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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平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

2018-01-24

传记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检验会议标准

余 玮

特约记者

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有两次会议对中国百姓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家喻户晓、深入人心——一次是遵义会议,一次则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三中全会虽然开了仅仅5天,却实现了从“两个凡是”向“实事求是”的转变、从阶级斗争为纲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转变、从封闭和固守成规向改革开放的转变。全会发起了推动中国社会加速发展的“第二次革命”,宣告了中国新的历史时期的到来。

邓小平曾经这样说过:“我们真正的转折点是1978年底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

在中国即将迎来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历史节点,让我们一同回顾、梳理邓小平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的活动线索与背景脉络,追溯历史,以期未来。

真理标准讨论,打响思想解放第一枪

1977年,整个中国依然沉浸在刚刚粉碎“四人帮”的喜悦之中,然而许多觉悟者也深知,当时中国社会仍然面临着这样一些严峻的政治局势:党内个人迷信、个人崇拜依旧盛行,大量的历史冤假错案尚未得到清理和平反……

1977年的二三月间,南京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南京大学哲学系教师胡福明正在埋头写作一篇战斗檄文。他苦苦思索着:判断理论、认识、观点、决策是否正确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判断是非的标准究竟是什么?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毛泽东在历史上也经常按实践来修改自己的观点,怎么能说句句是真理?怎么能搞“两个凡是”?这完全是教条主义、形而上学的东西,是宣传个人崇拜,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点。

7月上旬,胡福明的妻子生病住进医院。他白天在大学的讲台上讲课,晚上到医院的病床边陪伴妻子。夏天的南京,素有“火炉”之称。每当夜深人阑难以入睡时,他就搬来椅子,摇着蒲扇,借着走廊的灯光看书,对马克思、列宁、毛泽东等有关实践真理标准的论说一边阅读做摘录,一边进行认真研究。9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问世,文章从哲学理论上论证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而不是领袖人物的指示。在当时这实在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

文章写完后,胡福明将稿件投给了光明日报社的王强华,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也不知道这篇文章将会在中国社会引发一场怎样的地震。一场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往往起源于一个平凡的开端。就在胡福明静静地等待着《光明日报》回信的这段时间里,远在北京的中共中央党校也正在酝酿着一场有关真理标准的大讨论。

10月9日,中央党校举行复校以后的第一次开学典礼,中央副主席叶剑英在讲话中提出:“中央党校的同志,来中央党校学习的同志,要认真研究总结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线斗争的经验。”所谓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线斗争是当时的一种说法,实际上就是总结文化大革命。12月2日,中央党校党委会开会讨论党史党建研究室提出来的“总结”方案。会上,胡耀邦明确提出实践标准,他说:“这十几年的历史,不能根据哪个文件、哪个人的讲话,要看实践,要用实践来检验。”在如何对待“三次路线斗争”的问题上,胡耀邦提出了两条原则和标准:“一个是要看实践,以实践作为标准;一个是要完整、准确地理解毛泽东思想。”

1978年1月14日,胡福明终于收到了《光明日报》王强华的回信和文章清样,开始着手按所提意见修改文章。此时《光明日报》的人事发生了重大变化,杨西光已调任《光明日报》总编辑。4月,胡福明到北京参加一个全国哲学讨论会,他见到了王强华,也见到了当时正在着手写同一论题文章的中央党校的孙长江。饶有趣味的是,孙长江还是胡福明50年代在中国人民大学读哲学研究班时的老师。

胡福明回忆说:“我到北京开会当天晚上,王强华就把我接到了《光明日报》,接到了杨西光同志的办公室。杨西光同志是《光明日报》当时的总编,是胡耀邦同志把他调过去的。在他办公室里碰到了马沛文还有孙长江;孙长江是原来人民大学讲哲学史的老师,一看见嘛,很高兴,多年不见老师,同是经过了‘文革’的劫难,也更亲切一些,于是大家都坐下来。杨西光同志手里拿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的清样,对大家说,各位同志都拿到这份清样了,福明同志这个稿子,今天正要听大家的意见,我们要修改。他说,这篇文章本来在4月2日哲学版就要发表了,我看了以后,我认为这篇文章很重要,放在哲学版里发表太可惜了,应该作为重要文章放在第一版去发表。当然,还要修改,文章还要提高质量。”

据《光明日报》原副总编辑马沛文回忆:当杨西光得知中央党校也正在写同一论题的文章时,决定将胡福明的那篇文章的校样稿交给中央党校,由他们去修改完善,然后再定夺发表。孙长江回忆说:“我写的时候,还没写完,差不多写完了,这个时候杨西光就派王强华把胡福明这篇文章的校样送来了,拿给我看,送给吴江,吴江又给我。吴江看完了说,这篇文章思想跟我们的差不多一样,你把这两篇文章捏在一块。”

民族危难之时,一南一北几乎同时酝酿出实践标准讨论这一重大论题,而胡福明、孙长江两位主笔居然又有着师生之缘,这恐怕并不仅仅是命运的巧合了。中共中央党校原教员沈宝祥接受采访时讲:“当时同一个时期有3个地方写出同一主题的文章,一个是《人民日报》,他们发现了这个问题呢,就请哲学家邢贲思写一篇真理标准问题文章;一个呢,中央党校在学员讨论‘文化大革命’问题的基础上,觉得是非标准问题需要进一步写文章,所以吴江跟孙长江两个研究决定要写一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第三个地方是南京的胡福明,那他是独立的思考,写成了一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样的文章。3个地方写出同一主题的文章,英雄所见略同,这反映了客观需要,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这个问题是共同的问题,也可以说是一种巧合,但是这种巧合背后有必然性。”

5月10日,这篇经过反复修改,定名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稿子最终在中共中央党校内部刊物《理论动态》上刊出。11日《光明日报》署名“本报特约评论员”公开发表全文,新华社当天即向全国转发。12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又予以全文转载。这篇历史雄文共分为四个部分:一、检验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实践;二、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基本原则;三、革命导师是坚持用实践检验真理的榜样;四、任何理论都要不断接受实践的检验。在文章结尾,作者勇敢地宣称:“凡是有超越于实践并自奉为绝对的‘禁区’的地方,就没有科学,就没有真正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而只有蒙昧主义、唯心主义、文化专制主义。”文章的发表在当时沉闷窒息的中国社会引起了巨大反响。

然而,文章也很快就遭到了严厉批评和斥责,一时间斗争的硝烟四处弥漫。

13日,《红旗》杂志负责人质问新华社社长曾涛:“新华社向全国转发《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错误的,这篇文章理论上是荒谬的,在思想上是反动的,在政治上是砍旗的。”国务院研究室一位负责人打电话给《人民日报》总编辑胡绩伟,指责这篇文章犯了方向性的错误。胡绩伟遂电话转告杨西光,杨西光坚定地说:“这篇文章根本没有错!”

不久,有人到胡耀邦家中,很严肃地对胡耀邦说:“文章起了很坏的作用,把党中央主要领导人的分歧,公开暴露在报纸上,不利于党内的团结。”文章发表之时,华国锋正在朝鲜访问,汪东兴似乎嗅出了文章的味道,等不及华国锋回国,就马上告诉了他。华国锋指示:“不要介入,不要表态。”

汪东兴则要追查了,他指示中宣部部长张平化:“查一查,所谓的特约评论员究竟是谁?这篇文章有问题,矛头是对着毛主席,是想砍掉毛泽东同志这面旗帜。”并质问:“这是哪个中央的意见?”6月15日,汪东兴在新闻工作会议上点名批评了胡耀邦,要他写文章要注意,要处理好个性与党性的关系,以免被敌人利用。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遭到最高领导和宣传部门的一片责难,而此时这篇文章的“始作俑者”也承受到巨大的压力。当孙长江的妻子一听文章是“砍旗”,压力很大。胡福明的一位朋友对他说:“这可是已经卷进了政治斗争的漩涡了,你要有思想准备。”胡福明表示:“我已经有思想准备了,我准备要坐牢。”并半开玩笑地说,“你呢,我们是老朋友了,你要给我去送饭。”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全文发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那些日子里,杨西光则整天眉头紧锁,神色严肃。王强华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一天下午下班后,王强华到杨西光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只见杨西光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只是喃喃自语:“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把‘乌纱帽’给摘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刚刚发表时,邓小平没有注意。后来,他听说有人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篇文章反对得很厉害,才找来看看。后来,邓小平在接见文化部核心领导小组负责人时即明确表示:“文章符合马克思列宁主义嘛,驳不倒嘛!”

于是,在真理标准讨论面临夭折的关键时刻,刚刚复出的邓小平以一个伟大政治家的气魄和敏锐发出了坚毅的声音。5月30日,他在同几位负责人谈话时说:“照抄毛主席讲的,照抄华主席讲的,全部照抄才行。这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这是当前一种思潮的反映。这些同志讲这些话的时候,讲毛泽东思想的时候,就是不讲要实事求是,就是不讲要从实际出发。……现在连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都成了问题,简直是莫名其妙!”掷地有声的讲话,给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以有力的支持。

军委秘书长罗瑞卿在全军政治工作筹备会上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一篇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好文章。它提出了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问题,全军政治工作会议就是要宣传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宣传一切从实际出发,宣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一步也前进不了。”

6月2日,邓小平在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发表了重要讲话,严厉批评了个人崇拜、教条主义和唯心论,号召“打破精神枷锁,使我们的思想来一个大解放”,要求部队干部要做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和革命实践相结合的榜样。

胡耀邦再次组织中央党校撰写了《马克思主义的最基本的一个原则》,反驳种种责难《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观点,得到罗瑞卿的大力支持。罗瑞卿先后细看了3遍,提出了许多修改意见,要求文章做到无懈可击。在他即将去德国治病之时,还惦记着这篇文章,上飞机之前还指示《解放军报》负责人:“那篇文章,你们放胆发表,可能有人要反对,我负责,打板子打我。”“这篇文章如果要挨打,我先挨50板。”遗憾的是,罗瑞卿不久即病逝,没有看到真理的最后胜利。对这篇后来被称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姊妹篇的文章的关心,是他最后参与的一项政治活动,他把最后的生命奉献给了真理,成为真理旗帜上一颗闪耀的明珠。

《马克思主义的最基本的一个原则》发表时,署名“《解放军报》特约评论员”。当汪东兴见到这篇“特约评论员”文章时,文章已经同时在《解放军报》和《人民日报》发表。文章虽然批判的是“两个凡是”,然而在当时不能不避开正面冲击,通篇没有一句提到“两个凡是”,却尖锐地批判了某些人的责难,回敬了“两个凡是”派。

7月21日,邓小平找中宣部部长张平化谈话,指示他:不要再下禁令、设禁区了,不要把刚刚开始的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拉向后退。为了将讨论进一步引向深入,邓小平离开了北京,他先后去了四川、广东,9月又到了吉林。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这是到处点火。”邓小平所到之处,都宣讲实事求是的精神。

邓小平的“到处点火”,对于争取各省市对真理标准讨论的支持,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然而,斗争依然是艰苦的。就在全国各地广泛开展“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的时候,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连续报道各地省委、市委、自治区党委对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种种论述时,作为中共中央权威性的理论刊物——《红旗》杂志却奇怪地保持缄默。人们笑称:“《人民》上天,《红旗》落地!”

原来,《红旗》杂志是要成为坚守“两个凡是”的最后一块阵地。汪东兴曾要求《红旗》要“一花独放,不参与真理标准讨论”。在这场热烈的讨论中,《红旗》置身局外,一声不吭。不过,这最后的沉默还是被谭震林打破。

为纪念毛泽东诞辰85周年,《红旗》约请谭震林撰文。谭震林欣然应承,对约稿人说:“文章不能只讲历史,要从现实着眼,要我写文章我就要写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说明毛泽东思想是从实践中来,又经过革命实践检验的科学真理。”谭震林的文章大部分是支持实践标准的,奉行不卷入原则的《红旗》对此事很为难,尚未决定,谭震林送来了修改稿,并附言说明:原稿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阐述不透彻,现再作加强。

《红旗》只得告知不介于讨论“方针”,谭震林坚决表示:“文章中材料可以动但观点不能动,实践标准的讨论是全党的大事,有谁来辩论,找我好了。这篇文章我想了两个月,想出了两句话:凡是实践证明正确的,就要坚持;凡是实践证明是错误的,就要改正。”

在谭震林毫不妥协的坚持下,杂志总编辑熊复即把文章报送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审阅。邓小平在上面批示:“我看这篇文章很好,至少没有错误,改了一点,如《红旗》不愿登,可转《人民日报》登。为什么《红旗》不卷入?应该卷入。可以发表不同意见的文章,看来不卷入本身,就是卷入。”李先念批示:“谭震林同志讲的是历史事实,应当登,不登,《红旗》太被动了,《红旗》已经很被动了。”

于是,谭震林的文章《井冈山斗争的实践与毛泽东思想的发展》发表在《红旗》杂志当年的最后一期上。

这样,截至1978年12月8日,全国29个省、直辖市、自治区党委第一把手或主要负责人,中国人民解放军各大军区、各总部主要负责人都以不同方式表态,支持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这就意味着,党的中央主导权开始转向了邓小平这边,为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作了充分的理论准备。

回首往事,亲历者胡福明感慨:“邓小平同志也是顺应全党全国人民的要求顺应历史的要求,来支持这场真理标准大讨论,来领导这场真理标准大讨论,目的是破掉一个唯心主义、形而上学,破掉一个‘天才论’嘛。否定多年盛行的个人崇拜、教条主义,重新确立一个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一切从中国实际出发的思想路线,找到一条新的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

历史需要回眸。同样,回眸历史需要距离。一个人、一本书、一篇文章,要经历史的检验和考验才看得出其真正价值。《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的发表深刻地影响了当代中国。从此,“左”的思想冰封开始解冻。

从中央工作会议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中国新的历史时期的到来

1978年12月18日,京西宾馆,十一届三中全会,这次改变中国命运的、实现伟大历史转折的大会隆重举行。

全会虽然开了仅仅5天,但在3年后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时其意义已有了如下评述:“全会结束了1976年10月以来党的工作在徘徊中前进的局面,开始全面地认真地纠正‘文化大革命’中及其以前的‘左’倾错误。这次全会坚决批判了‘两个凡是’的错误方针,充分肯定了必须完整、准确地掌握毛泽东思想的科学体系;高度评价了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确定了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指导方针;果断地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这个不适用于社会主义社会的口号,作出了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战略决策。”

这次全会增选了中央领导机构成员,实际上开始了形成以邓小平为核心的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

长期以来,中国共产党有个惯例,每次召开中央全会之前都要先召开中央工作会议,作为预备会。全会的议题和议案都须经工作会议充分酝酿,取得共识。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不能不说到在全会前于11月10日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正如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公报所言:“在全会前,召开了中央工作会议,为全会作了充分准备。”

这次中央工作会议的规模比较大,聚集了党、政、军的200多位领导人。走进会议大厅的人们神情庄重,他们大多是饱经沧桑、在“文革”中受过迫害的老同志。当然,在“四人帮”在位时做了令人很不满意的事的人有,站在“两个凡是”立场上的人也有,但他们在人数上不占优势。虽然这时北京已进入寒气袭人的晚秋,但会议大厅却呈现出融融暖意。人们从交谈中隐约感觉到,这次会议似乎预示着一个重要时刻就要到来。

按照原定的安排或设想,中央工作会议和十一届三中全会主要是讨论经济问题。华国锋在中央工作会议开幕式上宣布会议的三项议程是:一是讨论农业问题,二是商定1979年、1980年两年国民经济安排,三是讨论李先念在国务院务虚会上的讲话。

此时已是中国马年的岁末,奔忙一年、“到处点火”的邓小平已经对如何解决中国的问题成竹在胸,他的一些主张业已得到各省、市、自治区负责人的支持。因此,在中央工作会议开幕之前,他就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提议在三中全会上讨论自1979年1月1日起实现党的工作重点的转移问题,同时也对“两个凡是”问题和真理标准讨论问题作出结论。邓小平认为:“只有解决好思想路线问题,才能提出新的正确政策”。邓小平的提议得到了中央政治局大多数常委的赞同,华国锋被迫接受,同意工作会议在进入原定议程之前,先用两三天的时间,讨论工作重点转移问题。

在开幕式的讲话中,华国锋代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宣布了会议要先进行关于党的工作重点转移问题的讨论,但只字不提在全国热烈展开的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也没有表示“两个凡是”应该否定。实际上,这是华国锋对于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又一次采取“不表态、不卷入”的态度,引起了到会代表的不满。

开幕式之后,中央工作会议分为华北、东北、华东、中南、西北、西南6个小组进行分组讨论。11月12日,刚刚开始分组讨论,在中国政坛沉默已久的陈云在东北组作出了第一次发言,便使整个大会为之震动!

陈云在东北组的发言中讲道,从明年起把工作着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建设上来,我完全同意中央这一意见。安定团结也是全党和全国人民关心的事,干部和群众对党内是否能够安定团结,是有所顾虑的。对有些遗留的问题,影响大或者涉及面广的问题,是需要中央考虑和作出决定的。

1977年3月,陈云为了支持邓小平复出在中央工作会议上曾作过一次书面发言,但是他的发言被打入“冷宫”,没有在大会简报上登出。因为,这次会议开幕式上华国锋提议“畅所欲言”,使得陈云的发言终于在大会简报上登出,使全体出席者都知道了他在东北小组会上的“爆炸性发言”。

一石激起千层浪。陈云的“爆炸性发言”话虽不多,却扔出了5颗重磅炸弹,每一颗都精确地命中了目标。他的发言,使出席会议的代表们意识到,必须解决一系列大是大非的问题,必须解放思想、冲破“左”的禁锢,只有先解决这些问题之后,才能讨论那些具体的工作问题。大家群起响应,会议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华国锋极想尽早让大会按照他的三项议题的轨道“运行”,所以在陈云发言后的翌日——11月13日,华国锋要求会议转入农业问题的讨论,并由纪登奎在大会上对两个农业文件进行了说明。可是,会议并没有被华国锋“纳入”轨道,各组在讨论时,纷纷对陈云的讲话作出强烈反响,打乱了华国锋的部署。

东北组对陈云的讲话普遍支持,这是因为在东北三省中黑龙江和辽宁是在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中冲在最前面的省份之一,而吉林则是邓小平在前不久作了重要谈话的省份。

陈云提出了“文革”中遗留的一系列大是大非的问题,而他的发言又引发出一系列“文革”遗留的诸多问题。

在这许许多多的历史积案中,最为迫切、亟待解决、呼声最高、影响最大的,要算“天安门事件”。邓小平的复出,本来就意味着对“天安门事件”是“反革命事件”的否定。然而,华国锋却把“天安门事件”解释为“反革命事件”。邓小平的复出只是由于事实表明邓小平与“天安门事件”无关,不是“天安门事件”的“总后台”。华国锋坚持“天安门事件”不能平反,他打的是“两个凡是”的挡箭牌——“天安门事件”是“反革命事件”,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决定的”。

陈云再次提出要为“天安门事件”平反,一呼百应,在会上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声势。邓小平、叶剑英、李先念等都坚决支持陈云的发言。这样,华国锋不得不表示接受党内压倒多数的意见,为“天安门事件”平反。

11月14日,经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批准,中共北京市委郑重宣布:“1976年清明节,广大群众到天安门广场沉痛悼念敬爱的周恩来总理,愤怒声讨‘四人帮’,完全是革命行动。因参加此事件而被捕的338人中没有一个人是反革命。对于因悼念周恩来、反对‘四人帮’,而受到迫害的同志,一律平反,恢复名誉。”

根据与会同志的愿望和提出的意见,中央政治局常委作了认真研究。11月25日,中央工作会议召开全体会议,华国锋代表中央政治局在会上正式宣布:“天安门事件”完全是革命的群众运动,为“天安门事件”公开彻底平反;反击右倾翻案风是错误的,有关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文件全部予以撤销。

会议进行到11月下旬,华国锋建议,从27日起会议转入对1979-1980两年国民经济计划和李先念在国务院务虚会上的讲话的讨论。但是,尽管重大的历史遗留问题基本解决了,党在指导思想方面的问题却并没有得到充分的检讨,如何保证经济工作有一个正确的指导思想,与会同志还是耿耿于怀的。

根椐会议的进展情况和历史发展的需要,中央政治局常委决定放开让大家参与讨论,真正让大家畅所欲言。与会者对主张“两个凡是”的同志进行了严肃的批评,真理标准讨论再掀高潮。与会者一致认为工作重点转移的条件已经成熟,时机也适当,并对实行改革开放的方针进行了初步酝酿。本来这次中央工作会议的议题中没有人事问题一项,但在会议进行中,中央政治局接受了与会者的建议,讨论了人事问题。

中央工作会议开得如此热烈、民主、富有建设性,是大多数与会者不曾料想到的。这次会议是党内高层一次久违了的真正的民主会议,会议突破了原来的议题,形成了全局性的拨乱反正,开创了历史新局面。

12月13日下午4时,中央工作会议举行闭幕式。邓小平作了题为《解决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重要讲话。他指出:“目前进行的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问题的讨论,实际上也是要不要解放思想的争论。大家认为进行这个争论很有必要,意义很大。从争论的情况来看,越看越重要。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只有解放思想,坚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我们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才能顺利进行,我们党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理论也才能顺利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争论,的确是个思想路线问题,是个政治问题,是个关系到党和国家的前途和命运的问题。”

本来闭幕式一结束,中央工作会议也应该结束,但与会者纷纷要求延长两天来学习和讨论邓小平的讲话。于是,随后的两天,会议分组进行了讨论,直至12月15日,长达36天的中央工作会议才落下帷幕。

19年后,第三代领导核心江泽民在中共十五大报告中高度评价说:邓小平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是“开辟新时期新道路、开创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理论的宣言书”。今天,翻开《邓小平文选》,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在邓小平讲话的这篇文章的标题下面有一段具有特别意义的题解:这是邓小平同志在中央工作会议闭幕会上的讲话,这个讲话实际上是三中全会的主题报告。将邓小平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郑重地作为三中全会的主题报告,这种罕见的情况是有特殊原因和特别意义的。

1978年12月24日,《人民日报》全文刊发《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公报》

早在中央会议开始前,有关同志根据邓小平的意见准备了一个讲话稿。改定的稿子,主要是两个部分:第一部分论述了工作着重点转移的几个方面的历史意义;第二部分论述如何实现这个转变。但是到会议期间,会议形势出乎意料地在发生变化,僵局已被打破。邓小平敏锐地觉察到历史性转折的机遇出现了。在这种情况下,工作重点转移问题已不是那么突出了,许多新情况、新问题提出来了。于是,邓小平以战略家的眼光和思维,亲拟提纲,并提出了整体框架和思路。

12月2日,邓小平约胡耀邦、胡乔木、于光远等在家中谈话,谈讲话稿的重新起草问题,并拿出了自己亲笔所写的讲话提纲。在重新起草和修改过程中,邓小平又与起草者谈话,逐条逐字地审阅,并亲自拟定讲话的题目。

邓小平的这个讲话,提纲挈领地抓住了历史转折中最根本的问题,指出了“文革”以后中国向何处去的正确方向。它以全新的理论视角,启发了全党的思路,振奋了人们的精神,对于推动整个国家走向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起到了关键性作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从此成为中国人民团结奋斗、一心一意搞经济建设的基本口号,成为新时期改革开放宣言书。

三中全会于中央工作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召开。由于中央工作会议上已有了充分的准备,三中全会会期虽短,但实现了从“两个凡是”转向实事求是的转变、从阶级斗争为纲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转变、从固守成规向改革开放的转变。全会发起了推动中国社会加速发展的“第二次革命”,宣告了中国新的历史时期的到来。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全称是“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那么,出席会议的应是中共中央委员或者中共中央候补委员。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好几位在中共第十一届中央委员名单上找不到名字的人物,坐到了委员席上,他们是黄克诚、宋任穷、胡乔木、习仲勋、王任重、黄火青、陈再道、韩光、周惠,共9位。

这是在特殊历史条件下采取的特殊措施。因为中共“十一大”是在粉碎“四人帮”之后不久召开的,有许多干部在“文革”中蒙受的冤屈还来不及拂去,还没有被选为中共中央委员。然而,如果要等到中共“十二大”,又太晚了。所以,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采取临时措施,把黄克诚等9位增补为中共中央委员或中央候补委员,到时候再提请中共“十二大”对这一增补手续予以追认。

大会一致同意,增选陈云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还被选为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一书记;增选陈云、邓颖超、胡耀邦、王震为中央政治局委员。

正如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的领袖地位一样,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了邓小平的领袖地位。正因为这样,1935年的遵义会议和1978年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都成为中共历史上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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