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大科学问题新闻媒体需谨言慎行

陶伟

摘 要 医学常识的缺乏使得错误的涉医报道时有发生，媒体公信力屡遭重创。2017年6月9日，《人民日报》的一篇涉及医药领域的评论员文章，在医务界引起较大反响。本文力图对其错误的论点、论据进行剖析，广大新闻媒体同仁引以为戒。

关键词 医学素养；统计学；毒副作用；媒体公信力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6708（2018）203-0020-02

1 医学素养缺失导致论点原则性错误

2017年6月9日，《人民日报》刊登了评论员王君平撰写的文章《中药注射液为啥被黑？应鼓励使用》（以下简称《中》文）。《中》文以自己“一位亲戚感冒发烧，高热持续不退，镇卫生院医生连用3天抗生素不见效。于是，他不得不辗转到市里的三级医院，医生用的是清开灵注射液，当天就退烧了”为依据，借亲戚之口发问：“这么好的药，为啥不让基层医生用？”

首先，感冒是一种由病毒引起的自限性疾病，病程一般5到7天即可自愈。按照《中》文所述：高热持续不退，再连用3天抗生素治疗，时间已近一周，无需跑到上级医院使用“清开灵”，烧也该退了。

其次，早在2004年医药管理部门就对抗菌药物的使用做出规定：初步诊断为细菌性感染者才能应用抗菌药物。缺乏细菌感染证据的，不能使用抗生素。医生违规使用药物造成严重后果，将被取消6个月到1年的处方权，情节严重者将被吊销执业许可证。

所以，《中》文中提到的病例，是乡镇卫生院医生违反规定，错误使用药物。借患者之口指责“抗生素”无效，中药“清开灵”是当天就退烧的好药，暴露了作者由于缺乏医学常识和相关法规知识。凭借其个人的主观认识，推导出了错误的论点。

2 科学素养的缺失致使论据错误

《中》文以亲戚患感冒为例，证明中药注射液清开灵的功效。殊不知孤例不证，不仅是医学常识，也是现代科学的基本原则。

现代科学的核心由实验科学和形式逻辑构成，任何理论、学说必须接受科学实验的验证方能成立。在医药领域，衡量某种药物或治疗手段是否有效，大样本随机对照双盲实验是全世界公认的唯一方法。《中》文作者亲戚的个例，没有科学上的普遍性。患者使用清开灵“一天就退烧了”，只是一种时间上的先后关系，并不能证明逻辑上的因果关系。据此否定现代药物，肯定“清开灵注射液”的疗效，违背了医学的基本原则。在错误的论据下展开的论证，必然谬以千里。

3 统计学知识欠缺错误理解科学数据导致论据错误

《中》文认为“中药注射液受限，是因为其安全性受到质疑”，并引用了这样一组数据：“2015年全国药品不良反应监测网络显示，在发生不良反应的药品中，化学药占81.2%、中药占17.3%”，以此说明“与西药相比，中药注射液的不良反应率并不高”。

药物不良反应率ADR（Adverse Drug Reactionsde的缩写），应该是一种药物发生事件的例数与使用这种药物总数的百分比，而不是占所有药物不良反应的构成比，这是统计学的基本概念。由研究证实，在接受“清开灵注射液”治疗的患者中，ADR发生率高达23%（一般的化学药物ADR发生率均低于千分之几，绝大多数为万分之几甚至百万分至几）。就中药注射剂而言，“不良反应大致有2个75%：中药注射剂约占全部中药不良反应的75%，而中药注射剂过敏反应约占注射剂不良反应的75%”。

《中》文作者错误解读了“药物不良反应率”这一关键性概念，将ADR高发，将使用者人身安全置于极大危险境地的中药注射液说成了起效快、疗效好。依据错误的论据推导出的论点，即使可以自圆其说，从科学方面来讲，尤其是人命关天的医药领域，是无法立足的。

4 医学常识欠缺导致论据错误

《中》文认为，清开灵注射液“旨在提高人体免疫力，让防御的盾更坚固”，殊不知免疫学中根本就不存在“免疫力”这一概念。

18世纪，牛痘疫苗的出现标志着人类进入了免疫医学时代。200多年来，经过一代代科学巨擘的不断努力，人体免疫机制逐步被发现。现代科学证实，正常的免疫细胞以活化和沉默两种状态应对外界刺激，维持机体功能的稳定性。若免疫系统产生过度应答，会导致变态反应性疾病的发生（也叫“过敏性疾病”）。可见，“提高人体免疫力，让防御的盾更坚固”完全违背科学的原则，免疫机能绝不是越强越好。“清开灵注射液”之所以有如此高发的过敏反应，恰恰是导由于患者的免疫系统过度反应造成的。可见“增强免疫力”，不仅无益反而有害。《中》文以贩卖保健品养生专家的“免疫力”为论据，求证现代医学问题，暴露了作者知识的严重缺失。

5 依据传统观念无视科学发展忽视中药的毒副作用

《中》文认为，“中药注射液本质上还是中药，只是给药途径不同”，“中药注射液的安全性问题主要是使用不当，而不完全是药物本身的毛病”。

诚然，在许多人心目中，中药以天然植物或动物为原料，药性平和，安全可靠，无毒副作用。但随着科学研究的不断进展，中药的毒性越来越多的被人们所认识到，一些极其严重的肝、肾损伤导致的死亡案例相繼浮出水面，医学界甚至有了一个专有病名——“中草药肾”。

笔者通过中国知网查询，发现关于“清开灵注射液不良反应”的文献多达1 806篇。可见其绝非是《中》文所称一针就灵的神药，反而因毒副作用高发，早已引起医药界高度重视的一种药物。除了科研论文，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部门也对中成药的不良反应进行了长期监测。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发布的《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年度报告（2015年）》中，中药注射剂全国共收到不良报告12.7万例次，其中严重报告9 798例次，清开灵的不良反应率高居榜首。自1999年起步的药物不良反应检测工作中，鱼腥草、刺五加、双黄连等曾被广泛使用的中成药，都因造成患者严重不良反应甚至死亡事故被药监局叫停，相关生产企业也受到处罚。这足以说明，纯天然植物或动物制成的中药，并非向人们想象的没有毒副作用，反而是成分复杂，药理作用不明，极易造成不良反应。中药注射液由于直接进入体内循环系统，对患者的生命安全更是存在极大威胁。endprint

身为党报评论员，应本着尊重科学、尊重事实、对人民群众健康负责的态度就医药问题发表意见，切不可盲目相信传统，无视科学发展，将中药注射液作为包治百病的万金油加以推广。

6 无视科学规律罔议国家医药政策

《中》文讲到“防范中药注射液的安全风险，宜疏不宜堵，不应限制基层使用，否则就会因噎废食。培训基层医生规范使用，才是降低安全风险的正确途径”，“完全不必根据医院和医生的级别来限制使用”，“通过行政手段强制限定药品使用报销范围，违背了国家基本药物制度的初衷，这是典型的部门政策“打架”，遭殃的是基层老百姓”。

最新的2017版国家基本医保药品目录规定，包括清开灵在内的很多中药注射剂只能在二级以上有抢救条件的医疗机构使用。笔者认为这是依据我国医疗现实做出的正确选择，绝不是什么“政策打架，百姓遭殃”。就药物引起的严重过敏反应抢救而言，目前我国临床医生绝大多数都没能掌握正确的救治手段。北京协和医院曾做过专项研究，自2000年1月1日至2014年6月30日，门诊诊断为严重过敏反应病变急诊处置，医生合格者仅有26%，这还是中国最顶级医院的水平。具备抢救条件也不是装备一辆抢救车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要有资质、懂得抢救业务的医生。参照协和医院仅仅1/4的合格率，众多乡镇基层卫生机构医务人员的水平，笔者实在不敢想象。《中》文虽然提到了基层医生的培训问题，但是医学是一门极其复杂的科学，医生的业务水平不可能一蹴而就。ACLS（高级生命支持）培训被引入中国只有短短几年的时间，即便在大城市的三甲医院，拥有ACLS资质的医生亦属凤毛麟角。

限制中药注射液只能在二级以上有抢救条件的医疗机构中使用，是从医学科学出发，依据既有的医学实践和医务人员的实际业务水平，真正为患者考虑，是完全正确的。如果像《中》文作者希望的那样，放开对基层医院的限制，让既没有抢救条件又不掌握抢救手段的基层医生随意使用中药注射液，患者一旦出现严重过敏反应，后果将不堪设想。

7 论据失实论点错误的文章势必对媒体的公信力造成极大伤害

新闻以真实、客观、公正、公平为原则，每一位新闻工作者在履行职责时必须严守新闻工作的规律。在此，笔者想特别强调，我国新闻队伍中绝大多数人出自文科专业，其思维方式多为感性的、直觉的，对事物的判断往往依靠个人的“感”与“悟”，而非理性的、逻辑的，有学者称之为“模糊直觉思维方式”。新闻评论的学理上虽有“自圆其说”的理论，那只能局限在人文、社科领域，对一些新闻事件表达观点，见仁见智，是记者的权利。但是，在自然科学领域，将个人的价值观念和非理智的情緒带入写作，依据自身的价值观而非遵循科学原则对事物做出判断，势必出现严重的偏颇。这些年虚假的涉医报道从“五毛门”“缝肛门”到最新的“丢肾门”“纱布门”，无不让媒体公信力遭受重创，甚至可以说，对医患矛盾起到了推波助澜的负面作用。新闻性、政治性、群众性和指导性是新闻评论的特质，《人民日报》在我国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极大地影响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评论员文章之立论更需科学、准确，否则，“轻则给人们造成思想认识上的混乱，重则在政治上产生误导”。

8 结论

“所谓‘真正的职业记者会对报道中每个细节是否精确进行核查。他们殚精竭虑地确保报道的中立性，在各种相互对立的观点直接按寻找平衡点。同时，他们还遵循一套严格的程序和标准，确保能够忠实地按照‘原貌来报道现实社会”。新闻媒体肩负着宣传国家政策，普及科学知识的重任，现代科学日新月异，学科分类愈发细致，普通人对最新科学知识难以理解，涉及医药领域的报道，记者务必虚心向医药专家求教，多方倾听，全面查证，切不可凭着个人的主观意识下定论。“能否进入医保目录，决定着一个药品在市场上的生死”，药品作为一种特殊商品，决定其生死在于是否安全、有效，而非药厂的利润，这或许是笔者与《中》文作者分歧的根本之所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