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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来《明实录》的新旧转换与学术承传

2018-01-23谢贵安

殷都学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明史史学史料

谢贵安

(武汉大学 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2)

近百年的概念涵盖的是民国迄今(1912—2018)的时段。自民国以来,中国的学术面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西方史学大量涌入中国,“新史学”运动风起云涌,起而响应,受西方影响产生的“新汉学”、“新宋学”、“疑古学派”和“国粹学派”一波接一波地涌现。中国本土史学受到西学的强烈冲击,从而发生分化、瓦解、变形和重生。《明实录》作为中国传统史学的代表性史籍,也在近代西学主导的学术格局中沉浮不定,并终获新生,反映出中国传统史学在近代学术体系中无论如何遭到冲击,最终会被接纳的历史趋势。这一事实也证明了近代史学不可能在空中建立楼阁,必然要奠基于中国厚重的史学土壤之上。

一、从抛弃到继承:《明实录》的新旧判断与转折

《明实录》自明朝灭亡后,便被清廷发往明史馆修纂《明史》。在编纂《四库全书》竣工后,乾隆四十八年下令将《明实录》原本予以销毁。[1](P342)。销毁《明实录》的目的,是为了泯灭满洲人早期作为建州女真隶属于大明帝国的历史。不过,在晚明时《明实录》便已陆续传抄出宫,清代明史馆馆臣在修《明史》过程中也抄写了《明实录》作为参考。乾隆销毁明官方抄本后,民间传抄的《明实录》版本也遭到禁毁,“存者遂鲜”[1](P312),但仍有部分民间抄本流传于世,清代明史馆抄本也侥倖保存了下来。民国时北平国立图书馆收藏的红格抄本《明实录》,被证实是明史馆抄本。[2](P305)[1](P311,P312,P314)不过,整个清代,都将《明实录》视为禁书,《四库全书》中绝无该书的影踪,学者也甚少阅读与应用。《明实录》被深埋在历史深处。

进入民国以后,西方史学更加强势地进入中国。梁启超通过日本学者浮田和民等人的著作[3](卷首《梁启超新史学思想探源》,P7-18),接受了西方新史学的观念,将其传入中国,在中国举起了“新史学”的大旗,掀起了波澜壮阔的“新史学”运动。将二十四史为代表的正史视为旧史学,肆意攻击,极力打倒,以达破旧立新之目的。梁启超指斥“二十四史非史也,二十四姓之家谱而已”,“吾国史家,以为天下者君主一人之天下,故其为史也,不过叙某朝以何而得之,以何而治之,以何而失之而已。舍此非所闻也”。“二十四史,真可谓地球上空前绝后之一大相斫书也”。这些旧史是维护专制统治、愚弄人民的工具,是“霸者的奴隶”。梁氏批判旧史学具有“四弊二病”:“一曰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家”,“二曰知有个人而不知有群体”,“三曰知有陈迹而不知有今务”,“四曰知有事实而不知有理想”。以上四者,“实数千年史家学识之程度也。缘此四弊,复生二病”:“其一能铺叙而不能别裁”,“其二能因袭而不能创作”。“合此六弊,其所贻读者之恶果,厥有三端,一曰难读,二曰难别择,三曰无感触。”[4](P3-6)梁启超还对旧史学“不过记述人间一二有权力者兴亡隆替之事,虽名为史,实不过一人一家之谱牒”[5](P448)进行批判。梁氏所列举的旧史学之弊端,实录这种皇帝专书几乎全都具备,自然属于旧史学之列,而受到新史学的唾弃。自唐以后的正史史料多来自于本朝所修的皇帝实录。二十四史之一的《明史》史料便来自《明实录》,后者因之成为旧史学的陈腐史籍,连带遭到否定。二十四史是为帝王陈述家谱,实录作为皇帝专史,更是为帝王传家谱的陈腐史书,遭受新史学的嫌弃自在情理之中。只是当时的《明实录》深埋于书阁深处,无人得见,故无人直接对之进行攻击,但对二十四史的抨击,已让《明实录》躺着中枪,难以幸免。

然而,新旧史学的标准因人而异,新旧判定的转捩只在一瞬之间。与以史论为特长的梁启超“新史学”派不同,以史料见长的“新考证派”代表人物傅斯年则将《明实录》作为实现其新史学建设的一个支点。傅斯年(字孟真)与梁启超,虽然都从事近代史学体系的建构,但二人各有偏重。梁氏注重“破”,而傅氏重视“立”。杜维运指出:“自晚清迄今百年间的新史学,其创获辉煌成绩者,不是梁启超、何炳松所倡导的新史学,而是傅孟真先生所实际领导的新史学。”[6](P55)傅斯年在德国柏林大学留学时,接受了德国实证主义史学大师兰克的学术理念[7-9]。他宣称“我们是中国的朗克(即兰克)学派”[10](P301),并在《〈史料与史学〉发刊词》中明确指出:“本所同人之治史学,不以空论为学问,亦不以‘史观’为急图,乃纯就史料以探史实也。史料有之,则可因钩稽有此知识,史料所无,则不敢臆测,亦不敢比附成式。此在中国,固为司马光以到钱大昕之治史方法,在西洋,亦为软克(即兰克)、莫母森之著史立点。史学可为绝对客观者乎?此问题今姑不置答,然史料中可得之客观知识多矣。”[11](P335)同时,傅斯年还受到兰克后学伯伦汉的影响[7][12](欧阳哲生《序言》,P34),后者将兰克主张归结为史学即史料学。傅斯年在1928年发表的《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中指出:“历史学不是著史……近代的历史学只是史料学,利用自然科学供给我们的一切工具,整理一切可逢着的史料。”《明实录》的内容虽然以帝王将相为记载对象,但它的史料则以档案为首选[13](P254-255),这与兰克主张的重视档案等“一手史料”的主张相同,因此它成为傅斯年建立近代史学的理想寄托。傅斯年担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后,开始实施兰克史学的理念,启动了两大重要工程——殷墟考古发掘和内阁大库明清档案的整理。后者其中一项重要的内容便是对《明实录》进行校对和整理。可以说,傅斯年是将《明实录》放在西方兰克史学的框架中加以整理和研究,以作为构建近代史学的重要载体。傅斯年认为对旧传统“长期的破坏,不见建设的事业,要渐渐丧失信用的”,如果“把长期破坏的精神,留几分用在建设上,成就总比长期破坏多”[14]。于是,他开始创建新的史学体系,对《明实录》的整理和研究便是重要内容之一。欧阳哲生指出:“傅斯年推动的另一项明清史料整理工作是《明实录》的整理。”[12](欧阳哲生《序言》,P48)据当年史语所成员劳幹回忆:“历史语言研究所曾经有系统的整理《明实录》。《明实录》的整理是孟真先生首先注意到的,搜集了7种本子来校,并且经过故李晋华先生的用心整理,大致已经有头绪了,因为经费问题,尚未付印。”[15](P71)据后期主持《明实录》整理工作的黄彰健指出:“史语所校勘《明实录》是傅先生主持所务时开始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国立北平图书馆藏红格本晒蓝之《明实录》,开始于抗战前。”并明确指出“史语所校勘《明实录》,与整理内阁大库旧藏明清档案有关”。当时内阁大库中藏有部分《明实录》的散页和本子,其中有《熹宗实录》散页和朱丝栏精钞本《成祖实录》二卷,极其珍贵。在民国十九年(1930),史语所整理内阁大库档案,发现其中有明内阁进呈《熹宗实录》散页。由于《熹宗实录》今存红格本缺十三卷,“既发现这些散页,所长傅孟真先生就想从散页中找寻缺卷,并改正红格本的脱漏及误字。内阁大库所藏明清档案系原始资料,可纠正官书的讳饰,使人对明清史有一新的了解;而实录系根据档册修成,明代档册多已散佚,则《明实录》也可说是原始资料。历代修正史,多取材于实录,《明实录》是纪录明代朝章国政最重要的典籍,因此傅先生就决定,一方面整理内阁大库档案,编印明清史料,同时又筹划校勘《明实录》了。”[2](P287-288)可见,《明实录》的校勘与整理,是整理明清档案的自然延伸,也是倡导史料即史学、信奉兰克“一手史料”观念的傅斯年的当然选择。此套大书从1962年开始陆续出版,至1967年完成。

从1930年始至1962年止,“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对北平国立图书馆藏红格抄本《明实录》进行了大规模整理和校勘。此次整理和校勘,以红格本为底本。1931年,史语所将红格抄本晒蓝,作为底本,并广罗善本,以抱经楼本、广方言馆本、北大本、武大本、礼王府本、嘉业堂本、天一阁本、明内阁精写本、梁鸿志影印本、内阁大库藏清初明史馆抄本等数十种本子为对校本,进行校勘,对《明实录》中的错讹进行了长时间大规模的校正,先后有傅斯年、李晋华、那廉君、李诗熙、潘悫、李光涛、王崇武、吴相湘、姚家积、黄彰健、杨庆章等专家参加,凝结了几代人的心血。抗战爆发后,史语所《明实录》校勘人员从北平随所迁往长沙,又由长沙迁往云南昆明,旋迁往近郊龙泉镇,1940年秋迁往四川南溪李庄。1948年冬迁至台湾杨梅镇,1954年秋迁至南港。可谓历尽艰难和坎坷。终于在1961年校勘完毕,并以红格抄本的缩微胶卷影印成100巨册的台本《明实录》。校勘的难度从王崇武在给院方民国三十年度至三十二年度的工作报告中可以看出:“这一校订工作,颇费时日。每有异文,除显然错误者外,均需参考有关史传文集以求其正,故每因一字费若干日之力。”此次整理和校勘的结果是影印了经过校勘的本子——台本和撰成了具有相当分量的《明实录校勘记》。

二、史料的运用:近现代学术语境下《明实录》的研究价值

20世纪30年代初,是北平乃至全国学者聚焦于《明实录》的特别时期。许多学者都不约而同的关注到了《明实录》。除上面提到的傅斯年外,孟森、顾颉刚、李晋华、吴晗和卞鸿儒等都在当时对《明实录》产生了特别的兴趣。

孟森是为了弄清被清廷掩盖了的明清早期关系,而对《明实录》开始关注。他在《明史讲义》中,称自己为探清明清早期关系,查证了《明实录》:“《明史》所以有须隐没之事实,即在清代与明本身之关系。清之发祥,与明之开国约略同时,清以肇祖为追尊入太庙之始,今核明代《实录》,在成祖永乐间已见肇祖事迹,再参以《朝鲜实录》,在太祖时即有之。至清之本土所谓建州女真部族,其归附于明本在明太祖时。建州女真既附于明,即明一代二百数十年中,无时不与相接触。《明史》中不但不许见建州女真,并凡女真皆在所讳,于是女真之服而抚字,叛而征讨,累朝之恩威,诸臣之功过,所系于女真者,一切削除之。”[16](P2)孟森对《明实录》的关注,也在30年代初。据商传说:“这部《明史讲义》是孟森先生20世纪30年代初在北京大学授课时的讲义。”[16](商传《明史讲义导读》)在孟森所编纂的《明元清系通纪》一书中,摘录和汇集了《明实录》和《朝鲜王朝实录》的史料。他在深入研究历史疑案时,也查阅和利用实录,如在探讨袁崇焕被清太宗用反间计遭到崇祯冤杀一事时,“今约取《明实录》、《清实录》及《明史·袁崇焕本传》,重叙其事实经过如下。”[17](P24)

顾颉刚对《明实录》的关注,也是在30年代初期。他曾要求自己在燕京大学的学生李晋华,将《明实录》与《明史》对勘一遍。据1933年11月5日顾颉刚在为《明史纂修考》写的序中称:“《明实录》自启祯以前幸无残缺,我辈对于前朝之人与事又得以自由批评,不复如专制时代之多忌讳,常谓苟能以《明实录》及其他史料与《明史》一一校勘之,且一一讨论之,则既可以测《明史》可信之程度,使其价值得一估定,而史家有作,又可备新体《明史》之取材,其有助于史学界者实非浅。”[18](顾颉刚《明史修纂考·序》,P2)他把这一任务交给了李晋华。同月10日,李晋华在其《明史纂修考》自序中叙述道:“昔时先生曾命余将《明史》与《实录》对勘,作《明实录考》一篇,惟以事迹浩繁,卷帙又多,一时未敢从事,然先生期望之意则甚殷。”[18](《自序》,P4)

正是在顾颉刚的要求下,李晋华开始阅读《明实录》,并将它与《明史》对照。他发现二书之间记载多异:“然考其书(指《明史》)与《实录》异者多矣。”[18](P4)在将《明实录》与《明史》的对读中,才华横溢的李晋华很快完成了两部专著。据顾颉刚的序称:“李君晋华居平数载,学于燕京大学研究院,专力研究明代史事,未尝稍倦,先于去春作《明代敕撰书考》,又于去冬写此《明史纂修考》一卷,以为其治《明史》之初步工作。”[18](顾颉刚《明史修纂考·序》,P2)可见,这两部书分别写成于1932年的春天与冬季。这是研读《明实录》后的重要学术成果。李晋华“卒业于国立中山大学历史系后,即入燕京大学文科研究所研究,著有《明代敕撰书考》及《明史纂修考》二书”。1933年7月,参与实录校勘工作。黄彰健指出:“民国二十二年七月,助理员李晋华先生到职,从事校勘《明实录》。”[2](P288)也正是他对读《明实录》和《明史》的经历,以及所著的《明代敕撰书考》[19]和《明史纂修考》两部专著,加上他是傅斯年在中山大学的学生,因此顺利进入史语所工作。

1930年,辽宁省图书馆馆长卞鸿儒率先发表《馆藏写本明实录提要》一文,是对《明实录》版本最早的研究成果[20]。卞鸿儒所介绍的《明实录》,实际上就是史语所据为底本的北平图书馆藏红格钞本,也就是清代明史馆抄本。是吴廷燮在宣统二年(1910)内阁所藏明史馆抄本《明实录》移藏学部图书馆后,特别是民国五年至十六年(1916—1927)他担任政事堂主计局、国务院统计局局长时,用公用纸所抄。据其自述,宣统二年(1910)“是年学部设图书馆(即京师图书馆),移内阁庋藏诸书存之。有明帝实录,燮时往写录”[21]。可能是受当时北平学人对《明实录》热切关注的影响,1930年1月,吴廷燮将其抄本《明实录》256册捐赠给了辽宁省立图书馆。[22]于是,馆长卞鸿儒便写成了那篇有关《明实录》版本的最早的论文。《明实录》的研究,还进入国际学术视野,影响到东瀛学者,小田省吾发表了《半岛现存の皇明实录に就いて》[23]的论文。

自20世纪30年代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介入《明实录》校勘和整理后,该所便利用实录史料,研究明史,产生了一系列可观的成果。如果说李晋华利用实录撰成《明代敕撰书考》等书是在入所之前的话,那么王崇武和黄彰健等人的成果,则是在整理《明实录》过程中及以后才产生的。王崇武在整理实录过程中,对明初史事的研究及与实录关系的辨证用力颇深,成就甚大,撰成了一系列成果,如《明本纪校注》(1946年)、《奉天靖难记注》(1948年)、《明靖难史事考证稿等》(1948年)。在上述三书中,通过分析《太祖实录》和《太宗实录》的史料,对明初史事进行了卓有成效的辨证。20世纪60—70年代,负责《明实录》校勘的黄彰健,利用实录史料,创作了一系列实录研究成果。黄彰健在领导史语所校印台本过程中,发表了有关《明实录》版本的三篇文章:《明末实录书成誊写四分说》《明实录校勘记引据各本目录》《影印国立北平图书馆藏红格本明实录并附校勘记序》(《史语所集刊》31,32;1960年,1961年),成为研究《明实录》版本最为权威的论著。黄彰健还在《读明刊〈毓庆勋懿集〉所载明太祖与武定侯郭英敕书》(《史语所集刊》34,1963年)、《明史纂误》《明史纂误续篇》《明史纂误再续》(《史语所集刊》31,36,37;1960年,1965年,1966年)等文中,以《太祖实录》为证据来辨析《明史》之误。台本《明实录》问世后,流传很广,同时方便了史所语以外的学者们的研究工作。上世纪60—70年代,远在美国的黄仁宇,每周阅读一本台本《明实录》,并利用其史料,撰写成了其博士学位论文,以及著名的《万历十五年》。[24](《自序》,P1)

20世纪40年代,不知是否为了与重庆国民政府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明实录》相竞争,或是受到国际学术界特别是日本人重视《明实录》的影响,汪伪政府的监察院院长福建长乐人梁鸿志,于1941年借来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所藏全套《明实录》(仅缺《光宗实录》),据以影印成册,形成所谓的“梁本”。这是中国《明实录》的第一部印刷本。在梁本印行之前,《明实录》的研究在国外和日本开始热起来。1940年,莫尔[25]和古德里奇[26]等人先后发表介绍《明实录》的文章。1941年,日本人松浦嘉三郎撰写《沈阳图书馆藏明实录に就いて》[27]一文。他所介绍的《明实录》版本,正是吴廷燮抄本,原藏于辽宁省图书馆,该图书馆后来改名为沈阳图书馆。梁本出版后,日本学者纷纷加以介绍,或据以撰写论文。岛田好发表《明实录の刊行につき》[28]一文,三田村泰助撰成《明实录の传本に就いて》[29]的论文;浅野忠允写了《明实录杂考:影印本を中心として》[30]的文章。直到1957年,间野潜龙还撰写了《皇明实录私考》[31]的论文。甚至到1963年,间野潜龙还写了《明实录の研究》[32]长文。该文于1979年收入《明代文化史研究》,作为其第一章,下分四节,分别是明实录相关的研究、明代历朝实录的成立(上)、明代历朝实录的成立(下)、实录修纂的过程。[33]

梁本及其前身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藏本《明实录》,还可能催生了黄云眉《明史考证》这样的巨著。黄云眉通过将《明实录》与《明史》全面对照和互订,改正了彼此间大量的记载问题。正如他所言:“《明史》采用资料,大部分出于《明实录》。……除以原文或节文止证《明史》部分出处外,如《实录》之疏漏纰缪,诸书之同异不一者,《明史》已否尽予补订,《实录》及诸书之记载,其于虚构矫诬者,《明史》已否尽予裁正?以正实录及诸书确凿之记载,《明史》应采用而未采用,或采用而犹未免违舛之类,皆属考证范围。”[34](卷首《本书内容挈要》,P1)据其妻徐飞卿称,是书撰于抗日战争时期,即1937年,迄1972年“历数十载”完成草稿。在此期间所用的《明实录》版本,当不会是台本实录。台本实录虽然1962年在台出版,但大陆根本看不到,上个世纪80年代初,被上海书店翻印,大陆学者才得以一睹真容。因此,黄云眉所用的《明实录》,可能依据了天一阁本、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本(即梁本的母本)和梁本等。天一阁本之用是因为他本人就是宁波余姚人,1927年执教宁波中学,常去天一阁查阅图书,那里藏着一部缺了6卷的《明世宗实录》;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本之用是因为他于1929年在南京任金陵大学文化研究所研究员和教授,有可能接触到该实录。他在抗战期间正式撰写《明史考证》时,梁本问世,他也有可能利用过这个版本。《明史考证》这样的史考之作,虽然是传统的史学成就,但在近代学术分科背景下,已获得了历史学下历史文献学或明史专业的承认,成为近代学术的一员。

可见,20世纪30—40年代,是《明实录》被近代史学体系所接纳、所重视的时期。在问题意识和专题研究的支配下,《明实录》的史料价值得到重新的肯定,从而被广泛征引和应用,滋润了大量的学术论著,为明史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史料基础。

之后,由于梁本《明实录》和台本《明实录》的相继印行,用《明实录》的史料开展现代学术研究的论文大量出现。不少学者将《明实录》作为研究资料,通过它窥见和探讨明代的各种历史问题,如袁森林的《〈明实录〉所见的明代语言文字政策》(吉林大学历史文献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年)和《〈明实录〉所见明代语言文字政策的历史地位及价值》(《科教文汇》2007年7月下旬刊),对明代的语言文字政策作了专题研究;蒋仁梅的《〈明实录〉中的湖南自然灾害研究》(《湘潭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3期),何伟福的《〈明实录〉所见天津及附近地区水利营田探析》(《贵州民族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对明代的自然灾害和水利建设作了探讨;谭平的《〈明实录〉中记载的“清议”评述》(《成都大学学报》2006年第2期)对明代政治中的清议现象作了探讨;刘次沅、刘瑞的《崇祯实录及长编中的天文资料》(《陕西天文台台刊》1998年第2期)则分析了《崇祯实录》及《长编》中的天文资料;张文德的《从〈明实录〉看中亚帖木儿王朝的政治制度》(《历史档案》2009年第3期),谢贵安的《明实录所见登州的对外往来》(载《登州与海上丝绸之路》,人民出版社,2009年)则讨论了明代的对外关系。此外,原为国史的《明实录》,也被拿来研究地方史。谢贵安的《试述〈明实录〉对武当山的记载及其价值》(《江汉论坛》2011年第12期)和边百森的《〈明太祖实录〉中的“小云南”》(《寻根》2011年第1期)等均是这方面的作品。作为皇帝专史的《明实录》已成为近现代学术的养份。

三、史料的分类:近现代学科架构下《明实录》的解构与重构

除了利用《明实录》史料撰成明史研究论文外,在新史学观念的影响下,以及现代分科之学和问题意识的支配下,《明实录》还被分解和重构成适应各种学科和专题的史料书籍。

有人可能会认为二十四史和实录这种旧史,改编其史料,仍然是“新瓶装旧酒”,其实不然。如果说二十四史和皇帝实录内容单一,仅仅记载帝王将相的个人活动,那么无论怎样改编,都会出现新瓶装旧酒的现象。然而,二十四史和实录中的内容十分丰富,虽然以朝代或皇帝为名,其实记载了一国的各种史事。1905年,国粹派学者黄节就曾分析过:“史迁所创若《河渠》《平准》与夫《刺客》《游侠》《货殖》诸篇,其于民物之盛衰,风俗、道艺之升降,靡不悉书。至如范晔之传党锢,谢承之传风教,王隐之承传寒俊,欧阳修之传义儿,是皆有见夫社会得失之故,言之成理,为群史独例。概以谓吾国四千年旧史皆一家一姓之谱牒,斯言也,毋亦过当与?”[35]同年,严复也反驳了“或谓中国之史,不过数帝王之家谱”的观点,指出:“中国既为专制矣,则一家之所为,自系一民之休戚。”[36](P1249)衡诸《明实录》所载,的确如此,虽然名为《太祖实录》《太宗实录》《熹宗实录》等,其实里面记载了大量的明代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教育等史实。将《明实录》加以解构,重新编排成各种史料汇编,就变成了“新史学”倡导的“专题研究”、“问题研究”、民族史、文化史和社会史研究的学术新格局,成为现代学术研究的养份。这是中国传统史学转型的重要路径之一。

无论是国粹派的刘师培,还是新文化主将胡适,都不约而同地提出整理国故的方法,就是按西方近代学科及其形成的专题类别进行。刘师培在《周末学术史序》对心理学史、伦理学史、社会学史、宗教学史等16种学科的发展进行了梳理和阐释[37](《周末学术史序》),余英时认为“这明明是要将中国原有的‘四部’系统转化为西方学术分类”[38]。胡适在探讨“整理国故”时却提出了“中国文化史”的概念,包括民族史、语言文字史、经济史、政治史、国际交通史、思想学术史、宗教史、文艺史、风俗史、制度史等十个方面。[39]张越指出这“实际上包含了对传统学术分类的摒弃”,“希求以各种现代意义的专史研究充实于历史学的各个研究领域”,以此“构建中国史学的新体系”,这样做,“实际上是在学术体系方面有效打通了新旧史学的界限,从学科分类的角度指明了从古代史学到近代史学的转变方式”。[40]

民国以后,在西方学科观念传入并影响下,中国传统经、史、子、集的学术分类也受到冲击,产生了分科之学,对传统史书也开始进行解构,将其史料分成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司法、教育等类。在梁启超“新史学”派眼中的帝王家谱——《明实录》,也被重新分类,以适应近代学科的发展趋势。20世纪60年代,台湾学者黄彰健在《校印明实录序》中提出应该将分类整理《明实录》作为一项重要工作。陈高华、陈智超等在《中国古代史史料学》中也主张把《明实录》“分门别类,收录汇辑,可以构成比较完备而有系统的专题史料”[41](P357)。张舜徽指出:“明清两代修纂实录,除取材于起居注、日历、时政记等史料外,还广泛参考了许多重要文件和档案,汇集而成以封建帝王为中心的编年体史书。它年经月纬,将当时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以及自然变化、社会情况,都一一记载。于是一部实录,就是一代的史料汇编。研究整理明清史的专家们,征文考献,多取材于这两部实录,是理所当然的事。”又指出:《明实录》毕竟是明代“汇集各种史料而纂成的国史长编”,不仅详载了最高统治者的言行和大臣们的业绩,“更包括了一代政令法制、职官科举、人口丁壮、钱粮财赋、封疆建置、军备征战、外交封贡、文化典籍以及自然灾异等各种历史资料”。[42](P68,P71)

由于“新史学”反对君史,倡导群史,对民族史十分重视,于是《明实录》被改编成各民族的史料汇编。关于民族的管理与研究,古代只有政府机构理藩院和《职贡图》,近代以后才有民族所和民族史的概念。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不断有民族学研究机构从《明实录》中摘编出各民族史料,纂成新书。1957年,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蒙古史研究室编成《明实录蒙古史料抄》(北京);1982年,《准噶尔史略》编写小组编成《明实录瓦剌资料摘编》(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全一册);1959年,云南省少数民族研究所等编成《明实录有关云南历史资料摘抄》(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59,上中下三册)。1988年,刘耀荃编、练铭志校补之《〈明实录〉广东少数民族资料摘编》问世(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全一册);1983年,《西藏研究》编辑部编成《明实录藏族史料》(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2集两册);1981年罗香林编成《明清实录中之西藏史料》(香港: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全一册,第3-98页辑录《明实录》中有关乌思藏之资料);甚至日本学者也加入民族史视野下的史料汇编。1983年谷口房男、小林隆夫编成《明代西南民族史料──明实录抄》(东京:东洋大学)。

“新史学”也关注本民族与世界其他民族之间的关系及命运。受此影响,近代学术特别重视中外关系的研究,《明实录》适应了这种学术需要,被学者从中摘录出中外关系史料。1968年及1970年,赵令扬、陈学霖、陈璋、罗文先后编成《明实录中之东南亚史料》上册及下册(香港:学津出版社);1983年,王其榘编成《明实录邻国朝鲜篇资料》(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

《明实录》还被按各种学科需要汇编成册。1985年,何丙郁、赵令扬编成《明实录中之天文资料》(香港:香港大学中文系,上下两册);1989年,郭厚安编成《明实录经济资料选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全一册)。

按地域汇编《明实录》的现象更是层出不穷。《明实录》本是明代国史,即皇朝元首及其中央政府的史书,但在近现代社会,被解构成一部部地方史。1971年,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成《明实录闽海关系史料》一册(《台湾文献丛刊》第296种);1989年,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成《明实录东北史资料辑》,1—5辑(沈阳:辽沈书社,全五册);1990年,《明实录广西史料摘抄》出版(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银川市文物局、银川市文物管理处编,张志军主编的《明实录长城资料辑录》(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问世。

如果说以上的分类汇编只是零星进行的话,那么从1987年始至1995年止,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献研究所李国祥、杨昶等主持《明实录类纂》的项目,则进行大规模、有系统地分类汇编。该项目从两个系列着手进行,一是以现今行政区划着眼,编成各省区的史料系列;一是以内容的类别着眼,按宫府朝廷、中外关系、人物传记、地理沿革、战争、刑法、礼乐、选举、宗教等事项为准,分门别类,构成专题史料系列。[43](《明实录及其整理概述(序言)》)《明实录类纂》编成湖北、四川、山东、广东海南、安徽、浙江上海等卷别外,还编成《职官任免卷》《经济史料卷》《文教科技卷》《军事史料卷》《涉外史料卷》《司法监察卷》《宫廷史料卷》《宗藩贵戚卷》《妇女史料卷》《人物传记卷》和《自然灾异卷》等。在这种学术改造下,《明实录》已经不再属于梁启超“新史学”所抨击的为帝王陈述家谱的旧史,而成为适应“新史学”所影响下的学科性、专题性的形式和内容了。

南宋袁枢《通鉴纪事本末》是对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的解构和重组,结果改变了原书的内在结构,成为一种新的体裁。当然,《通鉴纪事本末》一书反映古代专制制度、为皇朝政治提供资治和借鉴的主题并未改变。今天,将《明实录》改编成《明实录类纂》则大不一样,不仅改变了其结构,而且改变了它的宗旨。比较一下《明实录》修纂的主题思想与《明实录类纂》的宗旨,就能发现两者之间的明显区别。两相比较,《实录》的主题是在位皇帝为先皇宣扬伟业和“显亲尽孝”[44],但解析和重构后的史料汇编,主题完全改变,主要是为国家和社会提供政治、外交、军事、经济、文化、教育、科技等各方面的史实,为现代社会的建设提供服务。该书主编李国祥、杨昶指出,“《明实录》虽然带有官修史书无法避免的通弊”,但它“可视为一部研究明代政治、经济、军事、社会必须凭藉的重要文献”,据实录编成的“《明实录类纂》为一个整体,各卷自成一书又相互关联,条条块块,相辅相成,构筑明代社会的全方位轮廓”。[43](《明实录及其整理概述(序言)》)从中可见,《类纂》显然已完全抛弃了《明实录》为已故皇帝“显亲尽孝”的旧有主题,从君主之史变成了社会之史,即从“君学”完全变成了“群学”。

四、史书的研究:《明实录》专论与专著的出现

在近现代学科区分和学术视阈下,《明实录》本身的研究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出现了不少研究其修纂、版本、价值、传播的研究论文,甚至综合性的专著。

就在30年代的那一波《明实录》研读热潮中,吴晗也开始关注《明实录》。他所做的工作起初与孟森一样,是想探寻明清早期关系。吴晗所阅读的本子似乎与史语所所据的北平图书馆红格钞本为同一部书。

清朝销毁了明代官方修纂的《明实录》本子,并在所修《明史》中成功回避建州女真隶属明奴儿干都司的历史,留下了明清早期关系的历史迷雾。辛亥革命“排满”成功后,民国学者尝试弄清满族与中国的关系时遇到了史料的瓶颈,于是开始发掘《明实录》和《朝鲜实录》中的史料。至20世纪30年代,清华大学的吴晗(1909—1969)试图通过查阅中国的《明实录》和邻国的《朝鲜王朝实录》,以寻绎明清之间的关系。[45]据翁独健介绍:“早在三十年代初期;吴晗同志在清华大学任教时;为了研究明代史事中的问题,经常到北平图书馆查阅《明实录》和《朝鲜李朝实录》等史料。”[46](《序言》)在1934年9月20日完成的一篇论文中,吴晗自述道:“最近北平图书馆得到一部影印本《朝鲜李朝实录》,记建州初期史实极详尽,从此我们可以拿中国、朝鲜两方实录来对勘会证,重新来写明清史中关于建州的一部分的记载了。”[45]

阅读《明实录》和《朝鲜实录》的结果,使吴唅与孟森一样,产出了一个成果,即辑录了《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一书。与孟森不一样的是,孟氏只是应用《明实录》的史料研究问题,而吴晗则开始研究《明实录》本身的问题,并为此开始搜集相关史料。到1940年,时为西南联大教授的吴晗,终于撰成长达5万字的《记明实录》一文,直到抗战后的1948年才正式发表[47],是当时研究该实录“最深入而具权威性的著作”[48](P116),将明代十三朝《实录》分评骘、史官、仪制、掌故、传布五部分作了探讨,“而此文就是根据‘数十百条’札记而成。”[49]惟因时局动荡,资料欠缺,故未臻完备。

20世纪下半叶,在近代学科体系下,作为历史文献学专业的博士学位论文《明实录研究》问世。1990—1993年,笔者在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历史文献学研究所撰写了博士学位论文《明实录研究》。《明实录》这种被“新史学”视为专写帝王将相的旧史学,在近代学科体制下,获得了合法性的地位。至此,中国传统史学转换成新的史学要素,已无任何障碍。1995年,《明实录研究》在台湾文津出版社正式出版,两个修订本分别于2003年、2013年在湖北人民出版社和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该专著对《明实录》的国史地位、与明代史学生态的关系、史料渊源及流动线索、作为修纂机构的史馆、列朝实录的修纂过程、修纂程序、参修人员、实录的主题与体例、版本与收藏、价值与缺陷等问题都作了探讨。

就像20世纪史语所整理《明实录》带动了《明实录》和明史研究向前发展一样,21世纪中华书局点校《明实录》再一次引发了对《明实录》和明代历史研究的热潮。南炳文先生带领课题组成员以及他的博士生们,承担了中华书局点校《明实录》的任务,并申报成为2013年度(第二批)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推进着《明实录》与明史研究的发展。2015年5月南炳文教授指导的南开大学程彩萍的博士学位论文《〈明孝宗实录〉研究》通过答辩,又于2017年获得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项目支持。该论文单刀突进,对《明孝宗实录》一朝的实录进行深入研究,特别是对其史料的来源作了一一的考订,对《明孝宗实录》文本进行了校勘,补充了台本《明实录校勘记》中失校的内容。参加了南炳文课题组的王志跃,撰成了《〈明世宗实录〉校正》一稿,除对台版《明世宗实录》增加版本勘校以外,还参稽现存诏令、文集、奏疏、当事人著述、墓志碑铭、年谱、进士登科录、进士题名碑录、《明功臣袭封底簿》《大明一统志》《大明会典》、史料笔记、地方志等880余种史籍进行了它校。这些成果,是对《明实录》本身所作的研究,虽然与传统的考证之学并无二致,但却是在现代分科之学背景下进行的,属于近代史学体系的一部分。通过这些工作,证明中国史学的传统与近代之间的界限早已跨跃。

论文和学位论文是近代学术的重要表征。在中国史学史、历史文献学和中国古代史(明史)专业下,关于《明实录》的研究论文大量涌现。

对《明实录》本身的修纂情况进行研究,有谢贵安的《睿宗、崇祯及南明诸朝实录修纂考述》(《史学史研究》1999年第2期)。对明代实录修纂体例、过程和人员探讨的,有谢贵安的《明实录体裁与体例研究》(《史学史研究》1997年第3期)、《明实录修纂考述》(《历史文献研究》总18辑,1999年)、《明实录修纂程序述要》(《武汉大学学报》2000年第1期)。对《明实录》版本及价值的研究,有商传的《关于〈明太祖实录〉三修本的评价问题》(《文史》第28辑,中华书局1987年)、陈学霖的《〈明实录〉与明初史事研究》(《汉学研究之回顾与前瞻》,中华书局1995年),南炳文的《〈万历起居注〉、〈明神宗实录〉和〈李文节集〉中的李廷机内阁奏疏》(《西南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4期)等论文。对实录修纂机构研究的,有王鸿雁的《明代实录馆考述》(《齐鲁学刊》1999年第6期)和谢贵安的《明代史馆探微》(《史学史研究》2000年2期)等论文。用现代科学精神和怀疑理念,对《明实录》的书法问题进行分析和辨证的论文,有谢贵安的《试论直书与曲笔对明实录价值的影响》(《历史文献研究》总第21辑,2002年),杨永康的《朱元璋罢建中都与〈明太祖实录〉的隐讳》(《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9年第5期),谢贵安的《试述〈明太祖实录〉对朱元璋形象的塑造》(《学术研究》2010年第5期)、《试析〈明实录〉对刘基形象的记述与塑造》(《明史研究》第12辑,黄山书社2012年)、《试论〈明实录〉对建文帝的态度及其变化》(《北京联合大学学报》2010年第3期)和《试述〈明太宗实录〉对建文帝形象的描写与塑造》(《学习与探索》2011年第1期)对《明实录》传播海外研究的有孙卫国的《〈明实录〉之东传朝鲜及其影响》(《文献》2002年第1期)和《〈明实录〉与〈李朝实录〉之比较研究》(《求是学刊》2005年第2期)等论文。用新理论研究《明实录》的有谢贵安的《明代国史与野史的生态关系——以〈明实录〉的禁藏与流传为线索》(《学术月刊》2000年5期)和万明的《万历君臣:〈明实录〉所见情感世界的个案分析》(《明史研究》第10辑,2007年)。用政治学理论研究《明实录》的有谢贵安的《明代起居注的兴废及其对明实录修纂的影响——兼论儒家意识与君主专制的冲突与摩擦》(《史学月刊》2002年第4期)和《明实录修纂与明代政治斗争》(《武汉大学学报》1997年第1期)等论文。

对《明实录》学术进行制度性承传的,是历史学下面历史文献学、中国史学史和中国古代史诸专业硕士和博士学位论文的撰写、答辩和出版。除了本人的博士论文《明实录研究》、程彩萍的博士论文《〈明孝宗实录〉研究》外,孙彩霞的硕士论文《〈明武宗实录〉所塑王琼奸佞形象考》(陕西师范大学中国古代史专业,2007年)、郭翠丽的硕士论文《文献的瑰宝史料的渊数——〈明实录〉史料、学术价值研究》(安徽大学历史文献学专业,2005年)和张红的硕士论文《〈明实录〉附传与〈明史〉列传比较研究》(武汉大学中国史学史专业,2016年)等也纷纷涌现,使《明实录》的研究代代相承,永不停息。

五、结语

作为具有数千年悠久文明史和漫长史学传统的中国,在西方文化强烈刺激和冲击下开始的近代转型,不可能完全抛弃自己的传统而全面倒向西方。《明实录》在近代作为旧史学的典型,与二十四史一样被斥为帝王的家谱,而遭到打倒和屏弃的威胁。然而,新旧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在傅斯年等学者用新的学术观念从新的角度打量《明实录》时,便发现它重视档案等一手史料的科学性,从而将它作为其新史学建设的两大工程之一,使《明实录》成为新史学建设的载体。20世纪30年代前后,在探寻明清早期关系等问题意识的驱动下,孟森、吴晗等人将目光投向了《明实录》,使它成为研究问题的史料来源,从而赋予了《明实录》新的意义和价值。此后《明实录》便成为研究明史的重要史料。50年代以后,在“新史学”重视民族、文化和社会的学术理念,以及近现代学术分科重视专业和专题的影响下,《明实录》被解构后重构,汇编民族史和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外交、司法、教育、科技、自然灾异等不同类别,以及北京、湖北、山东、四川、浙江、上海、广东、海南等不同地方的史料书籍。经此改造,《明实录》不再是帝王之家谱,而是一部部专门史、社会史和文化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国史,而成为一部部地方史,从而发挥前所未有的史学价值。在现代学术体制下,关于《明实录》本身研究的学术论文和学位论文层出不穷,使这部传统旧籍代代相承,获得了勃勃生机。在这种新旧转换过程,《明实录》被置于中外对照、古今交汇的不同环境和影响中,取得了大量的创新性成果,研究水平提升到更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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