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中国自由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运用与启示(1945—1949)
2018-01-23李颖
李 颖
(福建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抗日战争胜利后的国统区,随着国共矛盾的不断激化,国民党当局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传播进行了严格的管制。1947年上海同济大学教授钱实甫就曾激愤地指出:“许多人似乎都患着严重的过敏性,只要一看到马克思、唯物论、辩证法、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剩余价值……之类的名词,便立刻联想到‘反动’,而认为是罪大恶极的。及其末流,更查禁到马氏文通、红楼梦,这岂非天下的笑话?”[1]受此舆论环境影响,在国统区,即便在自由知识分子*本文中的“自由知识分子”指的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后期,介于国共两大党派知识分子之间的第三方知识分子群体。主要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指依托于报刊、杂志等媒体或学会、学校等机构而存在的,没有显著的政府或党派色彩,以相对自由独立的身份对社会公共事务发表见解的知识分子群体;另一部分指依托于民盟等组织而存在的,主张走中间路线的知识分子群体。创造的舆论空间中,的确也比较少见对马克思主义的正面肯定评说。但这实际上不足以体现马克思主义在这些舆论空间中的真实传播状态和影响力。下面本文将以《观察》(1946—1948)、《世纪评论》(1947—1948)、《新路》(1948)、《时与文》(1947—1948)、《主流》(1947—1948)、《大公报》(1945—1949)等由自由知识分子创办的、当时在国统区比较知名的报刊为依据,考察马克思主义在这些舆论空间的运用情况。借此,为全面认知马克思主义在国统区的影响力提供新的视角,并思考其对当代的启示意义。
一、自由知识分子运用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总体特征
(一)运用形式的内隐性
在自由知识分子创造的舆论空间中,知识分子运用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最大特征是:基本上不表现为显性的认可或宣传,而主要表现为一种隐性的,甚至连使用者自身可能都用而不觉地对马克思主义观点或方法的采纳和运用。比如,在上述舆论空间中,典型的正面肯定评价马克思主义的文章实际只有一篇,即北京大学教授樊弘最早于1948年4月7日发表于天津《大公报》上的《孙中山与马克思》一文。除此之外,仅从论者的选题和论述内容本身来看,很难直接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相联系。但若认真分析其言论,却很容易从中发现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或方法的运用。如施復亮的《废除剥削与增加生产》(《观察》第4卷第4期),吴恩裕的《由现代政治思想看“两个世界”的对立》(《大公报》1947年6月25日),李时友的《认清世界,把握时代》(《世纪评论》第2卷第10期),尹行六的《道德与饥饿》(《时与文》第1卷第19期)等均属此列。
(二)运用领域的多样性
在自由知识分子创造的舆论空间中,或许有些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的运用属于“用而不觉”,但他们利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方法来分析国家社会事务却是比较广泛的。宏观上,他们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方法来分析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阶段、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及社会主义的历史必然性;分析社会、国家、政党及思想意识的阶级性问题。微观上,他们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方法分析“国际组织”的作用问题;分析国共两党的阶级性问题。颇有意味的是,他们甚至荒谬地用马克思主义来批评共产党。比如,认为中国的政治改革离不开一定的社会基础的陈柏心就批评共产党:“照现在的情势看,如果共产党有朝一日夺得政权,那时中国社会大概破坏得差不多了,共产党人说是凭空就能完成一个轰轰烈烈的社会革命,恐怕也不是一个唯物论者所能想象的”[2]。
(三)运用趋势的稳定性
毋庸讳言,与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相比,自由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运用无论在完整性、娴熟度或频密程度上都是不及的。但随着国共关系的恶化,不同于国统区的左派舆论阵地纷纷被查封禁言的命运,马克思主义在自由知识分子创办的舆论空间中却呈现出一种稳中见长的发展态势,甚至可以说,愈是高压政策,愈见其运用的频密。在我们考察的所有彰显自由知识分子运用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文本中,超过三分之一的文本发表于国民党舆论管控最严的1948年。这样一种发展趋势,显然一方面是得益于其运用的“隐性”特点;另一方面当然是源于马克思主义理论自身所拥有的令人不得不信服的现实阐释力。
二、自由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主要运用
如前所述,自由知识分子运用马克思主义学说来分析国家社会事务的领域是比较广泛的。择其要者,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形态发展理论的运用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资本主义依然强大,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却也欣欣向荣。中国处于十字路口,该何去何从?在面对这样一个无论是理论上还是实际上都必须回答的问题时,我们惊讶地发现,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形态发展的理论被自由知识分子高频地运用。
1.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阶段和方向的问题。一位在自由知识分子创造的舆论空间中非常活跃的署名为李时友的学者,其思考基本再现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社会的演进历程的基本主张。他认为:“就经济的演化说,人类历史约可分为三过程。第一过程是封建经济。在封建经济以前还有奴隶社会,……结果封建社会归于崩溃,代之而起的为资本主义。……资本主义极度发达的结果,……于是又有十九世纪下半期社会主义革命运动的产生。”[3]而贺昌群则将人类社会经由封建主义而资本主义而社会主义的发展进程与趋势视作是一种“定律”,“似乎人生必经的三阶段,由少年而中年而老年,是世界革命过程的定律”[4]。
2.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问题。贺昌群灵活地运用“生产力”“经济制度”“上层的机构”这些极类似于马克思主义的生产力、生产关系、上层建筑的概念来描述社会变化的量与质的问题。他认为像朝代的兴亡、政治的推移、制度的损益、学术思想的起伏等这些对于整个社会的变异,都“只是量的转变”,“除非这些影响渐渐彻底动摇了经济制度和社会的生产力,或经济制度和社会的生产力彻底改变了这些上层的机构,这两者上下交相影响,到了经济制度和社会的生产力改变了整个社会的时候,便是这个社会的质的转变”[4]。
3.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特殊形态问题。学者伍启元对马克思主义关于特殊情况下人类社会的跨越式发展的观点给予了充分的认同。就经济落后国家的工业发展问题,他指出:“笔者承认在世界经济发展的过程中,是在资本主义发展以后才发生社会主义的。但在资本主义已发展到二十世纪中叶,而整个欧洲已逐渐走上社会主义的今日,落后国家是不必——也不应——再重复资本主义的一切错误与缺点,是可以——并且应该——同时实行技术革命(工业化)和社会革命的”[5]。更难能可贵的是,一些知识分子既认同这种“跃等”,又主张应该为这种跨越式发展奠定必要的生产力基础。比如,张东荪就在认同中国应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同时,主张落后国家在“不违背社会公道的限度内,有些国家还得要保留若干资本主义的形式,用以奖励生产”。因为“本来照马克思的说法,严格来讲,是封建之后有资本;资本之后有共产”。而落后国家“才从封建脱出,即跳入社会主义。这样的跳了一级(即跃等)乃是问题所由发生的根本”[6]。无独有偶,施復亮也支持张东荪的观点,只不过他用“新资本主义”来弥补由张东荪所谓的“跃等”所带来的问题[7]。
(二)关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说的运用
同样是出于对国家前途的关照,在自由知识分子创办的舆论空间中,我们也经常可以看到知识分子关于资本主义及其前途的探讨。在这些探讨中,同样不乏对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观点的运用。
1.关于资本主义的历史作用问题。与马克思一样,一些自由知识分子虽然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批判,但他们首先都认可资本主义对人类社会经济发展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8]。关于资本主义促进生产力突飞猛进发展的原因,汤德明强调了生产工具改进的意义,是“由于机器的使用,资本的技术构成提高了,或者说生产力提高了,人可以从自然、从土地获得解放,由乡村转向城市,由农业转向工业。生产方式的这一改变,伴以生产数量的激烈增加,使人民的生活程度也提高了”[9]。在这些论述中,“生产力”“生产方式”“资本的技术构成”等马克思主义经济术语被直接引用。
2.关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表现形式及其原因的问题。一位署名笪移今的学者认可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是一种周期性的过剩危机的论断,并且认为“如此周期替变,是资本主义生产无可逃避的自发现象”[10]。 对于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危机造成的原因,一部分自由知识分子相信这是由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决定的。丁忱认为,“经济的盛衰起伏是资本主义社会本性的周律”[11],而之所以为“本性的周律”,学者吴恩裕认为这是因为资本主义“有其内在的矛盾及缺点”,即“把社会生产事业付诸自然的,‘看不见的巨手’来支配”,“这种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乃是造成资本主义国家一切内在病症的真正原因”[12]。应该说,吴恩裕的解释已经很接近马克思主义的解释体系,但还不够完整。另一位署名为华人的知识分子的解释则几乎是马克思主义关于经济危机产生原因的解释的再现,他认为“由于生产的社会性和占有的私有性的基本矛盾,资本主义从一开始就先天地带来了经济恐慌的危机”[13]。
3.关于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解决的问题。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一致,一部分自由知识分子认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决定了解决资本主义社会问题的最根本的途径是以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如署名华人的学者就认为,“资本主义某种程度的修正(不论是凯氏的学说或罗氏的实践)当然可以缓和它的危机的到来,但,任何修正如不能引起根本的变革则不足以解决资本主义整个问题”[14]。汤德明也认同这一观点,认为凯恩斯主义“也并不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回春妙药”[9]。那么到底该如何解决资本主义周而复始的经济危机呢?丁忱认为,“只要把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从根本上改革,走上社会主义的大路”[11],才能维持平稳的经济繁荣。而在其实现路径上,施復亮认为,“只有代表新生产力的劳动阶级起来推翻代表着生产关系的资本阶级,才能最后解决这种矛盾”[7]。而吴恩裕希望“有远见的政治家当政,俾能接受这种理论的指导,速谋在政治上断然的改革以解决内部矛盾来求得安定”[12]。
(三)关于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学说的运用
作为自由知识分子,毋庸讳言,他们中的一些人的确对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提出了许多批评与质疑,对马克思主义者的革命主张尤其不满。但颇有意思的是,实际上,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经常以各种形式渗透于他们对历史现象的分析之中。
1.关于资本家和地主的分析。北大教授樊弘认为应该通过一定社会经济关系的分析来把握资本家和地主的历史地位和前途,他认为二者的存在“只是人类劳动的生产剩余的力量进步的结果”。历史上,由于地主和资本家曾经“有助于土地或资本生产力的发达”,因此“都曾受过社会无上的敬崇”。但随着劳动生产力的发达,所有权与管理权逐渐分离了,地主与资本家游离于生产过程之外,“实且成了经济进步的障碍物了”[15]。
2.关于农民和知识分子的分析。谢东平同样以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分析了这两个群体的特点及其产生的原因。他认为农民阶级是“最缺乏组织也是最不容易组织的一个阶级”,因为“农业社会的特征,是自给自足的”。而中国的知识分子是最缺乏独立性的阶级,因为知识分子“不是生产者,他们既不能凿井,亦不能耕田”,“一方面他们既不能独立的生存于现社会,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又想比旁的阶级过得更好一点的生活”,于是常常沦为某些政治野心家的食客[16]。
3.关于国家的阶级性的分析。恩格斯认为,“国家无非是有财产者阶级即土地所有者和资本家用来反对被剥削阶级即农民和工人的有组织的总权力”[17]。对此,北京大学教授吴恩裕曾表达这样一个认识和认可的过程:“我们初看到马克思认为国家是阶级斗争的武器,是经济上占优势的阶级压迫另一阶级的工具,是保护私有财产的机构等等意见,很难立即置信。……可是,当我们熟悉一些历史事实之后,便可知国家的阶级性似乎是显然的。我们再仔细研究近代史,便可知:近代国家,特别是工业革命后的国家,确是一个保护私有财产的阶级斗争的工具。”[18]最难能可贵的是,吴恩裕希望时人能够以马克思主义的国家观为指导来思考中国现实问题的可能解决路径。他指出:“如果人们承认:解决现代实际问题仍然得针对着马克思所谓‘国家的存在是为了私有财产’这个大前提,那么,本文所述也许不无一点实际的意义”,“我们当今奢谈改进之士,似乎必须先把近代国家这种特质认识清楚,然后才能计划出、拟议出、对症下药的医治时病的药方”[18]。
4.关于政党的阶级性问题的分析。与马克思主义的国家观类似,马克思主义同样认为政党也不是超阶级和超利益的。马克思主义的这一政党观同样为一些自由知识分子所认可。学者伍启元就明确表示:“我们认为民主国家的政党都是代表一定的阶级和一定的利益的”[19];而一位署名平情的作者则以政党的阶级性为立论的依据来批评国民党的庞杂与无能,他指出国民党以“国民”名之,但“所谓‘全民’也者,自然地失掉阶级性、斗争性,极容易地走到妥协之一途”[20]。
(四)对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其他运用
1.运用唯物史观批评孙中山的政治学说。在北大教授樊弘看来,“今日中国的三民主义之所以得下贫血病,也就是因为在三民主义之中,缺乏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的原因”。而这种错误在三民主义的政治哲学“知难行易”说中就已经体现出来了。因为“平均说起来,一个人的知识的程度,无论它高到什么样的水准,当着他的知识思想与他的取得收益的方法相冲突时,他一定要维持他的取得收益的方法而牺牲他所信仰的主义的”。因此,樊弘认为,“为了中国,为了完成中山的遗教和为了实现三民主义,我们均必须要多多地接受马克思的历史唯物解释做指导,并且竭力去发展它的意义,以图适应中国特殊的需要,然后中国的革命运动始能不致重蹈今日的国民党所走错的路”[21]。
2.以唯物史观解释中国的民主问题。对于民主何以无法在中国生根的问题,许多学者的分析逻辑都体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思维方法。樊弘将其原因归结于中国“主要的生产手段尚停滞在土地万能的时代”[22];陈柏心将辛亥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失败的原因归结于“工商业不发达”[2];贺昌群将其归结于“宗法社会结构”[4]。年轻的金陵大学学生蒋聪临与贺昌群有着相同的分析逻辑,只不过他更忧心忡忡地指出在中国许多人不能从这一唯物的立场出发思考中国的问题。他甚至直接引用了马克思批评青年黑格尔派的《神圣家族》中的语句来批评这种状态,并且认为“马氏所见,确有发人深省之处”[23]。
3.以唯物史观解释中国社会道德低下的问题。对于中国社会道德低下的问题,严仁赓、尹行六、马笙伯等均主张要以唯物的立场来解释道德问题。严仁赓在解释了何谓“唯物史观”的基础上,解释了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关系。基于这种唯物的立场,严仁赓认为不道德的劳资冲突与国际战争最终是由资本主义制度造成的[24]。马笙伯虽然不似严仁赓一样直接表明自己的唯物主义立场,但也认为“乡土中的‘愚穷弱私’是落后的小农经济的反映”[25]。尹行六则用唯物的立场对陶孟和所认为的“中国现在一切的问题乃是道德崩溃的结果,乃是道德破产的表现”的主张大加讽刺,认为“中华民族目前所最关心的似乎还是饭盒问题和大家来管饭堂的问题,道德问题倒在其次”[26]。
4.运用唯物史观分析“世界永久和平”的问题。对于战后人们普遍关心的世界能否实现永久和平的问题,一些政治学家认为,主权国家是妨碍国际组织起作用,继而影响世界永久和平的一个阻力。对于这种观点,吴恩裕用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观点加以批驳。吴恩裕根据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认为“对于世界永久和平的阻碍,表面上是主权国家的冲突问题,骨子里则是以国家为界限的经济利益集团的冲突问题。不取消经济利益集团的界限,根本无法取消主权国家的冲突,而所谓世界永久和平,也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吴恩裕盛赞马克思在这个问题上的认识超越了康德和黑格尔,因为“马克思一方面指出了达到此目标的困难所在,另一方面提出了一个排除此种困难的办法”[27]。
三、结论与启示
(一)基本结论
以上仅就其荦荦大端阐述了战后中国自由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运用情况。借此,我们认为,即便在国民党的高压政策下,马克思主义在国统区也不曾真正失语。因为在自由知识分子创造的舆论空间中,尽管对马克思主义的正面肯定评说为数不多,但转换一下视角,考察其言说者的思想资源及思维方法,就会发现马克思主义的一些观点与方法其实是其中一些知识分子用而不觉的思想工具。鉴于此,我们认为应该从新的视角和场域进一步深化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和影响力的研究,以期更完整地展现这一精神传播的历程。
如前文所述,在独立舆论空间中,诸如“生产力”“生产方式”“资本的技术构成”“生产过剩”“生产的社会性”“占有的私有性”“基本矛盾”“独占的资本家”“阶级斗争的武器”“上层的机构”“唯物史观”“阶级”等马克思主义者常用的概念及思维方法,的确是作为一种重要的思想资源被一些知识分子所认可和运用。就这些话语的使用者来看,受史料的限制,我们的确无法一一核查他们的真实身份。但可以确定的是,从他们大多数人发表在舆论空间中的系列文章来看,他们的确并非左派知识分子。从这些概念的使用情况来看,应该承认,他们对一些概念的使用是存在不严谨性的。比如,他们在使用唯物史观解释社会现象时,多多少少沾染了一点见物不见人的“经济决定论”的认识倾向。但这不足以否认他们的思想中确有一层浓厚的马克思主义印志。不仅如此,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本着“学术研究”的目的研究和介绍马克思主义。比如,前文述及的北大教授吴恩裕,就本着“对马克思的学说,做纯粹学术的研究”[28]的态度,先后出版了《马克思的哲学》《马克思的政治思想》《唯物史观精义》等专著。从当时的影响力来看,《唯物史观精义》一书发表后,“据观察社透露,本书发行以来,瞬即四版,发行数达九千册,可想见本书的畅销”[29]。从其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来看,应该说,吴恩裕的《马克思的政治思想》一书的确如一些学者所评价的不失为“从中接受马克思主义启蒙教育的机遇”[28]。尽管这些知识分子当时的确不具有左派立场,但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认可、运用甚至学理传播却是马克思主义在近代中国传播历程中不可否认的一种存在。
既然如此,我们有可能也有必要转换新的视角、开拓新的场域,以期更完整地研究马克思主义与近代中国人的精神接触史。也就是说,由传统的主要关注显性的对马克思主义的认可和宣传的态势拓展为进一步关注隐性的对马克思主义思想资源和思维方法的应用态势;由传统的主要关注左派舆论空间拓展为同时关注独立舆论空间甚至国民党的舆论空间。唯其如此,才能尽可能完整地展现马克思主义在近代中国的传播态势及其影响力。
(二)若干启示
历史上自由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运用态势,对我们今天夯实马克思主义在公共舆论空间中的话语权的启示意义如下。
1.要始终保持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高位势。对马克思主义而言,在当年自由知识分子创造的舆论空间中,权力—话语权的控制逻辑是不存在的,科学—话语权是马克思主义不曾失语的最重要的保障。北大教授樊弘曾自述,在当年的环境中,他对马克思主义的剩余价值学说也曾经“劈首便怀疑和反对”,“可是等到后来把资本论第三卷读完之后,方知我对马克思的剩余价值学说的批评完全是荒谬的”[30]。历史对现实的启示意义在于,在当今体量不断扩大但权力—话语权的控制逻辑却被弱化的公共舆论空间中,只有能够在对现实的审视与批判中滋养自己学术生命的马克思主义,只有能够始终拥有理论高位势的马克思主义,才能为其掌握话语权提供不竭的内在动力。
2.要关注马克思主义根本话语方式的传播和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恢宏庞大,但是是建构在基本的世界观、历史观、方法论的基础上的,这构成其基本的话语方式。历史上自由知识分子运用马克思主义所分析的社会问题是多样的,但无论是从他们的分析理路,或是从他们的自述文字中,都可以看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即在历史观上拥有唯物的立场,甚至有学者为防止他人误会,在行文中特意强调“读者幸勿加我以‘唯心论’的头衔也”[31]。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在对社会问题的认知上,唯物史观的确立的确起到了杜弊清源、纲举目张的效果。而现实的许多经验也提示我们,对马克思主义一些基本观点,尤其是哲学观点的否定,正是西方意识形态对抗马克思主义的主要着力点。比如,否定唯物史观关于历史发展的规律性和方向性的基本主张,正是历史虚无主义思潮的理论生长点。因此,与就事论事的舆论引导相比,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话语方式,引导和培育公众观察、分析问题的正确的思维路径,更具基石性的意义。
3.要致力解决人民的现实关切问题。历史上,尽管一些自由知识分子对马克思主义的一些观点、方法不乏认同,但一度不拥国,不阿共。譬如,他们不自觉地运用着阶级分析的路径,但阶级斗争(革命)是否是当时中国一种不可避免的选择,他们还在犹豫观望。理论的完全认同需要现实的助力。历史上,是国统区的现实使他们最后慨叹“共产主义的温床就是饥饿与通货膨胀”[32]。历史经验启迪我们,话语权问题并不只是纯学术的理论问题。对于普通大众而言,马克思主义的话语权与大众对具体而微的现实生活问题的体验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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