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再见，从此山高水远

◎猪小浅

他给了她最好的爱情

赵小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季斐然的呢？

那一年，她18岁，在恬淡安静的小城读高三。有天她从厚重的书堆里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年轻的面孔。

眼前的男生，带无框眼镜，穿白衬衫牛仔裤，干净得像是小说里的男主角。他温和地说，我是新来的大四见习生，我叫季斐然。他在黑板上写下“季斐然”三个字，行云流水，铿锵有力。赵小杏的心，在那个瞬间，不知怎么就像洪水决了堤。

季斐然偶尔帮语文老师代课，他讲得很好玩，把《诗经》分析得像是在说情话，让赵小杏的心里亮起了一盏灯。那段时间，赵小杏的父母刚离婚。吵吵闹闹十几年，终究还是没能撑到她高考结束。赵小杏嘴上说“你们早该离了”，心里却是漫长的失望。因为季斐然，灰蒙蒙的日子总算有了点颜色。

有个周末，赵小杏在学校门口的书店里，远远看到季斐然站在那儿看书。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说：“季老师，我……”支吾了半天，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就落荒而逃了。不久后，季斐然实习结束。临走前，他对赵小杏说，你很有天赋，继续加油哦。赵小杏的心受到鼓舞，她将少女的那点儿春心萌动一点点收了回来，一头扎进了书本里。

赵小杏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拿到华师大的录取通知书时，会接到季斐然的电话。他满是喜悦地说，赵小杏，恭喜你啊。末了，季斐然还说，赵小杏，我知道你喜欢我。其实，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赵小杏在电话这头儿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喜欢，他全都知道。不戳破，不打扰，让她安心考大学，是他给她的最好的爱情。

高考后的那个夏天，连同季斐然第一天来上课时，窗外透过树叶洒进来的阳光，都成了赵小杏一生中最为柔软的温情时刻。

看谁都像是情敌

赵小杏去上海读书时，季斐然已经正式大学毕业，回赵小杏的中学当了语文老师。每天在课堂上讲诗词歌赋，像个老先生。下班回到家，看电影或者伏案写作，日子过得简单而又清淡。

而大学校园里的赵小杏，每天把生活折腾得欣欣向荣。她参加社团，忙得脚不沾地。她学着化妆，用做家教赚来的钱给自己买贵一点儿的口红。周末，和朋友晃荡在上海的街，一点点融入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赵小杏活得恣意盎然，但她没忘在小城等她回去的季斐然。有男生表白的时候，赵小杏总是特别肯定地说，对不起，我有男朋友啦。可即便这样，活在诗词里的季斐然还是越来越患得患失。

有次季斐然打来电话，正好听到一个男生的声音说，小杏小杏，我先去图书馆帮你占座啦。季斐然听到了，有点儿不悦。赵小杏笑着说，一个男同学而已，季老师，这样胡乱吃醋的你，一点儿都不酷。季斐然在电话那头儿，表情讪讪的，怎么办呢，因为很喜欢你，所以看谁都像是情敌。赵小杏很认真地说，季斐然，我只喜欢你。这些年，你总说我是风筝，但你别忘了，线始终在你手里呢。

季斐然总是一遍遍地问，赵小杏，你会回来吗？起初赵小杏坚定地回答，当然会啊。但越到后来，赵小杏越是肯定，她想留在上海。不仅因为学广告专业的她在上海有更宽阔的舞台，还因为见过大世界后她想去更远的远方。

我想了很久，还是舍不得你

拿到毕业证后，赵小杏回了一趟小城。犹豫了很久，她终于开口：“季老师，要不你跟我去上海呗？在小城待一辈子多无聊啊。这里没有话剧，没有艺术展，没有演唱会，连买双鞋都可能是冒牌货。”季斐然愣了下，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问她：“赵小杏，你是打算不回来了吗？”

赵小杏沉默。

那晚，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再提这件事。但赵小杏心里明白，她和季斐然之间，很多东西不一样了。在两人往前走的过程中，你退我进，是圆舞曲；你退我也退，那可能就是错过。

回到上海后，赵小杏凭借扎实的专业功底，签了一家业界有名的广告公司。新人入职场，磕磕碰碰，难免有大把的委屈。但一咬牙，总算慢慢坚持了下来。赵小杏喜欢这样的自己，每天踩着高跟鞋，把世界踩在脚下，跃跃欲试地去挑战未来更多的可能。

三个月后，季斐然拖着箱子，出现在公司门口。他说，我想了很久，还是舍不得你。眼前的这个人，眼神热烈，语气真诚。季斐然为她，辞了职。

坏人还是由她来当吧

但语文老师季斐然，擅长诗词歌赋的季斐然，温文尔雅的季斐然，在上海找工作并不顺利。他去学校应聘，但这是大上海呀，连教个小学都得是硕士生。能看上他的，都是郊区的一些民工学校。去上了几天班，他被一群熊孩子气得跑回了家。他去新媒体公司当写手，和95后们抢饭碗，思维跟不上，选题没新意，老板说，你写得这样文绉绉，这年头谁看啊。

季斐然有点儿着急，每天躲在卫生间抽闷烟。赵小杏比他还焦虑，毕竟季斐然是为了她，从小城拔根而起来到大上海。赵小杏偷偷托朋友介绍了一份培训班的工作，给高中生讲作文，这样至少可以发挥季斐然的特长。却没想到学生们反映，季斐然的课太务虚。在这座有点儿急功近利的城市里，就连小孩子也想一步登天。这让季斐然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某天半夜醒来，赵小杏看着熟睡中眉头紧锁的季斐然，蓦然想起《如果爱》里的金城武和周迅。电影里，金城武的心始终停留在最初相爱的那一刻，可周迅的心里，除了爱情，还有大把的野心。她想去征服更大的世界，而金城武想要的爱情，只不过是两人一起，守着小城的日月。这样的幸福，她给不了。就像刻意迎合她的季斐然，过得并不快乐。其实，他们都能感觉到，这段感情气数已尽，但谁都不忍心开口。如果爱情结束时，非要有个人来扮演坏人，那就由她来吧。

那天早晨，两人在餐桌上坐下来后，赵小杏鼓足勇气说，季斐然，我们分手吧。赵小杏把分手的话，说得这样肯定又直接，没有给季斐然任何商量的余地。季斐然愣在那儿，一颗心变得空荡荡。半晌，他扶了扶眼镜，才缓缓地说，这样也好，省得我总是担心会失去你。嗯，这样也好。

那一整天，赵小杏上班都心不在焉。一直到晚上10点，她才回到出租屋。打开门，东西空了一半。她趴在沙发上，哭得像个丢了糖果的小孩。

也请你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幸福

年底赵小杏回了一趟老家。在街上遇到季斐然，他远远看到她，小跑着过来，跟她打招呼，问她过得好不好。临别时，季斐然说，赵小杏，明天我请你吃饭。然后又加了句，和我女朋友一起。赵小杏愣了下，连忙说“好啊好啊”。

季斐然的小女友，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即便知道赵小杏是前任，仍然真诚地表达了对赵小杏的崇拜和喜欢。那种骨子里的单纯和善良，很适合季斐然。吃完饭，小女友说要去唱歌。

在K T V，季斐然点了一首宋冬野的《郭源潮》，他唱到“你我山前没相见，山后别相逢”时，声音有些哽咽。赵小杏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她以前无数次听过这首歌，但直到那天，她才真正听懂它。这句歌词唱的，大概就是她和季斐然的有缘无分吧。

回到上海后，赵小杏接受了李纪。李纪就是那个在图书馆帮她占座，和她一起去商场打工，在她初入职场不适应时不断给她打气加油的男生。这些年，赵小杏用季斐然吓跑了所有的爱慕者。唯独李纪，从来没有说过表白的话，却给了她最好的陪伴。

这些年，赵小杏装作看不懂李纪眼里的温柔。那时候，她的心里眼里只有季斐然。那个在她黯淡的青春里，照亮她人生的季斐然。

从小城走的那天，是季斐然送她去的车站。他说，你都看到了，我已经有了新的幸福，那么也请你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幸福吧。

是在那一刻，赵小杏决定翻过季斐然这座山。曾经她和季斐然怀着赤诚之心，热烈地爱过是真的，可他们对于生活的理解和想要达到的人生高度千差万别，也是真的。而李纪不一样，赵小杏和他是同一类人，可以携手，走更远的路，看更远的风景。赵小杏在心里说，祝你幸福啊，季斐然。从此山高水远，我们各自珍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