即两人情感受到家人的阻挠,出现危机,在蒙古人提亲的酒桌上,铁蛋端着酒杯泪眼婆娑唱道:“马莲花开花根连根,我和大女子从小心连心,……劝一声远方朋友莫再来提亲。”颇具悲壮色彩的《敬酒歌》并没有发挥效应,事态无任何改观。作为补偿,铁蛋娶了二女子为妻,郁郁寡欢之时恰逢剧团来演出,铁蛋半醒半醉悲戚地站在台上唱了一曲《走西口》。随即,铁蛋跟随剧团远走他乡,作了一名真正意义上以“二人台”谋生的演员。第一次演出,为了解围声泪俱下唱了一曲《光棍哭妻》:“哎呀我的老伴伴,红铜烟袋,紫杆杆,呼啦啦想起我的那个老伴伴,老伴伴活着家里头好,老伴伴下了世,留下一个人我孤单单,死了老婆心里头难啊。”内心的纠葛一览无余。二人台如影随行般的见证了铁蛋的种种身份转换,也承载了他年少的眷恋与成年的悲怆。
二、推进情节的表里契合
除此之外,电影《美姐》中还呈现了几段完整的二人台演出场景,“场上”的唱词与“场下”情节的发展相契合,产生了极富戏剧张力的表意效果。影片中表现铁蛋与大女子关系的微妙变化,展现在两人观看美姐演出的那场戏中,画面中两人欲拒还迎般害羞扭捏的站在一起,铁蛋顺势偷偷拉起大女子的手。画外音是美姐的歌声。自述般娓娓道来,应照了现实中两人的合心合意与情投意合。旋即两人热恋,镜头里铁蛋背着大女子快速奔跑向山谷间,而后画面采用虚实结合,以及鱼眼运动镜头的艺术手法将群山、天空、草地夸张的呈现出来,极富戏剧张力。画外音则是颇具性意味的二人台唱段《十七八的大闺女》,隐晦的表达了两人炙热的感情。“十七八的大闺女,水呀么水灵灵,……。”喜忧参半仿佛是定律,而后画风急转直下,由于受到家人的阻碍,热恋中的两人陷入了感情危机。唱段不仅交代了两人的情感发展,也与上下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强化了叙事效果。后来铁蛋跟着剧团决然离开家乡,三女子的到来打破了表面的平和局面。两人第一次合作就出演了《公鸡踏蛋》,结尾处三女子亲了铁蛋一下,铁蛋瞬时呆立,回想起过往的种种。从着装到表演形态都栩栩如生地展现了戏里所表达的隐喻。唱段名称以及两人嘬起嘴互亲的拟态表演,都暗示着铁蛋与三女子之间难以言明的暧昧关系。而后,在两人合作的《姐夫和小姨》中,不仅与戏中主角的身份契合,也直指两人关系的现实状态,含混暧昧的关系到达临界点,需要一个选择使其明朗化。影片结尾处也作出了交代,铁蛋最终选择了回归家庭。
三、别具韵味的地域风情
二人台展现出的显著的地域特色也是这部电影不得不提的独特之处。导演在片头便开宗明义,表明了这部作品就是致敬二人台的。这种古老的戏曲艺术形式,在影片中构建了一个独具黄土高原意蕴的空间。影片伊始就先声夺人般展现了这一作用,伴随着美姐与铁蛋父亲弹唱的一段《走西口》,镜头摇过院子的角落,充满年代感的物件一一入画以及方言唱段的使用,直接刺激了观众的视听感官,民俗风情韵味扑面而来,不疾不徐。后面的篇幅里,导演也用了大量笔墨展现这一文化,让这文化重新走入大众的视野,给予它新的生机和活力,起到了传播地方戏曲文化的作用。而且电影中所有演出场景都有意地使用了长镜头来呈现,保留了唱段的真实性和完整度,颇有纪实的意味。
电影中,“二人台”是铁蛋幼年时期心里的一颗种子,随着他的长大生根发芽,这些曲调熔筑在他的身体里,开花结果。剧团的辗转流离里,一场场的光鲜照人,一场场的东奔西走循环往复,湮灭在发动机扬起的黄土里,飘荡又归于平静。在精神与物质都匮乏的年代里,作为深受相亲们喜爱的、鲜有的娱乐方式,二人台是农耕文明下人们最核心的精神追求与投射。那些直白的抑或低俗露骨的唱词所传递出的都是人们最朴素的愿望。对于电影中唱段的选用,导演郝杰也曾在采访中谈到,农耕文化下,娶妻生子是农民最重要的事情,而作为唯一的娱乐方式,地方戏则承担着性启蒙的作用。直至后来出现了对二人台表演造成冲击的流行乐,铁蛋剧团也开始在时代的裹挟中被迫转型,他们看着电视学唱流行音乐,摇动着僵硬的身体努力模仿,蹩脚的模样可悲又可笑。传统的地域文化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似乎是社会快速发展进程中无法逾越的鸿沟。生存岌岌可危之时,要摆脱极可能被时代发展所代谢掉的命运,传承与保护就显得尤为重要。而郝杰导演正是在做这样的努力,在很多场合他都反复强调:“传统的生活方式在农村没有继续存在的可能了,现在农村已经空了。我只是通过电影表达我的感受……我试图用电影将这些都记录下来,我不舍得放下祖辈们世世代代沿袭的生活方式。”
四、结 语
在沟壑草野田地间,在土坯平房大院里,这片土地上的民俗生态和人性欲念被镜头所传递出来。导演郝杰总是在各种场合强调说他是在用本能拍片,所有的呈现都是自己生命体验的独特表达。他用本能拍出了本能,这应该就是弗洛伊德的“力比多”最好的注解。这部电影是生动的,在屏幕闻到外你好像都能黄土高原上皲裂的土味,感受到鲜活的乡土气息,这正是《美姐》广受好评的魅力所在。电影中虽有瑕疵,但瑕不掩瑜,影片所传递出的浓厚的生命气息,便是导演所努力还原的,现下正在消弭的东西。这种原始的生命张力是影片的珍贵之处,简洁直白就是最深情的表达。这就是关乎电影应该所具有的情怀,不矫情、不虚妄、不粉饰,直指人心,照应人性。因为本真所以不会缺少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