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贵》元本与臧本的比较研究
2018-01-24王傲
王 傲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029)
《元刊杂剧三十种》作为元代坊间刊刻的也是现存最早的杂剧辑本,共收录元代杂剧三十篇,且基本上没有受到后人的修改,因此更能保存元代杂剧的原貌。《元曲选》则是明代臧懋循所编,主要收录杂剧作品一百种,但他“其不合作者,即以己意改之,自谓颇得元人三昧。”[1](P92)有些曲文颇有出入。现代学术界也普遍认为,本书的编纂者在编选过程中有意识的进行了改动。在《元刊杂剧三十种》与《元曲选》中,共有十三篇相同篇目。在两者共同收录的薛仁贵故事中,《元刊杂剧三十种》中为《薛仁贵衣锦还乡》,《元曲选》中为《薛仁贵荣归故里》,作者署名同为张国宾。
一、曲文宾白的不同
《元刊杂剧三十种》(以下简称元刊本)与《元曲选》(以下简称臧本)在宫调、套数的结构上以及唱词、宾白的内容上有着较大差异,除楔子属于序幕性质,不能构成独立单位,与第一折用同一宫调,其余四折,均有不同。
首先,在曲牌的增减上,元刊本《薛仁贵衣锦还乡》中共有五十五支曲子,臧本《薛仁贵荣归故里》中共有三十四支曲子。在元刊本中,第一折宫调选用了色调较为清新、平和的仙吕宫,共有[点绛唇][混江龙][油葫芦][天下乐][金盏儿][醉扶归][忆王孙][醉扶归][那咤令][鹊踏枝][金盏儿][赚煞尾]十二支曲子,而在臧本中,第一折同用仙吕宫,但在曲牌上,共有[点绛唇][混江龙][油葫芦][天下乐][那咤令][鹊踏枝][寄生草][金盏儿][赚煞尾]九曲,删减了[醉扶归][忆王孙]两曲,增添了[寄生草]一曲。第二折,元刊本《薛仁贵》选用了凄怆怨慕的商调,共有[集贤宾][逍遥乐][梧叶儿][挂金索][后庭花][柳叶儿][醋葫芦][幺篇][幺篇][浪里来煞]十支曲子,臧本中用的宫调相同,但在曲牌上,共有[集贤宾][逍遥乐][梧叶儿][后庭花][双雁儿][醋葫芦][幺篇][浪里来煞]八曲,删减了[挂金索][柳叶儿]两曲,增添了[双雁儿]一曲。第三折,元刊本《薛仁贵》选用了“高下闪赚”的中吕宫。套曲有[粉蝶儿][醉春风][朝天子][十二月][尧民歌][上小楼][幺篇][满庭芳][快活三][红芍药][鲍老儿][哨遍][耍孩儿][五煞][四煞][三煞][二煞][煞尾]十八曲。在臧本中,第三套曲子却选用了两个宫调,增添了凄凉激动的双调,增加了舞台演出的戏剧性。在正末出场唱[中吕·粉蝶儿]套曲之前,由丑来唱一首[双调·豆叶黄],宫调既不相同,曲词也非常俚俗诙谐,可见它不在套曲范围之类,只是一种喜剧性的穿插。在这一折中,共有[双调·豆叶黄][中吕·粉蝶儿][醉春风][十二月][尧民歌][上小楼][满庭芳][快活三][迓鼓儿][鲍老儿][耍孩儿][一煞][煞尾]十三曲。可见臧本在第三折上做了一些变通,即“借宫”和“转调”,这与元刊本差异较大,在此删减了[朝天子][红芍药][哨遍][五煞][四煞][三煞][二煞]七曲,增添了[迓鼓儿][一煞]两曲。第四折,元刊本和臧本都选用了凄凉激动的双调。元刊本中,共有[新水令][阵阵赢][豆叶黄][庆东原][庆宣和][川拔棹][七弟兄][络丝娘][雁儿落][捣练子][梅花酒][收江南][太平令][得胜令][殿前欢]十五支曲子。臧本中,共有[新水令][殿前欢][甜水令][折桂令][喜江南][沽美酒][太平令]七曲。第四套曲子差异较大,删减了[阵阵赢][豆叶黄][庆东原][庆宣和][川拔棹][七弟兄][络丝娘][雁儿落][捣练子][梅花酒][收江南][得胜令]十二曲,增添了[甜水令][折桂令][喜江南][沽美酒]四曲。这种在曲牌上的增添删改,提升了表演效果并丰富了舞台演出的戏剧性。
第二,在唱词、宾白的变动上,臧本对元刊本进行了增改。首先,元刊本的宾白极简,甚至没有宾白,只用“云”或“云了”代替宾白,进行舞台提示。如元刊本《薛仁贵》中的第一折:“[金盏儿]一个秉着机谋,一个仗着阴符,一个待施仁义,一个行跋扈,交同画字理会军储。陛下!岂不闻亲的子是亲,疏的至头疏。他两个正是贤愚难并居,水火不同炉。(外末、净云。)(驾云。)(正末唱:)。”[2](P386)这里只用“云”代替。而第四折中的“[庆东原]你把我难当斗,作戏耍,睡梦里迤逗得我心中怕。孩儿在呵可是寒灰焰发,孩儿在呵磁瓮长芽,孩儿在呵子除是枯树上开花。俺孩儿不能够帝王宣,子落的渔樵话。(外末云了。)(众云了。)(一行做住。)(外末云了。)(正末唱:)”[3](P405)只用“云了”代替。臧本则补充了元刊本宾白部分的空缺,删除“XX云了”,“开”等舞台提示,增加“诗云”,即上下场诗。在舞台描述方面更为详尽,剧本的文学性也得到了相应的提高。臧本《薛仁贵》中的第一折:“(薛仁贵上,诗云)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方知定远多奇相,不在区区笔砚间。”[4](P317)又如“(诗云)则为我三箭成功定太平。官加元帅镇边庭,十年不作还乡梦,愁听慈乌天外声。(下)”[5](P322)这种上下场诗的运用,不但凸显了人物性格,增添其文学性,而且关联了剧情,让观众“明明白白”看戏,符合戏曲舞台和表演规律的需要。正如阿甲所提到的“戏曲的舞台人物,永远不会对观众保守秘密。这是戏曲舞台人物和观众直接交流的舞台规律所决定的。”[6](P64)其次,在两种刊本中的部分曲牌名称虽然相同,但唱词内容已有所改变,有的甚至差距较大。如元刊本《薛仁贵》中的第二折[梧叶儿]的曲牌为“那刘太公菩萨女,却招了壮王二做布袋,交众亲眷插环钗。到我行休交拜,我道是因甚来,子一句话道的我泪盈腮。(唱)子被你没主意了爷爷奶奶!”[7](P393)在臧本中,曲牌名同是[梧叶儿],但唱词内容已有所不同“[梧叶儿]刘大公家菩萨女,招那庄王二做了补代,则俺这众亲眷插鐶钗。可则到我行休着他每拜,我道您因一个甚来?道的我便泪盈腮,哎哟!驴哥儿也,则被你可便地闪杀您这爹爹和奶奶。”[8](P323)又如,在元刊本和臧本中的第四折[太平令]这一曲牌,两种刊本均是不同,且唱词内容差距较大。在元刊本中,唱词内容为“[太平令]直等我秋成收罢,去扇钱与一窝麻,怕少时明年添与两担瓜。生得庞道整、身子儿诈,戴着朵像生花,恰似普贤菩萨。来,来,待拜俺两个成精蟆吒。(做攧倒了。唱:)。”[9](P407)在臧本中,曲牌[太平令]的唱词内容则为“虽则是唐天子操持生杀。怎当他张总管卖弄奸猾。若不遇老军师神明鉴察,险把俺白袍将功劳勾抹。今日个爵加,赏加,受这般样显达,呀!俺把你大恩人如何报答。”[10](P331)这种对唱词的再创造,提升了整个舞台上的演出效果,在当时表演技巧并不完善的状况下,“唱”则更能表现和发挥演员功力,也迎合了广大观众的审美趣味。最后,丰富了“科”,即脚色舞台动作。元刊本中只有第二折中的(外末做梦里扣门科)和第三折中的(正末做惊唬科)两处。臧本中则丰富了这一表演舞台动作的提示。如楔子中的(薛仁贵拜科,云)、(拜别科)、(旦做悲科,诗云),第一折中的(卒子报科云)、(张世贵做见科云)、(薛仁贵做见科)、(射箭着三科)、(做再射科云)、(做拿张世贵科)、(薛仁贵谢恩科云)、(做饮酒科云)等;第二折中的(正末做见卜儿科云)、(做举拄杖,卜儿夺科)等;第三折中的(禾旦慌科云)等;第四折中的(正末卜儿旦儿换冠服科)等。在这一方面,臧本中“科”的丰富也说明创作者和演员们正在逐步完善和强化舞台表演动作,剧本的文学性和规定性得到进一步提高,在舞台表演中的细枝末节也更加完善。究其原因,《元刊杂剧三十种》来源于坊间刊刻,适用于舞台表演,适合民间演出,故科白极简,曲文较多。
二、脚色人物的不同
第一,从脚色门类上看,臧本《薛仁贵》的脚色门类更为详细。元刊本《薛仁贵衣锦还乡》的薛大伯在楔子,第二、四折为正末,薛母为老旦,薛仁贵为外末,张士贵为净,唐太宗为驾,杜如晦在第一折为正末,拨禾第三折为正末,伴姑儿为禾旦。臧本《薛仁贵荣归故里》中,脚色不仅只涉及旦、末、净三类,而且在“杂”的脚色门类比元刊本更为详细,如卜儿(薛母)、禾旦(农妇)等脚色的出现。值得一提的是,臧本中并没有“驾”的出现,元刊本中的“驾”则是唐太宗。在这一方面,明代禁演“驾头杂剧”,虽然《薛仁贵荣归故里》不属于“驾头杂剧”,但可能臧懋循在编选《元曲选》的时候,其所选篇目多来源于宫廷剧本,皇帝脚色须有装扮,演出时又必然要考虑周全,故没有“驾”这一脚色的出现。
第二,在人物的处理上,元刊本和臧本对于剧中人物的性格处理基本相同,但在具体表现上却不尽相同。如对薛仁贵的描写,元刊本中薛大伯的孩儿叫薛仁贵,臧本中薛大伯的孩儿又名薛驴哥。这一细微的修改说明臧本在舞台表演上更贴合普通大众的生活实际,即薛仁贵出生庄户人家的身份。薛仁贵面对总管张士贵的刁难与争功,毫不畏惧。虽然气愤无奈,但却敢于维护自己的权益,符合他出身庄户却又喜欢刺枪弄棒,卫国投军的身份。(薛仁贵云)当日三箭定了天山,杀退摩利支,都是我薛仁贵的功劳。也则不这件,一总过海平辽,有五十四件大功,都被张士贵赖了。今日不是军师问呵,仁贵也不敢说。军师与仁贵做主咱。[11](P317)“不敢说”与“军师问”、“都是我薛仁贵的功劳”,既符合一位出身庄户的青年人形象,又符合一位敢于投军打仗,敢于维护自己权益的小将身份。此外,由于杂剧“一人主唱”的体制约束,薛仁贵在元刊本中并没有唱词,这就在无形中削弱了薛仁贵这个人物身上特有的戏剧性与性格特征,而臧本中增加的大量宾白,则强化了元刊本中薛仁贵的性格,增强了戏剧性。总体来说,在脚色人物上,脚色门类齐全的剧目更为好看。在这一方面,臧本的脚色人物更加详尽,科白和唱词的大量增添为剧中人物的创造提供了可能,人物形象更加突出,
三、故事情节的不同
第一,两者的题目和正名不同。元刊本《薛仁贵衣锦还乡》题目为“白袍将朝中隐福,黑心贼雪上加霜”,正名为“唐太宗招贤纳士,薛仁贵衣锦还乡”。臧本《薛仁贵荣归故里》题目为“徐茂功比射辕门”,正名为“薛仁贵荣归故里”。
第二,臧本较之元刊本,增加了戏剧性的场面,情节发展也更为连贯。在元刊本《薛仁贵》的楔子中,薛仁贵家中有三口人,但在臧本中,却有四口人。元刊本中的薛仁贵并未有柳氏这位妻子,臧本中的薛仁贵不但有自己的妻子,而且徐茂功的女儿也被赐予他做夫人。此外,在第一折交代故事背景时,元刊本只是一带而过,臧本则具体明了,使得情节更加完整连贯。高丽王令葛苏文率领十万军马前去入侵大唐,将大唐无一员猛将的现状摸得“清楚无比”,但却被薛仁贵三箭定了天山,大胜而归。此外,在争功的情节上,元刊本中有皇帝出场,并且由杜如晦这位军府参谋来判断张士贵与薛仁贵的功劳是非,并没有徐茂功的出场。在臧本中,徐茂功成为一个贯穿第一折与第四折的关键人物,徐茂功作为军师,已经初步断定张士贵抢夺薛仁贵的战功,只待杜如晦杜监军来做最后判定。此外,在臧本的第四折,皇帝将徐茂功的女儿许配给薛仁贵,与第一折徐茂功赞赏薛仁贵有功、有勇的情节连成一线,相互呼应,保持了情节的连贯性。在元刊本中,故事情节和人物展现基本靠唱词来呈现,故事进展过快,但演员在舞台上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再创造,适应了民间表演的需要,且作为目前发现的元代流传的唯一杂剧刊本,研究价值较高。臧本《薛仁贵》在故事情节上则是宾白与唱词结合紧密,情节发展连贯,段落在宾白的衔接下过渡自然,文学性得到了相应的提高,剧本进一步规范化,细节化。
从《元刊杂剧三十种》与《元曲选》中相同故事《薛仁贵》的对比中发现,两者在曲文宾白,脚色人物以及故事情节等方面存在着较大的差异,这种差异正是元明两个朝代对于杂剧的不同认识。总的来说,元刊本与臧本都有着各自的时代价值以及不同的时代精神,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杂剧的传播与发展。
参考文献:
[1]臧懋循.负苞堂集[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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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阿甲.戏曲表演规律再探[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