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精神视域下的唢呐研究
2018-01-24高晓鹏
文/高晓鹏
众所周知,同其他演奏艺术一样,唢呐创作演奏艺术体现出独特的生命情绪状态,首先是基于乐器本身无可替代的特质。只有通过现场探究唢呐音乐创作和演奏的实践活动,并借助中国传统文化探视唢呐音乐的美感经验,才能深究唢呐音乐艺术的实质。
需要注意的是,唢呐演奏作为一种社会性非常强的艺术演奏方式,其所折射的社会内容,是研究唢呐音乐精神的基础。我们需要从历史文化的维度思考唢呐创作与演奏的发展进程。诚然,在此过程中,唢呐演奏是在不断发展中前进,而演奏艺术的不断变奏,也演绎出不同历史时期阶段的时代特点。
同其他民族乐器相似,唢呐音乐表象上是社会情绪的表达,深层则体现为独特的生命体验活动。在唢呐的演奏中因主客观条件的不同形成了各个流派,而各个流派则通过百花齐放的演奏方式呈现出对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的不同认识。
当然,诸多流派演奏形态都是以唢呐的地域性为前提。纵观近年来的唢呐研究,从唢呐的艺术性切入研究,成为了研究的常态,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是笔者认为:在经过这么多对唢呐艺术的微观研究之后,有必要对之前经验予以整合,譬如从音乐精神视域切入,统纳近年来的唢呐研究。某种程度上讲,这种研究思路是一种基于整体性,从而关注唢呐音乐本质研究的体现。通过基于这种广域视角的解读与追问,或能更清晰地呈现唢呐艺术的发展趋势和研究意义。从音乐艺术整体的范式和价值标准,来观照各个流派及其具体演奏及创作实践,构成了对不同风格流派的唢呐音乐观和唢呐音乐艺术本身的特性与规律研究的思想文化基础。
诚如前述,音乐精神始终贯穿于唢呐发展的各个阶段各个流派。从音乐精神的高度,整体观照唢呐音乐的风格流派、代表人物,有助于将问题化繁就简,直抵不同风格殊途同归的唢呐音乐本质。也就是说 ,在唢呐认知过程中,立足唢呐音乐的功能、唢呐音乐的形式、唢呐音乐不同流派的音乐风格研究,更重视“音乐性精神”即艺乐的特质问题,这或将成为唢呐音乐艺术从业者进一步工作,对唢呐音乐创新性发展,或把唢呐音乐作品的自身构成与其历史时代最具普遍意义的中心问题相结合起来进行研究的关键。本文希望将唢呐研究与其地域性特点关联起来,探求音乐精神,结合唢呐乡土意识的简略展示,对唢呐音乐的现代艺术性思维展开较详细阐释。
一、历史及民族价值支撑下的唢呐艺术永恒
探讨唢呐的音乐精神,首先要对唢呐这一乐器的实体器质有一个基本的认识。
唢呐是我国民族吹管乐器的典型代表之一,其流传之久,流传之广,在我国民族音乐发展中写下了精彩的篇章。关于唢呐的起源,有三种说法。第一种是“波斯起源说”。日本学者林谦三在《东亚乐考》中说:“中国的唢呐,出自波斯、阿拉伯的打合簧(复簧)乐器苏尔奈。”第二种说法称唢呐源自我国新疆。学者周箐葆根据开凿于公元3世纪的新疆克孜尔石窟壁画中所说的唢呐图像,推测唢呐最早产生于我国新疆,之后由突厥传至阿拉伯国家和印度,又向西传至北非和欧洲。其学说见1984年所著《唢呐考》一文。第三种说法则认为唢呐起源于我国东汉时期的中原一带。学者贾衍法于1996年撰写的《乐声如潮的唢呐之乡》文中作了详尽描述:唢呐最早在东汉时期已在中原流行,不过当时唢呐被称为 “大笛”。到了明代才开始使用波斯语的音译,即唢呐。无论上述哪种说法属实,都揭示了唢呐作为一种民族性乐器也是世界性乐器的发展历程。
唢呐音色开扬明亮,高亢激昂,木制管身,呈圆锥形状,上端安装带有哨子的铜管,下端则套着类似于碗状的铜制喇叭口,因此民间称为喇叭。唢呐在各地称谓不同,如台湾称之为鼓吹,广东则又名为“八音”。过去,唢呐多作为一种合奏乐器,在民间的吹歌会、秧歌会及地方曲艺戏曲,甚至民间红白事中使用。而今,经过丰富演奏技巧、改进材质,唢呐已演变为独具特色的独奏乐器,而且广泛应用于民族乐队合奏、戏曲及现代音乐伴奏。
从唢呐音乐中,可以见到大量的不同地方特色的曲调。这些曲调,如京剧、豫剧、秦腔等戏曲充满着浓郁的乡土流派情绪,与当地风土人情和文化紧密相关。音乐精神正是依托这种土壤,不同风格流派的唢呐音乐也正是从各地历史文化出发,才成就了唢呐本身的丰富内涵。由此,任凭唢呐演奏的艺术如何演变,唢呐的内在特质,民族性,地域性,历史文化都会在水乳交融中慢慢沉淀。诸如唢呐音乐的内涵,唢呐音乐的风格流派、特色、代表人物的创作或表演也将呈现为强烈的不同地域色彩的缩影。近年来的研究中,在研究者对唢呐音乐艺术的理性认知过程中,唢呐音乐的功能、唢呐音乐的形式、唢呐音乐的特质问题,成为唢呐音乐艺术从业者或唢呐音乐演奏者、创作者关注的最普遍和主要问题。而要解决这一种关键问题,正需要从地域性切入研究。
探讨唢呐音乐各风格流派的演奏作品,感受最明显的就是乡土元素的介入和乡土意识的支撑。唢呐音乐艺术总能唤起不同地域人们的独特乡情。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说,唢呐是向全人类传播着“乡音”。这也是唢呐成为一种世界乐器的内在原因。2014年,我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砀山唢呐”应邀,参加美国第十届亚裔节演出,一举摘得“最佳音乐奖”。这正是唢呐艺术作为中国传统民族音乐的代表,获得国外观众热捧的一个明证。
在我国各风格流派的唢呐演奏曲中,创作者植根于乡土,创作者与演奏者大部分情况下身份统一。植根于乡土意识和乡土实践的创作与传播“乡音”的艺术家演奏唢呐,或可在异乡找到宣泄思乡之情的凭依,也可将唢呐作为精神皈依。听众的精神世界因唢呐表演而丰富起来。创作者与演奏者从小生活在各自不同地域、风土、传统等精神文化的气氛下 ,浸染在各自地区民族文化习俗的熏陶中,凝集了长期的生活经验,演绎出独特的文化性格,大而化之,便能显现出民族或地域的精神,从而使我们从唢呐音乐中见到大量以各自地方特色的音调为素材的、充满着浓郁乡土情绪的唢呐曲。这样,乡土意识便成为关于唢呐音乐艺术的根本性认识的主要理念。
总而言之,唢呐音乐体现出的音乐精神是一种乡土情结,随着时代的演进和唢呐艺术本身规律而发展,无论唢呐随着时代怎么演变,比如西方某些阶段性艺术元素的融入,唢呐旨在表达乡土意识和乡土精神,这种乡土精神的内涵不会改变。同时,读者不宜拘泥于乡土就等于中国农村,而应从广阔的地域和民族性角度来审视。
二、音乐精神视域中的唢呐现代性特征探寻
探讨唢呐的音乐精神,根本上还得立足文本的解析,也即是对音乐作品的解读,从审美的角度研究音乐精神的体现。譬如赵春蜂先生及河北风格的粗犷 ,胡海泉先生及东北风格的泼辣 ,任同祥先生及山东风格的细腻等。可以说 ,这些唢呐音乐审美取向,已经形成了较为经典的可做深度解读的唢呐音乐文本。
在关注传统不同流派的唢呐音乐风格的同时,应该把唢呐音乐作品的自身构成与其历史时代密切关联起来,与其地域性特点关联起来 ,与创作者的个性关联起来。同时,把唢呐音乐的潜在性价值和作品本身对社会政治文化表现性结合起来。这一价值取向显示了唢呐音乐的现代性特征及艺术性思维,也正是笔者所强调的唢呐的音乐性精神内涵中的应有之意。音乐性精神主要体现为唢呐音乐艺术的情感性表达,这种表达首先是时代性的,具体于当下,就是现代情绪的深层表达。同音乐与时俱进的表达需要同步,当代的唢呐音乐性精神追求一种深度与广度的融合。诸如音乐美学的深度把握、音乐史与社会音乐学的广度认知 ,音乐心理学意义上的自由体验,生活意义与生命价值的复杂性呈现。正是考虑到这些复杂性因素,以及唢呐不同风格流派的音乐可以在音乐性精神追求中寻找延伸的空间,唢呐不同风格流派的音乐才可以在音乐性精神这种艺术性视域中得到支撑。
唢呐不同风格流派有其悠久的历史传统 ,它具体表现为两种美学与价值取向:一是传统音乐文化的意义; 二是在现代社会文化生活中的观念。前者是历史性关注 ,它重视唢呐的传统音乐文化精神;后者为现实主义观照 ,它关注正在发生的音乐文化现象。相对而言 ,唢呐不同流派作品的深层文化意蕴及特定的时期和特定地域的文化积淀的影响往往在唢呐音乐研究中被忽略了,特别值得重视的是 ,它不只是某一作品的特征 ,而是流派的全部作品的一种基本精神特征面貌。而人们真正重视的唢呐音乐作品 ,不仅有完美的基本精神特征即风格韵味 ,更有深刻的认知与浓郁而独到的生命体验。例如山东唢呐曲《一枝花 》就是一部优秀的音乐作品 ,是唢呐演奏家任同祥的传世之作 ,其间蕴藏着作曲家和演奏者独特的生命追求。然而,由于音调取材于山东《柳子戏 》曲牌音乐 ,加之标题冷僻、比兴深远而造成广泛的理解障碍 ,因而许多关于《一枝花 》的音乐解读均给人以传味(乡土味)而“神 ”(精神)的匮乏感。
在当今后现代主义语境下,唢呐音乐民族性地域性相对稳定,显示出诸多音乐过渡期的特征,因而唢呐的时代感在日趋增强 。但相较其他大部分乐器演奏,唢呐音乐和演奏仍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各流派生活形式与习惯和民族历史文化创造性特征。
①唢呐音乐精神、唢呐演奏情绪、唢呐音乐形态的互相生发
当我们从唢呐音乐艺术整体这个角度进入唢呐音乐考察与评价时,深刻体验到“唢呐情绪”的深层结构,从这个意义上讲,唢呐的诸种“味道”,就是对唢呐音乐艺术中“感情”的阐释。这就体现出唢呐作为一种传统乐器的中国味。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音乐性精神”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有着悠久、深厚的美学基础。民族的共同文化、共同地域、共同的生活、诸种条件的交互作用,形成了共同心理素质。这些具有独特感情、精神与气质的美学追求,也正是唢呐音乐性精神的核心,这个“核心”是中国民族音乐创作之源泉。国内艺术家们长期受着这类艺术创作习惯和审美习惯的熏陶,仅就唢呐创作来说,也就逐渐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创作,因而才有诸如《二泉映月》《高山流水》《梅花三弄》《江河水 》等一大批有别于其它国家的音乐作品,成就了中国民族音乐作品经典。毋庸置疑,这正是音乐性精神得以充分表现的结果。在这些经典作品中,中国的民族音乐的民族特色显得愈发鲜明,因此,优秀音乐作品的音乐性精神,首先表现为一种宏大的民族“感情”叙事。
又如,在《回荆州》《黄鹤楼》《游西湖》《周仁回府》《海瑞驯虎》等秦腔传统剧目中,艺术家运用了许多情绪各异的唢呐曲牌,使剧目的呈现淋漓尽致,活灵活现,丰富饱满,彰显出唢呐曲牌的演奏作用和艺术魅力。另外,在《海瑞驯虎》《十五贯》等剧目中,艺术家还用了常用曲牌“流水空场”。
②唢呐民乐队伍的优化
随着民族音乐的发展,器乐方面的改革,中国民族器乐已经形成一套完整的体系,由弦乐、弹拨、吹管、打击乐编织成大的民族管弦乐团,民族管弦乐队不断扩大,作曲家们对音乐的处理在传统的基础之上又利用和声配器,使得乐器的音域上不仅仅限于传统的七声音阶,作曲家们更喜欢用半音、变化音的处理使得作品达到更完美的效果。乐器演奏物质形态的变迁,是演奏者将乐器的演奏功能发挥到了越来越完美的状态。相关演奏因素的排列组合,演绎出唢呐演奏的新乐器效果。这种效果的提升,也让唢呐音乐获得了更加广泛和多元的表现力。但追溯这一变迁,却要首先归功于演奏情绪的变迁。而情绪的变迁也得益于音乐精神的迸发。表面来看,音乐精神虽抽象,但是却渗透于情绪的点点滴滴。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天然孕育不同的精神世界,正是这背后艺术精神的生成推动着唢呐演奏的生成演进。每一次音乐精神的蝶变都促成了唢呐演奏新的形态的产生。
③情绪表达的需要催生了唢呐演奏的新功能
唢呐在乐队中的应用不仅局限于传统唢呐的运用。往往是演奏家们根据作品的需要,情绪的表达,促成唢呐在传统的基础之上得以发展,从而形成高音唢呐声部、中音唢呐声部、次中音声部、低音唢呐声部。这些声部的加入,让唢呐获得了更多的立体化、多层次的表现能力。就低音唢呐声部来说,它采用g~a1的加键唢呐。这种加键唢呐的改革使用是比较成功的,它在传统唢呐的音色基础之上,发展出更加柔和的表现,音域采用孔,键扩展的更为广泛,在七声音阶的基础上加上半音关系,色调的改变使得唢呐在乐队里使中声部之间音色柔和,色调一致,起到完美的和声效果。此外,唢呐的改良除了加键唢呐,就是活芯唢呐。它使唢呐的芯子自由伸缩可以演奏半音,使得唢呐演奏实现了自由转调。而它的优点还在于,在传统唢呐的基础上增加活动芯,却又不改变唢呐原有的音色,技巧。指法的使用像传统唢呐一样的方便,易于普及推广。这种种唢呐的改良,使得唢呐在乐队中起到了非凡的作用。
④唢呐演奏形式更加灵活和多元
唢呐的改良,使越来越多的作曲家和演奏家们对唢呐的发展充满信心。近年来演奏家作曲家们为唢呐演奏谱写了一些曲子,便运用了新的演奏技法。比如采用 “反吹”演奏技法的《心新乐语》《雪莲花》,全曲采用“反吹”技法的《远山》等,使得唢呐不再局限于地方的民间小调和传统曲目。唢呐的表演形式由吹打,逐渐发展为独奏、齐奏、乐队合奏、唢呐与乐队协奏曲等多种表现形式。
作为一种传统的民乐演奏形式,唢呐演奏能够走到今天,形态不断更迭,除了与时代大背景的催化分不开,主要也在于唢呐本身强有力的表现力,始终赢得人们的信赖与喜爱。以往单纯的民乐演奏简单清新,情绪集中统一,主导风格在不断演奏下形成,通过持久的传播实现了广泛的影响,不过唢呐的情绪表达也略显高亢简单。而后现代因素的介入,使得唢呐迅速发生了蝶变和升华,并得以重组自身的演奏方式和结构。与此同时,唢呐相关的元素不断发生新的质变,唢呐创作和演奏体系也随之发生一系列方方面面的变化。博采众长,使得唢呐创作形式越来越多元,在这背后,自然体现出人们情绪表达的日臻多元,不再满足于只是情绪的单一集中式宣泄,更追求情绪的深层次倾诉。在这种演进过程中,唢呐的演奏相比以往,丝毫不显得驳杂,究其原因,正是因为这一切表达需要,已然内化到唢呐包含的音乐精神之中,并从中产生作用。同时,唢呐本身的器乐特点,也物质地决定了唢呐音乐精神的宽广和与时俱进。无论何时,唢呐中的音乐精神,都将通过民族的宏观意象的惯性塑造或隐或现地体现出来。基于此,我们也可以发现,一如其它民族乐器,正是音乐精神统领了唢呐演奏情绪的表达,让唢呐这种独具魅力的乐器的声音绵延于今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