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庚辛年间西安与慈禧的银器供应

2018-01-24滕德永

唐都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内务府银器光绪

滕德永

(故宫博物院 宫廷部,北京 100009)

庚子年间,八国联军侵华,慈禧溃逃西安。对于此事,学界已有诸多研究,视角主要集中在慈禧的奢侈生活与清末新政的关系等方面,但对于慈禧当时的物品供应问题着墨不多。其实,除了江南织造和各省外,西安地方在御用品的供应方面更是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清宫藏品中,即有一批分外引人注意的西安制造款银器。可惜的是,由于这些银器深藏宫中,未能为外界所知,学界对此研究不多。笔者结合宫中所藏实物、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相关档案文献,对这些银器与宫廷的关系等问题作一探讨,并透视慈禧当时的物品供应方式与渠道。

一、西安为慈禧制造的银器述略

在清宫收藏的6 400余件生活类银器中,其中为数众多的是宫中制造,亦有相当一部分是购自京中银号,还有一批西安制造款银器,约有20余件,亦严格遵循了宫中制度,亦镌刻制作年款及器物的分量等。其详细情况如下:

其一,生活起居用品。这类物品主要是唾盂,多达16件。此外,尚有盖盒1件。其二,茶膳房用具。总体数量不多,只有4件。包括扁壶2件,银盆1件,银盘1件。其三,医药用器。总体数量不详,目前已知者有两件。其中1件是银质药刀,1件是银质喷壶。

这些银器的款识主要分为两部分:一为年款,一为重量。如茶膳房用器中的银扁壶,其壶底足外侧一面刻有“光绪辛丑年西安省造”,一面刻写“足纹二两平重二十一两四钱五分”。银盘口为折沿,平底,圈足。盘底左侧刻写“足纹二两平重十七两整”,右侧刻写“光绪二十七年西安省造”。由此可以看出,这些银器的年款有两个方面的内容——包括制作的年份和制作的地点;其重量则较为简单,只是涉及器物的用银数目。需要注意的是,这些银器的款识并不统一。这主要体现制作地方的书写方面,一般的,其制作地方写作“西安省造”,极少数的银器亦有例外,如药用器具中的银喷壶圈足部分刻写的是“光绪辛丑年西安省自造”。至于其中的“自造”是“制造”的笔误,还是明确标示该银器是西安自行制作则不得而知。还有茶膳房用器中的银盆,其年款书写更为特殊,为“光绪二十六年西安忠复楼造”,明确标识制作的银号,实为罕见。对此,下文专门论述,兹不赘述。在重量的书写方面亦不一致。清季,由于银的成色不足,各地使用的标准不一,这在西安制造的银器中亦有体现。上文所及两件银器以“足纹二两平”为准,但药用器具中的药刀则以“京平”为准。

综上,这些银器主要制作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极少数的制作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从其制作年份即可知晓制作目的。光绪末年,中国爆发了义和团运动,英、法、美、德、日、意等八国组成联军,侵入北京。慈禧太后携光绪皇帝仓皇出逃,一路西行,最后,在西安行在观望时局。自1900年10月达到西安,至1901年9月离去,慈禧和光绪及其他皇室成员在此停留时间将近1年。为了满足其日常生活需要,西安地方特别制作了这些银器。整体而言,这些银器较为光素,装饰较少,并未使用龙凤等纹饰。其原因在于宫中制作时按照图样设计,而在西安无此条件,故而从简。

毫无疑问,在西安时这些银器的确为慈禧等人应用,而在慈禧回銮之后,这些银器中的部分仍然为宫中使用。现存西安制造款银器中,仍保留着当年宫中使用的痕迹。据资料显示,直至溥仪出宫之前,银盖盒一直存放于瑾妃的寝宫——永和宫中。庚子年间,瑾妃随同慈禧逃亡西安,此银盒应是彼时所得,此后一直使用。银喷壶则存放于养心殿。逊清时期,溥仪在养心殿种植了大量鲜花,此喷壶则成为其侍花弄草的工具。银唾盂主要存放于永寿宫后殿,银扁壶和银盘、药刀存于景仁宫,供宫中主位随时取用。

二、西安制造款银器的制作

在紫禁城中,皇太后和皇帝等人服用器物主要由宫中造办处承做,但在咸丰以后,由于宫中财政极度不敷,有相当部分的银器购自京中银号。慈禧等人到达西安后,由于宫中造办处工匠并未随行,这些器物只能交付西安地方置办。

西安地方的承办机构是支应局。慈禧西逃之初,原定目的地是山西太原,因山西大旱,地方穷困,供给困难,尤其是闻听八国联军进军山西之讯,故决定奔赴陕西西安。于七月二十九日发布上谕,以驻跸太原,本非久计,而“长安为自古帝王州,山川四塞,雄据上游”,是理想的避难之地,令陕西巡抚端方“审度形势,于西安府城,酌备驻跸之所”。为了迎接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等人的到来,端方与西安官员积极筹备。其实,对于慈禧巡幸西安,陕西地方早有准备。据端方奏称:早在五月间,义和团运动高涨之时,大学士荣禄以“衅隙已开,宜为不虞之备,密遣幕僚来陕”,令陕西“未雨绸缪”,提前准备。而端方等人因“时当海上交锋,恐懈军心,未敢显为陈奏”,“即在满城内相度地势,划定规模,拟即次第建置”。问题在于,工程刚刚启动,慈禧一行已经西行,以致缓不济急。在此情况之下,端方对既有方案进行了变通,“虽行宫一时难以鸠工,而省城新旧巡抚衙门,南北两处,尚堪备暂时驻跸。其余公所地方,亦可备随扈臣工栖止”。并且为了更好地开展迎驾工作,端方又与“两司商榷,设立支应局”[1]603。在慈禧一行抵达西安之后,支应局承担起迎驾的诸多事务。对此,端方的继任者——升允的奏折亦给予了证明。光绪二十七年六月初四日,升允奏称:“上年恭值圣驾西巡,奉文在于都垣设立支应局,恭办皇差,凡行宫工程、跸路供应、河桥建造、官司酒肴,均经督饬委员敬谨备办。务以钦遵明谕,未敢稍事铺张,而顾兹供之薄需,殊有忝奉将之旧典。祗缘陕都风气朴陋,物力维艰,又值饥馑荐臻,遂致心余力绌。自上年七月开局之日起,至乘舆莅陕之日止,计潼关修造黄河渡船公费银一万四千余两;东路各厅、州、县备办行宫工程供给等项,共银一十三万九千余两;恭修北院行宫及公所四十余处工程暨供给等项银四万五千余两;制备御用器物及一应供张银九万七千余两”,合计用银29万余两。而“自两宫驻跸以来,内廷供给,均由本所遵照传单恭备呈进”[2],以及回銮需用各款,共计需银31万两。升允的奏折中明确提及“制备御用器物”,毫无疑问,这些“西安”制造款银器也包括在其中。

需要注意的是,支应局并不是这些银器的制作者。从上文可以知晓,支应局是一个负责供应慈禧等人需用的临时性机构,本身并不具有制作功能。因此,他们为慈禧提供银器只能向相关的银号购买或订制。西安是中国古都之一,曾有大量金银器出土,这说明了该地金银制造业的发达。明清时期,陕西商帮兴起,又进一步促进了金银制造业的发展。早在康熙时期,西安城内鼓楼前有金店。道光年间,西安人高景清在盐店街开设景盛永钱庄;同治年间,天福同和永兴庆钱庄开业。至光绪时期西安城内的银号多达140余家[3],这为支应局获取银器提供了便利。在20余件“西安”制造款银器中,光绪二十六年的银盆是“忠复楼”所制。至于更多的西安制造款银器,并无具体的制作者,而只是冠以“西安”制造,这应是支应局加强管理的结果。行在内务府是慈禧的代言人,他们会根据慈禧的需要对支应局提出相应的要求,但这些银器的款识应不在其中。因为在清中前期的宫中,一般情况下御用宫匠制作器物时并不能具写名姓,但晚清时期财政困难,大量购入外间银号等制作的器物,而这些器物上多刻写制作机构的名号,以起到做广告的作用。既然宫中早已存在银号署写款识问题,西安行在内务府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当不会将此视为重要问题。不过,这对于支应局却有特殊意义。若这些银器皆由银号自行署写款识,显示的是银号与宫廷之间的关系,是银号对慈禧的供应,则淡化了支应局的影响。这对西安地方官员而言是他们无法容忍的,他们必然要求改变这种状况,要求制作银号署写统一的款识。

此外,这些银器是由不同的银号制作而成,这可以从银器的制作款识中得到证明。前文已经注意到这些银器款识的书写问题,不仅年款书写不一,而且重量的书写也有不同,尤其是重量的标准极不统一。有的使用“二两平”,有的使用“京平”,还有的使用“足纹”等。其实,清代各地使用的银两标准并不一致,仅北京就多达七种。在此之中,京平与二两平完全相同,只不过称谓不同。至于足纹则是泛指银的成色,并非京中专用。若该银器皆为同一银号承做,当不会有此混用情况。

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问题,这些银器是分批制作,即光绪二十六年和光绪二十七年。这要涉及宫中物品的制作惯例。清代帝后享用的御用器物,皆有一定成规。以膳房为例,在紫禁城时,慈禧太后的寿膳房与光绪皇帝的御膳房都分设五局:荤局、菜局、点心局、饭局、挂炉局,在西安期间,慈禧膳房虽不能全完规复宫中规模,但基本机构不变。这一切都要由内务府承办。虽然早在出逃以前,慈禧等人已经预示到京城难守,即有西巡计划,并做了初步的准备,分派了留京与随扈人员,但因战局发展迅速,以致从慈禧至京中王公大臣准备不足,当慈禧出逃后,许多王公尚未启行,随行的王公大臣仅有载漪、奕劻、刚毅等10余人。在这种情形之下,一切礼制只能从简。问题在于,这损害的是慈禧和光绪的尊严。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慈禧太后几次三番地催令相关人员赶赴行在。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三日,借用怀来县印封,发布谕旨,令应行随扈人员迅赴行在。该谕旨交奇克伸布专差递送,未能送至京中。二十七日,谕令在京之御前大臣、王、贝勒、贝子、公等人,除派留京办事外,均着迅赴行在[4]273。同日,谕令内阁暨各部院堂官等人,除留京人员外,迅赴行在。二十九日,谕令直隶总督廷雍查探有无官员奔赴行在,以及道路是否畅通等情况。八月初六日,“谕内务府大臣怀塔布、世续即著迅赴行在,并著传知太医院庄守和、杨际和、张仲元、范绍相、全顺等多备药品由怀塔布等一并督率前来,毋再迟延。”[4]286为了提高官员随扈的积极性,初九日又颁布上谕:此前随扈人员发放斧资,置办所需物品,至于“其随后由京驰赴行在之员,应自出京之日为始,一并视官阶大小照例起支”,“俟出京赴行在各员过保定时,核明给发,准其于过境京饷内如数提还,并由昆冈等传知在京文武大小各员,除钦派留京办事大臣及派出留署各员,外均着迅速起程,前赴行在,毋得迟延。”[4]290初十日,在此发布上谕,令除留守人员外,“各部院卿、寺堂官暨向有内廷差使各员,此次未派留署者,均着仍遵前旨遴选得力司员一并酌带前来,以便办理各该衙门行在事务,毋得迟延。”[4]295即使如此,京中官员仍未启行。光绪皇帝再令昆冈督催有“内廷差使各员”迅赴行在,若道路难行,则“著廷雍预备车辆,以利遄行”[4]314。此后,各处随扈人员相继奔赴西安。直至年底,行在内务府人员仍然不敷,内务府大臣世续令郎中存恒等前往效力[5]315。总之,这些随扈人员的先后到来,使得各项制度得以逐步恢复,尤其是内务府各项人员的到来,他们对慈禧等人御用器物较为熟悉,逐步恢复宫中制度,西安行在对银器的需求增加。

“西安”制造款银器亦部分采用了宫中形制。清宫中,制作各项器物时,或根据指定器物的样式成做;或由承做工匠先制作草样,经御览允准后,再行成做。即使向外间定制,其形制亦要以宫中器物为参考。问题在于,由于时局不稳,西安地方并不具备宫中制造时的条件,那是否可以完全自行创意,进行制作呢?宫中实物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上文提及的银扁壶和银盘等西安制造款银器,与前朝遗留的同类银器形制相同。证据说明当时西安制造的一些银器仍是遵循宫中的规制。这是因为西安行在中,有熟悉宫中制度的内务府人员存在,他们对承做银号提出了具体的要求,而承做银号又较好的执行这一要求。

《辛丑条约》签订后,慈禧回銮,此次回銮车辆多达3 000余辆,主要装载慈禧、光绪等御用物品。其中,内务府银库等七处及堂上用大车10辆[5]502。由于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期间,诸多衙门遭到联军洗劫,内务府亦难以逃脱。御茶膳房是收藏御膳房金银器的重要所在,“失去金器六十八件,五十四件”[6]1329。在回銮之后,慈禧又令西安地方将两宫御用箱匣等物品运至京中,交内务府收储。这些物品数目庞大,西安地方前后共分五批运交,仅第五批即有372包[5]618-619。这些银器应该就在此二批物品之中。

三、西安制造款银器产生的因素

慈禧西幸西安期间,各省为其制造了大量的御用器物。这与慈禧本人的穷奢极欲有直接关系。据资料显示,慈禧为了满足其饮用冰镇酸梅汤的需要,不惜令人赴距离行宫百余里的太白山取“千年不化之冰”[7]98,供御膳房用。甚至为了保证其喝到新鲜牛奶,每月还耗费白银200两,在西安行宫饲养了6头奶牛。其实,值此国家艰难时刻,慈禧此举还有着更为深刻的原因。

(一)两宫仓皇西逃是西安制造款银器产生的直接动因

八国联军侵华后,慈禧太后对于京城守卫信心不足,早已考虑逃离,但战局发展迅速,在其尚未准备充足之时,已经兵临城下,以致慈禧太后不得不仓皇出逃。因事起仓促,其情状极为窘困。

其一,缺衣少食。清代皇帝出行时,各职能部门都要事先预备御用物品,包括衣物、食品、车马及各项用具等,但慈禧此次出逃,此项物品毫无准备,以致出逃之初,更衣、饮食成为极为困难之事。《西巡本末》记当时情形,“皇太后仅衣蓝布衫,头尚未梳;帝则仅服黑纱长衫及黑布战裙两条而已。铺盖行李一切不及随带,出京三日,夜间只睡火炕,既无被褥,复无替换衣服。饮食更无人进奉,只以小米充饥。”[8]10572对此,慈禧的贴身宫女也有回忆:慈禧出宫时,什么都不带,就随身携带了一些银两,以备路上支用,但由于战乱,路上商人全无,银子毫无用处。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宫女们只能在田地里采摘了一些玉米、豇豆等,掺杂在一起煮熟,谨献给慈禧和光绪[9]227-228。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怀来县方有改观。怀来县知县吴永,是曾国藩的孙婿,“外表文弱,斜肩,但甚精干”。为迎接慈禧到来,他“预作布置,不准散兵游勇入城,故城内秩序安堵,随园及卫队入城后亦均有所安置”。此外,吴永还“以其眷属较好棉、夹衣贡奉”[7]91。慈禧、隆裕方有衣服更换。

其二,交通工具匮乏。清帝出行期间,除皇帝、皇太后等人需用的车轿外,尚需准备大量的车、马以供随时支用。乾隆皇帝巡幸热河时,所需车约200余辆[10]184。至嘉庆巡幸热河时,其随行太监人等用马340匹*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奏销档487-035:嘉庆二十三年四月十九日总管内务府为赏给随驾太监马匹事》。。即使在乾嘉时期,这些车马也要事先预备,或临时调配,或向民间雇觅。而慈禧巡幸西安,因是临时出逃,需用各项事物无从备办,交通工具严重不足。为此,慈禧出逃之初,光绪谕令察哈尔都统挑选壮马1 000匹,解赴行在。但毕竟缓不济急,又令口北道等处设法多备车马[11]15。其中,最重要的还是慈禧等主位的车轿问题。刚出宫时,仅有车三辆,车少人多,只好几人共乘一车。更为严重的是,这些“车围子、车帘子全是蓝布做的,谈不到通风,里面坐车的人会憋得难受的”。而当时宫里所用的车非常讲究,“一律是纱帷子,四外透风……就是没风的天气,车走起来,四外短绸子飘动,也让车里坐的人感到有阵阵的凉风”[9]219。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慈禧太后也事急从权,登上了车。由于正值盛夏,为了躲避追兵,他们顶着烈日赶路,“车里头奇热,像蒸笼,歪脖太阳几乎把人晒干瘪了。”[9]231西行途中,不断有王公大臣追赶而来,其车轿增加至十几辆。到怀来县后,方有四人抬小轿两乘。至宣化,又配备了八人抬轿,慈禧的交通工具方予解决。

其三,无仪仗、护卫。清代礼制森严,帝后出行时要有相应的仪仗。慈禧太后往返颐和园时,其仪仗有一里多长。护卫兵丁,军械整齐,铠甲明亮,威严赫赫。但此次出巡西安,实为避难,仓促之间,随扈人员极少,仪仗皆无,皇家威严无存。更为严重的是,当时兵荒马乱,溃兵游勇、土匪出没其间,慈禧一行的安全也遭遇极大挑战。西行队伍刚出居庸关,行经一处青纱帐时,即有土匪向行进队伍打枪,幸亏后面的护卫及时赶到,方护卫了慈禧的安全。七月二十四日,甘肃藩台岑春煊带兵前来护卫,这为慈禧提供了极大的安全保障,但其仍不满足,又与光绪于七月二十八日,谕令大同镇总兵带兵来交界处迎接。二十九日,又谕令锡良统入卫两军与升允所带队伍一并前往行在护卫。自宣化以后,“总兵与知府将所乘大轿献出,围以黄缎,改用八人抬轿”[7]95,并有侍卫及亲军等前呼后拥,仪仗渐整。入太原后,“凡需用帘帷茵褥及一切陈设器件”,均取用嘉庆西巡五台山时置办之物,“皆灿烂如新制”[12]79,其气象一新。

综上,慈禧出逃之初,极为狼狈,而所需一应物品皆无携带,全赖地方供应。在逃亡途中,慈禧一行尚能从权,但稳定下来之后,急需恢复宫中制度,其日常所需皆有成例。慈禧一行在西安停留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此度过了其66岁万寿,光绪30岁生日,还有辛丑年的春节。在这种情况之下,御用器物的配备成为当前的重要任务。当然,毕竟是特殊时期,故不能完全恢复宫中旧制,但亦不能毫无下限。问题在于,西安地方并不能完全承担起这一重任。诸如各种缎匹、御用官服交由江南三处制造备办,各种米粮及用款等由各省负责筹措,至于一些简单的物品则交由西安地方制作。这其中即有御用银器。

(二)宫中礼制是西安制造款银器产生的根本原因

关外时期,清宫制度初步建立,但尚较为简略,入关之后,宫内各项制度逐步完善。康熙时期,宫中制度逐渐完善:确立了后妃制度,重建了内务府,设立南书房等等。至乾隆时期,宫中典制最终确立,《钦定宫中现行则例》的编订是重要表现之一。该书共分名号、玉牒、礼仪、册宝、典故、宫规、宫分、铺宫、钱粮、太监等十八门,包括后宫人员的等级与待遇、后宫礼节、后宫的管理制度、太监事宜等四个方面的内容。在铺宫一项中,明确规定了各主位享用的金银器皿的数量。其中皇太后有玉杯金台盘一分,金执壶二把,金方一件,金盘十五件,金碟六件,金碗五件,金茶盅盖一个,嵌松石金匙一件,金匙二件,金三镶牙箸一双,金云包角桌二张,银方一件,银折盂一件,银盘四十件,银碟十件,银碗十五件,银茶盅盖十个,银匙十五件,银三镶牙箸十双,银茶壶三把,银背壶十五把,银铫四个,银火壶二把,银锅二口,银罐三个,银勺四把[13]517-520。此外,皇后的铺宫中也有相当数量的金银器。

当然,铺宫中的银器并非慈禧等人享用的全部。清宫中,每逢皇位更迭,必有后宫主位身份地位的变化。在此之时,为了令其地位与身份相符,其服用物品的规格亦有提升。金银器即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体现之一。雍正十三年(1735)九月,即乾隆皇帝登基的第二个月,即谕令内务府置办宫中所用金银器皿。其中,皇太后用金器162件,银器123件,皇帝用金器295件,银器569件,皇后金器109件,银器32件。共用金13 312.05两,银11 993.7两*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奏销档189-026:雍正十三年九月二十四日奏请造办皇太后皇帝皇后饭茶房所用金银器皿折》。。道光皇帝登基之后,亦为皇太后置办金银器。其中金器168件,共重3 473.9两,银器243件,共重4 381.2两*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奏案05-0611-010:嘉庆二十五年九月二十日奏为成造皇太后前应用金银器皿并拟镕化金银器皿数目事》。。

综上,金银器是宫中地位尊崇者的身份象征。在其出巡之时,内务府要为其备带其中的部分,以便于应用。乾隆二十七年(1762),乾隆皇帝奉母崇庆皇太后驾幸木兰,广储司携带的银器中,皇太后清茶房所用者有“银柿子壶二把,银滷铞二个”;皇上清茶房所用者有“银驮壶一分,银火壶一把,银水壶一把,银柿子壶三把,银滷铞三个”;皇后清茶房所用者有“银柿子壶二把”*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奏销档262(2)-143-1:乾隆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七日总管内务府奏报驾幸木兰应行备带物件及使用器皿数目片》。,总计银器15件。需要注意的是,这并非皇帝出巡时宫廷所携带的银器的全部。因为御膳房是宫中主位用银器的重点,且有独立的银器库,在皇帝出巡时亦备带物品。这种制度前后变化较小,但携带银器的数量有所变化。光绪十三年(1887),光绪恭谒西陵,广储司备带的皇帝用银器有“银火壶二把,银水壶二把,银柿子壶八把,银滷铞六把,银执壶一把,银驮壶一分,银宝瓶一个,银杯盘二分”;皇太后用银器有“银火壶二把,银水壶二把,银柿子壶十把,银滷铞八把,银执壶一把,银杯盘一分,银驮壶一分,银宝瓶一个,银座壶十六把”,敦宜皇贵妃应用“银柿子壶六把,银滷铞六把,银执壶一把,银驮壶一分,银折盂一个,银杯盘一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奏销档812-131:光绪十三年三月初三日总管内务府奏呈此次皇上恭谒西陵备带赏银等项及应用物品清单折》。,总计银器多达81件。

御用金银器对出巡皇帝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咸丰皇帝溃逃承德。由于道光以后,皇帝都未来此避暑,山庄的陈设等物品几乎裁撤一空。咸丰出逃之时,又未曾携带相关金银器物,以致无此类物品以供御用,这与体制不合。为此,咸丰皇帝颁发谕旨,令京中内务府将“内殿现存银火碗若干,并年节用金器,一并全数交司员解赴行在”。醇郡王奕譞、总管内务府大臣宝鋆率同管理官员及太监将“金器三十一件,银器十九件,由内务府成做口袋、箱支,交总管太监等妥协盛装、封固”,然后派遣内务府人员启程押运,并“咨行钦差大臣胜保派委弁兵二百名,沿途护送”*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奏销档686-036:咸丰十年十月二十六日奏为内库交出银两及金银器皿解赴行在事折》。。庚子年间,联军压境,慈禧太后欲要出逃,提前对宫中金银器的管理做出批示。七月二十日,即出逃的前一天,特颁发谕旨,“谕宁寿宫郎中等如有首领太监回来搬取金银物件,皆以此宝为凭”*此处相关资料有故宫博物院郭福祥研究馆员提供,在此表示感谢。。谕旨中的“宝”是慈禧专用印,印文为“凤治恩波”。形势如此严峻,慈禧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尚且分心关注如此细微之事,可见金银器物在其心目中的重要地位。问题在于,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紫禁城亦为日本占领军控制。在这种情况下,慈禧要从宫中获取金银器的意图无法达成,只能在当地解决。最终,西安地方为其制作了这些银器。至于西安地方是否为其制作了金器,由于实物中未曾得见,且档案之中亦未见之记载,尚有待于继续考证。

归根结底,慈禧西狩,仓皇无措,仪仗全无,礼仪皆失,这严重损害了皇室的尊严,损害的是国体。这无论是对于清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慈禧和光绪,还是对于满朝王公大臣而言,都是无法容忍的。所以,当慈禧在西安获得稳定之后,急需积极恢复既有的礼制,这才有了西安地方的银器制造。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西安的银器制造只是满足行在朝廷用器的组成部分,它能够充任之一重任的主要是近水楼台的地理因素,是特殊的时期,特殊的历史事件使得它在宫中银器中占有了独特的地位。

参考文献:

[1] 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义和团运动档案史料:上册[G].北京:中华书局,1979.

[2] 丁进军.慈禧西逃时漕粮京饷转输史料[J].历史档案,1986(3):24-33.

[3] 曲秉基.陕西金融之现状及其展望[J].陕行汇刊.西安:陕西省银行出版,1944:12-16.

[4]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光绪朝上谕档(第26册)[G].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5]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庚子事变清宫档案汇编:第8册[G].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6] 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义和团运动档案史料:下册[G].北京:中华书局,1979.

[7] 岳超.庚子—辛丑回銮纪实[M].晚清宫廷生活见闻.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5.

[8] 宋伯鲁,吴廷锡纂修.续修陕西通志稿[G].民国23年铅印本.

[9] 金易,沈义羚.宫女谈往录[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1.

[10]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乾隆朝上谕档[G].北京:档案出版社,1991.

[11]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庚子事变清宫档案汇编:第7册[G].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12] 吴永.庚子西狩丛谈[M].北京:中华书局,2009.

[13] 内务府辑.钦定宫中现行则例[G].台北:文海出版社,1985.

猜你喜欢

内务府银器光绪
了却君王身边事:大清内务府
俄罗斯银器有多少种装饰手法
毓庆宫光绪书房的使用与陈设
满铁对清代东北内务府官庄的调查
光绪《黔江县志》的药学价值
《乾隆皇帝的荷包》
陈莲舫曲线救光绪
银器一试,鸡蛋猕猴桃有毒?
白银之美 曲水流觞
晚清内务府怎样“啃”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